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是一個遺失手稿的時代，想起天上的月地上的你，想起這個世界充滿惡意又美好無比。

——節選自陸朝顏日記]

陸朝顏低頭喝茶，端起杯子才發覺杯中早已是空的，訕訕放下手中的東西，笑道：“卓總，這戲也聽了茶也喝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說著便起身。

卓銘川既然決定了放長線釣大魚重新把人追回來，便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站起來說：“我送你。”

“不用了。”陸朝顏笑著拒絕，搖一搖手裏的手機，轉身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大衣，說：“章瑜剛發來的短信，她就在樓下。”

卓銘川那句“那我送你下去”還未說出口，只見穿好外衣的陸朝顏客客氣氣的點了一下頭，禮貌道：“多謝招待。”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與她，本是最親近的人，何以至此？

腳邊的香案上，還有半壺茶，卓銘川獨自坐下，卻不再有半點心情。陸朝顏說得對，這不是茶明明是酒，越喝越苦澀，越喝越醉。

“這聽戲的可比唱戲的唱得更好聽啊。”

一陣溫婉甜膩還帶著些許笑意的女聲傳來，在這樣情調優雅的地方，竟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卓銘川循聲望去，右手邊的屏風緩緩轉動，走出來一名清秀精致的女子。

是她。男人微微皺眉，朝走過來的女子略一頷首，緊接著向遠處四周各瞧了幾眼。

“銘川，你總是那麽小心謹慎。”女子笑吟吟地坐在卓銘川對面，俏皮靈動地眨眨眼睛，嘆氣道：“放心吧，我就是一個人出來散散心，沒有助理也沒有狗仔。”

宋宛在大學時便和卓銘川關系不錯，勉強算的上是朋友。這些年，一個在國外深造，一個在國內平步青雲呼風喚雨，五年過去了，兩人也沒斷掉聯系。

宋宛人如其名，不僅聲音婉轉動聽，連模樣也是清俊靈動，在臉部辨識度越來越低的娛樂圈兒，她有著讓人過目不忘的絕好容顏。

“嗯，小心一些總是好的。”卓銘川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陸朝顏現在同章瑜回去了嗎。

“哎，別說我了，說說卓大師你自己呀。”宋宛嬉笑地拿起一個未喝過的杯子，臉上似有煙花綻放。

“我？”卓銘川後知後覺地反問。

“對啊，你。”宋宛頭發極長，長發至腰下，為瘦弱美人的她更添幾分神韻，調侃道：“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這出《游園驚夢》，原來這麽好聽？”

卓銘川臉上隱著一片陰影，不經意問：“你偷聽我和她講話？”

“這話你可就說錯了。”宋宛擡手給他斟上一杯，她的臉映在茶水裏，格外好看，說道：“我可是聽的光明正大。我比你們來的早，誰知會那麽巧合。”

卓銘川不語，似是在思索她話裏的真假。

“卓大師，你又為她封筆又為她千金買一笑，值得麽？”宋宛把玩著手裏的紫砂茶杯，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卓大師？”卓銘川在口中慢慢咀嚼這個稱呼背後的含義，親臨其境般的體會旁人這麽叫他時的體會與意味，接著，竟有些無奈的笑意，他緩緩地說：“為什麽要叫卓大師，我何曾有那麽高尚。”

“十幾歲便拿各類大獎拿到手軟，卓大師這名字，自然是實至名歸。這麽好的一位書法家，為一名女子而封筆退出書法界，誰都會覺得可惜吧。”

“宋宛，你言重了。甚至在某些時刻，我都會承認自己是膚淺的。”他望向不遠處的戲臺，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落寞起來。

他說，宋宛，你不懂，他說，我喜歡她，沒有什麽浪漫的緣分與值得推敲的巧合，只是因為，她長相讓我歡喜，她說話讓我歡喜，她皺眉頭也讓我歡喜，就連她靜靜地發呆，不說話，也讓我歡喜。她讓我歡喜，別人不能。所以我知道，這一生，好過不好過，就是她了。

宋宛尖瘦而小巧的下巴似乎變得銳利起來，柔聲問：“那你就不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千辛萬苦換來空歡喜，只為他人做得嫁衣裳。”

卓銘川深不可測的眸中帶笑，動作輕盈地端起手邊的茶杯，“空歡喜亦是歡喜，更何況，”說到這兒他稍作停頓，點點眸光清冽玉潤，眼中閃動著無法撼動的自信與堅定，“我想要的，又豈會淺嘗輒止，又豈會放任它只是空歡喜？”

那人如此深情款款，低頭喝茶的宋宛心頭一動，來不及放下茶杯便劇烈的咳嗽起來。

宋宛身體虛弱，這是從卓銘川到歌迷人盡可知的事情，一些報刊雜志在給她拍照片時還會特意突出她那種弱柳扶風的氣質來。而每次感冒生病，即使一張臉蒼白到如同枯臘，也會盡其所能的對著鏡頭溫柔微笑。

比如，現在。

她歉然一笑，對著卓銘川說：“可能是因為換季降溫吧，竟然又感冒了，萬一傳染給你我可不負責醫藥費。”

卓銘川擡手看一下腕表上的時間，道：“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

宋宛點點頭，長長的發從耳後垂落，遮住她的大半張臉，她笑得得體，卻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兩人並肩下樓。

宋宛早早就準備好寬大的圍巾與墨鏡，經過這麽一偽裝，看起來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每次她和圈外的朋友在一起時，當朋友說喬裝打扮後的她和常人也一樣不會被認出來時，宋宛總會莞爾一笑，正色道：“本來就是普通人嘛。”

卓銘川把宋宛送到她停車的地方，此時北風呼嘯，星光慘淡。好像那人一走，不止帶走了他的心，也帶走了漫天的星光。

宋宛坐到車裏後，打開車窗對寒風中佇立的男人說道：“卓先生，你深情的樣子真的非常帥。”

任憑卓銘川平日裏如何冷漠，此刻也展出一個難得的笑容，禮尚往來道：“謝謝，宋小姐唱歌也很美。”

北風不止，卓銘川一人踱到車前，心想，朝顏，你無情的樣子真的一點都不美。

再說那陸朝顏，她的確是收到章瑜短信。原來是張君澤打電話約章瑜出來，說什麽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等到她出來後才知道那家夥哪有什麽要事相商，不過是閑著無聊找她冷言冷語解解悶罷了。章瑜肯定是不樂意啊，把那人臭罵一頓後，便憤憤離開了。

簌簌落葉飄下，冬天到來的姿勢總是這般幹凈利索又無情。而此刻，陸朝顏與章瑜走在回家的晚風中，兩人腳踏在這些落葉之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章瑜鮮少像現在這般安靜，反倒讓對她的聒噪習以為常的陸朝顏不習慣起來。

“今天……”陸朝顏暫時先把自己那一堆煩心事拋到腦後，揶揄道：“今天君澤對你說什麽了，讓你這麽魂不守舍的。”

“對我說什麽？！”章瑜立即像見了鬼一樣跳起來，大喊：“對我說什麽……呵呵！別開玩笑了，他那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人能說出來什麽好話？！”

“嘀——嘀——嘀！”

正在章瑜手舞足蹈地說話空隙，一輛小汽車從她們二人身邊疾馳而過，白晃晃的車燈以及震耳欲聾的鳴笛聲格外囂張。

慌亂之間，陸朝顏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把渾然不知的那人猛然拉向自己，兩人皆是一個踉蹌後，她走到街道外圍，讓章瑜走在裏面。

“朝顏。”章瑜往裏邊靠了靠，等到心跳恢覆如常，說話的聲音不覺放低許多，“你和卓大師的初吻，是在什麽情景下啊？”

“我和他？”陸朝顏並不著急回答，眼中流光狡黠，正色道：“你問我這個做什麽？莫非……”

“沒有！不是！你別亂想！我和張君吉吉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

看著眼前暴跳如雷，又是怒吼又是亂竄的女人……不對，是女孩子，陸朝顏只覺得太陽穴那兒一陣發麻，“我有說你和君澤怎麽樣嗎？我連君澤的名字都沒有提啊……”

“你是沒說沒提他的名字，可是，”晚風張揚著章瑜年輕而充滿活力的發絲，夜燈照射在她的臉龐，使她那蜜色的肌膚上閃耀著如同少女般的光澤，在陸朝顏面前的章瑜像是一個懵懂撒嬌的小女孩，繼續道：“可是，你那賊眉鼠眼似的眼睛有說，你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都指向張君吉吉，就你那點小心思我能看不出來？”

“好好好。”陸朝顏松開緊攥著她的衣袖，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圍巾，寬大而溫暖的質感包裹著她，讓人好生安全感，“說不過你，投降。”

章瑜的身材原本就十分嬌小，再加上今天陸朝顏穿的是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她們二人這麽並肩攜手而走，倒是愈加襯托的章瑜小鳥依人。而她又不喜歡擡頭看著別人的臉說話，為了能和陸朝顏直視，整個人費勁兒地翹著腳尖兒。從遠處那麽一看，真的是滑稽可笑極了。

“那好，趕緊給我講講你和卓大師的初吻！”沒等陸朝顏說什麽，只見章瑜一把揪住好友的圍巾，嘴角帶著笑意，一字一頓地說：“要講得仔仔細細，情景細節，一個字都不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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