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思念可以寫長信，永遠讀不到最後一句，才最動人，最蕩氣回腸。

——節選自陸朝顏日記]

章瑜下意識中循著張君澤的聲音看去，和他充滿安撫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微微一笑，讓他安心。

其實張君澤他是有自己的算盤的，父母肯定不會答應他和章瑜的婚事，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輕易答應。若是他早早的就把章瑜家的背景告知父母，那麽今天他們連讓她進門的肯定性都沒有。

先讓父母見到章瑜再告知真實情況，張君澤是為了表現自己堅定的立場，不僅是給父母看，也是給章瑜以及她的父母看。

又或許，他抱著那麽僅存的希望，萬一他們喜歡上章瑜呢。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張母隨手抽來茶幾上的一本相冊，“現在就開始護上了？真知道疼老婆，好了好了，我不問就是了。行啦，你去廚房看看，茶水甜點怎麽還沒好。”

張君澤卻不著急著起身，目光探詢似的落到章瑜身上，等到後者幾不可聞地朝他點點頭，他才依依不舍地朝廚房走去。

眼看著他從自己身側走開，章瑜七上八下的一顆心便又沒著落起來，像是被人生拉硬拽的懸浮到上空似的。就算是仍然保持著適才規矩端莊的坐姿，仍然無法掩飾手指緊扣在大腿之上的促狹。

張母眼中的笑意越是更深了一些，動作親昵地朝著章瑜身邊靠了靠，“君澤這小子從小不服管教，而且呀，做事永遠三心二意，沒個長遠。”正說著話，她隨手就翻開了捧在膝上的那一本畫冊。

章瑜也只好客氣的把目光投向張母手裏的畫冊，看著她佩戴著羊脂玉的手掌拂過制作精美的畫冊扉頁，一頁面上大大小小地貼著四五張舊照。

照片肯定是有些時候了，即使保護得當，依然泛著屬於時光的痕跡，淡淡的黃色。那片淡淡黃色之下的調皮人兒，不正是兒時的張君澤嗎。

那時的他，小小的個子，還沒有展開的五官，但仍舊是目光無人般的揚起額頭，囂張的臉上是不可一世的跋扈，紈絝子弟的模樣展現不能再淋漓盡致了。

“瞧他小時候這樣，從小就是個孩子王，親戚朋友家的孩子都喜歡和他玩，就說他那幾個表親吧，雖然從小就長在國外，但是每見一次，都親得跟什麽似的。”

章瑜從張君澤母親的眼中看到了讓她感到熟悉的光芒，就是在她每次考班級第一名，在她考上A大重點專業，在她被直接保研，母親故作輕描淡寫的向他人提起時，閃爍著眸子中的那樣明亮的光芒。

嘴上說著不爭氣，其實心裏比誰都歡喜。

隨著畫冊一頁頁的翻開，張媽媽一一指給章瑜看——這張照片是在哪個國家拍的，照片中的這位又和張家有什麽關系等等。起初章瑜還很高興，她以為張母是為了讓她融入張家，所以才介紹這些讓她熟悉。可她越來越覺得不對，這哪裏是介紹，這明明是逼迫似的炫耀。

炫耀張家所擁有的的一切，張君澤所擁有的的一切，並提醒章瑜，這些東西，只有身為天之驕子的人才配擁有。她，章瑜，並沒有。

她的確沒有。

但是張君澤仍然沒有回來，她還要坐在這兒聽張君澤母親如數家珍的講述著和張君澤和張家有關的一切，哪怕是虛與委蛇，她也要禮貌從容地面對著。

畫冊越翻越往後，等到翻閱到最後一頁時，章瑜的目光第一次真切的被其中的某一張照片所吸引了、

照片上的張君澤應該是十六七歲的模樣，清秀落拓的少年，意氣風發，像是要把整個天下踩於腳下的肆意和霸氣，他微微笑著，靜止的畫面卻是變成了一部有聲的電影，隔著那麽多年，章瑜似乎仍舊能聽清他笑得是多麽暢然快意。

而最吸引章瑜的，不僅清雋湧動的英氣少年，還有靜立與他身邊的，那笑容恬靜的如花美眷。

“這張啊，”張母察覺到章瑜久久的盯著合照看，笑著解釋道：“這是咱們A市裏中醫世家傅家的千金，傅清雨。她從小便與君澤交好，兩人青梅竹馬是……”她做出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的樣子，趕忙緘口。

章瑜只是感到一陣陣涼意，自她覆在相冊的封面而襲入她的全身。這涼意，隨同奔騰的血液而流動在她的四肢百骸。毫無防備，她渾身一個寒顫。

“怎麽了？”恰好這時的張君澤走了過來，伸手覆在她的肩上，擔憂地問：“怎麽了，是不是冷？”

章瑜笑著搖了搖頭，聲音卻是沒由來的明快，“不冷，室內那麽暖和，怎麽會冷呢。剛才正和伯母看你以前的照片，覺得十分有趣。”

張君澤是有些驚詫的，章瑜自進家門以來，便是如履薄冰，說話也是柔聲細語小心翼翼，怎麽自己不在的這會兒反而話更多起來了？腦子裏疑惑著，目光便落到母親的身上，只見張母依然淡淡地笑著，並無什麽不妥。

章瑜的這一番變化，張君澤又怎麽會明白。她是覺得十分可笑，為張母的這一番煞費苦心。可是，即使張母再怎麽暗示，再怎麽想讓她知難而退，又能改變什麽呢？盤算著讓她看到和傅家小姐的合照時生氣嗎，她又怎麽可能這麽傻。

張君澤為了她不惜和家裏意見相左，甚至是忤逆違背他們，而她呢，難道就要因為張母這幾句提前準備好的打發她的話而生氣或動怒嗎？

不可能。

對於章瑜來說，凡事開始了，便再不會輕易放棄。

“哦？”張君澤緊挨著她坐下，挑眉道：“怎麽有趣了？”

“你看啊，”章瑜隨便指著畫冊上的一張照片說道：“小時候雖然可愛，但是畢竟沒長開，但現在越來越好看。”反正已經確定張君澤的媽媽不喜歡自己，她又何必端著揣著的，又何必謹言慎行，還不如隨意一些，做最真實最輕松的自己。

但章瑜說到底還是不傻的，說完這一通讓張君澤啼笑皆非心情大好的話後，末了還添了句，“現在跟伯母長得很像。”

就興你說一套做一套，就不興我假惺惺啊？章瑜在心裏竊喜。

張母先是一楞，不知道眼前這女孩有沒有聽明白她說的話，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思及不過，也只能訕訕的隨著兒子幹笑兩聲。扣上還要客氣道：“小瑜還真會說話。”

去準備茶點的阿姨也隨著張君澤從廚房走了出來，托盤上放著三杯剛沏好的清茶，還有兩盤模樣精致的點心。張君澤先端給張母一盞，看著母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才執起另一盞，遞於章瑜手中。

直到做工精巧的瓷杯立於自己指尖時，章瑜才看清這杯子的模樣，是清雅秀麗的青瓷，白色的底盤如白玉一般溫潤通透，青色的圖畫勾勒在杯身之上，古樸而生動。

把瓷杯徐徐輕送至唇邊，來不及品滋，先是用鼻嗅了一下，一陣撲面而來的茶香縈繞於眉間，沁人心脾。

章瑜正要抵至唇邊，卻聽到身側的張君澤叫了一聲“好茶”，字正腔圓，發自肺腑的讚美。

“可不是，”張母笑吟吟的目光看向章瑜，“頂級的雲霧，就你剛才滋的那一小口，少說也要幾千塊錢吧。不重要了，不過是打打牙祭，你覺得好喝就行。”

還好章瑜足夠謹慎，端正的姿勢讓她看起來並無不妥，也就是張母無所謂地說出這些話時，她差點把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她應該明白，鐘鳴鼎食之家，富貴的從來都不是金雕玉砌的大門，而是他們不經意之間，那一瞥一笑之中流露出的無所謂。

投擲千金，只是為了喝一口茶，對於他們來說，這是本就不該當成為問題討論的問題。

章瑜不是不明白她和張君澤的差別，可那又怎樣，從他用一城的煙花向她示愛，從他告訴她“我願做你的大俠，你要不要跟我闖天下”，從她放下一切顧及，把手放於他掌心之時，她就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不管風霜雨雪的同他一起走下去了。

這風殘雨暴的人世間，還有什麽是比愛更讓人動容更讓人流連忘返的呢？章瑜想不出，或許在她不曾和張君澤溫存共度之前，她尚且能回答出這個問題，但是親嘗過最美好愛情的她，再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愛像罌粟花，以前只是聽得他人說，如同你遠遠地看著那嬌艷詭譎的花朵，只看得它的顏色，卻並不知什麽氣味。等你真正嘗到過它的味道之時，卻是沈溺於它帶個你極樂的快感裏，再也抽身不去。

“小瑜，”張母滿目慈愛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尋常母親跟自己女兒說話1那般親切，“這茶，你覺得怎麽樣？也不知道你父母喜歡喝些什麽茶。哎，我這麽一問君澤肯定又要著急了。正說著，她保養的光滑而透亮的側臉轉向自己兒子，“親家的喜好我總是要知道的吧，等到將來拜見時，我和你爸也不至於毫無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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