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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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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 皇帝改年號為慶豐。

正月十八寅時三刻,除容奚外, 容宅主仆聚集竈房, 於劉和指揮下, 和面的和面,搟面的搟面, 一派熱火朝天之景。

秦恪做不來這些精細活兒,唯於竈膛前添柴加火。

及面入鍋, 容連幾人面上皆沾面粉,頗為滑稽。

卯時,容奚清醒,洗漱穿戴畢, 正欲往竈房, 半途卻被金吉利攔住。

“郎君!”

金吉利呲出大白牙,金色發絲長了些許,如今搭散肩上, 於晨光中散發奪目光芒。

“吉利?”容奚疑惑。

怎今日起身,未看見一人?

“郎君,我有問題問你。”金吉利抓耳撓腮,要阻容奚去路。

容奚笑摸他腦袋, “早膳後,我再為你釋惑, 如何?”

“郎君!”金吉利謹記吩咐,扯他衣袖, 將他往膳堂引,“我想知道,您為何知曉那些數字?”

容奚一怔,竟被他拽去膳堂。

“聽行商提起過,便記下了。”

金吉利手腳麻利,替他斟茶倒水,殷勤非常。

“郎君,我跳舞給你看罷!”

言畢,他當真手舞足蹈起來,舞姿頗具異域風情,令人賞心悅目。

至此,容奚終於明白,不免失笑。

待金吉利一舞終結,堂外數人一齊現身,秦恪為首,手捧漆盤,穩步行來,置容奚面前食案上。

“大郎,請用膳。”

他眸中含笑,語調調侃,放下漆盤後,起身與容奚對視。

容奚甚為驚喜,低首見碗中之物。

“長壽面?”他笑問。

面上蔥花點綴,面湯乃筒骨熬制所成,極為鮮香。

以箸挑起面條,容奚擡首看向面前數人,笑容溫和動容,“我甚喜。”

他的生辰,頭一次這般熱鬧,這般充斥真情厚意。

溫熱面湯入腹,澆滅冬日寒冷,他當著眾人之面,悉數吃下,心裏暖洋洋的。

膳畢,容奚本欲往工坊窯爐,卻被秦恪阻攔。

“瀾之,今日是你生辰,且歇息一日,莫再操勞。”

上元節後,容奚著手燒制磷肥,兩日皆往工坊,面色已不如此前紅潤精神,秦恪心疼他,遂以生辰為由,勸他安於宅中。

容奚卻覺怪異。

“你是否有事瞞我?”

事已至此,秦恪只好透露幾分,“今日你且待在宅中,或有驚喜臨門。”

書房唯兩人,容奚不怕別人瞧見,頗為大膽,伸手捏郡王臉頰,眉眼彎彎,“生辰禮物?”

秦恪溫柔頷首,“算是。”

二人膩歪片刻,忽聞宅外喧嘩,似有大事發生。

秦恪替他整理衣裳發髻,笑道:“去前院。”

二人行至前院,只見宅外已聚滿鄉民,皆好奇艷羨探望。

院中一人昂然佇立,頗有些面熟。

是此前來濛山宣旨的皇侍!其後低階皇侍隨行,分立左右雙列,再往後,便是一長形物事,以紅綢覆之,看不真切。

那皇侍見秦恪與容奚,瞬間笑容滿面。

“郡王,容小郎君,小人奉聖上之令,護送禦賜牌匾至此。容小郎君,謝恩罷。”

他雖為皇侍,但在秦恪面前自稱小人,也算情理之中。

容奚心中震驚,面上卻極平靜,雙膝跪地拜禮。

皇侍笑眼瞇瞇,遂令人拂去紅綢,露牌匾真容。

其上鎏金四字,為“忠勇仁厚”,令眾人驚呼出聲。

這可是極高的讚譽!

聖上禦筆親書,贈此四字予容大郎,此等妙事,頃刻間傳遍濛山。

容奚之名,再次響徹青州。

留皇侍宴飲後,皇侍滿意返京,容奚微醺,朝秦恪笑得憨傻。

容連等人俱圍攏牌匾,其上鎏金四字,觀之便令人心潮澎湃!

“郎君得聖人看重,乃容氏之福啊!”

劉和感慨萬千,老淚縱橫。

秦恪將容奚扶入臥房,見他雙頰緋紅,眸光迷蒙,心中極軟,道:“先睡一覺。”

容奚乖乖平躺榻上,任由秦恪替他脫鞋去襪,兀自笑得撩撥人心。

“很高興?”

秦恪俯首湊近他耳際,柔聲問道。

“高興,”容奚伸手勾其後頸,忽嚴肅神色,問,“是你替我求來的?”

秦恪吻其額間,“非我求得,是聖上之意。”

“你騙我,若非你與聖上提及難民一事,聖上又如何曉得?”

容奚言罷,定目凝視秦恪片刻,就在秦恪以為他有話要說之際,他忽然歪首,沈沈睡去。

“我不提,別人也會替提。”秦恪輕笑一聲,靜陪左右。

禦賜牌匾之事,乃秘密進行,此前無人知曉。

消息傳至盛京,容維敬再次受同僚恭賀,意氣滿滿,走路生風。

歸宅後,容周氏替他斟茶,見他神色歡喜,問:“三郎有喜事?”

容維敬淺啜一口,頷首道:“聖上禦筆,送‘忠勇仁厚’四字予我兒,怎能不喜?”

確實是喜事。

容周氏笑容略微凝固,旋即以帕遮面,笑道:“恭喜三郎了。如今奚兒得聖上看重,光耀門楣,業已立,家卻未成,妾這心裏,還是放心不下。”

容維敬聞言,極為讚同。

“他已十六,確應成家了。”

容周氏輕笑一聲,並未出言提醒,容奚剛過生辰,已然十七了。

“聽錢忠說,奚兒去祖宅後,相貌大變,如今可是俊俏小郎君,品貌在盛京也算數一數二,足以與高門貴女相配。”

容維敬捋須之手頓停,“當真?”

他尚且不知容奚相貌之變,以往胖碩憨傻之態,依然留存腦中,完全想象不出,何來俊俏之說。

容周氏眸中帶笑,“還能有假?奚兒年歲已不小,他身為長兄,該娶妻了。莫非三郎不想要長孫?”

當然想!

容維敬大手一揮,“奚兒婚事,就交由夫人了。”

容府請媒人替容大郎說媒,盛京百姓鹹有耳聞。

數日後,白霜飛至容宅,足上縛一信筒。

秦恪拾信觀罷,頓面色極沈,心中怒意翻湧。

正食肉的白霜,見主人氣勢陡然大變,已顧不得盤中之肉,叫喚一聲,飛出窗外,落在廊檐上,俯視院落。

待白紙被揉皺,秦恪方平覆情緒,至容奚書房。

容奚正伏案書寫,見他面沈而來,停筆關切問道:“何事惱你?”

他還未曾見過秦戰神這般神情,似有人要強取他的寶貝。

秦恪搬椅置案後,與容奚並坐,將信遞與他。

“盛京來信,你瞧瞧。”

容奚通覽一遍,忽樂不可支,“你因此事生氣?”

“不可氣?”秦恪捏他手腕,故作狠色問,“莫非你還真想娶妻?”

容奚狡黠笑問:“你遣人暗中窺探容府?”

秦恪一噎,有些不自在道:“我恐某人傷害於你,故著人探尋消息而已,你若覺我冒犯,我便撤了暗探。”

神情竟略顯委屈。

容奚心中暗笑,面上卻嚴肅道:“你又怎知,有人要傷害我?”

“陳川谷曾言,你此前胖碩,是因小時虛不受補所致,”秦恪眸光冷冽,繼續道,“容府請醫者,定非浪得虛名之輩。可醫者替你診治後,竟開出那般傷身的藥方,定是有人指使。”

他未說何人,然除卻容周氏,還有誰有權管控內宅子嗣育養之事?

知此事者,皆心知肚明。

“幸陳兄助我。”容奚溫和笑道。

秦恪頷首,“且你被遣祖宅一事,皆因容四郎所致。容四郎不過懵懂小兒,若無人教唆,如何會威脅於你?”

思及容大郎曾滿腹冤屈、倉惶遠離盛京,秦恪心中頗覺酸澀苦楚。

“大郎……”他忽然厲色轉首,“誰在外頭?”

容奚一驚,忙起身。

屋外,容連怔怔而立。

他方才有事尋阿兄,至書房門前,聽聞裏頭秦恪聲音,以為兩人正商議要事,遂打算離去,卻聽到“容府”二字。

一時駐足,竟將後頭話語,聽得完完整整。

書房門被打開,容連恍然擡首,見容奚神色溫和,不禁囁嚅問道:“阿兄,她當真暗害於你?”

容奚淡笑道:“不過是些推測,當不得真。二弟不必多思,靜心讀書便是。”

他雖雲淡風輕,容連心中卻如狂風巨浪。

自小讀聖賢書,聞聖人言,行君子之道,卻不知民間疾苦,不曉內宅紛爭,他還有何用?

如今齷齪之事皆呈現眼前,他慚愧、內疚、自疑,他無顏面對容奚。

容氏一族中,幾無身形胖碩之人,唯獨阿兄不同常人,事出反常必為妖,道理如此淺顯,如何看不出來?

不過是不曾在意罷了。

他不在意,阿耶不在意,容府中無人在意。

連家宅之事都無法看透,連親人之難都不曾上心,他今後即便入仕,又有何用?

“阿兄,郡王尚且護你,我為你親弟,又豈能靜心?”

容連神情木然,“阿兄受屈多年,我卻絲毫不聞,學的是君子坦蕩,做的卻是漠然無視。若郡王所言皆為真,我定稟明阿耶!”

此話雖天真,情意卻真摯。

容奚搖首道:“小時之事已久遠,如今無跡可尋,若無證據,你莫要輕易言罪。”

雖一切皆指容周氏,然證據不足,如何將人定罪?

秦恪忽笑道:“無礙。心懷惡念者,行惡事已成習慣。”

雖小時之事不足以成證,但其餘諸事,皆有跡可循。

容連腦中已有些混亂,容奚喚來洗硯,令其扶容連歸房,好生照料。

“以你耳力,定知曉二弟站在外頭,你是故意說與他聽的罷?”

容奚斜睨他一眼,轉身回房。

秦恪緊隨其後,關緊房門,從後將容奚抱入懷中,低嘆一聲道:“他讀書讀傻了,沒心沒肺,我看不慣而已。”

容府總得有個明白人,否則瀾之冤屈豈非白受?

知他心疼自己,容奚心中熨帖,面上卻故作不悅,“此乃我容府之事,你一外人,豈能插手評判?”

“我是外人?”秦恪輕掐他腰,惡狠狠問,“再說一遍?”

容奚被他撓得癢了,急於逃離,卻被某人禁錮懷中,無法動彈。

“我將娶妻,你不是外人,莫非還是內人?”容奚占嘴上便宜,“你想讓我娶你?”

見他癢得淚花閃爍,眼尾緋紅,秦恪心有不忍,然容大郎所言實在氣人,不懲罰一二,不知天高地厚。

他伸手彈容奚腦門,待容奚手捂額頭,便立即俯首叼住少年唇瓣,細細品嘗。

良久,大灰狼松開安靜溫馴的小白兔,見小白兔眼眶紅紅,心中更生憐愛。

“瀾之,不娶妻,可好?”

對於愛人,他並無成全之心。既已選擇與他在一起,就只能為他一人所有。

成親,斷不可能。

容奚伸手摸摸嘴唇,微覺刺痛,且有腫脹之感,暗道某人實在太過強勢。

可他就喜歡強勢。

“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奚故意蹙眉道,“我身為人子,不敢不從。”

秦恪揚唇一笑,“此事交予我,定不會讓你娶妻。”

後續之事,容奚一概不知,他正忙於燒制磷肥。

礦石成堆成堆被運至窯爐,經高溫燒制熔融後迅速冷卻,幹燥後磨成細粒,便成磷肥。

磷肥被裝入麻袋中,容奚欲雇人運回容宅。

“不必雇人,我遣人來運。”秦恪遂喚人來。

正當時,劉子實駕馬急來,見兩人行禮後,道:“郎君,盛京又來人了,您回宅罷!”

“何人?”容奚蹙眉問。

莫非是與婚事有關?

秦恪顯然也如此猜測,臉色頓時陰沈。

“洗硯說是二房的三郎君。”劉子實回道。

容奚更納悶,“洗硯說?”

來者不自報家門?

“郎君,三郎君好似不喜說話。”劉子實見兩人上馬,自己也重新上馬。

三人一齊歸宅。

容連與容墨正於堂中等候。

見容奚至,容連立刻起身,似見到救星。

“阿兄,三弟突至,卻一句不言,愚弟不知該如何是好。”

容奚瞧向容墨。

身形瘦弱,低首含胸,一言不發,生陰郁之態,令人見之不悅。

當然,容奚並未有所不悅。

容三郎於容氏一族中,素來猶如隱形人,且常遭人譏諷暗罵。相比於他,容奚明面上至少是尚書嫡長子,旁人輕易不敢欺辱。

“劉翁,替三郎君收拾臥房。”

他囑咐完畢,又問容連等人:“三弟仆從何處?”

容連答:“不知,我只見他一人。”

見容墨一直未語,容奚不再多問,只吩咐劉子實幾人:“日後切莫怠慢三郎君。”

幾人俱應。

“二弟,你傳信回盛京,問清緣由。”

容連正欲應聲,卻見容墨忽然擡臂。

眾人屏住呼吸,凝神靜觀。

只見容墨依舊低首,卻從懷中取出一信,置於案上,意思相當明顯。

容奚不禁笑了,能聽進他人之言,尚算省心。

他擡足邁前一步,取信觀之。

信乃容維恒親筆所寫。

信中言及,他遣容墨至祖宅,是欲得祖宗庇佑,懇求容奚照顧一二。

容奚搖首失笑,容維恒所言,他一字不信。

一位父親,若當真愛惜親子,必不會讓他一人遠行,但信中字裏行間之父愛,溢於紙上,著實有些矛盾。

除非,容三郎來容宅,並非容維恒所想。

他陡然看向容墨,忽笑道:“三弟舟車勞頓,不妨先回屋歇息,晚膳時喚你。”

容三郎依舊沈默,微一行禮,兀自低首離開堂內。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的小甜餅奉上!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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