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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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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鸞提議雙方聯袂游歷劍氣長城,確實很有誘惑力。

劍氣長城的劍陣太過銜接緊密,幾乎就沒有閑著的劍仙。

站在欄桿上的仰止,她甚至已經撤掉了障眼法,顯露出帝王冠冕、一襲龍袍的君王風采。

只是仰止沒有立即出手,遠望城頭上那個年輕人,與黃鸞問道:“城頭劍仙出劍變陣不定,極有章法,難道是此人的手筆?憑什麽,他不就是個游歷劍氣長城的外鄉人嗎?什麽時候浩然天下文聖一脈的牌面這麽大了?據說這陸芝對讀書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

先前陳平安與托月山大祖嫡傳離真一戰,蠻荒天下的山巔大妖,皆是悠哉悠哉做那壁上觀的看客,自然都瞧在了眼裏。只不過那會兒,類似仰止這類古老存在,依舊沒覺得這種稍微大只一點的螻蟻,能有什麽本事可以影響到這場戰爭的走勢,在這種一座天下與劍氣長城的對撞過程當中,哪怕是上五境劍修,依舊是誰都談不上不可或缺,先前劍氣長城三位劍仙,說死則死,激起些水花而已。

曾經有位攻上城頭的大妖,重傷而返,最終消失在滾滾流逝的光陰長河當中,臨終笑言了一番肺腑之言。

劍氣長城除了陳清都,誰都不算個東西。蠻荒天下除了那位立地頂了天的灰衣老者,也就只算個東西了。

劍仙,大妖,在此事上,確實誰也別笑話誰。

知道仰止已經沒有了出手的念頭,黃鸞點頭笑道:“這小子一個勁找死,不知道能夠活蹦亂跳到幾時。”

黃鸞看著那個站在陸芝身邊的陳平安,“看來這小子對我怨氣頗深啊,多半是怪我在他與離真捉對廝殺的時候,送了份見面禮,如今又將那師兄左右的重傷,遷怒到我身上了。這般禮遇,非但不感恩,還不知好歹,那我就與他打聲招呼。”

黃鸞心意微動,天上城池當中,憑空消失了一座紅墻綠瓦、香火裊裊的古老宮觀,以及一座山巔矗立有一塊石碑“秋思之祖”的孤山,山上只有那枯樹白草紅葉黃花,小山頭之上,滿是蕭索肅殺之意。

宮觀去往陸芝、陳平安所站城頭,孤山則去往兩座茅屋處。

古老宮觀被陸芝一劍劈斬為兩半,狠狠撞在兩人腳下的城墻之上,化作陣陣齏粉。

風雪廟劍仙魏晉則出現在了小孤山之巔那塊石碑一旁,下一刻,孤山所有草木石塊縫隙之間,便綻放出無數劍光,然後無聲無息,蕩然一空。

這位繼風雷園李摶景之後的寶瓶洲修道天賦第一人,在他剛剛到劍氣長城的時候,依舊是玉璞境劍修,短短數年間,住在小茅屋內,不過是參加過一次攻守戰,與老大劍仙和左右相鄰練劍,就有了幾分即將破開瓶頸躋身仙人的氣象。

仰止與黃鸞打了聲招呼,離去之前,她多看了那個年輕人幾眼,記住了。

不曾想那個年輕人非但沒有見好就收,反而合攏折扇,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動作緩慢,所以極其紮眼。

黃鸞忍住笑,有點意思。仰止是曳落河舊主,更是飛升境巔峰,她要是沖動行事,鐵了心要與那陳平安較勁,一定會興師動眾,黃鸞當然樂見其成。折損的,是仰止的藩屬勢力,戰功卻要算在他黃鸞頭上,蚊子腿也是肉,而且到了浩然天下,各自跑馬圈地,誰的嫡系兵馬多,誰更兵強馬壯,誰就能夠更快站穩腳跟,是要以人和爭地利,最後得天時。此事,絕非小事。

只不過黃鸞還不至於說些煽風點火的言語,因為只會適得其反,讓仰止腦子清醒幾分,更會順帶記恨自己。

蠻荒天下,沒有規矩,很舒坦,但其實偶爾也麻煩。

仰止笑道:“黃鸞,如果你能抓住這小子,最終交由我處置,除了補償你付出的代價之外,我額外拿出浩然天下一座宗字頭山門與你換,再加上一座大王朝的京城,如何?”

黃鸞搖頭道:“今天陳平安露面之前,我肯定答應這筆買賣,現在嘛,價格低了些。”

仰止臉色陰沈。

黃鸞看也不看這位蠻荒天下的女子君主。

仰止禦風離去,只撂下一句話,回蕩在黃鸞所坐的欄桿附近,“別後悔。記住,以後你敢染指任何一座山下的王朝京城,都是與我為敵。”

黃鸞拒絕的,不僅僅是一個陳平安,還有仰止透露出來的雙方結盟意向。

黃鸞對於仰止的威脅,渾不在意。

數萬妖族修士匯聚而成的那條法寶洪流,聲勢依舊無比宏大。

但是相較於那道井然有序的劍氣瀑布,前者就顯得略顯雜亂無章了。

幾乎所有劍仙的出劍,都已經開始放棄快意二字,不再追求個體的殺傷力,不再是天地無拘的那種酣暢淋漓,而是近乎每一劍遞出都充滿了功利算計的意味,應該如何出劍破陣之餘、更多庇護住己方中五境劍修,應該如何與其餘位置相隔極遠的劍仙配合、合力擊毀某件關鍵重寶,應當如何撤劍出陣的同時,飛劍鬼祟去往法寶洪流的兩翼大地之上,割取某些地仙妖族修士的頭顱。

黃鸞自然有些心疼,只是談不上太過頭疼,真正需要頭疼,務必解決這燃眉之急的,是己方陣營裏的那些軍帳。

關於他們十四位的出手,灰衣老者私底下訂立過一條小規矩,無聊了,可以去城頭附近走一遭,但是最好別傾力出手,尤其是本命神通與壓箱底的手段,最好留到浩然天下再拿出來。

陸芝手中那把劍坊制式長劍,無法承載陸芝劍意與整座宮觀的撞擊,收劍之後,瞬間崩散消失,她與陳平安站在墻頭上,轉頭看了眼搖動折扇的年輕人,“隱官大人就這麽想死,還是說已經不打算在後續戰事當中,出城廝殺了?我聽從老大劍仙的吩咐,在此護陣,是整個隱官一脈的劍修,不是陳平安。你想清楚,不要意氣用事。”

蠻荒天下的大妖秉性,沒什麽好說的,先前陳平安打殺離真也好,之後左右一人遞劍問劍全部,那些畜生其實都沒覺得有什麽,因為蠻荒天下從來不計較什麽大是大非,但是對於私仇,境界越高的畜生,會記得越清楚,所以陳平安此舉,是直接與兩頭大妖結了死仇。

陳平安以折扇輕輕敲打腦袋,那女子大妖竟然忍住沒動手,有些遺憾。

不然陸芝只需要負責阻滯大妖仰止片刻,就會有三位早已被“隱官”飛劍傳訊的劍仙出手,岳青,元青蜀,吳承霈,會各施手段神通,斷其退路,至於到時候誰來斬殺大妖,當然不是某位大劍仙,而是一大堆茫茫多的劍仙,登上城頭之前,陳平安就交待過郭竹酒和王忻水,一旦有大妖靠近城頭,就立即飛劍傳訊所有本土劍仙,將其圍殺。

如今的劍氣長城,哪怕看似劍仙人人各司其職,環環相扣,才營造出了那條劍氣瀑布力壓法寶洪流的大好形勢,但是一旦隱官一脈的飛劍傳訊出去,瞬間就會有數十位劍仙必須立即掉轉劍尖。哪怕導致劍陣受創,所有劍仙也得聽令行事。

陳平安微笑道:“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習慣就好。黃鸞與仰止,只要一個沖動,說不定就要成為一雙亡命鴛鴦,不是神仙眷侶神似神仙眷侶。”

有一件事陳平安沒有洩露天機,兩把“隱官”飛劍,其中更加隱蔽的一把,直接去往老大劍仙那邊,一旦有大妖臨近,除了一大堆劍仙出劍之外,還要老大劍仙直接向陳熙和齊廷濟下令,務必出劍將其斬殺。眾目睽睽之下,劍仙已經人人出劍攔截,這兩位在墻頭上刻過字的家主,不過是順勢撿漏罷了,到時候誰會留力?不敢的。

陳平安除了斷定那隱官蕭愻是叛徒之外,其實也信不過這兩位殺力極高的老劍仙,這原本看似是一樁頂天的壞事。

可事實上,信得過,有那信得過的手段。信不過,就有信不過的安排。

仰止與黃鸞如果覺得如今的劍氣長城,還是以往萬年的劍氣長城,覺得有機會安然無恙往返一趟,那就得付出代價。

不是說萬年以來,劍氣長城的出劍,不夠高。

恰恰相反,正因為之前萬年劍仙出劍的慷慨壯烈,才為今天隱官一脈劍修贏得了運籌帷幄的餘地。

陸芝搖頭道:“你想得太簡單了,熬到了仰止這種歲數、境界的老畜生,沒幾個蠢的。”

“是我想得淺了。”

陳平安笑呵呵:“好在我們也沒什麽損失。”

陸芝擺擺手,“隱官大人繼續忙,此處有我鎮守。”

對於這位臨危受命的隱官大人,陸芝覺得足夠盡心盡責,做得比她想象中還要更好,但如果只說個人喜好,陸芝對陳平安,印象一般。

原因很簡單,終究不是劍仙,甚至都不是劍修。

陳平安跳下墻頭,回了案幾那邊落座,笑道:“害大家白忙活一場。既然沒成就算了,本就是賭個萬一。”

陳平安一邊埋頭抄錄書籍,一邊借此機會,為隱官一脈所有劍修覆盤,與這些“下屬”說了一些自己更多的心路脈絡,緩緩道:“蠻荒天下此次攻城,已經進入第三階段,大妖白瑩負責先前的第一場揭幕戰,除了改變一定程度的天時地利,更多還是用來勘察、確定劍氣長城這邊的布防細節,加上某些背叛劍修暗中的飛劍傳訊,使得蠻荒天下占盡了先機,這其實是一門極其考驗火候的細致活,這與歷史上大妖白瑩的形象十分契合,在十四頭大妖當中,相對而言,白瑩從來不喜歡以力殺敵,玩的就是攻心為上。所以如果是白瑩坐鎮,我根本不會露面。”

陳平安停下筆,略作思量,伸出桌上那把合攏折扇,指了指畫卷上先前五座山岳的某處遺址,“然後由那仰止負責守住戰場上的五座山頭,相較於需要時時刻刻與六十軍帳通氣的白瑩,仰止顯然就不需要太多的臨陣變化,那五座山頭,藏著五頭大妖,為的就是截殺我方仙人境劍修,與仰止自身關系不大,是畜生們早早就定好的策略,之後是大妖黃鸞,顯而易見,仰止最為直來直往,哪怕是曳落河與那死敵大妖的勾心鬥角,在我們看來,所謂的計謀,依舊淺顯,所以仰止是最有希望出手的一個,比那黃鸞希望更大。萬一成了,無論是黃鸞還是仰止死在城頭這邊,只要有一頭巔峰大妖,直接死了在所有劍修的眼皮子底下,那就是劍氣長城的大賺特賺,蕭愻叛逃一事帶來的後遺癥,我們這些新的隱官一脈劍修,就可以一鼓作氣給它填平。”

“我賭的這個萬一,不是賭仰止腦子不夠用,蠢到了不知輕重的份上,而是賭她的戴罪之身,押註她的身不由己,賭那黃鸞會來一次小小的火上澆油。假設劍氣長城守不住,妖族入侵浩然天下,求什麽?自然是山河萬裏,大妖們各自所求的大道,與誰求?靠兵強馬壯?靠攻城戰功?當然是,但真正最關鍵的,還是托月山的一句話,準確說來,是那妖族大祖的一個心意喜好。只是很可惜,那仰止沒咬餌上鉤,十分謹慎。由此可見,蠻荒天下的大妖,是何等的務實不務虛,這是我,以及在座各位,都需要借鑒的地方,更是需要警醒對手的地方。所以我們不能想當然。”

說到這裏,陳平安眼神淩厲,重覆了最後一句話:“所以我們不能想當然!”

陳平安立即滿臉笑意,“所以此後第四場第五場,哪頭大妖負責坐鎮,蠻荒天下大體上的攻勢,滋味如何,是急緩有度,深谙兵法之道,還是傻了吧唧埋頭送死,我們其實是可以事先預判一二的。不過對方擁有整整六十軍帳,比我們還要精打細算,這點預判,意義不大,聊勝於無吧。”

南邊墻頭那邊,陸芝哭笑不得。

這些言語,分明是那位隱官大人先前在城頭上,察言觀色,覺得沒機會與她多念叨幾句,結果很快就變成了她不想聽也得聽著。

對陳平安的印象沒有變得更好。

不過陸芝對“隱官大人”的觀感,還真就無形中又好了幾分。

陸芝眺望南方戰場,然後回頭看了眼那座人人不出劍的“小天地”,她重新轉頭後,有了些笑意。

大概那些劍修,就是老大劍仙最期待的年輕人吧。

而她陸芝,與許多如今的劍仙,可能也曾都是這樣的年輕人。

陳平安望向眾人,收斂神色,換了一臉震驚臉色,疑惑道:“都到了這個份上,你們竟然還沒點想法?我只知道下五境練氣士,出手不停,會損耗心神靈氣,還真不曉得腦子用多了,會越來越遲鈍的。”

作為唯一的上五境劍修,米裕是最鎮定自若的那個,不是境界高,只是覺得反正沒他什麽事情,隱官大人真要心生不滿,與人秋後算賬,也是林君璧、玄參這些年紀不大、卻心黑手臟、一肚子壞水的小王八蛋頂在前邊。

鄧涼沈聲說道:“妖族下一座結陣大軍,全是劍修,我們此次變陣,對於這撥敵人而言,其實是一場我們餵劍他們學劍。例如劍仙們的出劍,如何以劍仙收劍的代價,換來整體劍陣的殺力最大,如何集中頂尖劍仙的出劍,爭取毫無征兆地擊殺敵方地仙劍修,肯定都會被學了去,哪怕對方只是學了個架勢胚子,下一場劍修之間的相互問劍,若無應對之策,我們的損失定然會驟增。”

陳平安以折扇指向林君璧,笑瞇瞇道:“君璧,只管暢所欲言。”

林君璧立即有了腹稿,微笑道:“大勢如此,我們處於劣勢,劍陣自然不可更改。但是我們可以換一種法子,圍繞著我們所有的關鍵地仙劍修,打造出一系列的隱蔽陷阱,我方所有劍仙,接下來都要多出一個職責,為某個地仙劍修護陣,不但如此,護陣不是一味防禦死守,那就毫無意義了,一切作為,是為了打回去,因為我們接下來要針對的,不再是敵方劍修當中的地仙修士,而是敵方真正的頂尖戰力,劍仙!”

陳平安點點頭。

賭那萬一,殺那仰止黃鸞不成,換成數位敵方劍仙來湊個數,也算不虧。

陳平安其實一直在等鄧涼與林君璧的這番言語。

一旦有人破題,其餘人等的查漏補缺,幾乎是眨眼功夫就跟上了。

顧見龍看了眼畫卷上的飛劍與法寶的對峙,然後翻開桌案上一本書冊,點頭道:“那我們就需要趕緊將這丙本翻爛才行,爭取早早揀選出十到二十位我方地仙劍修,作為誘餌,丙本的撰寫,原本是王忻水專門負責,估計接下來,肯定不能依舊只是王忻水一人的職責。在這之外,剛好我們又可以對己方劍仙們進行一場演武和測驗,嘗試更多的可能性。以前劍仙殺妖,還是太講究自我,至多就是三三兩兩相熟的劍仙朋友並肩作戰,但事實上,這未必就一定是最好的搭檔。丙本成了下一場戰役的重中之重,這份擔子,不該只壓在王忻水一人肩上。隱官大人,意下如何?”

陳平安單手托腮,手肘撐在桌面上,坐姿歪斜,好像在一張紙上隨便寫著什麽,而那張紙,旁邊就攤放著那本已經夾了好些紙張的己本,陳平安寫字不停,看了眼顧見龍,笑著點頭,“公道話。我親自幫著王忻水完善丙本,圈畫出擔任誘餌的二十位地仙劍修。”

玄參跟著顧見龍的思路,繼續說道:“先前我們對於己方劍仙的搭配出劍,能夠驗證效果的機會,還是少了些,剛好借此機會,砥礪一番,好讓劍仙配合越來越順暢。有了更多實打實的戰功,劍仙自然不會太過心中別扭,不然我們隱官一脈的飛劍傳信,長久以往,新鮮勁兒一過,劍仙性情何等清高,當下我們不過是占了新官上任的便宜,加上方才劍仙們出劍,確實效果還算不錯,可如果止步於此,我們積攢下來的那點戰功,不頂事,劍仙前輩們只會越來越懶得搭理我們。所以隱官大人說得對,我們隱官一脈的敵人,除了蠻荒天下那些畜生,就事論事,我方劍仙的境界、地位和心思,亦是我們隱官一脈的大敵!不可不察!關於此事,不能是事到臨頭,我們想到了什麽就去做什麽,縫縫補補,只會貽誤戰機,必須專門有人負責此事的研究。”

董不得說道:“此事交給我。”

林君璧猶豫了一下。

陳平安說道:“董不得只負責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仙,林君璧負責所有的外鄉劍仙。君璧若有疑惑,鄧涼在內所有外鄉劍修,有問必答。涉及劍仙前輩的某些陰私內幕,是不是應該為尊者諱?這些顧慮,你們都暫且擱放起來。劍仙即便惱羞成怒,因此而心懷怨懟,總之落不到你們頭上,我這隱官,不怕狗血淋頭。連你們的切身利益,我如果都護不住,還當什麽隱官大人。”

郭竹酒突然說道:“那麽萬一,對方已經想到了與我們一樣的答案,圍殺地仙劍修是假,甚至就是真的,但反過來設伏我們劍仙,更是真。我們又怎麽辦?如果變成了一種劍仙性命的互換,對方承受得起代價,我們可不行,萬萬不行的。”

說到這裏,郭竹酒憂心忡忡,望向自己的師父,如今的隱官大人。

陳平安笑道:“每走一步,只算後邊的一兩步,能贏棋嗎?我看確實很難。所以郭竹酒的這個想法,很好。我們永遠要比蠻荒天下的畜生們,更怕那萬一。對方可以承受許多個萬一,但是我們,可能只是一個萬一臨頭,那麽隱官一脈的所有布局和心血,就要功虧一簣,付諸流水。”

陳平安轉頭望向一直比較沈默寡言的龐元濟,“龐元濟,甲本正冊上的大劍仙們,在城頭位置該如何調整,又該如何與誰配合出劍,你可以想一想了。老規矩,你們定下的方案,惡人我來當。”

龐元濟點頭道:“沒問題。”

陳平安緩緩說道:“按照戰事的推進,最多半個月,很快我們所有人都會走到一個極其尷尬的境地,那就是覺得自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到了那一刻,我們對劍氣長城的每一位上五境劍仙、地仙劍修都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到時候該怎麽辦?去詳細了解更多的洞府境、觀海境和龍門境的劍修?可以了解,但絕對不是重點,重點還是在南方戰場,在乙本正副兩冊,尤其是那本厚到好像沒有最後一頁的丁本。”

陳平安加重語氣,“在座所有人,我們這些隱官一脈的劍修,是註定要人人人心失望的,就看各自的修心了,或多或少而已。因為我們誰都不是完人,誰都會出錯,而我們的每一個小錯,都不是可以拿來對錯覆蓋的那種錯,一旦發生了,在戰場上就是動輒死傷千百人的災難後果,之前所有因為我們的殫精竭慮,盡心盡力的出謀劃策,而為劍氣長城賺來的一個個勝算,辛辛苦苦積攢而來的一點一點戰功,就會被那些自己人選擇忘記,然後要麽被他們跑過來,出言大罵,或是他們不說話,卻眼神怨恨,但是最可怕的,是沈默,很多人的沈默。”

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多餘那個存在的米裕,忍不住開口說道:“那就證明給他們看,他們沒錯,但是我們更對!”

陳平安打開折扇,扇風不停,“誰還敢說我們米裕劍仙是多餘之人?誰,站出來,我吐他一臉口水!”

除了米裕臉色尷尬,所有人都笑容玩味。

米裕皮笑肉不笑道:“隱官大人,我謝謝你啊。”

陳平安擺擺手,“米大哥是我們隱官一脈的定海神針,莫說客氣話,生分!”

顧見龍點頭道:“公道話!”

既然有了不知死活的顧見龍帶頭,很快就紛紛響起了一聲聲很隱官一脈的言語。

“附議。”

“屬實。”

“同意。”

“無異議。”

陳平安合攏折扇,輕輕擱放在手邊,“開工掙錢!”

扇面之上,有那蠅頭小字的小楷題款,若不細看,好似空白扇面。

人從天上,載得春來。劍去山下,暑不敢至。

一艘符舟停靠在北邊墻頭那邊,落下一個人,青衫仗劍,神色枯槁,拳意松垮,好似大病初愈,他收起符舟入袖,緩緩向隱官一脈走去。

不光是隱官一脈的劍修,就連玉璞境的米裕都有些措手不及。

與眾人朝夕相處的隱官大人,竟然是只是陳平安的陰神出竅遠游?

肯定是老大劍仙親手施展的障眼法了。

陰神陳平安笑著起身,手持折扇,身形倒退,先後掠去,與那一路前行的真身合二為一。

陳平安輕輕握住折扇,走到座位前,盤腿而坐,笑道:“很是想念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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