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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透玲瓏知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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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趙禎回得斷然,聲音落地後盯視向舒窈的視線裏溢出的是從未有過的利芒。

相識數年,舒窈第一次在他白皙清俊的面龐上看到了屬於上位者的威懾。

而此時此刻,這威懾是獨獨針對於她的——他不相信她說的話。至少,他不相信太後說的只是讓她在他心情不愉時勸他。

舒窈的眸底閃過一絲錯愕,再擡頭看向趙禎,他望向她時的失望已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在了她的心頭。

舒窈靜靜地吸了口氣,收斂起他們平日相處時的隨意親近。那雙漂亮的眉眼被她微微勾起,完美無瑕地掩蓋了目底流動的清睿瀲灩。

她彎了彎淡粉唇角,擡起頭,目光幽遠地望了一眼趙禎。

明明他人仍舊站在她面前,觸手可及。可是那般防備的目光卻讓她瞬間覺得他們的距離已拉展至很遠很遠。

她依稀記得,不久前,面前人還是那個修瘦俊逸的少年郎,記憶中的他會含著清淺柔和的笑意,溫潤文雅站在她身邊,與她一道談天說地。如今不過短短時日,他就已對她豎起一身戒備堅甲。

他與太後娘娘起了爭執,連帶著他排斥從太後娘娘處出來的她。

舒窈垂下眼簾,弧線優美的雙唇緊緊抿在一處,用來壓制心頭不斷滲出的絲絲苦意。

“官家。”她出口喚他,聲音已如方塘靜水,無波無瀾。

趙禎順聲回眸,目光閃爍地望著舒窈,不知是不是在為自己剛才的疾聲厲色而懊惱。

“喚朕何事?”

舒窈微微欠身,退後幾步至東角廊外,低眉斂目恭聲回他:“太後娘娘確實如此諄教臣女。臣女並不知官家所指其他是謂何事。”

趙禎詫異呆怔地看著離他身邊站於階下的舒窈,下意識地伸出手,欲挽向她的衣袖。

舒窈不著痕跡地側開身,襦衫蕩飄,堪堪錯過他向她的手臂。

趙禎煩躁地蹙起眉,握了握空無一物五指,心中悵然若失。

不應該是這樣。

他說這些話要的不是她的畢恭畢敬,也不是要她的神傷疏離。他只是想……是想……假若滿朝文武都視他無物,只唯母後馬首是瞻,只對母後俯首帖耳的話。她可不可以不要像旁人那樣,她能不能站在他這邊。讓他知道,其實他並不是一個孤家寡人。至少她這個將來可能成為他枕邊人的女孩兒是心向著他的。

這般想法讓趙禎有一瞬間的迷茫和壓抑,等到他回神時,他已無聲無言地坐在了臺階上,天青色常服的袍角被他隨手撩起,露出的繡雲靴尖被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踩踏在臺前的荒草上。

“你在壽安宮難道沒有聽說?朕虛相位以待王欽若並不是朕的本意,是吏部那幫人受母後示意,不斷向朕保本啟奏,朕才覆相的他。”

趙禎放緩語速,清悅的聲音正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溫純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已將口吻低柔,這牢騷之言,委屈之語,也就只對著他面前人說道二三而已。

可是廊下那人靜立不動,不聲不響,恍若未聞。

趙禎心頭又驟然聚起一團怒意:“你有聽到朕在說什麽嗎?”

“臣女在聽,官家之言,臣女恭聽在耳。”

好一個恭聽在耳!

她分明就是在敷衍應付!

她壓根兒什麽都不知道!

惱憤急辯之言被趙禎脫口而出,再之後發生的事卻已大大超出趙禎的預料。

這個低眉順眼到讓趙禎懷疑她立場的丫頭反應居然如此迅疾?他抱怨母後的話才剛剛落地,她就已三兩步來到他跟前,掩著他的口,將他推至到廊壁偏角。

看不出來,她還真有一把力氣,掩口推人一氣呵成,竟然讓他背貼墻壁,一時忘了所有反應。

肌膚相觸只有短短片刻,可是看著壓低聲音,兀自為他著急惶惶的小人兒,趙禎覺得自己苦思不解的答案,其實早已攤開在眼前。

她到底是哪頭兒的?

她還能是哪頭兒的?背人處,她在為他的失言而驚恐;逾矩時,她在拋卻顧忌字字清晰地提醒他:“若被旁人聽去,你會怎樣?”

其實,她是在意他的吧?所以才會手忙腳亂間做了這麽一件不假思索的事。

趙禎薄唇勾起,眼底眉梢具是濃濃笑意。

他看著倉促間背轉向他低頭不語的舒窈,喉嗓忽覺幹澀,連那把好聽的聲音都帶了幾分緊繃的小心:“你剛才……”

是不是在擔心我?

“官家。”舒窈不待他說完就已急轉過身,彎腰屈膝,向他行禮請罪,“臣女適才頭昏目眩,一時唐突了官家,還望官家恕罪。”

頭暈目眩?唐突?

趙禎秀麗眉目舒展成新月弧線,薄薄的眼皮遮蓋住他眸底了然的笑意。他也不戳穿她,只是撩袍端帶步下臺階,走到她的身後。

“阿瑤。”他距離她很近很近,這聲輕喚仿佛就是在耳邊的低喃,“我很高興。”

說話間,趙禎呼吸的熱氣就噴灑在舒窈的脖頸間,舒窈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別別扭扭地側首凝眸,無聲無言地望向他。

趙禎低笑了一聲,將她剛才急慌轉身時牽掛在衣衫上的一枚樹葉輕輕撥開:“今天一連解開兩個疑惑,我怎麽會不高興?”

這是句實打實的真話。開解的第一惑,乃是他知道了她的立場。開解的第二惑,便是他明白了他自己的心思。

先前,他總是困惑,為何自己一貫自治律己,碰到她卻屢屢亂了陣腳?

他因她破過不止一次的例。可是每次破例後,他都找不到自己這般做的緣由。最初他將此歸結為因她是從小與他相識,他們二人相熟相知,彼此了解甚深,是情誼匪淺的知己。再後來,丁相事前,他母後多召進世家閨秀卻獨獨沒有她。他為自己心焦難安找了個借口——他以為自己是在抵觸立後的事。

可是剛剛那一刻,她靠近他,掌心貼唇,淡香縈繞。他驟然加速的心跳和瞬間空白的思慮卻統統做不了假。它們無一不在向他昭示:其實,他之前想法都是謬誤的。情誼匪淺的知己,本就應當稱作青梅竹馬。心煩焦慮的世家閨秀事,不是因為在抵觸立後,只是那所謂的候選者名單中單單不包括她。

他大概很早很早就已經把她歸類為自己人。早在他揣摩到母後心思,猜出她以後會入宮陪他時;早在她丁憂回來,他跟她屢次針鋒相對時;早在他願意在她面前被她稱作“小哥哥”時。

稚兒情誼珍貴。他以前以為一切皆應該如此,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然而在日升月落,朝朝暮暮間,一枚小小的種子卻被她在不經意中種下,在他毫無防備時於他心底生根,發芽,抽條,展枝,待他現在發覺,它已然成長成了茁壯的小樹苗。這株小樹苗的每一根枝椏,每一條葉梢上都赫然印刻著“心悅阿瑤”的字樣。

灌頂醍醐不需多飲,明了過自己心思的趙禎面上浮現出一派輕松淺笑。他垂眸望著舒窈,密長睫毛輕輕撲閃,就像棲停花間的墨蝶微微扇動翅膀,一張一合都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阿瑤怎麽不問我是明白了哪兩樁疑惑?”

他微低著頭,在舒窈身邊循循善誘,柔軟綿醇的語氣就像醪陵泉水沏的龍鳳團茶般,餘韻勾人。

舒窈仰頭望著他,明澈如水的眸底映照的是面前少年秀俊雋逸的眉眼。

他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東西,一些讓舒窈始料不及,驚慌失措的東西。

君恩難猜測,帝情難長久。他的參悟了然不遲不早,發生在最尷尬的時候。

舒窈曾經準備一往無前去追求儲君,至他為帝為君時,她仍在步步為營。然而如今,長久所求在此刻即將成真,舒窈才發覺自己心中卻並無多少欣喜慰然——這時機他與太後爭執初顯。今後漫漫歲月,他們母子還不知有多少政治分歧。

此刻,他待她有情。然而時光漫長,誰又能保證被打著太後烙印的郭氏會不會在有朝一日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而出身郭氏的她在那些年少情誼被消磨殆盡後,又會不會被他徹底厭棄,遺忘至塵埃。

他與她都尚且年幼,這份青澀懵懂亦是剛剛萌芽。在波詭雲譎的朝廷局勢裏,他們還太過稚嫩,根本無力承擔朝局宮廷的未知之變。只能……

“官家,臣女突感不適。”舒窈抿了抿唇,偏頭錯開趙禎隱含熱度的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退後兩步,無比謙恭地請辭,“望官家恩準臣女離宮。”

趙禎瞬間錯愕,楞怔地站在原處,像是個被始亂終棄了的小媳婦兒一樣,控訴不滿地看著舒窈。

“你就這麽著急出宮?”

好幾天時間才被宣召入宮一次,你難道都不想與朕單獨多待上片刻?

舒窈低垂下頭,烏黑柔亮的額發輕輕垂晃在眉宇。她撫了撫腰間掛飾的環佩,硬下心腸,權作沒聽出趙禎言語間的期待。

趙禎安靜地等待了片刻,見她不聲不響,只能無奈地擺擺手,不甚甘願地嘆了口氣:“算了。既然你急著回府,我也不攔你。走吧。”

說完他舉步在前,率先邁出角廊,轉過身,自然無比地將手臂伸向舒窈。

舒窈遲疑了片刻,看著穩穩妥妥停駐在自己眼前的手臂,最終還是擡起胳膊,隔著衣袖將一只手放在了趙禎的掌心。

趙禎修長眉梢彎彎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柔和滿足的淺笑——這只嬌小的,溫軟的手掌,從小到大他觸碰過不止一次。可是今天,哪怕隔著布料,他仍舊覺得兩人掌心相接處,熱意如酥,讓他滿心滿眼都像被餵下了金絲黨梅,點點酸意中帶著絲絲香甜,讓人欲罷不能。

他牽她離開廢棄宮室,一路穿花拂柳,將她送至在應門宮道。

在皇宮大內之中能得幼主相牽相送者,她郭舒窈怕是大宋開國以來第一人。

“宮外可有府中馬車?”步上大道,知她將要離開,趙禎猶自不舍。側身垂眸望她時,還不忘柔聲關切。

舒窈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用空著的一手握緊了環佩瓔珞,趁著周邊宮人不曾註意,她將玉佩迅速摘下。在抽出被趙禎握著的手掌同時,舒窈借著袍袖的遮掩,將玉佩遞送到了趙禎手中。

趙禎眼睛一下睜得大大,烏亮幽深的眸底蕩漾的皆是驚訝與喜悅之光。

“雖比不得你那扇墜貴重,但好歹也算個物什兒。”舒窈咬了咬唇,低下頭,拿發旋對著趙禎,聲音極其細微。

“阿瑤。”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激動,趙禎開口時,聲音都帶了一絲顫意,他微微傾了身,語氣中希冀滿滿又小心翼翼地問她,“其實……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對不對?”

舒窈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望進他的眼睛,柔聲細氣地回他:“所有你想說的,我都懂。”

趙禎反應過來,心頭一陣狂喜:還有什麽能比你喜歡的姑娘恰好能明白你的心意,並且還心有靈犀地給予了你回應更讓人高興的事?

舒窈脈脈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退後兩步,轉身朝著宮門行去。

“阿瑤。”

還未離開幾尺,趙禎忽然出聲叫住了她。

他連趕兩步走到舒窈身側,面顯緋紅,手藏在袖中,望著舒窈羞澀又靦腆地說:“你……有沒有什麽要囑咐我的話?”

舒窈駐足停步,唇線抿起,深深地望了一眼局促不安的趙禎,一字一句交代道:“小哥哥,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的。”

話落,她再不看他,斷然轉身,頭也不回向應門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八卦說點啥呢?說點寇準大大跟丁謂大大相愛想殺的八卦吧。話說,丁謂掌權時候,貶謫寇準。當時吏部有兩個缺,一個是瓊州,一個是雷州(分別就是今天廣州跟海南,別看人家現在發展好,擱北宋那會兒當真可稱得上鳥不拉屎的荒地),在對寇準的任職上,丁謂一個屬下就給他諫言:“寇老西特煩人,相爺把他支到最遠的那地去吧。去瓊州。”丁相捋著胡子,淡定地搖了搖頭,說:“咱們不能這麽幹啊。寇準他一把年紀,遭貶謫已經是夠糟心的了,你要是再讓他去瓊州,中間鞍馬勞頓不說,還得渡海,那就是要了寇老西兒的命啊。不行不行,還是近一點的,放在雷州吧。”於是寇準就被放到雷州去了。事到這兒還沒完,沒過一年,丁謂也失勢了,被貶謫的地方恰好就是當初空缺的瓊州。去瓊州得路過雷州啊,雷州那是寇準的地盤啊,老對頭相見,可不是要分外眼紅。寇準的家丁仆役什麽的,都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在丁謂來雷州時,狠狠收拾他一頓。結果寇相特有意思,打知道丁謂入了雷州地盤就嚴令自己家人:“你們這幾天誰都不準出門,要是讓我知道你們誰找了丁謂的麻煩,我非得收拾他”於是在寇相鎮壓下,寇府裏沒一個出去挑刺的。丁相就那麽平安無事地度過了雷州。

PS:本章問題,阿瑤對小皇帝的交代是單純交代呢,還是另有深意呢?她打算幹嗎?1 跟皇帝保持距離,不打算接受他的心意 2 去抱牢太後的大腿,對小哥哥曲線救國 3另有盤算,提前招呼,準備發大招,算計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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