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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形象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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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交替的季節,滿城飛的都是梧桐葉。

京畿郊外的山嶺裏,黃櫨一夜之間化作紅葉,璀璨如血。

前幾年每到這個季節,夏舞雩都會應官宦們的邀請,隨他們去登高賞紅葉,順便陪酒獻舞。而今年卻是不行了,她得在都察院的牢房裏度過這段時日。

聽獄卒說,冀臨霄要關她三十日,期滿了就可以立即出獄。

夏舞雩閑來無事,索性幫牢裏的獄卒們縫補衣服,時不時擡頭望向天窗外的天空,想著軟紅閣的姐妹們怎麽樣,曉月書院的孩子們又怎麽樣。

第二十八日的晚上,大雨連綿,她補好一件圓領袍子,遞給柵欄外的獄卒。

這獄卒正是之前想對她不軌的那位,自從被冀臨霄點破後,倒是老實得很。他撫摸著細膩緊湊的針腳,黝黑的臉上笑開兩個酒窩:“織艷姑娘,真是謝謝你了,請你原諒我們弟兄之前的汙言穢語。”

“無妨。”夏舞雩淺笑。

“對了織艷姑娘,剛剛吃夥飯的時候,我聽到有一組弟兄說起件事,和軟紅閣有關的,我正準備來告訴你。”

“什麽事?”

“聽說軟紅閣在十天前又被查封了,好像是京兆尹衙門做的。”

夏舞雩倒吸一口氣,只覺得吸入肺裏的是尖利的冰淩子,紮得她肺裏劇痛。下意識的望向天窗,窗外秋雨綿綿,雨勢已連續三四日這般傾盆,她顫聲問道:“已經過去十天了嗎……”

“是啊,據說是十天了,我們也是才知道的這事,不知道禦史大人知是不知……”

“放我出去!”夏舞雩猛然站起,因多日來呼吸的空氣混濁,腦海裏昏昏沈沈,這猛地一站起便眼冒金星,忙扶住墻壁才站穩。

獄卒這才察覺了夏舞雩的不對勁:“織艷姑娘,你稍安勿躁,現在離三十日之期就剩兩日了,你再耐心點。”

“放我出去!”夏舞雩加重語氣,大步邁到牢門口,盯著門外的獄卒,“曉月書院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他們的性命要緊,你要是不敢放我,就把冀臨霄喊過來!快啊,我求你!”

這些天獄卒和夏舞雩相處,所見到的都是個從容大方的女子,哪曾見她這樣失措過?心裏當即有譜了,忙應下夏舞雩,去通知冀臨霄。

當冀臨霄趕到時,夏舞雩撲到牢門前,朝著他大喊:“冀大人,求你放我離開!求你開門,我求你!”

冀臨霄示意獄卒:“開門吧。”他想等夏舞雩出來了,問問她怎麽回事。

誰知牢門一開,夏舞雩便飛也似的沖出來,門口的冀臨霄被狠狠撞了下,肩膀撞得極疼。

“大人沒事吧。”獄卒要扶他,被他揮手排開,他忙追過去。

夏舞雩旬月都在昏暗的牢房中,陡一沖出去,外面竟好似另一個世界。

婆娑的秋雨將整個院子都打得濕透,滿地雨水順著排水的暗渠嘩啦啦流動。夏舞雩仿似不知道自己被雨水淋濕一般,腳步不停的沖出去,繡鞋踩過一處處水窪,雨水四濺,沒幾步就濕透了繡鞋,冰涼的潮氣滲入雙足,冷氣連心。

忽然一陣風來,風勢太兇,吹得她連身子都後仰,翻飛的袖子像是蝴蝶掙紮在狂風中的單薄雙翅,冀臨霄看得擰緊眉骨,撐著傘快步過去,扣住夏舞雩的手腕,問道:“你要去哪兒?”

夏舞雩反握住冀臨霄的手,說道:“大人,借你的車馬一用,民女要去城西的曉月湖,不能再拖了!”

“知道了,你上車。”冀臨霄就勢將她送上馬車,隨後自己也進了去。

坐上馬車,外面的狂風秋雨被隔絕在外,冀臨霄正要詢問她緣由,不妨夏舞雩松開他的手,又朝旁邊坐了些。

冀臨霄一楞,視線看向自己的手,因為被她濕漉漉的小手抓過,手心裏殘留著雨水和她的脂粉香味,掌心冰涼涼的,正是她小手傳來的冰涼溫度。

怎麽這麽涼?冀臨霄的腦海裏先鉆出這個念頭,接著後知後覺的,變成另一道自責的念頭。

他是被雨淋糊塗了嗎,竟然這麽半天才發現牽了這女人的手,真是萬不該!

“本官……唐突。”冀臨霄認真的道歉,說罷半晌,沒聽見夏舞雩回話,他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滿臉坐立不安的焦躁,顯然根本沒註意他的話。

冀臨霄只得輕咳一聲,問道:“你為何急著去曉月湖?”

夏舞雩回神,眼神一沈,道:“大人,京兆尹衙門又查封了軟紅閣,此事你可知道?”

“竟有此事?”冀臨霄略訝。

看來他還真不知道,那就不怪他了,夏舞雩冷哼:“軟紅閣是惹了誰了,怎麽京兆尹衙門又將我們查封。”

冀臨霄說:“可能是那些命婦不甘心,又鬧到衙門去。”

夏舞雩有些惱火:“我都已經入獄了,她們怎麽還不依不饒。”

“也可能是軟紅閣節外生枝,此番就讓你提前兩日出獄,回去自己確認吧。”冀臨霄不想和夏舞雩說太多。

半晌無話,夏舞雩也沒理冀臨霄,她因為焦急,雙手把裙子掐出一道道折痕也沒在意。透過朦朧的窗簾看到馬車跑過鬧市區,夏舞雩出聲道:“停車!”

怎麽又停車了?冀臨霄想問,而夏舞雩已經掀開車簾,跳了下去。冀臨霄探出頭,見她還是傘也不打,直奔到街旁一個蒸包子的小攤販前,摸出一錠銀子拍在小販面前。

“今天的包子我全要了,替我裝好!”

小販先是怔住,然後連忙應是。冀臨霄越發不明白夏舞雩到底要做什麽,拿過傘下車,撐傘到她身邊。

落在身上的冷雨停了,夏舞雩這才反應過來,是頭頂出現的那一柄青熒紙傘為她擋住了冰冷如針的水滴。短暫的沈默,夏舞雩擡頭沖著冀臨霄一笑:“多謝大人的體恤。”

她道謝的時候,眼角都會動的,眸子一眨一轉之間,無意中透露幾分勾人魂魄的滋味。冀臨霄被她看得不自在,錯開目光說:“本官身在其位,當為天子百姓躬身,你不必言謝。”

“還是要多謝大人。”

很快,蒸包子的小販就把包子裝好了,整整兩大兜子,冀臨霄把傘給夏舞雩拿,自己來提兩兜包子。

隨後馬車一路往曉月湖去,走得順利,夏舞雩掐著裙子,低聲喃喃:“希望他們沒事……”

待到了曉月湖畔,冀臨霄終於明白夏舞雩今日的反常為何。

曉月湖畔有個曉月書院,書院是靠軟紅閣資助的。冀臨霄從前並不知此事,今日聽到夏舞雩和書院夫子的交談,才知道在這裏讀書的孩子都是秦樓楚館的妓子們生的。妓子們畢竟不願自家兒女和自己幹一個職業,夏舞雩便挨個的帶走他們的孩子,送到曉月書院來,在這裏吃住,還為他們請了夫子教書,鼓勵男孩子日後能考取功名,女孩子日後能憑借修養嫁個清白夫家,改變自己的命運。

平日裏夏舞雩一有閑暇,就來曉月書院給孩子們送些衣物和糕點,將經營書院所需的費用交給夫子。怪不得她害怕軟紅閣被查封,原來不光是擔心妓子們的生計,更因這曉月書院要靠軟紅閣來供養。

可是十天前京兆尹衙門查封了軟紅閣,妓子們只能吃老本,沒法繼續資助曉月書院,又聯系不上夏舞雩。故此,夏舞雩在聽聞此事後,擔心書院的孩子們正忍饑挨餓,便說什麽也要沖出來先給他們送些吃的。

還好,十天的時間不算太長,夫子用自己的工錢給孩子們供應食糧,總算是捱過去了。

見夏舞雩被孩子們簇擁著,一臉欣慰的、溫暖的笑,冀臨霄忽覺得他也該在帝京官場裏弘揚這種善舉。想了想,冀臨霄走至那夫子面前,將一錠沈甸甸的金子放在他手上,說道:“以後曉月書院由本官資助,本官希望這些孩子都能揚眉吐氣。”

夫子楞了。

夏舞雩也楞了。

她對上冀臨霄完全不像開玩笑的眼神,再看一眼他拿出的那錠金子,說道:“這好像是大人半年的俸祿。”

“錢乃身外之物,能幫到帝京百姓,比攢在自己手中有意義的多。”冀臨霄又拿出些碎銀塞給夏舞雩:“本官看這書院屋頂不太防水,需要修葺,這些碎銀你拿著去請工匠吧。”

“多謝大人。”夏舞雩突然間覺得,這位禦史大人好像還真堪得上百姓們的讚頌,就像現在,她不得不說,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比前兩日高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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