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結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哪開始的，怎麽開始的，一定要牢牢記住，永遠不忘。

——節選自章瑜日記]

A市的另一邊。

喬夕坐在宋宛的車裏，沈默不語。

車子穿過熱鬧的市區，車窗外燈光璀璨，一座座高樓裝飾著這座城市的繁華與熱鬧，一盞盞霓虹照亮黑暗的夜空。

“朝顏平日裏那麽穩重的一個人，怎麽今天就……”反光鏡裏的宋宛面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瞥過一眼喬夕，忽而又自顧1笑著說道：“性學她不是故意的，你可不要多想。”

喬夕沒有言語。

“你是要回你家，還是去我那兒？要不去我那兒吧，離得近些，剛好趕緊把濕衣服換下來，穿著多難受呀。”宋宛提議道。

“不了，你還是把我動到陸家老吧。”喬夕直截了當的拒絕，話畢，又覺得自己這麽直白地回絕不太妥當，總要有個讓人不難看的措辭才好，她隨口周轉道：“我爸爸去世沒多久，我還是要多陪陪媽媽的。再說，你平時已經那麽忙了，我再去，不是給你添亂嗎。”

宋宛惋息地說：“那好吧。其實啊，我還挺懷念高中和你擠一張床睡的那些日子的。我記得啊，每逢遇到下雨下雪啊之類的天氣狀況，下課後楊老師總是讓我留宿在家裏。每天晚上啊，我們兩個笑著說說話，你哥哥出去買點小零食，一晚上如同一眨眼似的，就那麽過去了。那時，可真好。”

那時，可真好，喬夕回味著這一句話，不覺心裏陣陣的苦澀與痛楚。

“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那該有多好。”喬夕1面露緬懷之色，止不住地一陣陣長籲短嘆。

陸宅不在市區裏面，汽車相當於從城市中穿過，由一邊到另一邊。所幸他們走的是外圍通道，也沒遇到堵車之類的。宋宛開得極其平穩1，到達陸家老宅後，已是幾十分鐘後。

喬夕下了車，拜別宋宛之後，終於卸下了最後一層偽裝，身心俱乏到沒有一絲力氣，像個沒有生氣的木偶人，失魂落魄地走進家門。

“喬夕，喬夕回來了。”劉阿姨熱絡地接過她手裏的大衣，笑容滿面的問候著。

“嗯，劉姨。我媽媽呢？”她問。

“在房間裏呢，一會兒前還說喬夕怎麽還沒回來，我跟她說啊，肯定一會兒就回來，這不。”劉姨滔滔不絕地說著，全然沒有註意到喬夕臉上的不快。

“嗯。”她淡淡地答，轉身就要上樓。

“要不要我告訴夫人你回來了？”劉阿姨依然喋喋不休。

“不用了。”喬夕拒絕道，她可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這般落魄的樣子，“興許媽媽已經睡下了，就不要去打擾她了。”

說著轉入二樓，不見蹤影。

喬夕走進自己房間，擔心把母親驚醒，躡手躡腳地關上房門。當室內與外界安全隔絕之後，她像是消耗盡最後一口力量，如同沒有強風支撐的風箏一樣，瞬間墜落至地上。

她背靠著房門，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眼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滾落出來的，只知道一滴滴地噴湧而出，落在手臂上，地上，哈有自己的大腿上。

大腿上濕漉漉的一片，灼燒後的痛感刺激著她虛弱的神經，若是被人細心觀察，不難看出，她光潔的額頭上已滲出層層薄汗。

喬夕突然想到十幾年前的一件事，那是自己在卓銘川家的第三年，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記憶力已經不像剛來時那般混混沌沌，多多少少記住了許多事。卓爸爸因公殉職，不小心從幾十層的施工建築上跌落下來。原本父疼母愛的幸福家庭，頃刻間轟然倒塌。

卓媽媽辛辛苦苦的舉行完喪事，漸漸從悲傷中走出來的她經常對著喬夕長籲短嘆，像是有魚骨在喉，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小小的喬夕都能看得出來。

“媽媽，媽媽，媽媽你怎麽了？媽媽你不要哭，以後我和哥哥保護你。”九歲的喬夕站在楊月謠身前，伸出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過流淚女人的臉龐。

“喬夕啊，媽媽當初收養你，是因為我和爸爸都想要個女兒。既然收養了你，肯定是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給你親生父母一樣的疼愛。可是，可是……現在你爸爸去了，我們對不起你呀，收養了你，卻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

楊月謠滿臉愁容，原本年輕又優雅的臉上楞是長出幾根白發來。有的時候，蒼老需要很長的時間；也有的時候，蒼老只需要一瞬間。

楊月謠只是有她作為大人的考量，一個女人，兩個孩子，以後她要如何做才能讓這兩個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呢。漸漸地，她越想越愁，越愁越想，丈夫溘然離世的痛苦，加上內心的憂慮，讓她日漸消瘦，越加憔悴起來。

最終，卓媽媽楊月謠做了一個今生最艱難的決定，在不能確保帶給喬夕幸福的情況下，她決定送走喬夕。

是七月的酷暑時節，天明的早，卓媽媽早早的便起來了，一邊流著淚，一邊輕手輕腳的給喬夕穿上衣服。卓銘川還在熟睡中，卓媽媽帶著喬夕躡手躡腳地走出家門。

“媽媽，我們這是要去哪兒？為什麽不叫著哥哥一起去？”喬夕對著卓媽媽甜甜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卓媽媽哄騙著，把女兒抱在自行車的後座上。

“去吃好吃的？”喬夕眼中一亮，不過很快，她的臉又耷拉下來，嘟著小嘴兒，為難地說道：“去吃好吃的啊，那更應該叫著哥哥呀。媽媽，去叫著哥哥一起吧。”

小女孩兒的聲音軟糯軟糯的，又是說的這般懂事而乖巧的話語，卓媽媽越加難過起來，將女兒摟在懷中，心情五味雜陳到極點。

太陽緩緩升起，天氣熱了起來。

“媽媽，你抱得我好熱呀，我們回家去吃冰棍兒好不好呀？”喬夕揉了揉眼睛，小小的臉上露出不悅。

“銘川他媽，別再猶豫啦，以後你一個女人家，養活兩個孩子不容易啊，以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恰有路過的街坊鄰裏，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心裏便已猜的七七八八。

卓媽媽一狠心，松開懷抱著的喬夕，囑咐她抓緊後座，騎著自行車行向福利院的方向。

卓銘川輾轉醒來，揉揉眼睛走下床去，卻發現空蕩蕩的房間內既沒有母親的影子，也沒有妹妹的影子。

是不是在家門口玩呢？他想著，便轉身走到家門口的街道上，四處張望一番，並沒有發現熟悉的身影。

“銘川，幹嘛呢？”鄰居問道。

“大嬸，看見我媽和我妹妹了嗎？”卓銘川身穿穿著深藍色的短衣短褲，仰頭問著身邊的街坊，風吹動他的衣衫，未滿十歲的人兒像一個如風的少年。

“你媽？你媽帶著你妹妹去福利院了啊，你不知道？”

福利院？福利院？十歲的卓銘川並不是十分了解這三個字意味著什麽。

鄰居大嬸看著小孩子一臉懵懂的樣子，解釋說道：“就是你妹妹來之前呆的地方。”

卓銘川大驚，在原地楞了兩秒鐘之後，瘋一般地朝著大路的方向奔去。

“媽媽，也不知道哥哥起床了沒有。”喬夕在後座上小聲地嘀咕著，她不知道自己身前的這個大人早已是淚如雨下。

平常人養個小貓小狗還會有感情，更何況是一個活人，一個叫了自己三年媽媽的乖女兒。

“媽媽！停下！媽媽！”不只是喬夕，就連流著淚的楊月謠，也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陣熟悉的聲音。

喬夕聞聲轉過頭去，她看見，在遠處筆直的馬路上，卓銘川飛快地跑著，跑著，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朝著她們奔來了。

楊月謠的雙腿突然沒有了力氣，單腳撐著自行車，防止喬夕從自行車上掉落下去。

卓銘川越跑越快，近了，離她們更近了。烈日高升，照得世界一片明朗而炎熱。過了多少年了，喬夕腦海裏最清晰的畫面，依然是十幾年前A市的老城口，如風的卓銘川，像一個小英雄，氣喘籲籲地朝她奔來。

他的衣服早已濕透，額頭上更是有如豆的汗珠滾落下來，因為長時間的瘋狂奔跑，他停下之後彎著腰，一口一口地喘著大氣。

“媽媽……媽媽……不，不要……不要送走妹妹，不要送走妹妹……”

卓銘川你還記得嗎，你曾經也拼了命的保護過我，像個英雄，從天而降。

“不送了，不送了。”卓媽媽擦拭盡臉上的淚水，笑著對兒子說道：“走，咱們去買好吃的，然後回家，媽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楊月謠那時才知道，其實她不想送走喬夕，但總要有一個人，幫她堅定內心的決定。

然而此去經年，落花從流。

喬夕緩緩地褪掉褲子，布料與肉扯開的痛感讓她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淚更加肆無忌憚了。

在被茶水潑到的位置，早已是猙獰不堪，腫脹一片，那一片紅色的傷處，像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嘲笑著她的可悲可憐。

“哥哥，以前，以前我們明明那麽好。”

世人只知真卿顏，夕陽橋上幾人憐。是再也回不去了。#####世人只知真卿顏，夕陽橋上幾人憐。唯有哀惜嘆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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