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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於劍修如雲處出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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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姚在斬龍崖之上潛心煉氣。

陳平安沒去涼亭那邊,留在小宅屋內修行。

寧姚還有些疑惑,因為斬龍臺那邊明顯靈氣更為充沛,是整座寧府最佳修道之地。雖說陳平安不是劍修,裨益會小些,但是比起別處,依然是當之無愧的首選之地。

陳平安有些無奈,只是看著寧姚。

寧姚便撂下一句,難怪修行這麽慢。

陳平安就更無奈了。

在北俱蘆洲春露圃、雲上城,寶瓶洲朦朧山這些山頭,十年之內,躋身四境練氣士,真不算慢了。

可惜在劍氣長城,陳平安的修行速度,那就是裴錢所謂的烏龜挪窩,螞蟻搬家。

可哪怕是這位開山大弟子,不說她那練拳,只說那劍氣十八停,自己這個當師父的,當年就算想要傳授一些過來人的經驗,也沒半點機會。

尤其是寧姚,當年提及阿良傳授的劍氣十八停,陳平安詢問劍氣長城這邊的同齡人,大概多久才可以掌握,寧姚說了晏琢疊嶂他們多久可以掌握十八停的煉氣即煉劍之法,陳平安本來就已經足夠驚訝,結果忍不住詢問寧姚速度如何,寧姚呵呵一笑,原來就是答案。

所以那會兒,陳平安甚至會覺得老大劍仙說自己有一份地仙資質,都只是在安慰人。

約莫兩個時辰後,陳平安以內視洞天的修行之法、沈浸在木宅的那粒心念芥子,緩緩退出人身小天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修行暫告一個段落,陳平安沒有像以往那樣練拳走樁,而是離開院落,站在離著斬龍臺有些距離的一處廊道,遠遠望向那座涼亭,結果發現了一幕異象,那邊,天地劍氣凝聚出七彩琉璃之色,如小鳥依人,緩緩流轉,再往高處望去,甚至能夠看到一些類似m“水脈”的存在,這大概就是天地、人身兩座大小洞天的勾連,憑借一座仙家長生橋,人與天地相契合。

陳平安雙手籠袖,斜靠廊柱,滿臉笑意。

瞧瞧,我一眼相中的姑娘,用心修行起來,厲害不厲害?

在陳平安偷著樂呵的時候,老者無聲無息出現在一旁,好像有些驚訝,問道:“陳公子瞧得見那些遺留在天地間的純粹劍仙意氣,極為青睞咱們小姐?”

陳平安趕緊站好,答道:“納蘭爺爺,只看得出些端倪,看不太真切。”

納蘭夜行點頭笑道:“只說陳公子的眼力,已經不輸咱們這邊的地仙劍修了。”

陳平安輕聲問道:“寧姚何時能夠破開金丹瓶頸?”

納蘭夜行說道:“最少得等到下一場大戰落幕吧。”

陳平安問道:“寧姚與他朋友每次離開城頭,如今身邊會有幾位扈從劍師,境界如何?”

納蘭夜行笑道:“陳公子離開之時,那場廝殺,我家小姐在內三十餘人,每次離開城頭去往南邊,人人都有劍師扈從,疊嶂自然也有,因為這一撮孩子,都是劍氣長城最可貴的種子,這件事上,北俱蘆洲的劍修,確實幫了大忙,不然劍氣長城這邊的本土劍修,不太夠用,沒辦法,小姐這一代,天才實在太多。擔任扈從的劍師,往往殺力都比較大,出劍極為果斷,所求之事,就是一劍過後,最少也能夠與妖族刺客換命。”

“除此之外,還有我這寧府老仆,在暗中護衛小姐,晏琢,陳三秋,也各有一位家族劍師擔任死士,到了第二場戰事,這些晚輩各有破境,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不管年紀,不管身份,躋身了金丹劍修,便無需劍氣長城這邊安排的劍師幫著護陣,小姐他們幾人,是一伍,而且人人大道可期,所以沒了尋常劍師,仍會有一位劍仙親自傳劍,既是護道,也是傳道,只是這位劍仙,無需太過照拂晚輩,更多還是生死自負,說句不好聽的,哪怕小姐他們全部戰死,那位獨自一個人活下來的劍仙,都不會被劍氣長城追責半點。”

納蘭夜行說到這裏,微笑道:“沒什麽好奇怪的,等到小姐他們真正成長起來,也都會為將來的晚輩們擔任扈從劍師。劍氣長城,一直就是這麽個傳承,家族姓氏什麽的,在城池這邊當然有用,兩場大戰期間太平無事的光景,修行的財力物力,相較於貧寒出身,大姓子弟,都有實打實的優勢,到了南邊戰場,姓什麽,就很無所謂了,只要境界高,危險就大。歷史上,我們劍氣長城,不是沒有貪生怕死之輩,空有資質與家世,結果劍心不行,就故意虛耗光陰,一輩子都沒上過城頭幾次。”

納蘭夜行望向斬龍臺那邊,感慨道:“不過劍氣長城這邊,有一點好,每一個大姓的出現,都必然伴隨著一個精彩的故事,並且只與斬殺大妖有關,故而每一個家境貧寒卻修行神速的劍修種子,從小就明白,為自己也好,為子孫也罷,所做事,無非是殺妖更多,然後活下來,活得久,才有機會自己開辟府邸,成為後人嘴裏的一個新故事。”

自家老爺,寧府出身,一輩子的最大願望之一,就是為續香火,重振門楣,幫助寧這個姓氏,重返劍氣長城頭等大姓之列。

另外一個願望,當然是希望他女兒寧姚,能夠嫁個值得托付的好人家。

陳平安說道:“浩然天下那邊,很多人不會這麽想。”

然後陳平安笑道:“我小時候,自己就是這種人。看著家鄉的同齡人,衣食無憂,也會告訴自己,他們不過是父母健在,家裏有錢,騎龍巷的糕點,有什麽好吃的,吃多了,也會半點不好吃。一邊偷偷咽口水,一邊這麽想著,便沒那麽嘴饞了,實在嘴饞,也有法子,跑回自己家院子,看著從溪澗裏抓來,貼在墻上曝曬的小魚幹們,多看幾眼,也能頂餓,可以解饞。”

所以陳平安與裴錢,早年尚未成為師徒的他們,剛離開藕花福地那會兒,就好像人是一種人,事是兩回事。

說到這裏,陳平安有些難為情,“納蘭爺爺,聽我說這些,肯定比較煞風景。”

納蘭夜行笑了笑,“沒關系,在這裏,一輩子都在聽人講大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很少聽到,上一次,還是小姐從浩然天下返回,可惜小姐不是喜歡說話的,所以聊得不多,小姐說那浩然天下的風土人情,與她的山水游歷,對於我們這些一輩子都沒去過倒懸山的人來說,也很饞人。”

納蘭夜行對陳平安說道:“陳公子雖然暫時還不是劍修,可是那把背著劍,加上那幾把飛劍,別管是不是本命物,都可以多加磨礪一番,別浪費了那座斬龍臺,寧家護著它,誰都不賣,可不是想著拿來當擺設的,陳公子若是這點都想不明白,便要教人失望了。老爺當年就經常念叨,什麽時候寧家後人,誰能夠靠自己的本事,吃掉整座斬龍臺,那才是一件天大好事。”

陳平安說道:“那晚輩就不客氣了。”

納蘭夜行擺擺手,“陳公子總這麽見外,不好。”

陳平安笑道:“若是納蘭爺爺沒有主動開口說,晚輩就屁顛屁顛就跑去磨劍,納蘭爺爺心裏邊還不得有個小疙瘩?覺得這個年輕人,人嘛,好像勉強還湊合,就是太沒點家教禮數了?”

納蘭夜行微微錯愕,然後爽朗大笑道:“倒也是。”

陳平安跟著笑了起來,“等納蘭爺爺這句話,很久了。”

納蘭夜行一巴掌拍在青衫年輕人肩膀上,佯怒道:“小樣兒,渾身機靈勁兒,好在在小姐這邊,還算誠心誠意,不然看我不收拾你,保管你進了門,也住不下。”

陳平安沒躲避,肩膀被打得一歪。

劍氣長城是一座天然的洞天福地,是修行之人夢寐以求的修道之地,前提當然是經得起這一方天地間,無形劍意的摧殘、消磨,資質稍差一些,就會極大影響劍修之外所有練氣士的登山進展,靜心煉氣,洞府一開,劍氣與靈氣和濁氣,一起如同潮水倒灌各大關鍵竅穴,光是剝離劍氣侵擾一事,就要讓練氣士頭疼,吃苦不已。

只可惜哪怕熬得過這一關,依舊無法滯留太久,不再是與修行資質有關,而是劍氣長城一向不喜歡浩然天下的練氣士,除非有門路,還得有錢,因為那絕對是一筆讓任何境界練氣士都要肉疼的神仙錢,價格公道,每一境有每一境的價格。正是晏胖子他家老祖宗給出的章程,歷史上有過十一次價格變化,無一例外,全是水漲船高,從無降價的可能。

先前,陳平安與白嬤嬤聊了許多姚家往事,以及寧姚小時候的事情。

今天,與劍修前輩納蘭夜行問了很多劍氣長城最近兩場大戰的細節。

陳平安與老人又閑聊了些,便告辭離去。

去之前,問了一個問題,上次為寧姚晏琢他們幾人護道的劍仙是何人。老人說巧了,正好是你們寶瓶洲的一位劍修,名叫魏晉。

陳平安對魏晉印象很深刻,當年帶著李寶瓶他們去大隋求學,在嫁衣女鬼那邊,正是魏晉一劍破開天幕。

那幅劍氣如虹的壯觀場景,對於當年的草鞋少年而言,心境激蕩難平許多年。

尚未甲子歲數的玉璞境劍修,這是一個擱在劍氣長城歷史上,都算極為年輕的上五境劍修。老人對魏晉印象不錯,事實上整座劍氣長城,對魏晉觀感都好,除了魏晉本身劍道不俗之外,以及膽敢年紀輕輕就放棄浩然天下的大好前途,跑來這邊廝殺拼命,關鍵魏晉還提了一嘴,說自己能夠如此之快破境,打破元嬰瓶頸,歸功於阿良的指點,不然按照他們風雪廟老祖師的說法,需要在元嬰境凝滯甲子光陰,只能靠著滴水穿石的水磨工夫,才有望百歲劍仙。其實這句話說得對也不對,天底下修行道路百千種的練氣士,就數劍修最耗神仙錢,也數劍修最講資質。若是神仙臺魏晉自己火候不夠,底子不濟,就算是阿良,也無法硬拽著魏晉躋身玉璞境。

在陳平安返回小宅後。

白煉霜出現在老人身邊。

老嫗譏諷道:“一棍子下去打不出半個屁的納蘭大劍仙,今兒倒是話多,欺負沒人幫著咱們未來姑爺翻老黃歷,就沒機會知道你以前的那些糗事?”

納蘭夜行笑道:“與你只是聊些有的沒的,多是江湖武夫事,與我卻是劍氣長城的大事也聊,生瑣碎碎的小事也說,如此說來,未來姑爺到底與誰更親近些,便顯而易見了。”

老嫗嗤笑道:“就你最要臉。”

納蘭夜行無奈道:“咱們能不能就事論事?”

老嫗反問道:“你自己也知道半點不要臉?”

納蘭夜行哀嘆一聲,雙手負後,走了走了。

寧姚對待修行,一向專註。

故而接下來兩天,她至多就是修行間隙,睜開眼,看看陳平安是不是在斬龍崖涼亭附近,不在,她也沒有走下小山,最多就是站起身,散步片刻。

一次過後,兩次過後,等到陳平安總算知道出現在不遠處,寧姚便視而不見,假裝開始修行。

陳平安只好看了會兒,就離開。

這還真不是陳平安不識趣,而是待在寧府修行,發現自己躋身練氣士四境後,煉化三十六塊道觀青磚的速度,本就快了三成,到了劍氣長城這邊,又有意外之喜,陳平安好不容易摒棄雜念,能夠多想些她,可以真正靜心修行,在小宅煉物煉氣兼備,便有些忘我出神。

不過這次離開後,陳平安沒有直接去往小宅,而是找到了白嬤嬤,說有事要與兩位前輩商量,需要勞煩二老去趟他那邊的宅子。

白煉霜點點頭,與陳平安動身,根本沒去喊納蘭夜行的意思,不過是到了小宅門口,她一跺腳,喊了句老東西滾出來,納蘭夜行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兩人附近。

陳平安帶著兩位前輩進了那間廂房屋子,為他們倒了兩杯茶水。

桌上有那把當年從老龍城符家手上得到的劍仙,那件大有淵源的法袍金醴,以及一塊從倒懸山靈芝齋購買而來的玉牌。

陳平安破天荒漲紅了臉,猶豫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納蘭夜行打破沈默,“陳公子,這是聘禮?”

老嫗笑得合不攏嘴,伸出一只幹枯手掌,遮在鼻下,笑了很久,這才好不容易收斂了笑意,輕聲道:“陳公子,哪有自己登門給聘禮的?”

陳平安擺擺手道:“白嬤嬤,納蘭爺爺,我一定會找個媒人,心裏邊有人選了,這點規矩,我肯定還是懂的。但是我實在不熟悉劍氣長城的婚嫁禮儀,我在劍氣長城這邊又沒人可以詢問此事,只好喊來兩位前輩,幫著謀劃一番,我就怕這麽送東西,是不是禮送得輕了,或是會不會哪裏犯了忌諱,想要先與兩位前輩交個底,盡量自己不出錯,不讓寧府因為我而蒙羞。”

白煉霜和納蘭夜行相視一笑,都沒有著急開口說話。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沈聲道:“但是這些禮數事,我只能竭盡全力去做到不犯錯,盡力做好,周全些,可是跟寧姑娘求親一事,我陳平安一定會開口的,寧府,兩位前輩答應與不答應,都可以直說。姚家,會不會有意見,可以有,我也會聽,但是我陳平安自己想要要娶寧姚,這件事,沒得商量。不管誰來勸,說此事不成,任你理由再對再好,都不成。”

老嫗與納蘭夜行對視一眼,兩人依舊沒有言語。

陳平安站起身,走到一邊,抱拳作揖,彎腰低頭,年輕人愧疚道:“我泥瓶巷陳平安,家中長輩都已不在,修行路上敬重長輩,兩位都已經先後不在世,還有一位老先生,如今不在浩然天下,晚輩也無法找到。不然的話,我一定會讓他們其中一人,陪我一起來到劍氣長城,登門拜訪寧府、姚家。”

納蘭夜行剛想要開口說話,被老嫗瞪了眼,他只得閉嘴。

老嫗溫聲笑道:“陳公子,坐下說話。”

陳平安重新落座,挺直腰桿,規規矩矩坐在老嫗桌對面,哪怕故作鎮靜,依舊略顯局促。

老嫗指了指桌上劍與法袍,笑道:“陳公子可以說說看這兩物的來歷嗎?”

陳平安趕緊點頭,將兩物根腳大致闡述一遍。

一直沒有說話的納蘭夜行坐在兩人之間,喝了口茶水,見慣了風雨的老人,實則心中有些震撼。

一件陳平安自稱不知如何提升了半階品秩的劍仙劍,是那北俱蘆洲火龍真人親自勘驗後,認為是一件仙兵了。

一件最早只是法袍品秩的法袍金醴,靠著吃那劍氣長城極為陌生的金精銅錢,如今亦是仙兵品秩。

納蘭夜行有些哭笑不得,在劍氣長城,即便是陳、董、齊這些大姓門第之間的子女婚嫁,能夠拿出一件半仙兵、仙兵作為聘禮或是彩禮,就已經是相當熱鬧的事情,而且一個比較尷尬的地方,在於這些屈指可數的半仙兵、仙兵,幾乎每一次大族嫡傳子弟的婚嫁,可能是隔個百年光陰,或是數百年歲月,就要現世一次,顛來倒去,反正就是這家到那家,哪家轉手到這家,往往就是在劍氣長城十餘個家族之間轉手,所以劍氣長城的數萬劍修對於這些,早已見怪不怪,意外不大,以前阿良在這邊的時候,還喜歡帶頭開賭場,領著一大幫吃了撐著沒事幹的光棍漢,押註婚嫁雙方的聘禮、彩禮到底為何物。

“陳平安,你年紀輕輕,就是純粹武夫,法袍金醴於你而言,比較雞肋,將此物當作聘禮,其實很

合適。”

納蘭夜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可你既然答應小姐要當劍仙,為何還要將一把仙兵品秩的劍仙,送出去?怎麽,是想著反正送給了小姐,如同左手到右手,總歸還是留在自己手上?那我可就要提醒你了,寧府好說話,姚家可未必讓你遂了心願,小心到時候這輩子往後再見到這把劍仙,就只是城頭上姚家俊彥出劍了。”

老嫗怒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納蘭老狗,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納蘭夜行這一次竟是沒有半點退讓,冷笑道:“今夜事大,我是寧府老仆,老爺小時候,我就守著老爺和斬龍臺,老爺走了,我就護著小姐和斬龍臺,說句不要臉的,我就是小姐的半個長輩,所以在這間屋子裏談事情,我怎麽就沒資格開口了?你白煉霜就算出拳攔阻,我大不了就一邊躲一邊說,有什麽說什麽,今天出了屋子之後,我再多說一個字,就算我納蘭夜行為老不尊。”

老嫗氣得就要出拳。

陳平安趕緊勸架,“白嬤嬤,讓納蘭爺爺說,這對晚輩來說,是好事。”

她轉頭對老人道:“納蘭夜行,接下來你每說一字,就要挨一拳,自己掂量。”

納蘭夜行開始喝茶。

陳平安緩緩說道:“把自己最好的,送給自己心愛之人,我覺得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比如這法袍金醴,為了提升品秩,代價不小,但我沒有猶豫,更不會後悔。寧姚穿在身上,即便將來再有廝殺,我便能夠放心許多。我就只是這麽想的。至於劍仙,陪伴我多年游歷,說沒有感情,肯定騙人,一把仙兵,價值高低,說是不清楚,說什麽不在乎,更是我自己都不信的欺心言語,可是相較於寧姚在我心中的分量,依舊沒法比。關於送不送劍仙,我不是在感情之外,沒有那權衡利弊,有的,若是在我手上,能夠在下一場大戰,更能護住寧姚,我就不送了,我不會為了面子,只是為了證明一個泥瓶巷走出來的泥腿子,也可以拿出這樣不輸任何豪閥門庭的聘禮,我絕對不會這麽做,年幼時,獨自一人,活到少年歲月,之後孑然一身,遠游多年,我陳平安很清楚,什麽時候可以當善財童子,什麽事情必須精打細算,什麽時候可以感情用事,什麽事情必須謹慎小心。”

陳平安笑道:“事事都想過了,能夠保證我與寧姚未來相對安穩的前提下,同時可以盡量讓自己、也讓寧姚臉面有光,就可以安心去做,在這期間,他人言語與眼光,沒那麽重要。不是年少無知,覺得天地是我我是天地,而是對這個世界的風俗、規矩,都思量過了,還是這般選擇,就是問心無愧,此後種種為之付出的代價,再承受起來,勞力而已,不勞心。”

陳平安眼神清澈,言語與心境,愈發沈穩,“若是十年前,我說同樣的言語,那是不知天高地厚,是未經人事苦難打熬的少年,才會只覺得喜歡誰,萬事不管便是真心喜歡,便是本事。但是十年之後,我修行修心都無耽誤,走過三洲之地千萬裏的山河,再來說此話,是家中再無長輩諄諄教導的陳平安,自己長大了,知道了道理,已經證明了我能夠照顧好自己,那就可以嘗試著開始去照顧心愛女子。”

陳平安最後微笑道:“白嬤嬤,納蘭爺爺,我自小多慮,喜歡一個人躲起來,權衡利害得失,觀察他人人心。唯獨在寧姚一事上,我從見到她第一面起,就不會多想,這件事,我也覺得沒道理可講。不然當年一個半死不活的泥瓶巷少年,怎麽會那麽大的膽子,敢去喜歡好像高在天邊的寧姑娘?後來還敢打著送劍的幌子,來倒懸山找寧姚?這一次敢敲開寧府的大門,見到了寧姚不心虛,見到了兩位前輩,敢無愧。”

老嫗點點頭,“話說到這份上,足夠了,我這個糟老婆子,不用再嘮叨什麽了。”

她望向納蘭夜行。

納蘭夜行本想閉嘴,不曾想老嫗似乎眼中有話,納蘭夜行這才斟酌一番,說道:“話是不錯,但是以後做得如何,我和白煉霜,會盯著,總不能讓小姐受委半點屈了。”

陳平安苦笑道:“大事上,兩位前輩只管盯得嚴實些,只是一些個類似寧府散步的尋常小事,還懇請前輩們放過晚輩一馬。”

白煉霜指了指身邊老者,“主要是某人練劍練廢了,成天無事可做。”

納蘭夜行咳嗽一聲,提起空杯喝茶,有模有樣飲茶一口後,起身道:“就不打攪陳公子修行了。”

老嫗突然問道:“容我冒昧問一句,不知道陳公子心中的提親媒人,是誰?”

陳平安輕聲道:“是城頭上結茅修行的老大劍仙,但是晚輩心裏也沒底,不知道老大劍仙願不願意。”

納蘭夜行倒抽一口冷氣。

好小子,心真大。

那位被阿良取了個老大劍仙綽號的老神仙,好像從劍氣長城建成第一天起,就一直待在城頭上,雷打不動,便是陳家自家得意子孫的婚嫁大事,或是陳氏劍仙隕落後的喪葬,陳清都從來不曾走下城頭,萬年以來,就沒有破例。歷代陳氏子孫,對此也無可奈何。

白煉霜開懷笑道:“若是此事果真能成,說是天大面子都不為過了。”

陳平安無奈道:“晚輩只能說盡量死皮賴臉求著老大劍仙,半點把握都沒有的,所以懇請白嬤嬤和納蘭爺爺,莫要因此就有太多期望,免得到時候晚輩裏外不是人,就真要沒臉皮待在寧府了。”

納蘭夜行笑道:“敢這麽想,就比同齡人好出一大截了!”

白煉霜冷笑道:“納蘭老狗總算說了幾句人話。”

納蘭夜行笑道:“過獎過獎。”

白煉霜對陳平安笑道:“聽聽,這是人話嗎?所以陳公子以後,到了納蘭夜行這邊,不用有任何負擔,一個練劍廢了的老東西,關於隱匿潛行一事,還是有點芝麻大小的本事,陳公子不妨賣他一個面子,讓納蘭夜行教一點僅剩的拿手活計。”

納蘭夜行氣笑道:“白煉霜,你就可勁兒糟踐一位玉璞境劍修吧,我敢反駁半句,就算納蘭夜行小家子氣。”

陳平安覺得這話說得大有學問,以後自己可以學學看。

兩位前輩走後。

陳平安送到了小宅門口。

陳平安沒有返回院子,就站在門口原地,轉頭望向某處。

等了半天,這才有人緩緩走出,陳平安走向前去,笑道:“這麽巧?我一出門,你就修行完畢,散步到這邊了。”

寧姚點頭道:“就是這麽巧。”

陳平安嗯了一聲,“那就一起幫個忙,看看廂房窗紙有沒有被小蟊賊撞破。”

寧姚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道:“你在說什麽?寧府哪來的蟊賊,眼花了吧?不過真要偷走什麽,你得賠的。”

陳平安輕輕握拳,敲了敲心口,笑瞇起眼,“好厲害的蟊賊,別的什麽都不偷。”

寧姚惱羞瞪眼道:“陳平安!你再這麽油腔滑調!”

陳平安輕輕抱住她,悄悄說道:“寧姚就是陳平安心中的所有天地。”

寧姚剛要微微用力掙脫,卻發現他已經松開了手,後退一步。

寧姚就更加生氣。

陳平安輕聲解釋道:“你那些朋友,又來了,這次比較過分,故意偷摸過來的。”

寧姚稍稍心靜,便瞬間察覺到蛛絲馬跡。

寧姚轉頭,“出來!”

一個蹲在風水石那邊的胖子紋絲不動,雙手撚符,但是他身後開出一朵花來,是那董畫符,疊嶂,陳三秋。

碰了頭,寧姚板著臉,陳平安神色自若,一群人去往斬龍臺那邊,都沒登山去涼亭那邊坐下。

董畫符和疊嶂約好了要在這邊切磋劍術。

晏胖子笑瞇瞇告訴陳平安,說咱們這些人,切磋起來,一個不小心就會血光四濺,千萬別害怕啊。

陳平安笑著點頭,說自己就算害怕,也會假裝不害怕。

晏胖子嘿嘿而笑。

寧姚看著那個嘴上謊話連篇卻瞧著一本正經的陳平安,只是當陳平安轉頭看她,寧姚便收回了視線。

陳三秋到了那邊,懶得去看董黑炭跟疊嶂的比試,已經躡手躡腳去了斬龍臺的小山山腳,一手一把經文和雲紋,開始悄悄磨劍。總不能白跑一趟,不然以為他們每次登門寧府,各自背劍佩劍,圖啥?難不成是跟劍仙納蘭老前輩耀武揚威啊?退一步說,他陳三秋就算與晏胖子聯手,可謂一攻一守,攻守兼備,當年還被阿良親口讚譽為“一對璧人兒”,不還是會輸給寧姚?

陳三秋一邊磨礪劍鋒,一邊哀怨道:“你們倆活計,就不能多吃點啊?客氣個啥?”

演武場上,雙方對峙,寧姚便揮手開啟一座山水陣法,此地曾是兩位劍仙道侶的練劍之地,所以就算董黑炭和疊嶂打破天去,都不會洩露半點劍氣到演武場外。

陳平安看了幾眼董畫符與疊嶂的切磋,雙方佩劍分別是紅妝、鎮嶽,只說樣式大小,天壤之別,各自一把本命飛劍,路數也截然不同,董畫符的飛劍,求快,疊嶂的飛劍,求穩。董畫符手持紅妝,獨臂女子“拎著”那把巨大的鎮嶽,每次劍尖摩擦或是劈砍演武場地面,都會濺起一陣絢爛火星,反觀董畫符,出劍無聲無息,力求漣漪最小。

陳平安問了晏琢一個問題,雙方出了幾分力,晏胖子說七八分吧,不然這會兒疊嶂肯定已經見血了,不過疊嶂最不怕這個,她好這一口,往往是董黑炭占盡小便宜,然後只需要被疊嶂鎮嶽往身上輕輕一排,只需要一次,董黑炭就得趴在地上嘔血,一下子就都還回去了。

陳平安心裏大致有數後,尤其是看到了疊嶂持劍手臂,被董畫符本命飛劍洞穿後,疊嶂當時流露出來的一絲氣機變化,陳平安便不再多看雙方演武練劍,來到了陳三秋身邊蹲著。

若是假設自己與兩人對峙,捉對廝殺,分生死也好,分勝負也罷,便都有了應對之法。

那麽再看下去,就沒有了太多意義,總不能真要在那個晏胖子眼前,假裝自己臉色微白、嘴唇顫抖、神色慌張,還得假裝自己假裝不知對方看破不說破,換成別人,陳平安倒是完全不介意,可是如今身在寧府,這些人又都是寧姚最要好的朋友,一同並肩作戰多次大戰,說是生死與共都不為過,那麽自己就要講一講落魄山的祖師堂風氣了,以誠待人。

陳三秋依舊在那邊磨一次經書劍,再以雲紋劍抹一下斬龍臺,動作十分嫻熟。

陳三秋轉頭笑問道:“陳公子,別介意啊。”

陳平安雙手籠袖,蹲在一旁,仔細凝視著兩把劍的劍鋒與斬龍臺的細微磨礪,微笑道:“我不介意,若是陳公子不介意,我還可以幫著磨劍。”

陳三秋搖頭道:“這可不行,阿良說過,若說本命飛劍是劍修的命-根子,佩劍就是劍修的小媳婦,萬萬不可轉交他人之手。”

陳平安笑著點頭,就是看著那兩把劍緩緩啃食斬龍臺,如那蚍蜉搬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晏胖子嘀咕道:“兩個陳公子,聽他倆說話,我怎麽滲得慌。”

寧姚不動聲色。

晏胖子問道:“寧姚,這個家夥到底是什麽境界,不會真是下五境修士吧,那麽武道是幾境?真有那金身境了?我雖然是不太看得起純粹武夫,可晏家這些年多少跟倒懸山有些關系,跟遠游境、山巔境武夫也都打過交道,知道能夠走到煉神三境這個高度的習武之人,都不簡單,何況陳平安如今還這麽年輕,我真是手癢心動啊。寧姚,不然你就答應我與他過過手?”

這就是晏胖子的小心思了,他是劍修,也有貨真價實的天才頭銜,只可惜在寧姚這邊無需多說,可在董畫符三人這邊,只說切磋劍術一事,在場面上,反正從來沒討到半點好,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尚未遠游境的純粹武夫,寧府演武場分大小兩片,眼前這處,遠一些的那片,則是出了名的占地廣袤,是享譽劍氣長城的一處“芥子天地”,看著不大,躋身其中,就曉得其中玄妙了,他晏琢真要與那陳平安過過手,當然要去那片小天地,屆時我晏琢切磋我的劍術,你切磋你的拳法,我在天上飛,你在地上跑,多帶勁。

寧姚說道:“要切磋,你自己去問他,答應了,我不攔著,不答應,你求我沒用。”

晏胖子轉了轉眼珠子,“白嬤嬤是咱們這邊唯一的武學宗師,若是白嬤嬤不欺負他陳平安,有意將境界壓制在金身境,這陳平安扛得住白嬤嬤幾拳?三五拳,還是十拳?”

寧姚嘴角翹起,速速壓下,一閃而逝,不易察覺,說道:“白嬤嬤教過一場拳,很快就結束了。我當時沒在場,只是聽納蘭爺爺事後說起過,我也沒多問,反正白嬤嬤就在演武場上教的拳,雙方三兩拳腳的,就不打了。”

晏胖子開始搓手,“好家夥,竟然能夠與白嬤嬤往來三兩拳,哪怕是金身境切磋,也算陳平安厲害,真是厲害,我一定要討教討教。”

寧姚點頭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陳平安答應,隨便你們怎麽切磋。”

晏胖子小心翼翼問道:“一不小心我沒個輕重,比如飛劍擦傷了陳公子的手啊腳啊,咋辦?你不會幫著陳平安教訓我吧?但是我可以一百個一千個保證,絕對不會朝著陳平安的臉出劍,不然就算我輸!”

寧姚不再說話。

由著晏琢自己在那邊作死。

在董畫符和疊嶂各自出劍有紕漏之時,寧姚便會直白無誤,為他們一一指出。

對陣雙方,便各自記住。

其實這撥同齡人剛認識那會兒,寧姚也是如此點撥別人劍術,但晏胖子這些人,總覺得寧姚說得好沒道理,甚至會覺得是錯上加錯。

是後來阿良道破天機,說寧姚眼光所及處,你們目前的修為境界與劍道心境,根本無法理解,等再過幾年,境界上去了,才會明白。

事實證明,阿良的說法,是對的。

私底下,寧姚不在的時候,陳三秋便說過,這輩子最大願望是當個酒肆掌櫃的自己,之所以如此勤勉練劍,就是為了他一定不能被寧姚拉開兩個境界的差距。

劍修對峙,往往不會耗費太多光陰,尤其是只分勝負的情況,會更加眨眼功夫,如果不是董畫符和疊嶂在刻意切磋,其實根本不需要半炷香功夫。

黑炭青年和獨臂女子各自收攏本命飛劍之後,寧姚走入演武場,來到兩人身邊,開始說些更小的瑕疵。

兩人豎耳聆聽,並不覺得被一個朋友指點劍術,有什麽丟人現眼,不然整座劍氣長城的同齡人,他們被所有長輩寄予厚望的這一代劍修,都得在寧姚面前感到自慚形穢,因為老大劍仙曾經笑言,劍氣長城這邊的孩子,分兩種劍修,寧姚,與寧姚之外的所有劍修,不服氣的話,就心裏憋著,反正打也打不過寧丫頭。

不過老大劍仙在寧姚這邊,也說過一句類似話語,卻不是關於劍修,而是關於浩然天下的武夫。

天下武夫,年輕一輩,差不多也是如此光景,只分兩種。

寧姚當時不以為然,直接說陳爺爺你這話說得不對,但是現在她無法證明,可總有一天,有人可以為她證明。

老人當時似乎就在等小姑娘這句話,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只說他陳清都會拭目以待,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只是寧姚當時便有些難得的後悔,她本來就是隨口說說的,老大劍仙怎麽就當真了呢?

所以寧姚完全沒打算將這件事說給陳平安聽,真不能說,不然他又要當真。

就他那脾氣,她自己當年在驪珠洞天,與他隨口胡說的練拳走樁,先練個一百萬拳再說其他,結果如何,上次在倒懸山重逢,他竟然就說他只差幾萬拳,便有一百萬拳了。

寧姚當時差點沒忍住一拳打過去,狠狠敲一敲那顆榆木腦袋,你陳平安是不是傻啊?都聽不出那是一句敷衍你的玩笑話嗎?有些時候,我寧姚沒話找話,都不成了?

晏胖子蹲在陳平安身邊,小聲說道:“這位陳公子,我也自創了一套拳法,不如先瞧幾眼,再看要不要指點一二?”

陳平安笑道:“沒問題啊。”

晏琢便立即蹦跳起身,吭哧吭哧,呼呼喝喝,打了一套讓陳三秋只覺得不堪入目的拳法。

陳三秋是如此,董畫符和疊嶂也都看了一眼就覺得惡心,絕對不樂意再多看一眼,都怕自己瞎了眼。

不曾想那個青衫年輕人,從頭到尾看完了晏胖子那一通瘋魔拳法,面帶微笑,覺得與自己開山大弟子的瘋魔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晏琢做了個氣沈丹田的姿勢,大聲笑道:“陳公子,這拳法如何?”

陳平安點頭微笑道:“很有氣勢,氣勢上,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遇敵己先不敗,正是武夫宗旨之一。”

陳三秋磨劍的手一抖,感覺早年那種熟悉的古怪感覺,又來了。

陳三秋就奇了怪了,難不成這個陳平安的武學,是那阿良教的?可阿良那家夥劍道劍術都高,亂七八糟的仙家術法,其實也懂得極多,唯獨不曾說過自己是什麽懂拳的純粹武夫,至多就說自己是一位江湖劍客而已。

晏琢笑道:“既然如此,那陳公子就不吝賜教?”

陳平安視線偏移,望向寧姚。

寧姚故意視而不見。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還是算了吧。”

晏琢收斂笑意,不再有那玩笑心性,緩緩說道:“陳平安,只要你還要出門,跨出寧府門檻,那你就難逃一兩場架,三天過去,別說是那個不是個玩意兒的齊狩,就連龐元濟和高野侯,兩個比齊狩更難纏的家夥,都盯上你了,未必有壞心,但是最少他們兩個都對你很好奇。”

陳平安哦了一聲。

劍氣長城年輕一輩,單獨除開寧姚不說,其實按照白嬤嬤和納蘭爺爺的說法,先天劍胚和劍道天才,大致可以分三種,龐元濟,齊狩和高野侯,三人最為出類拔萃,被譽為大劍仙資質,雖說有此資質,絕對不意味著將來一定可以走到那個高度,但是不談未來大道高遠,只說當下,這三人的境界與修為,都是毋庸置疑的令人驚艷,其中高野侯與疊嶂一般出身,都是生長在陋巷,然後有了自己的際遇,很快就脫穎而出,一鳴驚人,如今高野侯已經是某個頂尖家族的乘龍快婿。

齊狩是齊家子弟。

而那個龐元濟,更是挑不出半點瑕疵的年輕“完人”,出身中等門戶,但是誕生之初,就是惹來一番氣象的頭等先天劍胚,小小年紀,就跟隨那位脾氣古怪的隱官大人一起修行,算是隱官大人的半個弟子,龐元濟與坐鎮劍氣長城的三教聖人,也都熟悉,經常向三位聖人問道求學。

所以如果說,齊狩是與寧姚最門當戶對的一個年輕人,那麽龐元濟就是只憑自身,就可以讓許多老人覺得他,是最配得上寧姚的那個晚輩。

在三人之後,才是董畫符這撥人。

董畫符疊嶂他們之後,是第三撥,可不是他們暫時“墊底”,便會讓人不以為然,事實上,這些人即便在北俱蘆洲,那也是被宗字頭仙家搶破頭的先天劍胚。

但是在劍氣長城,天才這個說法,不太值錢,只有活得久的天才,才可以算天才。

晏琢繼續說道:“如果連我都打不過,那你出門後,至多就是過了一關便停步。”

晏琢死死頂住那個青衫年輕人,“我與你沒關沒系的,何況對你陳平安,還真沒有半點不好的印象,但我晏琢,與寧姚是朋友,不希望寧姚挑中的男人,一出門就給人三兩下撂倒,一旦淪落至此,興許寧姚不在意,你也確實沒有什麽錯,但是我,董黑炭,疊嶂,三秋,以後都沒臉出門喝酒。”

晏琢最後說道:“你先前說欠了我們十年的道謝,感謝我們與寧姚並肩作戰多年,我不知道疊嶂他們怎麽想的,反正我晏琢還沒答應收下,只要你打趴下我,我就收下,就算被你打得血肉模糊,一身肥肉少了幾斤都無妨,我更開心!這麽講,會不會讓你陳平安心裏不舒服?”

陳平安搖頭道:“沒有不舒服,半點都沒有。”

晏琢怒道:“那杵在那邊作甚,來!外邊的人,可都等著你接下來的這趟出門!”

陳平安還是搖頭,“我們這場架,不著急,我先出門,回來之後,只要你晏琢願意,別說一場,三場都行。”

晏琢差點就要破口大罵,只是一想到寧姚還在不遠處,便漲紅了脖子,“你這家夥怎麽不聽勸,我都說了,跟我先打一場,然後不分勝負,各自受傷……”

一瞬間。

晏琢瞳孔劇烈收縮。

一襲青衫極其突兀地站在他身邊,依舊雙手籠袖,神色淡然道:“我幹嘛要假裝自己受傷?為了躲著打架?我一路走到劍氣長城,架又沒少打,不差這出門三場。”

晏琢小聲說道:“陳平安,你咋個就突然走到我身邊的?純粹武夫,有這麽快的身形嗎?不然咱們重新拉開距離,再來切磋切磋?我這不是剛才在氣頭上了,根本沒註意,不算不算,重新來過。”

陳平安笑著從袖中撚出一張符箓,“是方寸符,可以幫著純粹武夫縮地成寸。”

晏琢恍然大悟。

陳平安收起符箓。

晏琢後知後覺,驀然氣笑道:“你這張符箓又沒用?!陳平安,你糊弄傻子啊?”

陳平安雙手藏在袖中,擡了擡胳膊,笑道:“兩只手啊。”

說到這裏,陳平安收起笑意,望向遠處的獨臂女子,歉意道:“沒有冒犯疊嶂姑娘的意思。”

疊嶂笑著搖頭,“我不是那個肚子極大、肚量極小的晏胖子,陳公子往後言語,無需多在乎我斷臂一事,小事,哪怕拿這個開玩笑,都沒半點關系。寧姐姐便笑話過我,說以後與心儀男子有情人終成眷屬,若是情難自禁,相互擁抱,豈不是尷尬,我還專門考慮過這個難題,到底該如何伸出獨臂,以什麽姿勢來著。”

寧姚伸手捏住疊嶂的臉頰,“瞎說什麽!”

董畫符站在一旁,唉,原來寧姐姐也會聊這些,大開眼界了。

寧姚看向陳平安,後者笑著點頭,寧姚這才說道:“走,去疊嶂鋪子附近,找個地方喝酒。”

眾人一起出門的時候,寧姚還在教訓口無遮攔的疊嶂,用眼神就夠了。

疊嶂一路上笑著賠罪道歉,也沒什麽誠意就是了。

董畫符吊在尾巴上,習慣了。

陳平安被陳三秋和晏琢一左一右兩門神護著,晏琢小聲說道:“陳平安,就你這神出鬼沒的身法,加上你是在那浩然天下屈指可數、響當當的武學大宗師,前邊兩場架,運氣好,說不定可以撐過去,第三場輸了的話,我這人最仗義,親自背你回這邊!”

陳三秋微笑道:“別信晏胖子的鬼話,出了門後,這種年輕人之間的意氣之爭,尤其是你這遠道而來的外鄉人,與咱們這類劍修捉對較量,一來按照規矩,絕對不會傷及你的修行根本,再者只是分出勝負,劍修出劍,都有分寸,不一定會讓你滿身血的。”

結果陳平安說了一句讓兩人摸不著頭腦的言語,“這麽一來,反而是麻煩事”。

走出寧府大門後,雖然外邊人頭攢動,三三兩兩紮堆的年輕劍修,卻沒有一人出頭言語。

一直等到一行人即將走到疊嶂鋪子那邊,一條長街上,街上幾乎沒有了行人,街兩邊酒肆林立,有了更多早早提前趕來喝酒看熱鬧的,各自喝酒,人人卻很沈默,笑容玩味。

有一位年輕人已經站在了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腰佩長劍,緩緩前行。

寧姚瞥了眼便不再看,繼續與疊嶂聊著天。

晏琢輕聲提醒道:“是位龍門境劍修,名叫任毅,此人的本命飛劍名為……”

陳平安卻笑道:“知道對方境界和名字就夠了,不然勝之不武。”

陳三秋嗤笑道:“這任毅,不愧是齊狩身邊的頭號狗腿子,做什麽都喜歡往前沖。”

任毅停步在五十步外,“陳平安,願不願意與我切磋一下?”

陳平安獨自一人向前走出幾步,嘴上卻說道:“如果我說不願意,你還怎麽接話?”

任毅一手按住劍柄,笑道:“不願意,那就是不敢,我就不用接話,也不用出劍。”

剎那之間,諸多觀戰之人只見一襲青衫快若驚虹,掠至,直到這一刻,街道地面才傳來一陣沈悶震動。

境界低一些的下五境少年劍修,都開始大大咧咧罵娘,因為桌上酒杯酒碗都彈了一下,濺出不少酒水。

中五境劍修,大多以自身劍氣打消了那份動靜,依舊聚精會神,盯著那處戰場。

至於偷偷夾雜其中的一些上五境劍仙,則又往往不介意酒桌上那些杯碗的磕碰。

那任毅驚駭發現身邊站著那青衫年輕人,一手負後,一手握住他拔劍的手臂,竟是再也無法拔劍出鞘,不但如此,那人還笑道:“不用出劍,與無法出劍,是兩回事。”

陳平安身形一閃而逝,如青煙飄渺不定,躲過了一把風馳電掣的飛劍,只是當任毅再次拔劍,持劍手臂就又給身後那人握住,依舊無法拔劍出鞘。

三番兩次之後,任毅便要幹脆改變策略,禦風升空,以便與地面上的那位純粹武夫,拉開距離,憑此肆意出劍。

只是那把以迅猛著稱的本命飛劍,不論如何軌跡難測,角度刁鉆,都無法占碰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當任毅雙腳剛剛離地,就被那人輕輕一掌壓住肩頭,雙腳給硬生生拍回地面,“劍修殺敵,不是近身更無敵嗎?”

任毅心境依舊如常,正要“分心”駕馭兩邊酒肆的筷子,暫借為自己飛劍,以量取勝,到時候看這家夥如何躲避。

任毅開始放棄以飛劍傷敵的初衷,只以飛劍環繞四周,開始後退倒掠出去。

但是任毅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做些拖延戰況片刻的舉動,盡量讓自己輸得不至於顏面無光,不然給人印象就是毫無還手之力。對方真要出拳傷人,輕而易舉。但是,真要細想,如此辱人更甚!

大概是那個青衫外鄉人也覺得如此,所以出現在任毅身側,雙指撚住那把飛劍,伸手一推後者腦袋,將其瞬間推入街邊一座酒肆。

力道巧妙,任毅沒有撞倒臨近街面的酒桌,踉蹌過後,很快停下身形,陳平安輕輕拋還那把飛劍。

任毅羞憤難當,直接禦風離開大街。

這個時候,從一座酒肆站起一位玉樹臨風的白衣公子哥,並無佩劍,他走到街上,“一介武夫,也敢侮辱我們劍修?怎麽,贏過一場,就要看不起劍氣長城?”

言語之間,白衣公子哥四周,懸停了密密麻麻的飛劍,不但如此,他身後整條街道,都猶如沙場武卒結陣在後。

本命飛劍肯定只有一把,但是想要找出那一把真正飛劍,極不容易。

最棘手的地方,在於此人飛劍可以隨時替換,真假不定,甚至可以說,把把飛劍都是本命劍。

晏琢想要故意與陳三秋“閑聊”,說出此人飛劍的麻煩所在,但是寧姚已經轉頭,示意晏胖子不用開口。

晏琢只得作罷。

陳平安目視前方,飛劍如一股洪水傾洩而來。

陳平安橫移到酒肆之中,微笑說著借道借道,對方便分出一股股好像沙場斥候的劍陣,十數把呼嘯轉彎,紛紛掠入大小酒肆,阻攔那人去路,只見那人時而低頭,時而側身,走到街上,又走入酒肆,就這麽離著那人越來越近,惹來笑罵聲一大片,依稀還夾雜有一些不太合時宜的喝彩聲,稀稀疏疏,格外刺耳。

若是在那劍氣長城以南的戰場之上,本該如此,就該如此。

多少劍仙,臨死一擊,故意將自己身陷妖族大軍重圍?

多少劍修,戰陣廝殺當中,要故意揀選皮糙肉厚卻轉動不靈的魁梧妖族作為護盾,抵禦那些鋪天蓋地的劈砍,為自己稍稍贏得片刻喘息機會。

陳平安驟然之間,一次走到大街之上後,不再“閑庭信步”,開始撒腿狂奔。

那名身為金丹劍修的白衣公子哥,皺了皺眉頭,沒有選擇讓對方近身,雙指掐訣,微微一笑。

那一襲青衫出拳過後,不過是打碎了原地的殘影,劍修真身卻凝聚在大街後方一處劍陣當中,身形飄搖,十分瀟灑。

引來許多觀戰小姑娘和年輕女子的神采奕奕,她們當然都希望此人能夠大獲全勝。

只是那一襲青衫隨後,好像開始真正提起勁來,身形飄忽不定,已經讓所有金丹境界之下劍修,都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一位身穿麻衣的年輕人輕聲道:“飛劍還是不夠快,輸了。”

同桌酒客,是位瞎了一只眼的大髯漢子,點點頭,舉碗飲酒。

片刻之後。

白衣公子哥已經數次渙散、又凝聚身形,但是雙方間距,不知不覺越來越靠攏接近。

最終被那一襲青衫一掌按住面門,卻不是推遠出去,而是直接往下一按,整個人背靠街道,砸出一個大坑來。

陳平安沒有看那一身氣機凝滯的年輕劍修,輕聲說道:“了不起的,是這座劍氣長城,不是你或者誰,請務必記住這件事。”

陳平安環顧四周,“記不住?換人再來。”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然後輕輕卷起,邊走邊笑道:“一定要來一個飛劍足夠快的,數量多,真沒有用。”

大街之上,寂靜無聲。

陳平安停下腳步,瞇眼道:“聽說有人叫齊狩,惦念我家寧姚的斬龍臺很久了,我就很希望你的飛劍足夠快。”

寧姚剛要開口。

陳平安好似心有靈犀,沒有轉頭,擡起一只手,輕輕揮了揮。

寧姚便不說話了。

這一幕過後,那個身穿麻衣的年輕人忍不住笑道:“別說是齊狩,連我都要忍不住出手了。”

不料街上那個青衫外鄉人,就已經笑著望向他,說道:“龐元濟,我覺得你可以出手。”

酒肆內的年輕人一本正經道:“我怕打死你。”

陳平安回答道:“我求你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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