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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有閨友名寧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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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窈跟趙禎相處還算愉快,明仁殿裏的大人們談了什麽,她也不想多追問。從皇宮出來,老天爺就飄悠悠地往地上撒雪花。夏氏抱她坐上車駕,一路無話趕回府中。

到家才落腳,她和母親就被祖母身前的大丫鬟迎去了中堂。可巧,大伯母李氏也在。幾個長輩關切非常地聽舒窈講完在宮裏的情形,不由長舒口氣。

“好說太子是個仁和溫厚人,不然我們囡囡可怎麽辦”大伯母世家出身,對皇室跟門閥間的微妙關系了然於心。自古權門多禍患,最易召人君忌諱。這次若上頭有心追究,郭家便是百年望族,一樣要風雨飄零,艱難求全。

舒窈斂著眉,挨挨蹭蹭到老祖母榻前,仰了梨渦笑容:“奶奶,阿瑤害您擔心了。”

“你呀。”祖母伸出一指點在她腦門,嘆口氣莫名悵然:囡囡總是乖覺,知道何時撒嬌討喜,知道何時賣乖淘氣。可這樣

“三歲看老。將來我囡囡若是受了委屈怎麽辦”

“母親這是說的哪裏話”李氏反應奇快,見婆母臉色黯然,立刻上前兩步摟過舒窈寬慰柴氏說,“有父兄庇佑,囡囡將來自然是個有福的。”

“借你吉言。”說完,老祖母意味深長地轉看了眼小兒媳,呵笑兩下,似告誡似敲打:“老身不求囡囡會是個多福多貴的人兒,老身只求她能平安順遂。將來老身九泉之下也好瞑目。”

夏氏面色驟白,呼吸促然,不敢出聲。

這時,就聽一道溫純清朗的男聲毫無征兆插話進來:“祖母當真偏心,只偏疼阿瑤多福多貴,怎也不顧全下您的九孫兒”

音落,一個白皙修瘦的年輕人噙著笑踱步進入房中。他還未及而立,穿身天青罩衣,頭戴嵌玉文生巾。鬢若裁,眉如畫。生得俊逸秀武,星眸朗目。舉手投足皆是股風流意態。

“老九”夏氏見兒子進來,不由愕然發問,“今日太學無課”

郭審點點頭,隨後來到幾位長輩身前,恭敬問禮。

禮畢起身,郭審才對柴氏正色道:“祖母,孫兒有幾句話想說與阿瑤。不知現在可能帶她出門”

他進來時笑嘻嘻一副沒正形模樣,這會兒卻如此鄭重,倒把在座長輩唬了一跳。柴氏不知他有何打算,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揮揮手,將兄妹二人放行。

屋裏人但聽二人邊走邊說:“你倒好大的膽子幾日不見,居然學會了闖禍著實該打”

“九哥,你怎又敲我腦袋再敲會變笨了”

“不敲你也笨得稀奇虧九哥從小教你看相識人,你怎一點記性也沒有”

“我”舒窈張張嘴,看著利口靈舌的郭審,最終放棄爭辯,嘟嘴不去理他。

郭審見此一改“兇神惡煞”表情,彎腰抱起舒窈,摸著她的發,柔和問道:“跟母親去宮裏了害怕沒有”

舒窈低頭悶悶答:“開始有一點,等到暖閣才不害怕。宮裏規矩好多,阿瑤不喜歡。”

郭審溫柔地拍拍她後背,桃花眼角輕挑,笑哄她:“是啊,宮裏是這世間最不好玩的地方。阿瑤即不喜歡咱們就再不想了。走,九哥帶你壓驚,去樊樓吃好吃的。”

“去樊樓你太學當真沒課”舒窈懷疑地看他。

郭審滿無所謂:“學監不在,今日不去了。”

“你又逃課,仔細爹爹知道罵你。”

“噤聲噤聲。”郭審慌忙四下望望,見無人註意才擡手刮了舒窈鼻梁,佯怒斥她,“你個小沒良心的。九哥請你吃東西,你倒想父親罵我”

舒窈睨他一眼,見他不為所動後擡手環上他脖子,下巴抵著他肩膀,聲音微小:“九哥你真好。”

“現在知道九哥好了”郭審癟癟嘴,一本正經道,“下次沒事兒可別再嚇唬九哥了。九哥膽小,不經嚇。”

他說得揶揄跳脫,沒一點正型。可抱她的手臂卻安穩牢固,仿佛風雨不透。

舒窈不說話,安靜靜窩在他懷裏,由他喋喋不休“說教”她。

說來也奇,在她所擁有的那麽多兄長中,九哥郭審在汴京是有最亂七八糟風評的一個,連太子都說他是“行檢不羈”。旁人眼裏,她九哥是個游手好閑,不思進取又流連花叢,貪美好色的紈絝。可舒窈卻獨獨與九哥親厚投緣。她喜他性情磊落,喜他不拘禮法,喜他心有急智,喜他待人至誠。生於望門,功名顯貴與郭審如浮雲。他在舒窈眼中不過是個聽說妹妹犯錯就掛念非常,急忙忙逃課回家就為看一眼她是否安好的普通兄長而已。

這回兄長帶她去壓驚的地方是有“開封第一樓”美譽的樊樓。就坐落東華門景明坊那塊兒,離他們家不遠。舒窈打小沒少進出此樓。不過,能在汴京城大小二百餘所酒樓中折桂業界,樊樓自然也有它的厲害之處。像舒窈這樣從小來此間吃東西,吃到六歲,還沒有吃遍樊樓菜式的大有人在。它家菜式好像隨時都在更新,光掛牌寫譜的大菜就有四百餘道,而那些不夠資格列入堂內菜譜的小食點心更是數不勝數。

與旁家二層酒樓不同,樊樓上下三層。一樓廳堂人氣最旺,有說話人講書、有優憐人唱戲。還有倩姝斟酒,佳人陪坐。二三樓是為雅間,羅幔偎軟,有軒窗臨水,珠簾映燈,甚是清靜。

郭審是個愛熱鬧的人,逛酒樓不怎麽玩風雅。尤其帶舒窈一起來時,更是哪裏人多往哪裏湊。估計是這人比較奇葩,並不覺得一個大男人帶個小丫頭片子在樊樓散廳坐著有什麽不對勁。不過只要身邊有舒窈,郭審倒從不叫酒娘佳麗。他就攬著舒窈,邊聽戲邊指著汴河上往來貨船教她數數計算。

可以說舒窈這輩子數算啟蒙和美食素養都該歸功於他。

這次郭審也一樣,把舒窈安置好,就頭頭是道跟堂倌交代等會兒要上的菜式:什麽口味鹹淡、佐料多少,他都跟人點到說到,好像唯恐廚房做得不合適,寶貝妹妹不愛吃。舒窈對此司空見慣,安靜坐著,小手托腮饒有興致聽木臺說話人講書。

正當郭審交代到蜜汁燒鵝不要做太甜時,樓梯處一個清脆脆的聲音沖舒窈喊了聲:“阿瑤,是你嗎”

舒窈聞聲扭頭。

“秀秀”

一看來人,舒窈立馬站起身,驚喜萬分地看向喚她的姑娘:“你何時回的京怎沒提前告訴我一聲”

被問的女孩兒提著裙裾飛速下樓。她身形單薄,眉目清麗卻略帶不足之癥。這一番跑動來到舒窈跟前小臉已泛出撲撲紅暈,才站定她就握住舒窈的手:“昨日才到。還沒來得及呢,本想明天遞花箋邀你過府。”

舒窈由她握著,目光上下端詳著她,好像唯有如此才能確定她是真實實在眼前的。

算起來,她們倆都有三個月不見了。三個月,秀秀就比離京前高了那麽一點兒,人還是很清瘦,弱弱柔柔的。眼睛倒是一如既往明澈,像一泓碧波,泛著水光,盛滿久別重逢的欣然。

她是她第一個也是最好的朋友故驍騎衛上將軍張美的曾孫女,集英殿值張培之女張寧秀。

她們結緣時,舒窈還是個三四歲娃娃,尚沒有回憶起很多前輩子的事,但也開始朦朦朧朧意識到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這種不同的外化表現出來就是她格外的不合群。

孩子們不明原委,只當舒窈家室顯赫,人不好接近。私底下,他們漸漸抱團,排斥這個“驕縱高傲,目下無人”的郭家二娘子。寧秀也曾是其中一個。

後來有一回,舒窈被個小丫頭誣蔑,向來不怎麽愛搭理人的舒窈當真惱火,一把扯住那孩子衣襟,憤憤然要求:“道歉。”

小丫頭哪裏依她梗著脖子與她當仁不讓得對峙。舒窈被挑釁得火氣上湧,手下使力一推一帶,小丫頭就被摔倒在地,哇哇大哭。一群熊孩子這才傻然驚呆,全沒了看戲心思,轉身跑向大人告狀。當那幫貴婦家長們趕來問詢時,舒窈依舊倔強無比地站在原處。冷冷聽那丫頭顛倒黑白,惡人告狀,她就是不願開口為自己辯解一句。

她強頸傲然,絲毫不肯低頭妥協,讓有心維護她的母親都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孩子個個幸災樂禍,等著看熱鬧。他們覺得讓素來淩然於眾的郭家小娘子跌落塵埃,遭受申斥,對他們來說一件極其快慰的事兒。他們之中沒人肯為她出頭,證她清白。

那會兒的舒窈,煢煢孑立,孤身無援。

也是在那時,寧秀從人堆裏走出,走到她跟前,像個大姐姐一樣,將她嚴實實擋住,隔絕了外界的所有惡意視線。

舒窈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在她身後聽她對一幹大人緩緩開口:“這事怪不得郭二娘子。她原本只是好好坐著”

她把自己所見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有她作證,又有夏氏和其他大人有意維護,舒窈的“暴力行徑”最終被輕輕放過。

就是在那一次,舒窈尚是稚嫩的大腦裏印刻下一方瘦弱文靜的背影。再見面,她對她已端不起那副“生人勿進”高冷臉色,她像個尋常孩童一樣,睜大眼睛望著寧秀,友善真誠,“那天,謝謝你。”

被道謝的那位一下局促地紅了臉,好久才不好意思地解釋:“其實,我本來也覺得你驕縱討厭呢。可是看你被他們那樣冤枉欺負,還都不哭不鬧。我就想既不是你的錯,他們這般待你,是不對的。”

一個善良姑娘。文弱外殼下還帶著點俠義之心。舒窈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自己那會兒怎麽想的,反正是走過去,拉起她跟她一道玩兒了。

或許,孩提時友誼總來得莫名其妙又簡單單純。

等到舒窈這兩年隨著夢境,零零碎碎回憶起一些前塵往事,知道自己可能跟其他人不同時,她也沒有丟下自己的手帕交。反而因為年紀增長,她與早慧的寧秀愈發投緣起來。

前幾月,寧秀隨母親歸寧餘杭。一別仨月,再聚首,兩姑娘可不有滿肚子話要敘說

“你趕路回來怎麽也不在家好好休息”舒窈攔下郭審的幫助,踮腳給寧秀斟上茶水。

寧秀指著樓上:“母親在上面與姑母敘話。我從窗戶裏看見你跟九公子進來,就趕緊下樓。你今天出來,不用聽先生講課”

舒窈也不瞞她,把這段時間的事情詳詳細細告訴了她。

“天吶”寧秀聽罷眼睛瞪圓,抓著舒窈胳膊,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一臉後怕,“官家可有說什麽你去宮裏請罪可曾被罰娘娘對你高擡貴手了”

舒窈笑彎了眉眼,手攤開,任她打量查看:“我沒事,太子他脾性挺好,沒跟官家告狀。”

寧秀這才松口氣,盯著舒窈說:“對了,我家那只冷香奴前陣誕下兩只小貍奴,一只已被人索走,另一只我給你留著。回頭我派人送你府上去。”

舒窈一怔,隨即望著寧秀喜笑開顏:很久以前提過的事,她都要忘了。秀秀竟然還惦記著。

時下的汴京養貓成風。名貓價格幾百上千甚至上萬錢不等。寧秀家的那只冷香奴乃是地道道一只碧眼金線貓。據說是後唐瓊花公主養“昆侖妲己”的後裔,毛皮烏亮尾有點白。身價金貴得很,是張培大人花重金所購。

名品稀罕,所誕小貓自是搶手。舒窈老早就想寄養一只。奈何冷香性格高傲有怪癖,春天來臨時從不與公貓往來。張家養了兩三年,她一窩小貓也沒曾誕下。張家人自己都要死心,冷香奴卻在晚秋時節芳心萌動,入冬後生了兩只小奶貓。

寧秀記掛前事,聽到小貓出世,大老遠從餘杭寫信回家,囑咐說無論如何給她留一只,等她回來也好送人。

這送的人自然就是舒窈。

“留的是個通體烏亮的小貍奴,四只爪子略有白毛。很好看,你見了肯定喜歡。”她給舒窈比劃著那只小貓的形貌,正要細講養貓之道,樓上她的姆媽下來了。

見到寧秀跟舒窈在一處坐著,姆媽也不多言,彎腰在寧秀耳邊說了些什麽,寧秀就遺憾地站起身。

“姑母有事喚我,阿瑤,我先走了。”

舒窈點頭,目送她離開。

身邊一直被忽略無視的郭審終於忍耐不住,重重咳了一聲:“阿瑤跟這張家四娘子怎麽那麽投緣先前九哥沒見你跟哪個孩子要好過。”

舒窈眨眨眼睛,不答反問:“九哥既然都說是與她投緣,怎麽還問為何投緣”

郭審一怔,搖頭失笑,“也是。即是交友,又何必問個子醜寅卯”

世間從無長久不變的富貴。上將軍故去,張家敗落是遲早的事。可是那跟他家阿瑤與張家四姑娘結交有什麽關系呢她們樂意做閨友,就由她們去吧。大不了,待張家式微時,他家順勢拉上一把,也算全了阿瑤與她交情。

郭審想得長遠,卻不知在他思慮張家是否會頹敗時,汴京宮明仁殿中也有人在談論著他的家族。

宮女阿映此刻正附在劉皇後耳邊小聲匯報:“娘娘,奴婢已查出那白玉九連環系郭二姑娘臨走所遺。”

劉皇後鳳眸瞇起:“哦竟是那小丫頭是為討好太子”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東西現在何處”

“回娘娘:已經被太子殿下的貼身內侍收起來。想來殿下也明白輕重,不曾將此物暴露人前,也未曾走漏風聲。”

太子殿下處不曾走漏的風聲依舊能被皇後娘娘打探得清清楚楚

宮裏的水是深是淺當真不好判定。

近一年官家怠政,以身體抱恙為托詞讓皇後代天理政。而以寇準丞相為首的那幹人卻總是看她不慣,大驚小怪地說什麽牝雞司晨一個個正上躥下跳想奏報官家請太子監國。

太子監國皇後自不阻攔,但就怕有心人離間,拿太子做由頭挑撥他們母子。再有那巧言舌辯的諫官,若用九連環小題大做,一本參到禦前,下說太子玩物喪志,不務正業,上陳儲君不思進取,危害社稷。一條條罪狀扣將下來,足夠讓她尚且稚嫩的太子透不過氣。

朝堂瞬息萬變,剛剛冊封的趙禎本就是在風口浪尖,劉娥為母為後,自是一點紕漏也出不得。

“太子跟郭家丫頭在暖閣都說了什麽”

阿映不敢隱瞞,將對話一一如實匯報。

劉皇後聽罷微微挑起眉梢,嘴角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窮奢極侈亡國菜這說法倒新鮮。她一個孩子,怎麽想起與太子講窮奢極侈亡國菜”

“這恐是大人來前教授”

“郭家可沒那麽大膽子。”劉娥將手慵然地搭在鳳座上,淡淡道,“以本宮看,八成是她自己無意為之。郭家這丫頭看著沈悶,心思卻精巧早慧。也不知郭府老封君費了幾許心力才教導出這樣一個伶俐人兒。老封君一亡歿,郭家怕再教不出第二個了。”

“娘娘的意思是郭家會敗落”

“遲早的事。”

劉皇後話畢便輕輕靠上座背,鳳眸闔起,狀如假寐。

阿映侍立在一側,見她如此也不敢言語。這些年,她追隨在皇後身邊,看她從潛邸外室一步步成為六宮之首。後冕加身,母儀天下。眼前人的心智早已讓她折服。她看她籠絡帝心;看她剛柔禦下;看她插手朝堂;看她恩威並施。

這些年摸爬在前朝後宮。以皇後之聰慧內明,怕早已勘透聖朝祖宗對待開國元勳之後的關竅。

為君者喜歡恩賞元勳,給他們羨煞旁人的肥差,讓他們知道,也讓天下人知道隆恩浩蕩,皇家不曾薄待有功之人。

為君者亦喜歡平衡之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豪門大族曾把持社稷,左右江山。到今朝,聖上卻只予厚位不予實權,有加身榮耀卻無權柄在手。點滴消磨,總有一日世家望族會湮沒於漫漫黃沙,徹底失去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資格。

這,才是大宋開國以來,幾代官家心照不宣的帝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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