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若是真心相愛過，又怎麽會反目成仇。

——節選自陸朝顏日記]

白色枕頭映著陸振遠憔悴的臉，更加襯得他因憤怒而凸起的眼睛格外駭人。

“你別氣。”陸朝顏依舊是笑，伸出手拉了拉因他生氣而滑落的棉被，“我還沒說完呢。你說我還有臉來，我又沒拋妻棄女，怎麽沒臉來。”

陸振遠緊皺的雙眼驀地睜大，像是聽到了極其恐怖的事一樣，驚恐萬分地看著頭空上的女子。

他的強烈反應似是成功取悅到陸朝顏，只見她手抵在唇上，竟咯咯笑出聲：“我還沒開始說呢，你就這麽著急，真讓我不知從何開口好了。”

“這下遂你的心意了。”陸振遠冷哼道，他眼角皺紋隨著劇烈咳嗽而顫動著，“卓銘川辭職你就滿意了？巴不得全天下的人跟我作對是不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又一陣吐心嘔肺的咳嗽聲。

陸朝顏知道，陸振遠在顧左右而言他，但她並不著急拆穿，繼續道：

“遂我的心？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樣，機關算計，唯利是圖，不擇手段。”陸朝顏一口氣說出三個成語，在陸振遠臉上慍色最濃重時，還不忘再加上一個“惡心至極”。

“走！你給我走！”第一聲勉強還有些中氣，到第二聲時已完全是有氣而無力。

“別氣，”陸朝顏面色柔和，輕聲道：“醫生說了，你這是心臟病，可是氣不得。”

陸振遠無力地閉上眼，似是對自身糟糕狀況的妥協，“你出去。”

“你讓我出去我就應該出去嗎，陸振遠，你憑什麽要求我這麽聽話？”陸朝顏眉頭輕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就是因為你收養我十四年，我要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嗎？”

“你到底想怎樣？！”陸振遠再次睜開眼，陰沈而無奈的目光似是濕柴燃起的火面。

“我想怎樣你還不清楚？”陸朝顏自嘲地搖搖頭，伸手把玩起床頭櫃上的瓷杯，她目光如水，甚至還帶著些許溫柔，“趙娉娉。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吧？”

陸朝顏的話音未落，陸振遠渾濁的眼中湧出更多陌生的情緒，驚訝、不知所措、恐慌……豐富多彩的神情掛在他的臉上，讓這個縱橫半生的男人無所遁形。

“可別說什麽因為你是我的收養人，所以知道被收養人母親名字之類的話。你若是不記得，我可以提醒一二，比如她是你的大學同學，又比如她是你的初戀情人……”

陸朝顏說這些話的時候始終是微微笑著，目光平和，像極了某人記憶中的那個人。

“你，你都……知道了？”事至於此，陸振遠反而從容許多，有著“終於到來”的輕松感。

“有一次回小時候住過的房子，剛巧看到了你給母親寫過的信。不過話說回來，”陸朝顏扭頭看著病榻上的中年人，她臉上露出童孩般的天真，繼續笑問道：“同樣是‘爸爸’兩個字，以前叫的是養父，以後叫的就是親生父親了，你會不會不習慣啊？”

陸振遠再次死命的閉上眼，“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兩個。”

“您可別這麽說，”陸朝顏打斷他，“您哪裏對不起我？十四年的養育之恩，我可不敢忘。就像喬夕她母親說的，陸家養了我那麽多年，我應該牢牢記住您對我的大恩大德，並且要時刻想著去報答。比如說，放棄夢想，放棄學業，放棄愛情。這些，我五年表現的很不錯對不對？”

陸朝顏話音一停，偌大的病房內就變得十分安靜，只有鐘表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提醒著二人時間的流逝。

“別人都說我霸占喬夕身份與位置十幾年，說我偷了她的人生，那麽我想問問你，又是誰偷了我的人生呢？屬於我的、自由的、有父有母，不虧欠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虧欠的人生，被誰偷走了？”

“當年因為我的疏忽才造成喬夕的走失，我想盡力補償她，所以就委屈了你。”陸振遠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補償喬夕？真是一個好父親啊……你補償喬夕就要犧牲掉我嗎？我也是母親十月懷胎生出的女兒，我懂事，我聽話，我在陸家言聽計從，但是不代表我不會難受，我有心，”陸朝顏指著自己心臟的位置，“這裏和喬夕沒什麽不同，也是肉長。陸振遠，我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於心何忍？”

人在孤苦難熬的處境下，時間會不斷被放大，拉得很長很長。

“最可笑的是什麽？”陸朝顏淒笑一聲，“明明是堂而皇之的搶劫與掠奪，還要蓋上名為報恩的遮羞布。在你心裏，我是不是特別傻，還他媽的把這一切當成對陸家養育之恩的報答！”

陸朝顏抄起床頭櫃上的瓷杯，狠狠地朝著地面砸去。似是不解恨，她又轉身走到一邊的木桌之上，舉起一個個玻璃杯，用盡力氣摔向地面。

一時之間，震耳欲聾的粉碎聲與撞擊聲響徹整個病房。

“你……你……”陸振遠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幹裂的嘴唇也早已沒了血色，他猛烈的咳嗽著，上身用力的仰起，怎奈何他心有餘而力不足，一番掙紮之後再次結實地垂倒下去。

“是我和我母親對不起你，生來為你的親生女兒，讓你蒙羞了！”

陸朝顏依然撕心裂肺地嘶喊著，觸目驚心的憤怒讓她整個人處於崩潰的邊緣。積攢多年的委屈與孤苦一層層翻湧而來，像大山一般壓向她。陸朝顏再次舉起手旁高大的花瓶，伴隨著更劇烈更震耳的粉碎與撞擊聲響起的，還有跟陸振遠身體相連的醫測機器的響聲。

陸振遠入住的這種Vip病房隔音效果非常好，所以在此之前並沒有人察覺到房間的爭吵與破碎聲，但是此刻花瓶的摔撞聲以及醫療設備的警報聲合在一起，想讓外面的人聽不到都難。

卓銘川破門而入，身後是一臉驚詫的喬夕推著面色鐵青的姚曼，隨之而來的，還有從辦公室接到患者高危警報的醫務人員。

病床的人再經歷過二度刺激之後，早已是虛弱不堪，地面上一片狼藉，鋪滿各種玻璃與瓷器粉碎的利片，而站在病床靠墻位置的女子，面目憤然，充血的雙眼讓人望而生畏。

“都出去！”領頭的醫生緊蹙著眉頭，俯下身查看病人情況時不忘對著滿屋子的人怒吼一聲。

卓銘川慌不擇路，顧不得腳下銳利的碎片，五步做兩步的邁到陸朝顏身邊，趕忙抓起她的雙手，仔仔細細翻看有沒有受傷。

陸朝顏從崩潰的情緒邊緣退回，整個人沒了一點力氣，面如死灰。

卓銘川半擁半抱的帶著她往外走，他什麽都沒說，心裏卻比她還要不是滋味。陸朝顏沒有力氣，沒有方向，整個人的重量都掛在卓銘川身上，任由他抱著、拖著，走出病房。

姚曼和喬夕雖說擔心陸振遠情況，可就是再怎麽心急如焚，也被醫生們趕了出來。

Vip病房區的走廊上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什麽行人，走在裏面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一眼就能望到盡頭。陸朝顏被卓銘川抱著走了沒多遠，就聽到有人在背後叫自己的名字。

坐在輪椅上的精致女人伸出手，對一旁的女兒說：“喬夕，扶我起來。”

姚曼腿腳不方便，卻還是能由人攙扶著站立或行走。她一時提出這樣的要求，喬夕雖然疑惑不解，卻也只能乖乖照做。

“我有幾句話，想與朝顏小姐單獨說。”姚曼聲音輕柔而冷傲，目光卻是落到卓銘川身上。

卓銘川投以陸朝顏探究的目光，後者只是輕拍他的手，讓他放心。卓銘川松開擁著他的手，回避到一邊，目光卻仍是擔憂的落到她的身上。

“喬夕，你也過去。”姚曼接著吩咐道。

“媽媽，如果站累了，就趕緊坐下。”喬夕叮囑著，很快走到卓銘川身側。

小範圍內，只剩下陸朝顏與姚曼兩人。

從陸朝顏六歲進陸家老宅的大門，到她二十歲那年離開，整整十四年的時間，喚著眼前清麗優雅的女人“媽媽”，看著她由年輕進入中年，而她亦是看著陸朝顏長大。整整十四年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而此刻有著母女關系的兩人沈默而立，卻是比陌生人還有冷漠疏遠。

“你很滿意吧。”姚曼問，卻是篤定的陳述語氣。

陸朝顏笑，“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這一句話成功激怒了面色蒼白的女人，“把陸家鬧得雞飛狗跳，把……氣得臥床不起，再把陳年舊賬翻出來，有意義？或者說，你想要什麽？”

陸朝顏明白了，合著對方以為自己做這一切都有利可圖啊，可是她又能圖什麽呢，權力還是金錢？

“沒什麽意義，”陸朝顏嘴角噙著淡笑，“就是為當年的自己打包不平一下。再說了，把陸振遠氣得臥床不起，我覺得很好玩……”

姚曼努力築起的隱忍與涵養消失殆盡，優雅得體的臉上一陣惡寒，“你又算什麽東西？！”

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聽見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徹整個空蕩蕩的走廊……

#####謝謝大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