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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幾多無常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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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二字,提醒得大有深意,讓舒窈心裏不由“咯噔”一聲。

回轉頭來,她再看鄭國公夫人,也覺得她適才舉動太過離奇。她不過是國公夫人家一個素未謀面的表侄女,無緣無故,怎麽就得了她這不問世事人的青眼相待呢

疑問一成,舒窈心頭就縈繞起一股久久不散的不安感。直到丁府喜宴散去,她隨母親離開時,這種不安都沒有絲毫消退。

登車入駕,舒窈忍不住撩開簾子,長呼吸,促然透氣。在她一擡眉的功夫,鄭國公府的車隊從他們一側轔轔行過。朱瓔香車,青鬃寶馬,扈從仆役數十,體面氣派非常。

昔日王族,便是權位不在,處事低調,但風度上也依舊翩翩卓然,不曾落人嗤笑。

舒窈心中煩悶,見此場面並未留意,正欲縮手端坐時,卻看車隊前端一位錦衣華袍的少年自馬上猛然轉身。他神色靦腆又好奇,望向這廂的目光裏充滿了探究。

舒窈猝不及防,一時與他四目相對,竟也將他端詳了個仔細:這少年也就十一二歲模樣。相貌端方,長眉大眼。看她時,他稚嫩臉上還帶了小小的錯愕。也不知想到何事,隨即又撓著頭,沖她羞澀憨厚得一笑,露出兩排能映襯陽光的雪白牙齒。

舒窈一時怔住:這位小公爺態度似乎

“阿瑤,你在幹什麽呢快快坐正,咱們要啟程了。”

“娘。”舒窈迅速回身,指指車外,目露疑惑,“鄭國公府的那個小郎君好生奇怪。”

夏氏聞言,臉色一僵,慌忙忙探身出手扯了車簾,隔絕外界一切視線。

舒窈偏著腦袋,安靜靜看她舉止,乖巧得不動聲色。

夏氏轉眼嚴肅訓誡:“阿瑤,你今年已經七歲。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與小郎君相處,要註意分寸,明白嗎”

舒窈一下睜大眼睛,驚詫又意外。她是萬萬沒想到,母親竟然在此時,對她灌輸男女七歲不同席

她不知,在她看來,這些小郎君還都只是小男孩兒而已。她與他們,最多算大姐姐與小弟弟。莫說什麽心懷旖旎,連能算兩小無猜的都屈指可數呢。

“回府以後,若是有人問起,阿瑤斷不能提剛才的事。”

“剛才之事”

“就是鄭國公家小公爺的事。”夏氏補充得急切,聲音難得失了溫和,顯得尖利沈肅。

舒窈手指扣起,低下頭,瞇眼遮住眸底細碎的鋒芒:為什麽為什麽母親對鄭國公府會這般抵觸她到底在遮掩什麽又到底想對家裏人隱瞞什麽

疑團並不持續。到家以後,柴氏就召了他們娘兒幾個過去,在簡要聽完她伯母和母親的回報後,柴氏對著舒窈招了招手,笑瞇瞇把她叫到身旁。

“囡囡,丁相公府上比咱們府上哪裏好玩”

舒窈眨眨眼,趴在榻沿兒上,任由柴氏摸著她頂發。

“丁相公府上人多,到處張燈結彩,熱鬧極了。宴上還上了一道鯽魚湯,做得鮮美無比,奶奶若去了肯定喜歡。囡囡派人探聽過了,做魚湯的廚娘是從豐樂樓派去的,下次奶奶做壽,咱們家也可以請她來。”

柴氏聞聲失笑,他們家的囡囡什麽都好,就是被她九哥寵慣得嘴饞。瞧瞧,跑丁府赴宴一趟,回來以後,凈惦記著在吃食上用心了。

“奶奶是問,囡囡有沒有見到什麽人”

舒窈抿抿嘴,暗暗轉眼,瞄向夏氏。

夏氏面色微僵,正屏氣凝神。見女兒掃視,忙道:“母親,阿瑤她”

“我問阿瑤,沒問你。”柴老太君不冷不熱睨了下小兒媳,轉向小孫女,笑呵呵說,“囡囡見到你表嬸了嗎”

“表嬸”

“就是鄭國公夫人。”

“見到了。她還叫阿瑤過去說話呢。”

“噢叫去說話她都對囡囡說了什麽”老封君一下眉目舒展,似憂心落地。

舒窈伸出手,一根根屈指而數:“夫人問了阿瑤今年幾歲、有沒有開蒙、都讀了什麽書、先生教得能不能聽懂,還有還有什麽,阿瑤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那咱們就不想。”柴氏聽完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她知道,這些話,以她家囡囡心智,根本就是對答如流。

“除了她,囡囡還見到誰了”

舒窈沈靜了片刻,仰頭看著柴氏,忽然咧嘴露出八齒笑,小酒窩若隱若現,無比歡喜地說:“還有秀秀奶奶,秀秀跟阿瑤是同席呢。”

柴氏啞然。良久才拍著孫女兒腦袋無聲失笑:想來她是沒看到柴家那小子。沒關系,來日方長。她總會在閉眼之前把囡囡的終身大事安排好。免得她那糊塗兒媳豬油蒙心,將來只能害她寶貝孫女。

“奶奶,您笑什麽”

“奶奶高興啊。我家囡囡都這麽懂事了,能在宴會上應付自如了。”

舒窈仰起下巴,一副被寵壞的囂張丫頭樣兒。

“那是當然。阿瑤長大了”

“是是,囡囡長大了。”柴氏笑模樣地攏了攏舒窈鬢邊的小髽鬏,“奶奶跟你伯母他們再說會兒話。你出去玩吧。”

舒窈點點頭,退步行禮後,輕快離開。

穿過窗欞時,她聽到老祖母年邁威嚴的聲音。

“老身是老了,可還不糊塗。你們有些人的心思,老身明白著呢。告訴你們,這郭家還不是誰只手撐天。但凡我在,就絕不允許有人藏著貓膩,給全家招禍”

她說得狠絕,也不知在敲打何人。舒窈聞後,不覺心生凜然,正想移步深思,腦中忽然靈光一現:祖母、柴氏、鄭國公府祖母、母親、皇後娘娘郭家、劉家

天呢

舒窈臉色一變,提起裙裾,不管不顧,狂奔向自己書房。

房門“砰”然打開,踏雪正在她書案上貓著睡覺。聽到響動,它懶洋洋擡了下眼皮,見是她來,動都沒動,繼續睡得天昏地暗。

做貓何其幸飽食終日,貪玩貪睡,不識人間愁苦。

舒窈掃它一眼,邁步至桌前,鋪陳紙張,手抓狼毫,“刷刷刷”寫下幾個字。字跡落成,墨色成於雪箋,就如顆顆黑珍珠落於白玉盤。

一個針對她前所未有的謀劃在她紙上漸趨成型。

“啪噠”一聲,細管毫筆落地。舒窈頹然地跌坐回椅上。

午後陽光溫暖,透過碧櫥紗窗投註在書案之上,橙黃黃一片舒潤光斑。椅上人閉目翕唇,秀長眉毛緊緊蹙起,姣好面色紅暈褪去,只留一個單薄,嬌小的身形蜷窩在紅檀書桌後,雙手握拳,似心中惱極。

怎麽可能不惱

籌算於她,卻讓她毫不知情。

鄭國公府,大內皇宮。她的祖母和母親在圍繞著這兩處,各自動起了盤算心。一通婆媳之爭,不光牽連著前朝皇族和當今天家,還牽連著她的終身大事

他們好似忘了她的存在,昭昭晃晃地安排著各自手中事。

祖母已是年邁。閱盡萬般風華,如今,時日無多的她只想借孫女鞏固郭柴兩家二世姻親,保兩家族安定富貴,太平長寧。

然而母親機心好勝,不甘凡庸。明仁殿的皇後向她投來的橄欖枝被她一把抓住。皇後欲用郭氏鞏固勢力,她則欲憑皇後的東風,送女兒青雲直上,入主東宮。

昨日皇門與至尊無上可有差別

自然是有。

大宋開國,三條皇明聖訓,其一便是不殺柴氏子孫。成王敗寇,這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悲憫。也是對後來君王的規束只要國祚仍存,柴氏一門,縱無權也有位。

母親或許不知道,玉座珠簾雖好,青雲直上雖好。然而它背後伴隨的卻是腥風血雨,暗箭明槍。

侯門似海,宮門更似海。庭院深深,後宮三千彩娥,有幾個人能君恩常在紅顏易老,誰能夠得幸運到鮮花著錦,萬眾簇擁

“踏雪”

舒窈睜開眼睛,眸底清明幽遠,已完無玩鬧心性。她把踏雪抱在懷裏,輕輕撓著它的下巴,為它仔細梳理著皮毛:“你說,我該怎麽辦”

踏雪朦朦朧朧,擡了下眼皮,望定舒窈後,歪住腦袋。它是懵懂懂一只貍奴,不知它面前人因何低落,也不知眼前人因何不愉。它只是憑著心意,輕手輕腳湊將過去,伸出粉嫩小舌,溫柔熨帖地舔舐著舒窈的手背。

為人所謀算時,卻為貓所憐惜

想想還真是可嘆。

舒窈抱緊踏雪,柔柔開口:“你也不知道怎麽辦對不對”

確實很難辦。

她總不能去告訴祖母:“阿瑤不想定娃娃親”亦或者告訴母親:“阿瑤不想進宮”

沒用的。她們只會笑呵呵說她:“阿瑤,你還小,還不懂。聽話,別胡鬧。”

或是去尋外援哪個外援找伯父還是父親

都沒用。家裏唯二能左右此事的人都是祖母的兒子。為人子者,怎麽能忤逆母親

又或者,她可去撒潑胡鬧,博個兇悍劣名這樣,祖母和母親行事就要得多加考慮。可她是個惜名惜命的人。一輩子很長,她要繼續生活,就不可能把自己變成一個還未出閣便臭名昭著的女子。那不止會讓家族蒙羞,更會讓旁人不齒。

她不能讓郭家因她而淪為官宦世家中的笑柄。她既然享受了家族給予的富貴安定,她就有責任擔當起維護家族羽毛的義務。

享受榮耀就承擔責任,天下沒有平白的便宜。

“踏雪。他們說神目如電,自有公道。老天予之於此,必奪之於彼。你說,我是不是也不該逃避”

踏雪端正腦袋,金線碧眼圓溜溜睜大,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喵嗚”。

舒窈摸摸它的腦袋,一手緩緩劃過寫字的白箋:“不逃避,那就只好兩個裏面選擇其一。”

踏雪“噌”地回身,後腿躍起,靈巧無雙地跳上書桌。它那長了雪色絨毛的肉爪在書桌狹小方寸間來回踱了幾步,“吧唧”拍在紙上,隨後前爪一收,俯臥下去,好巧不巧遮蓋住了皇後、劉氏那幾個字樣。

露在外面的是鄭國公府。

“你覺得我該選柴家”舒窈微彎了眼睛,“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

柴家的那位就是在丁府門前,回馬看她的少年吧。鄭國公的世子,按親緣,她本應喚一聲他表哥。只是他們這對表兄妹素昧平生,她只能靠著今日一面,判斷他是個性格憨直的純良少年。

若與他定親,對她來講或許並不是一件苦惱事。

踏雪“喵嗚”一聲,不知是不是在讚同她。叫喚完,踏雪身子一蜷,把腦袋埋進後腿皮毛繼續酣睡。

還真是不識愁滋味的小家夥兒,為主分憂完一點也不貼心,都不知道對她撒撒嬌呢。

舒窈決議定下,心中越發明朗。

她把紙箋從踏雪爪下抽出,直接撕碎丟進了火盆,然後抱著踏雪頭也不回離開書房,直往自己院落走去。

她是要當一次推手。祖母眼下是占了上風。可備不住她身病體弱,不知還能為此事操勞多久。萬一她,郭柴聯姻必橫生變故。到那時,縱有通天智慧,她也不能與禮法相抗。所以,當務之急,她要做的就是盡早促成此事。

七歲之齡,便要為自己終身費心思謀劃,恐怕她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舒窈暗嘆了一聲,回到院落將踏雪交給丫鬟。隨即便著人準備香湯熱水,伺候她沐浴安置。

她要好睡一覺,積蓄精力,準備應付接下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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