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是夜的海，海是鯨魚眼中的你，你是我心裏小小的傷口。

——節選自章瑜日記]

沈默，還是沈默，這該死的沈默。

陸朝顏搭在木桌上的手指微曲，東南方高升的太陽光線穿過玻璃照射在人的臉上，暖洋洋的，讓人昏昏欲睡。

“需要你？需要你做些什麽，在這兒盯著他們麽？”

陸朝顏一時語塞。不過也難怪她接不上什麽話，她又不是美術科班出身，在這兒除了看著學生們，也也的確沒有什麽作用。

“多一人總會多一份力量。”陸朝顏正說著，扭頭瞥一眼在門口杵著的兩位老師，壓低聲音對李曄風道：“對那兩人你態度能不能好些，畢竟都是A大的老師，孩子們有不少要報考A大的吧？你又何必去得罪他們。”

李曄風翻批畫稿的手一頓，接著再若無其事地重頭開始，“你若想與他們結交，隨便你。我李曄風天生就不知道什麽叫‘不得罪人’。”

陸朝顏直起身來，適才眼中的耐性與暖意一點點土崩瓦解，她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那般瞅著李曄風，“曄風，你非要這樣麽。”

李曄風始終低著頭，聲音如窗外的寒風讓人捉摸不透，“和那兩位一起回吧。”

兩位被提名到的人顯然有些不高興，畢竟是A大藝術系正兒八經的老師，哪一個培訓學校不都是對他們畢恭畢敬，盡力巴結唯恐得罪。何時遇到像今天這位這樣的，不僅不畢恭畢敬，還不給好臉色。

“李老師，”一位老師從口袋裏取出一放手帕，一邊慢條斯理擦眼鏡，一邊笑問：“你知道A大藝術系裏的老師帶小課的話一節多少錢麽。”

他不說陸朝顏卻也是知道的，A大藝術系普通的老師去帶藝考生，一節課少說也要幾千，至於那些教授的價格，更是想都不敢想。

李曄風翻閱畫稿的速度越來越快，垂著頭，很是漫不經心。陸朝顏始終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聽他答非所問：“各位也都看到了，我李曄風天生不識擡舉。”

不同於適才那位脾氣暴躁的老師，另一位老師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拽一把同事的胳膊，笑呵呵地說：“李老師，我們不過是受人所托，你又何必難為我們呢？再說，……也是一片好意，你何不收下呢？”

這位老師的話剛一落地，只聽見“啪”的一聲，辦公桌上的筆墨畫稿全都被李曄風的突如其來的動作一掃而落。他面若冰霜，陰沈鐵青的臉上一片慍色。

陸朝顏從來沒見到過他這副樣子，一時間呆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說了，我的學生我自己會教。”接著目光坦蕩而凜凜地落到在前方的一位老師身上，“回去告訴請你們來的那位，我李曄風不需要。”

適才脾氣不太好那位老師的臉上早已一陣青一陣白，他又何時受到過這種待遇，多少人求著他給學生們上課，而這一位，又是掀桌子又是掃地出門，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有什麽話，你親自與卓總說去吧。李曄風李老師是吧？”那人狠狠地瞥一眼面色清冷的李曄風，悶哼一聲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卓總？”陸朝顏當下心裏一驚，有什麽東西在她腦海內一閃而過，她趕忙抓住正欲跟著離開的另一個老師，“哪個卓總？”

“哎，小姐你放開，小姐，你放開……”那人顯然什麽都不願意說，用力擺脫陸朝顏攥著他衣袖的手，趕忙追上前面的一個人一同離開了。

陸朝顏只好跌跌撞撞地轉身，再次回到李曄風辦公桌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顫聲問：“是卓銘川？是卓銘川讓他們來的？”

李曄風依然沈著臉不說話，但是陸朝顏已經有了答案。

倘若沒有人從背後出錢，兩位A大的老師又怎麽會來小小的藝風畫室，自然是有人給了他們不少好處。陸朝顏聯想到剛才李曄風攆她走等一系列事情，答案便自動地浮出水面。

“是卓銘川跟你說，讓你攆我走的是嗎？”陸朝顏彎下腰，盯著他的眼睛，聲音確實冷靜無比：“你說話。”

李曄風依然什麽都不說，躲開她探究的眼神，連開口的欲望都沒有。

這下，陸朝顏卻是更加確信心中的答案了。

她頭也不回地奔出畫室。

街上車來人往，每個人都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人變得格外小心，輕聲細語地說話，躡手躡腳地走路，寒冷家具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切都變得小心翼翼。陽光灑落在還沒來得及融化的冰雪上，反射出一道道晶瑩剔透的光。

室內外溫差大，陸朝顏沒有戴圍巾，空落落的脖子裏迎來一陣陣寒風，它們順著溫暖的地方一路盤桓。陸朝顏握著手機的手紫紅一片，不知是冷還是什麽的，手機都在瑟瑟發抖。

幾聲機械的忙音後，電話打斷傳來那一聲熟悉的男音：“朝顏？”

“你對曄風都說什麽了？”她開門見山，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卓銘川扶額，聲音也是淡淡的：“你都知道了。”

陸朝顏冷笑，僵硬而發抖的左手幾乎快要握不住手機，“不然呢，一直讓你隨心所欲？”

“朝顏，”卓銘川不由得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做任何決定都瞞不住陸朝顏，但是他沒想到會被她發現得那麽快，沒想到她的反應那麽激烈。“你太累了。”她說。

“我太累了？”陸朝顏不禁反問，“我太累了你就有權利幫我做一切決定？”

電話那端靜悄悄的，陸朝顏隱約聽到卓銘川無奈的嘆息聲，不多會兒，一聲恭恭敬敬的男音傳來，好像是在說什麽，卓總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

是高宇。

電話那端的人沒有什麽反應，兩人彼此沈默著，像是一場冗長的持久戰。

陸朝顏本來就在氣頭上，他這樣不言不語，她就愈加生氣，心下一橫，直接冷言甩過去：“既然你無話可說，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她剛要掛電話，卻又聽卓銘川悶聲喚她：“朝顏……朝顏，我不說話是因為你在氣頭上，我想讓你好好冷靜冷靜。”

“我看最需要冷靜的人是你吧！”陸朝顏沒等他再說什麽，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卓銘川耳旁傳來機械的盲音，他放下手機，望著窗外湛藍天空上的一片片浮雲，心裏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吵架了啊……

陸朝顏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由於沒戴圍巾和手套，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已經瑟瑟發抖寸步難行。去哪呢，畫室不能回，卓銘川的公寓她是更不可能去的了。

她頭望一眼無無窮無際的蒼穹，陸朝顏心中難免苦笑，天大地大，卻總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你真的很差勁啊。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的。肯定是卓銘川，她想。不接。

鈴聲卻不肯饒過她，一聲聲像催命一般，讓人坐立難安。

她從口袋中翻出來，正在猶豫要不要接的時候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不是卓銘川，是章瑜。

自從章瑜答應和張君澤在一起後，兩個人天天膩歪在一起，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找過陸朝顏了。

陸朝顏剛剛點開接聽，還沒來得及把手機貼在耳上，就聽到一陣義正言辭的痛罵聲從聽簡那兒傳了過來。什麽有了男朋友就忘記閨蜜啦，什麽過上滋潤的日子就忘記曾經誰和你一起啃過窩窩頭了，又是什麽不把完全把她忘了從此恩斷義絕……

難道章瑜說的不是她自己嗎……

章瑜這人，別人不了解難道她陸朝顏還不理解嗎，鬼機靈可不是常人能及的，總要先發制人，贏得時機。惡人先告狀，在別人還沒來得行動前就已經興師問罪。就像現在。

經過卓銘川那事兒，再加上章瑜這一通“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告，她只覺得腦袋嗡嗡響，太陽穴那兒突突地跳。可是心情卻漸漸好了起來，也不再像剛才那麽悶了。

“你說的對，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談起戀愛就不搭理我們的章魚妹妹，我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陸朝顏聲淚俱下，說得甚是誠懇。

“看你反省認真，又有悔過之意的份上，我就大慈大悲地放你一馬，下不為例啊。”章瑜似乎在狂奔，語調歡快的同時氣喘籲籲的。

“你幹嘛呢？”陸朝顏聽她如此怪異的聲音，難免不解地問道。

“我在——”電話那端的女子狡黠一笑，朗聲說道：“你轉身。”

“啊？”陸朝顏不解。

“我說你轉過身來嘛。”章瑜好像笑得很開心。

陸朝顏被她這話搞得摸不清頭腦，不過仍在下意識中轉過身去。這才看見，那個正在和她通電話的人就在不遠處站著，正咧嘴對她笑呢。

章瑜的手機還貼在臉上，沒來得及放下，她擔心陸朝顏看不到她似的，空著的另一個胳膊胡亂地搖擺著。從陸朝顏這個方向看過去，她的樣子真的非常傻。

陸朝顏一步步地朝她走過去，天寒地凍天氣裏的心卻一點點暖和起來。

#####陸朝顏能有章瑜這樣的朋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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