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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錦翻做鴛鴦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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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日,秋高氣爽,朗穹如碧。

大宋的天子神都汴京灑掃披紅,結彩迎喜。

這一日是聖明迎娶皇後的大婚之日。辰時一過,宮中便響起了震徹萬民的號角鼓樂之聲。

鼓樂落定,行擡法駕鹵簿,旌旗華蓋的鳳鸞儀仗自東華門徐徐而出,莊嚴威赫,至安德軍節度使府邸。

恭候多時的禮部官員早已備好寶案冊案,待迎婚使宣讀過冊後制文,吉樂再奏,奉金寶金冊於案中。

尚儀女官引皇後跪於拜位。宗正卿恭頌冊文,宣詔使頌寶文,女史捧金冊金寶奉於皇後,皇後三跪三扣而受。

禮成於巳時,司天監再報吉時,鼓樂三通。皇後著五彩翚翟紋袆服,朱佩紫綬,鳳冠翠翹,在二十八名朱衣女官的引領下登鑾升輿,起駕入皇宮。

一路由鸞儀衛開道,禦林軍拱衛,修武郎相隨。彩樂齊鳴,紅錦蔽日。

畫輪攆車自宣德門而入,走大慶門,停駐於大慶殿前。

大慶殿的丹禦上,金絲繡毯席鋪道,纏紋牡丹列步屏,持節禮官高唱頌語,迎天子出大慶殿。

天子著玄衣纁裳十二章冕服,佩六色雙綬,戴十二旒平天冠出殿升座,面南而向。禦下執宰百官,親王宗室分作兩班,依序陪位。

鳳輿降鸞,女史捧璽於前,引皇後北向而立。

宗正卿立於東方,手展冊後詔書,恭聲宣讀:“帝王承天立極,作民父母,撫育群生,使四方教化,萬民同倫。皇後之尊,與帝齊體,助隆孝養,供奉天地,承宗廟之重,敦風化之源。茲者聖母應天齊聖顯功崇德慈仁皇太後深惟婚禮為天秩之源,王化之始,特秉賢媛之懿,河山之儀惠,遴其淑嘉。作配朕躬,正位中宮,母儀天下。欽尊慈命,虔告天地宗廟,冊太傅郭允恭之女郭氏為皇後,朕躬暨後,共愗敬勤,善保克迪,允修厥德。庶其上紹徽音,澤被仁恩,恰協倫常,以貽子孫臣民天祿無垠之福祉,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頌詔畢,皇後向天子款款下拜,口稱臣妾。天子還禮下拜。

帝後間,天子後拜而先起,虛扶皇後。皇後再拜而後起。

宗室中尊長親王命婦跪拜皇後,自女史手中捧中宮璽紱,奉於天子。天子授璽紱於皇後。

皇後受之,伏地三拜。禮畢,宣德門鼓樂啟奏,六宮喜鐘長鳴。

樂禮完畢,金輪朗照,已是如日中天之時。

帝後攜手登陛,面南俱坐,接受百官跪拜及諸國來使朝賀。

至申時,朝賀結束,皇後再升鸞輿,由親王命婦引領,轉往明仁殿。

鳳駕從天闕至高的大慶殿而出,華雕雉彩的七望車轔轔有聲,似泉水幽鳴。

如火如荼的朱紅宮氈一路鋪陳,蔓延覆道,直至明仁殿前。

明仁殿暖籠曛然,馥香裊裊。椒房中喜紅繡金,垂紗輕揚,數道龍鳳屏風半展半開,像極了欲遮還休的新婚嫁娘。

舒窈被近支王公的外命婦引至寢殿,在尚衣女官服侍下沐浴更衣。

身上繁重的三層袆服終於可以褪下,八寶玳瑁鎏金鳳冠亦被小心摘取,如鴉羽的雲鬢青絲在侍發女史的靈巧手中被一層層疊做明環高髻,戴上赤珠花冠。

龍鳳紅燭點燃,閃耀光芒映在鸞鏡裏,倒映出端坐喜床榻沿上,身著金絲繡鸞皇後吉服的宮裝麗人。

自晨間醒轉起梳妝,到如今冊封禮成,在一刻不曾松閑地支持了近八個時辰後,舒窈終於可以稍稍松緩一口氣了。

現在的趙禎應該還在前朝。天子大婚,自然不會有臣下讓趙禎敬酒之說,更不會有近支族親敢來鬧洞房。不過,天子成婚,家禮亦是國禮。擺開宴席招待百官諸使以及皇後族人卻是必不可少。

趙禎身為君父,又是新婚,於情於理,都是要領過第一杯喜酒才能退席歸來。

舒窈轉了轉頭,打量向不遠處食案上一盤盤紅棗、蓮子,又看看自己所坐喜床其上鋪陳的精繡“麒麟送子”圖案衾被。

想到等他回來時,兩人要面對的事,舒窈心頭不由一陣慌亂。

成婚前,在家中她已經被教授過夫妻房中事。和尋常閨秀遮遮掩掩不同,舒窈在聽聞閱看這些東西,倒並不覺得自己生出了多少羞怯之心。甚至拜她風流九哥所賜,對於避火圖素.女經之類的東西,她知道的可能遠比她母親教授的還要更繁多,更詳盡些。

然而這些繁雜的認識並不能紓解她心中緊繃的琴弦,只要一想到不久後,要與她赤誠相見的是剛才在大慶殿中,握著她手掌,暗暗給她支撐的那人,舒窈耳際就止不住的發熱發燙。

想來,不管是性情多麽率真豪放的女子,一旦面對自己的心上人,恐怕都會有局促拘謹時候。

在大慶殿中,趙禎衣冠堂皇,帝相莊嚴。她猶自記得聽詔之前,他肅然南面,她北向而立。兩人相隔整個大殿,遙遙相對一霎,目光碰觸,他看她的柔軟讓她瞬時恍惚,連鎮日來的疲憊困乏都悉數忘卻。

可他依舊能夠一眼堪破。在後來他與她攜手受拜時,他借著冕服寬大的緣袖,不著痕跡地扶上她的手肘,盡可能多的分擔著她的負累。

其實,他與她一樣,也是自晨起以來一刻未曾停歇,他之乏累未必比她稀少。

舒窈微垂著頭,手指絞扣在膝間衣料處,目光輕閃,呼吸深促。

殿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繼而殿外宮人響起一陣叩拜問禮之聲。

舒窈下意識擡目望去,只見隔著朱紗玉簾,已換上一身天子喜服的趙禎正由近支親王引領,徐徐行入殿中。

舒窈手勢不由一凝,端直了頭頸,身體略僵地整了整坐姿。

親王外命婦將趙禎自前方廳殿導引入寢殿內堂,女官捧鎏金秤於趙禎。

趙禎手拿起喜稱,在距她三步遠處緩緩駐足,眸光似秋月傾灑,柔柔地籠罩向她。

舒窈指尖抵在一處,掌心微汗,透過鳳翅花冠的遮面赤珠,她偷偷地瞄了一眼面前人,眼波中的羞怯靦腆猶如實質,竟是趙禎從不曾在她身上見過的小女兒態。

原來,平日伶牙俐齒,明慧巧俏的她真的也會有嬌羞時候。

趙禎薄唇勾起,眼底含笑,在女史的頌吉聲中以喜稱將她面前赤珠悠悠挑開。

新婦顯顏,佳人擡眉。

龍鳳高燭曳照下,金鳳冠上八寶瓔珞映光,她在珠簾後,對著喜床前的他盈盈而笑,粉黛傾城。

此一刻,趙禎只覺面前心上人美得心驚動魄。

女史的頌吉聲適時響起,趙禎趨步向前,將她花冠下系的五彩纓繩溫柔取下,放置於金盤中。而後他握了她的手,挨靠著她,在她身左側落座。

一殿宮侍俱在。他在她肩畔,熟悉的溫度忽然貼衣料而來,讓舒窈心間面上一瞬如灼,手指下意識便要藏握袖中。

趙禎握她的大掌悠悠施力,眉目隱笑地望著她,不許她閃躲逃避絲毫。

婚儀女史趨步上前,將兩人喜服袍腳處所繡龍鳳合系一處。而後另有尚儀女官手執了小巧的銀剪,將二人鬢間發絲裁下一綹,綰做扣髻。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盛放著合巹酒的金盤再頌吉聲中被呈至面前。舒窈拿空出的那只手端握了酒杯,耳聽得趙禎以避人的音量對她輕輕說道:“阿瑤,喝了這杯合巹酒,你我就是夫妻了。”

舒窈抿抿唇,似嗔似怨地笑睨他一眼,好似在責備他不分時候,在此刻用言語捉弄她。

趙禎長眉一挑,默然無聲地笑望著舒窈,手端起酒杯,與她單臂相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合巹酒畢,婚儀禮成。

一場忙而不亂的天子大婚,至此終於算是告一段落。

尚儀女官們見少年帝後和諧,很是體貼地退出門去。片刻後,一食案小食清粥被呈上禦前。

趙禎屏退宮侍,握著舒窈的手來到食案旁,將粥碗親遞到她手中,目光定定地望著她在他面前動箸。

如灼眼波太過明顯,讓進食的舒窈想要忽視也難。

舒窈扯扯身畔人衣袖,擡頭望著趙禎,不自然地說道:“你做什麽這般看我?”

一聲疑問,終於喚得恍惚中的趙禎回神。

趙禎俯身親吻了吻舒窈的額角,聲音暢然地喟嘆道:“就這麽盼到把阿瑤娶到手的這一天了,我等的不容易,真到眼前了,又覺得恍似人在夢中。”

舒窈臉上羞紅,薄薄地嗔了一眼趙禎。

從前她竟絲毫沒有意識到,九五之尊說起綿綿情話來,竟然也是信手拈來的。

“等共食之後,你還要去前面宮宴看看嗎?”

舒窈定了定心,有意將話題扯開。卻不想趙禎拿起筷箸,邊為她夾了一塊糯米桂花藕,邊隨口答道:“不去了。第一杯酒用來領宴已經足夠,剩下的由他們自便就是。我若總在,可能反倒會讓臣卿們不得盡興了。再說,皇後還在這裏,朕自然得回來陪皇後用膳。新嫁娘出嫁日不食,若餓到了新娶的皇後,朕豈不是得不償失?”

他這甜言說得理直氣壯,冠冕堂皇,倒讓舒窈窘迫地放下碗筷,悠悠地輕啐了他一口,“官家好生善藏,臣妾之前竟不知官家還有如此周全時候。”

趙禎眼波清幽地望了一眼被她放下的碗筷,別有深意地問道:“吃飽了?”

舒窈手一緊,垂下頭,緊盯著盤中餐,嗓音澀小如蚊蚋:“還沒。”

“不著急,你慢用。”趙禎說著從座上起身,轉至舒窈身後,一手環擁在她的肩頭,一手依舊不疾不徐地為她夾著菜。

舒窈被他摟在懷中,後背緊緊挨靠著他的胸膛,連呼吸都與他漸趨同步。

一頓飯,雖有天子伺食,她卻難得的食不知味了。

“阿瑤。”待見她膳用八分,趙禎召人撤下食案,懷抱了舒窈,與她額頭相抵,聲音溫柔如四月微風,“嫁給朕,你可快活?”

是嫁給朕,不是嫁給我。

只是嫁給她青梅竹馬的小哥哥,他自然無需疑問。只是她的小哥哥肩上還背負著另外一層身份;一層讓旁家女兒無限神往,於她卻避之不及的身份;一層盡管她從不說起,他卻知她對其深懷忌憚顧慮的身份。

做他妻子,她心甘情願。做了國母,她亦可堪當。

只是這大婚夜,洞房前,他還是想知道她心底最真的答案。

舒窈笑了笑,手臂攀環上他的脖頸,在他耳畔吐氣如蘭:“那陛下告訴臣妾,娶了阿瑤,六郎可是心悅?”

六郎,一個新的稱謂,卻讓趙禎聽罷微微一怔,繼而展顏舒眉,釋然而笑。

普天之下,除了她,恐怕再無第二人會如此喚他。他生於皇族,位為至尊,在禦座明堂上一朝稱孤道寡,其中酸苦甘辛,如人飲水。午夜夢回時,他也曾奢想平常百姓的怡然,待到天明聞雞,他又會重披龍袍,坐回萬眾艷羨的丹陛龍椅。

即便是面對阿瑤,他也不曾奢望她待他能如平常夫妻。

可偏偏她能堪破他所想,願意與他攜手向那個方向邁進。

“你不是孤家寡人。”他的新婚妻子用溫暖掌心撫著他面頰,踮腳望進他的眼睛,一字字說道,“小哥哥,自今日起,你已有妻。以後還會有子。妻子俱在,縱是高位孤寒,你也不再是踽踽一人獨行。”

趙禎眸色瞬間幽深,定定地望著舒窈,陡然施力,將她一把緊擁在懷中,隨即不由分說打橫抱起懷中人,舉步邁向喜榻。

錦帷玉鉤垂落,紅喜鸞燭明滅。

恨夜短,鴛鴦夢暖,一夜溫存,鶼鰈相擁無間而眠。

作者有話要說: 好費腦細胞。我扒了一堆筆跡,特麽居然沒有仁宗娶媳婦那天的史料記載!於是,也只能綜合著輿服志和夢梁錄裏一些零星的冊後的儀式來了(妹紙們不要拍磚哈,我是實在找不著了啊。考據有錯,我也認了。)

這裏說個題外話,就是關於蓋頭這個。查了好多資料,說法各不相同。關於北宋娶媳婦到底有沒有蓋頭這一說,不好定論。但是能確定的是,北宋有蓋頭,但是好像還沒是成為婚禮固定程序。到元代和以後倒是可以確定的。兩宋之間,北宋詞作有寫蓋頭(但是沒說結婚的事),南宋時候夢梁錄記載了南宋婚禮上有挑蓋頭的一說,就是沒有關於北宋這邊。綜合各種考慮,文中取消蓋頭這個了。畢竟,國母冊封,遮遮掩掩不見人總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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