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來得及唱歌，你先別回家

你走過那條冷冷清清的路，是否還記得當時的繁華

我是全都記得的，你應該忘了吧

——節選自章瑜日記]

卓銘川心底的怒意與自責，他說不出來，也沒人能設身處地的明白。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想帶給陸朝顏幸福與安寧的人，卻沒想到，帶給她最大風浪與傷害的人，也是他。

陸朝顏看他表情有所緩和，空出一只手來輕撫他緊蹙的眉心，頓了頓，臉上築起笑意，“有一個地方我們是可以和君澤他們去匯合的，保準兒記者們找不到，你跟我去好不好？”

卓銘川凝視著她眼睛裏的小心翼翼和故作輕松，大約已猜到她指的是哪裏，心裏雖說不快，但是瞅著她那期待而沈重的目光，不忍與愧疚便有多添了幾分。最後也只得順遂了她的意思，其實他明明有更好的去處。

卓銘川又給卓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叮囑她不要出門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後，才放下心來。

等到卓銘川掛掉電話，副駕駛上的陸朝顏隨口問道：“你不擔心喬夕麽，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

“不用。”卓銘川說，連頭都沒擡一下，“有整個創世給她撐腰，她又住在陸家老宅裏，沒人敢去找她的麻煩。”

陸朝顏冷笑，倒是她多管閑事了，怎麽就忘記喬夕身後有陸振遠這棵參天大樹做庇蔭呢。但是她陸朝顏就不同了，聽張君澤說她也已經被網友扒出，根據網友能把卓銘川扒得幹幹凈凈的能力，想必她的一生也早已成冰冷冷的文字標本，供人消遣娛樂。

他們會說些什麽呢，創世陸家早年的養女，一個替代品，身世輾轉飄零，世人最多是唏噓不已，大多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差錢飯後津津樂道。

陸朝顏有些累，只好瞌上眼睛假寐。

A市作為東部沿海省會城市，經濟繁榮工業發達，城市內的綠化做了精心的設計，每到夏天枝繁葉茂綠樹成蔭，但是等到了冬天時，不僅是花殘葉敗，而且霧氣濃重，整個城市看起來如同升騰在半空之中。

曾經就有市民戲言，說若是家在幾十樓的高層之上，清早半醒不睡之時拉開窗簾，開著窗外朦朧的霧氣，還以為自己羽化登仙來到九重宮闕了呢。

這盛世的繁華，讓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天堂。

這裏是天堂，哪裏又是地獄呢。陸朝顏不知道，陸振遠也不知道，恐怕歌舞升平下A市的市民統統都不知道吧。

陸朝顏帶著卓銘川上樓，她搬走時，李曄風並沒有要走她的鑰匙。如今她要回來，也並沒有給李曄風打招呼。或許是，李曄風把她當成真正的家人，而她也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陸朝顏知道李曄風今天肯定在家，就算他想拼命工作，學生們也要過元旦。

陸朝顏在隨身攜帶的挎包內翻出大門的鑰匙，剛想插進去，又把手放下，轉身盯著卓銘川的眼睛，似是商量的語氣：“一會兒你態度能好些麽。”說著也不等他接話，便自顧打開了房門。她也只是囑咐一句，也沒指望能從他嘴裏聽出什麽關於李曄風的好話。

原本就不是十分寬敞的房間，因為兩人同時的進入而愈顯擁擠。陸朝顏習慣性的彎腰換鞋，繼而想到自己已從這兒搬出去了，李曄風有潔癖又是完美主義者，怎麽會讓多餘不中用的東西出現在視野裏。

只是，陸朝顏投過去的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便看到鞋架的下方，她那雙淺粉色的棉拖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姿態，依然如初的擺在那兒。

從大門前一轉身，剛好可以看到陽臺旁一個巨大的畫架前，身穿淺灰色毛衣的李曄風靜靜地坐在那兒，他手心攥著一只2B鉛筆，應該是在畫素描。

天漸漸暗了下來，室內沒有開燈，李曄風蟄伏在黑暗之中，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什麽心情。

“怎麽沒有開燈？”陸朝顏臉上扯了扯笑，從一邊兒繞過到李曄風跟前，探過頭瞥兩眼畫板，是人物素描，寥寥數筆之下，一個溝壑縱橫的中年男人的臉躍然於白紙之上。

自他們二人進入室內，李曄風手裏的筆再也沒落到紙上，細長的鉛筆在他指節修長的手中靈活地轉動著，一圈兒又一圈兒，讓人眼花繚亂。

李曄風沒回答陸朝顏剛才的問題，她也不覺得尷尬，兀自淡笑一聲，接著道：“我和卓銘川在你這兒……”似察覺到話裏的不妥，她一笑置之：“我和卓銘川在這兒呆一會兒。”

卓銘川別扭地轉過頭，他是不想在這兒節骨眼上讓陸朝顏為難，但也不代表他能給李曄風好臉。說來也奇怪，這卓銘川與李曄風兩人之間明明沒有什麽過節，但是卻看彼此不順眼到水火不容的境地。

李曄風沒有說什麽，沈默算是同意了陸朝顏之前的話，只是他的眉頭微蹙，寧靜如水的眸子不覺黯淡幾分。對於今天的新聞，他是知道的。他不去看八卦，不代表手機上的各類軟件不會給他推送。等他拿出手機，宋宛坐在卓銘川病床前清淺溫柔一笑的照片就從屏幕上方滑了下來。

盡管記者把照片拍得郎情妾意，盡管新聞標題足夠肯定確鑿，盡管文案言語之間有理有據，但是李曄風多半是不信的。因為縱使他討厭卓銘川，但毫不否認的，卓銘川在言語乃至眼神之間所流露的，都是他在所熟悉不過的真情實感。

關於卓銘川喜歡陸朝顏這件事，如果真的要尋找一位能懂他心思的人的話，只能是李曄風。在這件事上，兩人未共一言一語，卻已是知己。

卓銘川愛陸朝顏，李曄風能感同身受。

所在，在李曄風看到這條新聞時，除了為陸朝顏感到絲絲委屈外，也沒放在心上。如今看來，是他低估了新聞背後的威力。

卓銘川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若不是處境艱難，他又怎麽會隨著陸朝顏到自己這處來。李曄風這麽想著，細眼微瞇，再次望向卓銘川的眸中反射出一絲寒光。

陸朝顏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原來位高權重的卓總在緋聞之前也不好使。”李曄風的聲音極輕，像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不過，這事確實也與他無關。

卓銘川聽出他雲淡風輕話裏背後的挑釁，目光一沈，望過去的眼神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陸朝顏看情形不對，趕忙上前打圓場，“我們是過來等君澤他們的，大家一起商量對策。”話是講給李曄風聽的，但維護卓銘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李曄風輕笑一聲，目不轉睛地盯著畫板上飽經滄桑的中年男人，“朝顏，卓總想要有作為自然會去做，用不著你去替他周轉。”

卓銘川驀地快步向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坐在板凳上的男人，“朝顏替我周轉，你看不慣？”

李曄風手上動作不變，先是從牙縫咬出一句：“你說呢？”接著在其他二人恍惚之間，驟然起身，一腳踹開眼前的畫架。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動作那麽快，只是當陸朝顏看清時，他已經攥著卓銘川的衣服前襟。

結實的畫架被李曄風踢到很遠的地方，幾人之間空出一小片空地來。兩個大男人撕打在一起，陸朝顏尖叫一聲，便要沖上去拉開他們。

就在陸朝顏剛要撲過來之時，卓銘川突然轉過頭，目光如鬼煞般駭人，他低沈吼道：“別過來！”

偏偏在這個空隙之中，李曄風飛快地騰出右手，緊接著，用盡全力的重拳落在卓銘川的臉上。卓銘川又怎麽可能是逆來順受的人，放下陸朝顏這個顧慮之後，便揮舞起自己的拳頭。

陸朝顏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李曄風，他是失控的、暴戾的、血腥的，一直以來，他都是那麽無欲無求風輕雲淡的一個人，何曾見他像今日這般顯現自己的情緒？

比起李曄風手腳之間的毫無章法，卓銘川的手腳動作之間便多了幾分技巧，陸朝顏知道，卓銘川他接受過專業的訓練，平日裏又酷愛籃球與游泳，李曄風又豈會是他的對手？

此刻的李曄風血眼猩紅，像極了奮力廝殺的困獸，卓銘川不難看出，他的所有力氣與拼命來自於他的滿腔熱血與寒冷到骨髓的憤怒。

你一拳我一腳，兩個年齡相仿身高相差無幾的男人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你推我搡，驚心動魄。

李曄風又一拳落在卓銘川的胸口，但是隱隱作痛的卻是他自己的心裏。

“你打電話那天是怎麽承諾我的？！”李曄風怒吼：“不讓她受一點兒委屈，這就是你不讓她受的委屈？！天塌下來的事又能怎麽樣，自己不像個男人一樣站出來替她頂著，竟淪落到她帶著你逃難了？！”

這正是李曄風最生氣的地方，天大的事兒不應該由信誓旦旦說要給朝顏幸福的卓銘川去承受麽，為什麽要把朝顏置於漩渦之中，為什麽還要她去面臨這些磨難？

“別打了！”陸朝顏捂著耳朵，終於彎下身發出一聲痛苦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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