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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知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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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臨霄眼底一片痛苦之色,盡管不想聽信若情所言, 但不得不承認, 如果她說的是真話,有些事就合理了。

——艷艷主動做低賤的妓子, 是有預謀。

——艷艷“未蔔先知”的去模仿長寧姑娘的舞風,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會頂替長寧姑娘進宮獻舞。恰好長寧姑娘在中秋三日前病倒, 教坊使無計可施, 只能鋌而走險的求到艷艷。這般一想,長寧姑娘的“病”, 只怕也不是意外。

艷艷就那麽想進宮嗎?

冀臨霄原想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艷艷想進宮, 可能只是想要過一把癮,覺得此生如能進宮走一遭便再無遺憾。

可這自欺欺人也未免太牽強, 他始終記得, 那日自己在中了春.藥後,艷艷闖進來時,她手裏提著一把匕首。盡管她對為什麽持有匕首做了解釋, 但此刻想來, 冀臨霄隱隱覺得, 她進宮的目的是——殺人。

那晚上,誰遭到了刺殺?

樞密使徐桂!

但冀臨霄分明記得, 那晚謀殺徐桂的是一個宮女打扮的人,那人逃走了,一直沒有落網。

而不久前, 徐桂猝死,太醫院院史和仵作都說是心疾,可徐桂卻在死前留下對兇手的指認。

巧合、設計,設計、巧合,一切交織在一起,無法理清頭緒。但冥冥之中,自己又好像觸碰到一扇門,正在黑暗中摸索門上的鎖。

那鎖是虛掛著的,只是不好摸索到,一旦摸索到了,便能打落門鎖,推開大門,看到門後所隱藏的一切。

然而,要推開這扇門,竟是那樣艱難。冀臨霄覺得渾身都冷冰冰的,監牢裏的陰濕在侵蝕他的肌骨,他心如刀絞,萬般糾結。

虛握著的拳頭,赫然緊緊握住,冀臨霄看一眼若情,沈聲道:“本官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胡編亂造。”

“奴家已落到這般田地,就是騙你,你也不會相信。禦史大人既然這麽問,就代表你其實也懷疑織艷姐。”

冀臨霄籲了口氣,道:“你之所言,本官知悉了。記住,今日你對本官說的話,不得再對旁人提及,否則……”

“否則怎樣?”若情將冀臨霄的糾結看在眼裏,冷冷一笑,“禦史大人莫不是要為了織艷姐,把奴家偷偷弄死吧?怪不得人們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禦史大人怕也不例外。依奴家看,你也擔不起‘公正無私’四字了。”

這番話,讓冀臨霄感覺不啻於被人剝了皮,直勾勾的看盡內在。他厲聲低吼:“事關本官家事,讓你守口如瓶,本官可有本點過分之處?你最好安於本分,莫要再生事!我都察院地牢不是菜市場,能尤得你等囚犯大呼小叫,議論朝廷命官家眷!”

他說罷,拂袖而去,似聽見身後若情低低的冷笑,挖苦的意味濃重,飄蕩在昏暗冰冷的地牢裏,像是個詛咒在撕扯冀臨霄的心。

從地牢出來的剎那,清新的空氣鉆入口鼻,帶走在牢中沾染的晦氣。冀臨霄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軟了下來,腳步沈重發滯,渾身依舊冷的徹骨,夕陽輕灑身上,也帶不來分毫暖意。

若情說的沒錯,事到如今,她沒必要再挑撥離間,她所說的應該都是真的。

艷艷,你前來帝京,處心積慮的進宮,逼著我娶你為妻,你到底是想做什麽?又為什麽要殺徐大人?

冀臨霄突然感到一陣茫然,失措般的加快步伐,離開地牢。

夕陽從他的背後照下,投下一道長長的影翳,隨著他的步伐,影翳上下晃動,一人一影,看起來孤獨伶仃。

滿眼都是晴光春.色,滿眼都是亭臺樓閣,滿眼的大好世界,卻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該去找誰呢?

找義父?

義父身體還沒完全恢覆,自己去與他說些煩悶情緒,只會讓他更加牽腸。

找冀祥?

冀祥老實樂觀,和他傾訴,他估計會莫名其妙。

思來想去,大概只能找詠清聊聊了。

冀臨霄將下屬官員都揮退,不坐轎,不乘車,一路步行到樓詠清家。

這些日子樓詠清很低調,下朝後也總是默默工作,與冀臨霄來往的少了點。

估計是這段日子上報刑部的案卷比較多,都得樓詠清親自過目、批示,冀臨霄是這般想的。

然待到他走進樓詠清的書房,冀臨霄才發現,樓詠清忙歸忙,卻看起來非常愜意。

原本樓詠清都是在書房的桌案上批示各種案卷的,但如今,他在榻上放了張四條短腿的方桌,自己坐在榻上,倚著方桌,把案卷全都摞在床頭,批完一本,移一本到床尾。

而書房正中原本用來辦公的桌案,被鄭長寧用了。冀臨霄進來就看見鄭長寧正在研墨,如脂玉般膩白的手,持著支錠子,按在殷殷如血般的硯盂中,重按輕推,遠行近折。

冀臨霄覺得這氛圍過於居家,嘴角抽了抽,不忍打擾,便放低腳步,在樓詠清對面的位置坐下。

樓詠清擡眼,瞧了他一眼,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冀臨霄垂眼,拿起本案卷翻了翻,又看向鄭長寧。她這會兒已然將朱砂墨磨好,提筆開始作畫。

樓詠清放下手裏的案卷,笑吟吟問:“你怎麽這個時間過來?快到飯點了,不陪你家夫人用膳?”

冀臨霄有些不自然道:“今日就……不了。”

“哦?”樓詠清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冀臨霄,“怎麽,吵架了?應該不會吧。”

冀臨霄實在說不出來:事情可比吵架嚴重多了。

一顆心惴惴的,難以平靜,冀臨霄只好撿了別的話題,“長寧姑娘的傷勢恢覆如何了?”

“有應長安在,不是什麽事。呵呵,說來他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辣手毒醫,那醫術,我看著是勝於太醫院院史的。”

他說到這裏,似想到什麽,眉眼間多了分認真,肅了語氣問:“臨霄,之前那三位大人莫名暴斃的案子,聖上暗示我和李彬不用再查了。原本我們準備結案,但前段時間我突然懷疑了一個人,這兩個月動用所有資源調查她,調查的結果讓我有點確信這份懷疑了。”

冀臨霄問:“嫌犯乃何人?”

樓詠清未答,反問:“臨霄,你可聽說過‘七花谷’?”

“有所耳聞。”

樓詠清道:“七花谷能人輩出,這些年又出了七個年輕姑娘,合稱‘花谷七宿’,分別是梨花谷的梨花巫,鳳凰谷的黑鳳,月見谷的千影歌姬,雪蓮谷的天山毒女,夜合谷的七殺仙,曇花谷的小司命,還有就是……罌粟谷勾魂娘子。”

罌粟。此二字讓冀臨霄的心震了下,瞬間想到夏舞雩身上的兩朵刺青。

“那勾魂娘子,是應長安的師妹,同出鬼醫門下。應長安擅毒術,他師兄妙手佛醫擅醫人,偏生這勾魂娘子不知練的是什麽,卻能殺人於無形,死者就似被厲鬼勾了魂,查不出死因。”樓詠清輕輕一笑,“臨霄,你不覺得,這和那三位大人的死法很像嗎?”

他又說:“在識破應長安的身份那會兒,我就想到這茬了,這兩個月調查勾魂娘子,得知此女可能與已亡的蓬萊古國有關。”

“蓬萊?”冀臨霄皺起了眉頭。

樓詠清聳聳肩,“七花谷的人神秘的很,能調查到這點線索已經相當不容易。從前,你我推斷過那三位大人的關聯,都是惠宗的心腹。不過現在看來,我們推斷的方向的確錯了,我特意去查了十幾年前的卷宗,發現這三個人都是極力慫恿惠宗攻打蓬萊的,尤其是裴將軍,親自參與了對蓬萊皇都的屠戮。”

但冀臨霄知道,那三人只怕都是卒子,真正在後面指使他們的,是柳國公。

他食指敲在桌案上,沈聲問:“除了三位大人,可還有誰參與此事?”

樓詠清不知從哪兒把他的扇子變出來,扇柄往桌面上一磕,發出清脆的一響。

他說:“樞密使徐桂,以及太子殿下,他們與裴將軍一同屠殺了蓬萊皇城。”

冀臨霄的心倏地一震,敲在桌案的食指僵住,忘了動彈。

徐桂已死,明面上是死於心絞痛,實則是被艷艷所殺……

難道……

冀臨霄臉色極差,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不敢再想下去。

“臨霄,臨霄,想什麽呢?”樓詠清把扇子伸過來,在冀臨霄的眼前晃動,扇面展開,那首《山居秋暝》大剌剌的刺.進冀臨霄的眼底,他這方回神。

“沒什麽。”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一浪高過一浪。

他仿佛知道徐桂在“殺我者織艷”後面寫的那個“艹”是什麽字了,徐桂要寫的,莫不正是“蓬萊”?!

勾魂娘子、蓬萊古國、罌粟谷、艷艷、覆仇……

冀臨霄木樁似的怔在那裏,宛如雷擊電灼,一瞬間就成了泥塑土封的俑,震魂蕩魄。

冥冥之中,那扇關閉的門,終於被冀臨霄摸索到了鎖頭。鎖頭滑落了,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了,門後,一切的秘密被直截了當的擺在冀臨霄面前。

不過一天的時間,所有的美好支離破碎,硬生生拼湊成這般不堪入目的畫面,直教人無法喘息,痛徹心脾。

這一刻,冀臨霄甚至在想,為什麽要讓他知道這些?為什麽不讓他繼續被蒙在鼓裏,老老實實的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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