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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有波折暗中生(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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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消息傳遞飛快,未出仲夏,天子欲從清河張氏,巴蜀王氏等人家擇後的傳聞便如插翅一般,為消息靈通的執宰輔政們所獲。

一封封向二聖進言的折子飛過中書門下省,雪片一樣落到趙禎與劉太後的禦案上。這其中有一半仍舊不遺餘力地舉薦著其他閨秀。另外一部分則不約而同褒譽起名單中所列家門,極言其府女子嘉惠賢德,堪為小君。

朝中廷議被分兩營,一派盛讚天子英明,另一派則伏惟懇請,勸天子三思而行。

天子夾在中間,似萬分為難。而素來決斷幹脆的壽安宮此次竟也保持了鮮有的緘默。禦座珠簾後,攝政的皇太後對所有立後疏奏的呈報皆留中不發,按而不表。態度模糊得讓人捉摸不定。

“你說,太後娘娘究竟是想做什麽打算?”

仲夏時節,驕陽當照,地如爐蒸。

張府避暑的軒臺高建在後園碧波湖上,傍山環水,草木蔥郁。湖中錦鯉嬉戲,吐泡游弋。臺閣微風送爽,紗帳輕揚。

寧秀面色蒼白地臥倚在美人榻上,一手撐身,一手執了紈扇,罥煙眉梢堆藏隱隱愁慮地看著座前人,輕聲開口:“阿瑤,你莫要聽外頭那起子人渾說。官家與你好歹是多年的情誼。只憑捕風捉影一份名單怎可當真做數?”

舒窈側過頭,對著寧秀安撫一笑:“是啊。那做不得數。我都知道。我只不過是在惱他而已。”

寧秀微微一怔:“氣惱官家?卻是為何?”

舒窈垂下眼簾,並不作答。只是素手靈巧剪破了荔枝紅殼。雪白的果肉似輕盈的咕粉,滴溜溜滾落進玉色碗碟。

“你且嘗嘗這個。知道你偏愛荔枝,這是我央九哥派人專門用快馬從嶺南運來汴京的,路上一直以冰水餵著,果實鮮涼,還甜絲絲呢。”

說著,她便淺笑晏晏將碗碟遞送到寧秀面前,似渾不知寧秀所惑。

寧秀默然不語地接過碟子,目光幽幽地望定舒窈,倔擰而固執地等待她的答案。

舒窈到底拗不過她,嘆了口氣,無奈地掃眼寧秀,擡手將一枚枝果塞進她口中,方長眉斜揚,聲音清淩如月地反問道:“難道我不該惱他?宮中傳出那般風聲,你以為官家與太後絲毫不知?”

相反,他心裏清楚得很,甚至她都懷疑,連坊間那些被傳得沸沸揚揚的軼聞都是由他授意而出。

可這些,在那日在豐月樓相會時。他連提也不曾提起。

不過短短數日,他就徑直瞞了她,將她最要好的朋友推到朝堂前的波詭雲譎中。

讓她毫無防備,措手不及。

舒窈微瞇了眼睛,眸光越過一泓碧波,獵獵盯向皇宮方向:他難道不知,清河張氏,乃是秀秀的家門?

宮中一紙迷風放得輕松靈巧,真真假假,惑人難辨中不光迷了朝臣的眼,擾了壽安宮的寧。它還更引誘了名單中的清河張氏。

日漸沒落的張府就像夕陽薄暮中的最後一抹餘暉,人才雕零的門楣再也不覆往日體面。今日的張府已是明知暗夜將至,仍舊還在苦苦支撐。

開國勳裔的尊榮讓他們負累不已,同時也讓他們榮耀不已。而此時,天子選後的契機正如一抹絢麗的陽霞,光華無限地照映在張門府邸。

張家諸多宗老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將溺之人,一個個欣喜無限,毫不猶豫將主意打在了族內女兒的身上。

而最終,論尊,論貴,論德,論貌,四娘子寧秀都是讓他們近身高位明堂的不二人選。

有什麽比一朝國母更尊貴無限?還有什麽比家族利益更牽人肚腸?

若四娘子能角逐後位,母儀天下,張氏重振家門,豈不指日可待?

一幫被世俗責任激昏了頭的男人,正一個個如沸油滾鍋,處心積慮地謀劃著國母的前程事。

他們看寧秀的目光,就如多年前在金城,郭氏的宗老看向她的目光——明珠拂塵,待價而沽。

不會有人在乎櫝中珍珠的意願,亦不會有人留心這珍珠是否已意有所屬。

“你說官家知道?”

輕柔話語落地,寧秀臉色驟然蒼白,手扶著小幾,緊緊盯住舒窈:“為什麽?官家他……他不是心悅於你?怎還會……”

“因他是天子。”

既是天子,何來家事?

那禦座之下,牽扯江山社稷的不光有即將入宮的嬌娥後妃,還有前朝之中的泱泱卿臣。他要考慮良多,自然也顯得薄情良多。

舒窈側首凝眸,淡淡鋪陳的語氣就像是蒙在紗下的彩帛,讓人絲毫看不真切內中底色。

寧秀似心中領悟,瞬息面色慘變,頹然無依倒靠在榻中,肩頭瑟瑟,長睫閉合。

天子深謀慮,有意要他們張家做擋箭的盾牌,出頭的椽木。他們這做臣子的又能幹些什麽?

“秀秀。”

耳畔一聲輕喚如從天際傳來,寧秀察覺舒窈上前幾步,側坐在她榻邊,牢牢攏住了她的手臂。

她問她:“天聖二年時,你看中的舉子現在可留任京中?”

寧秀身體驀地繃直,大睜了眼睛,驚異無比地望向舒窈。

“你怎想到問他?”

舒窈眉目低垂,掌心緊緊護佑著寧秀的肩頭,眼底鋒芒細碎閃爍:“朝中變數不知凡幾。若你與他兩情相悅,當立刻遣人催促於他,讓他速速前來府中提婚,方能斷絕傳聞可能。”

寧秀渾身一震,擡起頭,怔怔地看著舒窈,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淒然苦笑。

“沒用的,阿瑤。家裏人不會同意。你不知道,赴任覆州前,他也曾過府說到此事。可是父親卻閃爍其辭,並不欲給他明確答覆。那時的父親尚存有觀望心思,想看他一屆新科究竟能成就幾何。如今的話,父親……恐怕再不願見他登門拜會了。”

舒窈抿抿唇,望著這樣的寧秀,心底驟然生出無邊惻隱酸楚。

她的環抱中,寧秀單薄瘦銷,身體肩背皆涼意沁沁,就像是精雕無魂的玉人兒。

一單捕風捉影的傳聞不光給張府註入了無邊的妄念,也讓她的朋友郁郁在心,憂思成疾。

這仲夏的天氣,熱浪襲襲,寧秀身覆薄毯,也不曾留下片刻暖溫。

恍惚間,舒窈記起三年前,那個與她談到春闈大比時,滿臉緋紅,面容嬌羞的少女。

那時春情繾綣,懵懂意濃。暗藏懷思的女兒家,給她的是最明媚灼目的印象。

五月回京後,她到張府赴邀。在寧秀的書房中,她還曾看到她零落於地的絕句。

雪面紅箋,玉管狼毫,那上頭字跡娟秀,分明閨意綿綿地寫著:“別離不苦苦相思,入骨情愫知不知?何當化作雙·飛雁,經番寒暑折柳枝。”

而此刻,她卻只能剪瞳藏哀,綠鬢藏愁,一字字低低苦澀地輕喃:“再說,他皇差在身,遠離京師。廟堂波雲哪裏是他一個毫無根基的新科進士所能探聽的?”

她寧願為其折柳化雁的人,絲毫不能助她脫離苦海。

舒窈攥她的手驀地握緊:“不要難過,秀秀。”

“我不難過。阿瑤,我只是有些害怕。”

寧秀將紈扇輕輕擱置在小幾上,聲音細而柔,婉而軟地說道,“從傳聞伊始,我便能感受到周圍人看向我時目光中潛藏的異樣。那樣的眼神讓我很是恐懼,連夜間酣睡都會頻頻驚夢。夢醒以後,只見枕上濡濕,卻無論如何回憶不起自己究竟夢到了什麽。”

“這感覺就像我身在一棟空曠寂寥的大殿中,四下安靜,夜幕昏沈。我孤零零一個人面對著無邊未知。這未知中沒有選郎,沒有你,也沒有我的母親兄姐。它就像是一只擇人而嗜的野獸,正準備將我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阿瑤,我很害怕。”

言至後來,寧秀身體輕顫,目底泫然,已是一幅艱難承受的悲苦神貌。

舒窈掌下施力,將寧秀身體穩穩扶正,眸光深深望進她的眼睛,明亮幽澈,一如龍泉映日般鋒銳堅定:“秀秀,相信我,沒有人可以強迫於你。更沒有人可以將你丟進空曠寂寥的大房子。只要你不願,任何人都不可以。”

寧秀神色怔然,連日來惶惶無依的心情終於在聽到舒窈此話時得以安定片刻。

然而只一息間,寧秀又似想到什麽,一把捉住舒窈的衣袖,緊張道:“阿瑤,你可莫要做什麽傻事。官家那裏,萬萬得罪不得。”

“誰說我要得罪官家?”舒窈安撫她的聲音仍舊溫柔如初,只是烏亮瞳仁中的森森利芒卻如柳葉彎刀出鞘,一閃即逝。

“你適才不是問我,太後對呈送選後的折子留中不發,默不作聲,究竟是準備做何什麽打算嗎?”

舒窈微微低下頭,一字一頓,清清楚楚說道:“她在等待時機,等待南方水患的徹底平息。到那時常州通判賑災有功,回京述職時自然加官進爵在情理之中。而他的女兒趁著父親升遷的東風一路入主中宮,自然也能順遂許多。”

似乎是在印證舒窈的猜測,天聖四年的七月,將常州災患事宜處理完畢的郭允恭甫一回京,便得太後青眼。

壽安宮一道懿旨,直接發付吏部,為郭允恭加恩無盡。太後以興學、賑災、撫民有方,三功並論,使得常州通判連躍三級。花甲之年,郭允恭竟老來得志,平步青雲直累遷至鎮南節度使。

而一直留中不發的折子亦被太後一一批閱,分發各部。

朝中諸臣頃刻聞聲而動,本已因著太後冷落,漸漸消平的立後奏稟重新登上大朝會議題。成沓而論的陳情疏表更是源源不斷湧入天子和太後的眼底。

前朝親帝一派的臣工們已與親後一黨的同僚間開始為立後人選唇槍舌戰。素日手稟玉笏,衣冠周正的朱紫卿僚在關乎陣營立場時絲毫不加含糊,駁論時引經據典,高談闊論,說話間抑揚頓挫,擲地有聲。莊嚴肅穆的乾元殿兩次朝會下來,氣氛鬧哄哄、熱烈烈,宛如馬行街上瓦肆棚內演的百戲雜耍。讓鳳座龍椅上的二人看得興致盎然又焦躁不已。

不等他們即將吵出個所以然來,壽安宮的另一道懿旨就頒布到各涉事府邸。

真定曹氏,清河張氏,金城郭氏,巴蜀王氏,滎陽李氏,獲鹿賈氏,在同一時刻接到宮中傳諭。詔令其家,於七月初六日送女入宮,陪侍太後品茗賞花,閑話家常。

作者有話要說: 難道木有人察覺到小皇帝在名單裏寫了寧秀的家門?

這就是溝通不暢啊溝通不暢。活該你被阿瑤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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