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豈做無情鎖，尋覓去處，紛飛香徑拾鑰。往日春草易生，舊時庭院難落。花開花落，可是當年你我？你有心事付瑤琴，哪怕得歲月涼薄、青衫寂寞。待滄桑經過，我心中自有煙波浩渺，平湖秋色萬川過。

——節選自陸朝顏日記]

當柏青的馬路一轉，黃油油的稻田如波浪般湧入陸朝顏的視線中，風吹麥浪，夕陽如血，眼中的傍晚如詩如畫。城鎮公交車上甜膩的播音員報站道：王村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依次從後門下車。

兩人對視一眼，相繼走到後車門。司機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下車，汽車行過站牌數十米後才緩緩暫停。車內男女老少十幾個人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向陸朝顏，盯得她渾身不自在。

下車後一陣秋風送來，吹得人心曠神怡，就連適才車廂內乘客們異樣的眼光也被吹到九霄雲外，自由包裹著陸朝顏，空曠土地上的她高興得幾乎要大聲歌唱。

“真是秋高氣爽。”她不禁感嘆道。

此刻的她在卓銘川眼裏是什麽樣子的呢？淺藍色的內襯外套著一件大小得宜的白襯衫，緊身的牛仔褲下搭配白色的球鞋，全身上下都洋溢著自由爛漫的青春氣息，就像是醞釀成酒的青梅，散發著清冽卻又醇厚的味道。

她身後是絢麗如火的晚霞，可是這萬裏夕陽哪有她眼睛裏盛世光景好看。

“卓銘川。”陸朝顏輕聲喚身側的男人。

久久無人回應。

“卓銘川？”她提高幾個分貝。

“嗯？”男人漫不經心的嗓音裏夾雜著暖暖的慵懶。

陸朝顏難得放下一身戒備，輕笑：“怎麽剛下車就神游萬裏了。”

卓銘川卻也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神游萬裏，只是在看風景。”

風景？陸朝顏想，這樣的自然風光確實是美不勝收的風景，竟也附和地點了點頭。

卓銘川卻也不點破她，似是心情不錯，望了眼將要暗下來的天空，只說：“走吧。”

一路無語。

雖說南國秋季來得較晚，可是這樣的深秋時節晝夜溫差相差巨大，白日裏是驕陽艷若塗丹，可是到了晚上還是會感受到陣陣涼意侵蝕著自己的身體。再一陣秋風送來，陸朝顏不自覺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身體。

穩步前行的男人微微皺眉，停下前行的腳步，飛快地褪下身上的長款薄風衣。

“你……”陸朝顏十分遲疑。

“沒什麽，你別多想。”卓銘川淡淡地說：“穿著太悶了，你幫債主分擔些，可扣免你一百元的債務。”說著不由分說地披到陸朝顏身上，動作迅速，衣服上還全是他的體溫。

卓銘川低頭看著杵在原地無動於衷的女人，挑眉問道：“怎麽，需要我幫你扣上麽？”

陸朝顏一陣手忙腳亂，心中不禁哀嚎，果然不能欠別人的錢，真是一點地位一點發言權都沒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男人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知何時嘴角掛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滿身利刺的姑娘真是是越來越乖了。

告別這個小插曲，二人繼續上路。沿著公路走了約摸十分鐘後，二人終於到達村子裏。

陸朝顏一直想等著遇到一個村裏人，便向他詢問一下王坤家的住處，可是這都進村那麽長時間了，怎麽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

別說是沒看到人影兒，就連絲毫的雞犬相聞的聲響都沒有，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這樣龐大的村子未免有些太過寂靜無聲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在陸朝顏心中升騰，可還是鎮定地說：“這裏的人都睡那麽早？”轉頭看向身側的男人，卓銘川眉頭微皺，沈思著的一張臉凝結出一塊鐵青。

其實在沒進村之前，他已經感覺到不對勁。田園山舎，落日餘暉，應該是炊煙裊裊，狗吠雞鳴人來人往。可是龐大的村落，錯落有致的屋舍，完全就是像空城般的虛設，毫無人存在的生氣。

陸朝顏走到距離他們二人最近的一所房屋，正欲敲門，卻發現朱漆大門下方落著鐵鏈纏繞的厚鎖。

“會不會是村民進田勞作還沒有回來？”她眼中抱有一絲僥幸，疑惑地對著身後的人問道。

卓銘川沒有回答。

“怪不得我們下車時那些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這村原來是座空村。只是不知道，這些村民到底去哪了呢？”

天空的黑色愈見濃烈，像是渲染開的濃墨，裝點著西方最後的微光。陸朝顏看著遠處的稻田，以及近處青石板兩旁白磚黑瓦的房屋，一陣酷寒的恐懼從她腳底逐漸蔓延至全身。

“去前面看看。”卓銘川淡淡地說著，加快腳步走到陸朝顏的前面。

秋風瑟瑟，耳邊響起的只有他們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環境下越加顯得陰森可怖。

“卓銘川，那一家好像沒有鎖。”陸朝顏指著自己左側的一扇鐵門喊道，剛要走過去，卻被卓銘川一把拽住胳膊。

“怎麽？”女孩子不解地轉身，擡頭迎上那雙深邃而冷清的眼睛。

那是一雙神秘莫測並且能洞悉一些的眼睛，墨拓般的瞳仁，如炬的光亮，冷漠的色彩，透過一雙眼睛，解析出一個人全部的內心與精神面貌，也就是這雙眼睛，即使過了那麽多年，陸朝顏每次與它對視還是能感受到攝人心魄的力量，使她心跳加速，忘記周遭所有。

卓銘川還是沒有說話，越過身旁的女人，自己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陸朝顏心裏一暖，嘴角升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砰！砰！砰！”

敲門聲震耳欲聾，可仍是無人應答。陸朝顏著急地走了過去，卓銘川看著她靠近，立即瞥去一個警示意味十足的眼神。氣場這個問題，真的是不講理的很，就連冰冷孤傲的陸老師，在卓大師強制性壓迫下也是低頭三分。她自覺地退了回去，站在卓銘川身後對著院子喊道：

“有人嗎？屋裏有人嗎？”

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剛才來時的公交都是最後一趟班車，如果這座村莊真的是空村，難道他們晚上真的要睡稻田了嗎？陸朝顏瞅著前方人的後腦勺，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夜空之下，兩人躺在草地上，數著星星，黑夜送來風，風也變成熱的……

“砰！砰！砰！”前方的男人顯然也深知若是今晚無處可歸，後果將會如何，不覺加重敲門的力道。

夜越來越深了，卓銘川的敲門聲傳入無垠的田野，合著涼爽的秋風，蕩起縷縷回音。星星掛在梧桐樹上，點點星光落了下來，地上投射出奇形怪狀的斑駁的影子。除了兩顆滾燙的心臟，這裏的一切都在靜謐著，沈睡著。忽然——

“別敲了。”一個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冷不丁的自背後傳來，嚇得陸朝顏猛得一哆嗦，故作冷靜地靠到卓銘川身邊。

卓銘川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顯然要比陸朝顏鎮靜的多，毫無畏懼地轉過身，即使在這種情景下，也無法改變他渾然天成的貴胄之氣，氣質從容淡定，動作有條不紊。

“您是村裏人？”卓銘川對那人問。

滿臉皺紋，有著稀疏白發的女人輕輕點了點頭，接著道：“你們別敲了，再敲也不會有人開門的。”

陸朝顏看對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婆婆，一顆心總算是平穩落地，驚詫地問：“為什麽？他家也沒人嗎？”

婆婆說著一口晦澀難懂的家鄉話，再次點頭附和：“沒人。”

這婆婆看起來應該是在村子裏待久了，很怕生，若是陸朝顏不問，她便不怎麽說話，卓銘川只好循循善誘，又問：“能不能告訴我這村子裏的人都去哪了？”

“搬走了？為什麽搬？搬哪去了？”陸朝顏緊接著發問。

婆婆竟也一五一十地回答：“上頭說這裏不能住人，大家都走了，去親戚家，閨女家，哪都有。”

上頭是誰？這裏又為什麽不能住人？陸朝顏越想越疑惑。不過看這位婆婆好像有些神志不清的樣子，想來也問不出具體的答案來。

“能否在你家借住一晚上？”陸朝顏試探性地問，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兩張五十的鈔票，笑著遞到婆婆手中。

這婆婆仔細摩挲手裏的兩張五十元鈔票，又對著陸朝顏卓銘川細細打量一番，終於是點了點頭。

陸朝顏長籲一口氣，驚心動魄疲憊不堪的一天總算是有了著落。相比於她此時的竊喜高興，卓銘川卻比她考慮觀察的更多。他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婆婆，村裏的人都搬走了，你怎麽還留在這兒？”

婆婆“哦”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我在等我兒子和媳婦。”

“等兒子和媳婦？”陸朝顏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

走在前方帶路的婆婆點點頭，笑著說：“兒子和媳婦都出去打工了，我要是搬走了，他們回來找不到我怎麽辦？”

陸朝顏心想，不是還有手機電話等通訊手段嗎，怎麽還會找不到呢？不過聽著婆婆幸福而關心的笑，她怎麽感到一絲絲的陰沈與恐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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