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走過無數條深巷長路，卻沒有一個與你相遇的街口。

——節選自陸朝顏日記]

“吃，吃，不用作假，閨女，來，快吃啊。”婆婆看兩人均未動碗筷，不禁接二連三地勸客，還不忘把筷子塞進陸朝顏的手裏。

陸朝顏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桌上的飯菜，胃裏不覺便是一陣翻滾，痛苦使胃酸不斷泛濫。兩根輕巧的木筷仿佛變成了隨時被引燃的炸彈，在她手中有著千鈞之重。

卓銘川擡眸瞥一眼身邊的女子，長長的睫毛在光線下微微顫動，映射著眼瞼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他舉起筷子正欲放在桌子上，右手不小心一顫，筷子的另一端撞在木桌上。“啪”一聲，兩根筷子應聲而落。

“吹了一天風，視線有些不好。”側臉深邃好看的男人歉然地解釋道。

“沒關系，沒關系。”婆婆以為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趕忙寬慰。

“婆婆，我去洗一下。”卓銘川起身，隨手抽過陸朝顏手裏的筷子。

窗外滿月如盤，月光照不進屋裏來，照不亮每一個人的心事。

一頓飯每個人各懷心事，吃得也是五味雜陳。這一番折騰下來，等到吃飽喝足時，時針已經指向八點。

陸朝顏要收拾碗筷，被婆婆一把攔住，“不用你來，婆婆做就好啦，你們累了一天，趕緊去休息！”

“沒事兒，這不挺快地嗎，幫你收拾好我就去休息。”說著端起已經摞在一堆的碗盤走向庭院中清洗。

婆婆望著陸朝顏消失在正堂的背影，臉上的笑越來越大，對身邊的年輕人讚賞道：“小夥子福氣好，找了個媳婦兒不僅長得好看，脾氣性格還那麽好。”

房屋外夜色如墨，燈光下的男人面目冷清，遲遲沒有說話。

兩人終是回到婆婆兒子媳婦的臥室內。

是夜，夜色如水，水波溫柔，柔和的光線落在雙人床上，不言而喻的暧昧。

陸朝顏一直耷拉著臉，死死低著頭，剛走進房間便飛快地奔到床旁，藕臂一伸，沈睡的棉被折疊成一條細長的形狀。

卓銘川推門而進的時候便是看到的這樣一幅畫面，滿頭大汗的女子搖著自己纖細的身子，正費力地把長條形的棉被拖到床的正中央。

男人皺眉，雙眼正如窗外的夜色一般深不可測，“你在幹什麽？”

“沒看到嗎。”陸朝顏長發一甩，氣喘籲籲地答道：“卓總不是說擔心我對你圖謀不軌，有非分之想嗎。”

女子因用了十分大的力氣，難免身出薄汗，只見她面色潮紅，朱唇微啟，一雙桃花眼晶瑩透亮，正氣息略喘地看著自己。卓銘川只覺得大腦驟然一緊，心手都變得滾燙滾燙起來。

長臂一伸房門被關上，室內溫柔的光線徹底與外界相隔絕，卓大師冷冷道：“不用。”

“啊？”

不用？不用是什麽意思？

這時卓銘川已走到大床內側，長身玉立，遮擋住一大片燈的光線。陸朝顏自然是清楚他的為人，卻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只是不知道這緊張，是因為卓銘川的舉動，還是因為自己躁亂的內心。

“卓銘川，你這是什麽意思？”

誰知這卓大師只是抄手提起大床內側的一個木椅，轉頭淡漠地問：“什麽意思？”接著走到床的另一邊，把三張木椅整齊地靠在一起，再從衣架上拿下自己的長風衣，鋪在緊靠一起的木椅上。

是她想歪了啊……

路朝顏感到一張臉被燒得厲害，火辣辣的幾乎要滴出血來。可是眼睛裏還要裝出一副毫無心虛冰清冷淡的樣子。語調飛快地道一聲“晚安”，趕緊裹上棉被，和衣而睡。

卓銘川看著把自己包裹成木乃伊似的某人，眼睛擡了擡，嘴角竟掛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尷尬的陸朝顏，害羞的陸朝顏，驕傲的陸朝顏，自卑的陸朝顏，故作鎮定的陸朝顏……

每個人都有千千萬萬副面孔，關於她的，他有幸都看到過，好的，壞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審美，但是各色各樣的審美都會有一個共同的特性——真善美，所以喜歡上一個漂亮、優雅、可愛的女孩子是多麽自然不過的一件事。而難能可貴的是，一個人可以跳躍自己的審美，即使見到你不美好的一面後，仍然可以忽略你糟糕的一面，去欣賞你那孤獨寂寞的靈魂。

卓銘川不止一次的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能躍過她的欺騙、背叛，她的圓滑世故、尖酸刻薄，而繼續和她在一起嗎？可是思考後的結果只是望不到頭的漫漫長夜，一根又一根煙頭灰燼，以及一聲又一聲的絕望囈語與苦笑。

或許，他可以換一個角度思索，不和她在一起又能怎麽樣？躺在異國他鄉的床上，每次午夜夢回，望著夜空中那輪彎彎的上弦月，總是會想起適才那個濕漉漉模糊的夢。思念和怨恨如一張繩線交纏編織的網，漸漸變成揮之不去的夢魘，控制束縛著他的每一根神經。愛與恨，在漫長悠遠的時光中，都會消逝，也有可能會不斷發酵。

即使站在萬人敬仰的高處，璀璨的星光照耀簇擁著他，可是當他驀然間回頭的那一瞬，卻不見最想要的那個人，這盛世於他有何用，這萬丈榮光於他有何用？

所以，卓銘川心中一陣苦澀。

假寐的陸朝顏只聽“啪”一聲，電燈被人關滅，房內變得漆黑一片。卻能感受到，不遠處的男人動作輕微的躺在木椅上，即使動作再怎麽輕緩，也能強烈的感受到那人的存在。一個活生生的卓銘川，有著他們共同記憶的卓銘川，就在她的不遠處。他的氣息與心跳包裹著濃濃的黑夜，安心睡眠。

夜深人靜的夜晚，適合做夢，適合回憶過去。

依舊是那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操場，陸朝顏呆楞幾秒鐘後，回以對方一個恰到好處的笑意，卓主席，可是我字寫得很醜誒。

清俊的少年面容平靜，一絲不茍地說：“這樣更好，基數越小，進步空間越大越顯成果。”

晚風從兩人之間的空隙裏溜走，饒星空半裏，再次回到他們身邊。陸朝顏輕笑，“可是我很笨，會讓你很為難的。”

“沒關系，只要你願意勤奮。”

沒關系，只要你勤奮。事實證明，陸朝顏確實很勤奮。從那時起，經常會在校園內看到二人共同的身影，或是在圖書館，或是在書法專業學生特定的練習室。如此一來，兩人的流言蜚語便漸漸多了起來。

卓銘川自然不必多說，本就是自帶話題性的校園風雲人物，而陸朝顏呢，因為顯赫的家世以及有些疏離感的外形，從進校的那一天開始就飽受爭議。

“家裏那麽有錢，怪不得能當團支書。”

“明明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還要整天笑瞇瞇的，裝給誰看？”

“她長得能看，那是因為家裏有錢，肯定從小就各種包裝收拾呀！”

流言聽多了，自會變得無動於衷。倒不是因為她有多堅強，而是習慣使然，人會變得麻木不堪。而現在的流言則變成——

“果然有錢就是不一樣，連卓大師都會和她在一起！”

“陸朝顏她到底哪裏好了？更沒想到卓銘川越來是這種人！”

“果然是男才女貌女財男貌啊，下輩子如果我是陸朝顏，我也會去勾搭卓大師吧……”

對於某些人來說，若是有人比自己好，那不是優秀，那是錯誤。陸朝顏成為大家“錯誤”的宣洩對象很多年，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像卓銘川這樣霽月清風般的人不該成為錯誤。

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是錯誤呢？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卓銘川是有好感的。在每個女孩青春時期，腦海裏都會出現一個大致相同的輪廓，大概是高個子，英俊面容，有著聰慧的大腦，超群的能力，眼神冷清，卻也有溫柔的笑意。所以，卓銘川的出現填補了所有女生美好幻想的遺憾，陸朝顏也是一個女生，並且她也愛做夢。

更何況，每個人多少都有些可憐的自尊與虛榮，所以每當陸朝顏與卓銘川並肩從人前走過時，她都會不自覺地挺直腰桿，臉上的笑意也會更盛。她也知道，卓銘川是在向自己示好，他的追求並不熱烈，卻也是攻進得宜。如此心平氣和，反而讓陸朝顏不知如何應對。

後來陸朝顏拿著卓銘川教給她字，參加學校書法大賽業餘組的比賽，有眼紅她的書法專業評委當場站起來，指正她作品中不足與紕漏。

“陸同學，你是練的顏真卿吧，但是你的字不夠渾厚雄強啊。書法最重要的就是心平氣和，像你這麽浮躁，怎麽可能寫得出好的字來！”

成千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她看，她一句話都不用說，卻像是戲分很足的小醜，引得滿席觀眾幸災樂禍。那種窒息的感覺，就和一年後姚曼找她談話的那個夜晚一樣，絕望都在心中結出一層厚繭來。

陸朝顏絕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可是她沒有話筒，老天連反駁的機會都不給她。

可是，就在大廳一片唏噓聲之時，只見一個挺拔穩健的身影沖向講臺，冷厲地奪過主持人手裏的話筒。整個大廳都響起卓銘川清冷又戲謔的聲音：

“人是我教的，有什麽意見直接找我，我跟你切磋。”

原本嘈雜的會場內一片肅靜，大廳內的人俱是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鐵證無私的卓主席竟然會如此明目張膽的護短。有人說陸朝顏一句不好，他就要生氣……如此生動可愛的卓大師，即使有了外界所以為的女朋友，仍然無法阻擋有更多的女生喜歡他。

對於很多人來講，都以為卓銘川給了陸朝顏每個女孩夢寐以求的美好愛情，也只有陸朝顏自己心裏明白，卓銘川給她的不只是愛情，還有尊重與認可。像是掙紮在黑夜的人終於看到黎明，像是久經嚴寒的人終於等到陽光，卓銘川就是光，照亮了她冷漠而無人照看的舊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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