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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伏線拎起即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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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頭渡去往南方骸骨灘的渡船緩緩升空,天邊的雲霞燦若紅錦。

顧陌趴在欄桿上默默流淚,師父曾經說過,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舉霞飛升。

當時顧陌還是一位懵懂少女,問飛升有什麽好呢?

師父當時只是望向天邊的晚霞,什麽都沒有告訴少女。

顧陌不是傷心自己失去了什麽靠山,太霞一脈的道士和女冠,下山斬妖除魔,只要不死,就別回家與師長抱怨。

隋景澄站在顧陌身邊。

榮暢沒有露面,倒是齊景龍站在她們不遠處,因為渡船南下,還算順路,渡船航線會經過大篆王朝版圖。

不過齊景龍很快就返回自己的屋子。

地面上,陳平安那一襲青衫已經開始徒步向北,去往那條大瀆入海口。

顧陌和隋景澄住在渡船上的毗鄰屋舍,顧陌這會兒已經恢覆正常,大大方方跟著隋景澄進了屋子,給自己倒了杯茶,很不見外,對於隋景澄一臉我要獨自修行的神色,視而不見。顧陌臉上滿是笑意,就你隋景澄現在的絮亂心境,還能靜心吐納?騙鬼呢。

顧陌問道:“那個姓陳的,就沒送你幾件定情信物?”

隋景澄不理會這個口無遮攔的女修。

顧陌瞥了眼她手中的小煉行山杖,以她的龍門境瓶頸修為,自然一眼看穿那家夥的拙劣障眼法,“就這玩意兒?材質是不錯,模樣也算湊合,可隋景澄長得這麽好看,那家夥分明沒啥誠意嘛,隋景澄,真不是我說你,可別被那家夥的花言巧語給鬼迷心竅了。”

隋景澄摘了冪籬,將行山杖放在案幾上,她坐在顧陌對面,趴在桌上。

顧陌打量著這位隋家玉人,嘖嘖出聲。

天底下只要是真正好看的女子,說不說話,都是風景。

等到隋景澄躋身了中五境,姿色只會更加增添光彩,到時候還了得?顧陌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把隋景澄的柔膩臉蛋。

隋景澄一手拍掉顧陌,挺直腰肢坐正身體,皺眉道:“顧仙子,請你自重!”

顧陌翻了個白眼,一口喝光茶水,放下茶杯後,輕聲問道:“聽說你與那姓陳的一同遠游數國,若是風餐露宿,平時洗澡怎麽辦?還有你尚未斬赤龍吧,不麻煩?”

隋景澄淡然道:“顧仙子是修道神仙,問這些不合適吧?”

顧陌笑嘻嘻道:“修了道,不還是人?女子修行不也還是女子?我問這些,我不用花一顆雪花錢,你也不會少一顆雪花錢,說說看嘛。”

隋景澄沈聲道:“前輩是正人君子,顧仙子我只說一次,我不希望再聽到類似言語!”

顧陌一臉驚恐道:“是不是你一生氣,就要讓榮劍仙砍死我?”

然後顧陌腦袋重重磕在桌面上,身體前傾,就那麽趴在桌上,雙手亂揮,“不要啊,我怕死啊……”

有敲門聲輕輕響起,門外榮暢說道:“是我。”

隋景澄如釋重負,連忙說道:“請進。”

顧陌已經正襟危坐,緩緩喝茶。

榮暢似乎早已見怪不怪,落座後,對隋景澄說道:“接下來我們就要去往北俱蘆洲最南端的骸骨灘,之後更要跨洲游歷寶瓶洲,我與你說些山上禁制,可能會有些繁瑣,但是沒辦法,寶瓶洲雖說是浩然天下最小的一個洲,但是奇人異士未必就少,我們還是講一講入鄉隨俗。”

榮暢其實有些別扭。

在浮萍劍湖,他的脾氣也不算好,只是相較於師父酈采,才會顯得和藹可親。

真正的脾氣如何,那些在他榮暢劍下,或死或傷的修士,最清楚。

榮暢作為一位北俱蘆洲中部極有分量的元嬰劍修,在浮萍劍湖,其實也有幾位嫡傳弟子,山下市井講究一個棍棒出孝子,在他榮暢這邊,就是多吃幾劍漲修為。

不過在半個小師妹的隋景澄這邊,榮暢自然要多很多的耐心。

隋景澄耐心聽著榮暢長篇大幅的講解。

顧陌不算外人,榮暢不會趕人,她也沒那眼力勁兒自己滾蛋,就坐在那兒幹坐著喝茶一杯又一杯,時不時打著哈欠,寧肯聽那些枯燥乏味的說教,也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去房間待著。

榮暢松了口氣,隋景澄似乎在那個姓陳的年輕人那邊,學了許多山上規矩。

而且相較於那個熟悉的小師妹,確實太不一樣了。

小師妹是浮萍劍湖脾氣最好、又是最不好的一個,脾氣好的時候,能夠指點師門晚輩劍術許久,比傳道人還要盡心盡力,脾氣不好的時候,就是師父酈采都拿她沒辦法,一次游歷歸來,小師妹覺得自己沒有錯、劍仙師父覺得自己更對的爭論之後,小師妹被暴怒的師父禁錮到只剩下一身洞府境修為,沈入浮萍劍湖的水底長達半年光陰。

被拽上岸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師父問她認不認錯,結果小師妹來了一句,湖底風光絕好,沒看夠。

最後師父便環顧四周,眼神冰冷,於是榮暢這個當大弟子的,便硬著頭皮主動出列,當然沒忘記以心聲喊上了幾位師弟師妹,說所有人願意為小師妹代為受罰,師父這才順水推舟,每人打賞了一劍,這才略微解氣,離開岸邊。

事後榮暢差點被師弟師妹們聯手追殺,榮暢那叫一個憋屈,又不能洩露天機,只能逃出師門避風頭。師父她老人家當時獨獨以心聲讓我滾出來受罰,拿出一點大師兄的風範,我能咋辦?!師父給人穿小鞋的手段,不比她的劍術差吧?

但是浮萍劍湖,到底是很好的。

比如浮萍劍湖有一條不成文的祖師堂規矩,“所有弟子下山練劍,一律不可使用浮萍劍湖的劍修身份,可如果遇到打不過的,分三步走,第一步,趕緊逃,第二步,逃不掉,就報上浮萍劍湖酈采的名號。第三步,酈采這個名字不管用,別忘了死前以祖師堂符劍傳遞仇家的姓名,將來魂歸師門埋劍處,必有頭顱相伴。”

榮暢自然希望小師妹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第二個浮萍劍湖的劍仙酈采。

至於他自己,希望不大了。

修行到了元嬰這個份上,最終能夠走到多高多遠,其實心中早已有數。

修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

可一旦結丹成功,天大的幸運之餘,就會出現有一條更加顯著的分水嶺。

這就像世俗王朝那些鯉魚跳龍門的科舉士子,有些人得了一個同進士出身,就已經欣喜若狂,覺得祖墳冒青煙,恍若隔世,隨後幾十年都沈浸在那種巨大的成就感當中。這些人,就像山澤野修,就像一座小山頭仙家府邸,數百年不遇的所謂修道天才。

有些得了二甲進士,可能有人倍感慶幸,也可能有人猶有遺憾。這些人,多是大山頭的譜牒仙師。

有些人得了一甲三名的榜眼、探花,覺得天經地義,美中不足。這一小撮人,往往是宗字頭仙家嫡傳子弟。

還有一種人,一舉奪魁,得了狀元,卻只因為狀元是最高的名次,僅此而已。

劉景龍可以算一個。

至於排名猶在劉景龍之前的那兩位“年輕修士”,當然更是如此。

顧陌,以及劉景龍的那位師姐,還有他榮暢,暫時境界各異,可是最終的成就,大概都差不多,可以奢望一下玉璞境,只是有可能。

隋景澄突然說了一句題外話,“榮劍仙,我們會順路去一趟金鱗宮嗎?”

榮暢笑道:“不順路,但是可以去。”

隋景澄有些疑惑不解,難不成是帶著她一起禦風遠游去往金鱗宮,然後再匆匆忙忙趕上渡船?

榮暢解釋道:“砸錢便是,渡船這邊會答應的,對乘客做出些補償,只需繞路幾天而已。”

隋景澄問道:“若是渡船乘客不願收錢呢?”

榮暢笑道:“一位元嬰劍修送錢給他們,他們該燒高香才對。”

隋景澄搖搖頭。

榮暢正色道:“之前與你說的,更多是一些寶瓶洲的禁忌和風俗,如今渡船還在北俱蘆洲版圖上空,這就是我們這邊的山上規矩。”

隋景澄笑道:“算了吧,以後等我修道有成了,自己去金鱗宮討回公道。”

這次輪到榮暢搖搖頭。

顧陌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聽說那金鱗宮好像有一位不知名元嬰坐鎮,真實戰力,肯定是元嬰中的廢物,但如果隋景澄打算自己解決恩怨,這就意味著她最少成為一位金丹瓶頸劍修才可以。

劍修尋仇或是問劍於一座仙家門派,從來都是一人一劍,與整座山頭為敵,先破山水大陣,再破修士法器齊出的圍攻大陣,最後才是與一座修行門派的頂梁柱廝殺,這就相當於純粹武夫一人一騎,在沙場上鑿陣殺穿一座重甲步陣,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北俱蘆洲歷史上,死了多少個不知天高地的問劍劍修?

隋景澄微笑道:“我知道這需要等待一段很長的歲月,不過沒關系。”

榮暢心想倒也未必。

只要你哪天重新成為那個魂魄完整的浮萍劍湖小師妹。

隋景澄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榮劍仙,我覺得遠游歷練,還是小心為妙。”

榮暢忍住笑,點頭道:“好的。”

顧陌點頭附和道:“榮劍仙,要謹慎啊,許多江湖老話,要聽一聽的。”

隋景澄不理會顧陌的打趣自己,繼續說道:“榮劍仙你看待渡船乘客的有些眼神,太過明顯了,修為可以隱藏,但是一位劍仙的某些氣象,很難掩飾,落在有心人眼中,難免就會讓他們多出一份戒備,真要是一夥亡命之徒,說不定洞府境的戰力,會拉攏幫兇,盡量變成觀海境,觀海境會變成龍門境,以此類推,小事就成了大事,大事就成了禍事。”

隋景澄想了想,赧顏道:“可能是我修為低,一路行走江湖,遭遇過幾次險境,有些風聲鶴唳了。榮劍仙就當我是井底之蛙,胡說八道。”

顧陌沒了先前的玩笑神色。

不是說隋景澄的道理太對,足夠讓榮暢,而是一個三十餘年來只走過一趟江湖的半吊子修士,就有如此心性,肯定要比她顧陌……願意動腦子。

榮暢微笑道:“我自有計較。”

他好歹是一位元嬰劍修,又常走山下,不同境界的生死廝殺更是許多次。

但是隋景澄的提醒,並不差。

似乎小師妹變成了眼前的這個隋景澄,不全是壞事。

當年小師妹那次闖下大禍,導致浮萍劍湖與崇玄署雲霄宮楊氏交惡,她被沈入湖底半年後,師父酈采就再沒有讓小師妹出門歷練,小師妹自己也不願意出去了,只是待在浮萍劍湖修行,變得喜歡獨處,徹底不問世事。然後連同宗主酈采在內,讓整座浮萍劍湖都感到了一絲慌張,不是榮暢的這位小師妹修為凝滯,而是破境太快!

短短二十年間,連破龍門、金丹兩瓶頸,直接躋身元嬰,這便是酈采敢說自己這位得意弟子,必然是下一屆北俱蘆洲年輕十人之列的底氣所在,但是連榮暢都察覺到一絲不穩妥,總覺得如此破境,極有可能長遠來看,會帶來巨大的隱患,師父酈采自然看得更加真切,這才有了小師妹的閉關,太霞元君李妤的悄然下山去往五陵國。

這一天,隋景澄還給了顧陌那支篆刻有“太霞役鬼”的金釵,但是按照一個她與酈采劍仙的秘密約定,顧陌不會將金釵帶回師門,而是交予榮暢暫時保管,至於為何如此,顧陌不知深意,但是酈采劍仙與師父李妤是至交好友,而顧陌煉化的一把飛劍,確實如陳平安猜測,是浮萍劍湖一位兵解劍仙的遺留之物,被酈采轉贈給顧陌,所以顧陌對這位如同自家長輩的女子劍仙,十分親昵。

不但如此,隋景澄終於拿到了《上上玄玄集》的中下兩冊。

上冊是闡述這門大道術法的根本宗旨,落在一般地仙手中都是一本雞肋秘籍,卻硬是被隋景澄修出個二境瓶頸,連榮暢都覺得隋景澄的資質,當得起天縱奇才了。中冊才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口訣,是名副其實的一部“金丹秘籍”,下冊更是躋身上五境的關鍵所在。

而且榮暢還給了隋景澄一枚浮萍劍湖祖師堂的特殊玉牌,不但象征嫡傳身份,更是一件尋常上五境修士才會有的咫尺物,榮暢自己就只有一件方寸物。

渡船南下,期間經過了春露圃,稍作停留,乘客可以下船粗略游歷渡口周邊,能有兩個時辰。

齊景龍走下船去,更多乘客還是禦風的禦風,飛掠的飛掠。

顧陌死皮賴臉跟在了這位陸地蛟龍的身後,繼續詢問那些齊景龍的山上傳聞,這要是回到了師門,還不得眼饞死那些個花癡師姐師妹?可不光是自家太霞一脈,指玄、白雲在內的好些個女修,對這位不是讀書人更像書呆子的太徽年輕劍仙,仰慕得都快一個個光是提及名字就要流口水了,說完了悄悄話,等到她們一轉身,在各自師兄弟那邊,好嘛,一個個冷若冰霜,不假顏色,看得顧陌大開眼界。

顧陌反正是打定主意了,回到師門,就說這劉景龍其實是個道貌岸然的大色胚,隨便見到了一位女子,視線就喜歡往胸脯和屁股蛋兒瞥,而且還特別俗不可耐,劉景龍就中意臉上塗抹胭脂好幾斤重的那種狐媚子,氣死她們這些偷偷抹了些許胭脂水粉就不敢出門的女冠,等於是幫她們安心修行了不是?退一萬步說,不也幫她們省下買胭脂的錢了?

於是顧陌看待這位太徽劍宗的年輕劍仙,從一開始的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到現在的越看越順眼。

齊景龍在春露圃符水渡書肆買了一些書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顧姑娘,雖然這麽說有些不妥,可我真的不喜歡你。”

顧陌楞了一下,勃然大怒,問道:“劉景龍,你腦闊進水了吧?”

齊景龍不怒反笑,果然有用!

顧陌有些慌張,看樣子是真進水了?眼前這位,該不會是一個假的劉景龍吧?

齊景龍繼續散步,一身輕松。

顧陌生怕這家夥失心瘋了,便稍稍放緩腳步,不敢跟他並肩而行,更不敢笑嘻嘻看他了。

齊景龍轉頭笑道:“顧姑娘,你無需如此,我們還是朋友。”

顧陌差點沒忍住一腳踹過去,只是掂量了一下雙方修為,總算忍住了,只是氣得牙癢癢,她轉身就走。

齊景龍有些感慨。

跟陳平安比,在這種事情上,好像自己還是差了些道行。

不過大方向應該是對的。

隋景澄去了一趟春露圃老槐街,逛了一趟那座不大的蚍蜉店鋪。

聽前輩與劉先生閑聊的時候,說起過這份家當。

榮暢當然一路跟隨。

隋景澄頭戴冪籬,手持行山杖,進了鋪子,店鋪掌櫃是位熱絡殷勤的,情緒飽滿,三言兩語便大致介紹了蚍蜉鋪子的如何好,不至於讓人厭煩。

隋景澄悄悄問道:“榮師兄,我可以跟你借錢嗎?”

如今她雖然得了那件祖師堂嫡傳玉牌,不過仍是浮萍劍湖宗主酈采的記名弟子,所以稱呼榮暢為師兄,沒有問題。

榮暢以心聲笑道:“師父為你預留了一百顆谷雨錢,隋師妹可以隨便開銷,不算借。榮師兄這邊還有一點家底,也不用還。”

浮萍劍湖與崇玄署雲霄宮楊氏,分別擁有一座龍宮小洞天的兩成和三成收入,其餘五成,當然是地頭蛇的。

那座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龍宮洞天,位於大瀆最深處的水底,風景可謂光怪陸離,既是名動一洲的游覽勝地,更是練氣士修行水法的絕佳去處,光是在那邊長久租借修道府邸的地仙修士,就多達十餘人,一年的收入之巨,可想而知。浮萍劍湖哪怕是兩成的分紅,也是一筆相當誇張的進賬。

宗主酈采卻分文不取。

龍宮小洞天每六十年一結賬的所有神仙錢,全部作為浮萍劍湖祖師堂的家產,按照修士的境界高低、天資好壞以及功勳大小,分給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宗門修士。

這就是浮萍劍湖。

榮暢可以保證,就算師父酈采跌境了,不再是一位上五境劍修,可浮萍劍湖的宗主,還是酈采,而且只會是酈采。

不管如何,浮萍劍湖是真不缺錢。

何況師父酈采對待女弟子,一向推崇女弟子一定要富養的規矩,免得隨便就給男子拐騙走。

不過這一百顆谷雨錢,一半其實是師父酈采的私房錢,剩餘一半是祖師堂理該劃分給閉關小師妹的。

隋景澄看遍了蚍蜉店鋪的多寶架,挑中了幾件取巧物件,都不算什麽靈器,砍價一番,花了不過十顆雪花錢。

然後隋景澄詢問有沒有鎮店之寶,價格高一些,沒關系。

那位從照夜草堂過來幫忙的年輕掌櫃依舊熱情,並未冪籬女子先前只買了幾件廉價貨便變臉,大致說了幾件沒放在前邊鋪子的昂貴物品,那張龍椅就算了,年輕掌櫃根本不提這一茬,但是著重說了那法寶品秩的兩盞金冠,說一大一小,可以拆開賣,稍大金冠,十八顆谷雨錢,稍小的,十六顆,若是一起買了,可以便宜一顆谷雨錢,總計三十三顆谷雨錢。

隋景澄問道:“可以先看一看嗎?”

年輕掌櫃笑道:“當然,看過了,若是不合客人的眼緣,不買也無妨。”

他繞出櫃臺,去開門。

榮暢瞥了眼門上文字,有些哭笑不得。

四個大字,有緣者得。

四個小子,價高者得。

榮暢無法將這鋪子主人,與綠鶯國龍頭渡那位青衫年輕人聯系在一起。

隋景澄一眼就相中了那兩盞金冠,沒有砍價,請榮暢掏出三十三顆谷雨錢。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抱著那只照夜草堂靜心打造的槐木匣,隋景澄離開了蚍蜉鋪子,走在老槐街上,腳步輕盈,心情極好。

年輕掌櫃一路低頭彎腰,將那兩位貴客送到店鋪外,目送他們遠去後。

只覺得匪夷所思。

其實這位蚍蜉店鋪的代掌櫃,他自己都有些心虛。

那對金冠,雖是貨真價實的一對山上法寶,可真賣不到三十三顆谷雨錢的天價。

照夜草堂其實私底下有過估計,雖說是兩件法寶,可以敕令出兩位金身神女的庇護,功效類似法袍,同時兼具一定程度的攻伐之用,但終究不是一件法寶品相的法袍,所以二十五顆谷雨錢左右,比較公道,哪怕加上一些千金難買心頭好的溢價,例如女子地仙看上眼了,撐死了就是二十八顆左右。

到了地仙境界,對於法寶的要求,其實很簡單,越極端越好。

這也是兩頂金冠一直賣不出去的根本原因,不是沒有客人喜歡,實在是價格過高,毫無實惠可言。

但是對於金冠和龍椅的定價,是那位劍仙掌櫃當初親口定下的,理由是萬一碰到個錢多人傻的呢。

照夜草堂對此也很無奈,總覺得最少要吃一兩百年的灰塵了。

不曾想這才過去多久?

走出老槐街後,榮暢微笑道:“買貴了。”

隋景澄有些難為情。

可是她真的很喜歡這對金冠啊。

隋景澄輕聲道:“榮師兄,我接下來肯定什麽都不買了。”

“我沒有怪罪小師妹的意思。”

榮暢搖搖頭,笑著說道:“我們師父買東西,還要豪爽,曾經相中一件十分心儀的漂亮法袍,硬要對方擡高價格,不然還就不買了,當時師父沒有顯露身份,對方被嚇了個半死,以為碰到砸場子的了。事後得知是我們師父,就悔青了腸子,捶胸頓足,覺得應該直接將價格翻一番的。”

隋景澄由衷感慨道:“早知如此,就先去浮萍劍湖看一看了。”

榮暢松了口氣。

他娘的就憑小師妹這句話,若是師父酈采在場,肯定就要詢問他榮暢最近有沒有想買的法寶了吧。

回到了渡船,兩人剛落座,關於兩盞精致金冠的煉化一事,榮暢需要傳授給她一門浮萍劍湖的煉劍口訣。

劍可煉,自然萬物可煉。

剛說完數千字的煉劍口訣,隋景澄閉上眼睛,睜眼後,笑道:“記住了。”

榮暢便不再覆述。

當年的小師妹,如今的隋景澄,雖然性情迥異,判若兩人,可在修道天賦一事上,還是如出一轍,不會讓人失望。

不過隋景澄還是讓榮暢再說了一遍,免得出現紕漏。

隨後顧陌在廊道那邊使勁敲門,砰砰作響。

隋景澄開門後。

顧陌急匆匆道:“隋景澄,隋景澄,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啊,劉景龍可能被掉包了,咱們現在看到的,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隋景澄一頭霧水,轉頭望向榮暢。

榮暢有些無奈,對顧陌說道:“別胡說。”

顧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皺眉深思許久,一臉恍然大悟,然後一拳頭砸在桌上,“好嘛,這個臭不要臉的王八蛋,原來是調戲我來著!”

榮暢起身離去。

顧陌這一路,都走得心境不穩,榮暢卻不能多說什麽。

所幸這趟龍頭渡之行,顧陌心境重新趨於道家推崇的清凈境,這是好事。

那兩位好似青衫先生的修士,功莫大焉。

當然隋景澄也有功勞。

在榮暢關上門後,顧陌便將事情經過給隋景澄說了一遍。

隋景澄以手扶額,不想說話。

你們倆修為都很高啊,兩個都是拎不清的。

這個劉先生也是,讀書讀傻了吧?怎的跟前輩待了那麽久,也不學半點好?

果然前輩說得對,修士境界真不能當飯吃。

顧陌疑惑道:“咋了?你給說道說道,難不成還有玄機?我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呢,這類事情,經驗遠遠不如你的。”

隋景澄漲紅了臉,“你瞎說什麽呢!”

顧陌哀嘆一聲,“算了。”

顧陌趴在桌上,側臉望向窗外的雲海。

隋景澄將玲瓏可愛的稍小金冠放在桌上,也與顧陌一般趴在桌上,臉頰輕輕枕在一條手臂上,伸出手指,輕輕敲擊那盞金冠。

顧陌輕聲道:“我有些想念師父了。你呢,也很想念那個男人嗎?”

隋景澄細語呢喃道:“你不說,會想,一說起來,就沒那麽想了,你說怪不怪?”

顧陌無奈道:“我咋個曉得嘛。”

兩兩無言。

顧陌驀然神采奕奕,站起身,搬了椅子,屁顛屁顛坐在隋景澄身邊,在她耳邊竊竊私語,“隋景澄,我跟你說啊,這雙修之法,路數很多的,而且半點不下流,本就是道家分支之一,堂堂正正,不然那些山上道侶為何要結為夫妻,對吧,我知道一些,例如那……”

隋景澄聽了片刻,一把推開那個顧陌,惱羞成怒道:“你怎麽這麽流氓呢?!”

顧陌悻悻然道:“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隋景澄滿臉通紅,猛然站起身,將顧陌趕出屋子。

砰然關門。

顧陌咳嗽一聲,學那姓陳的嗓音口氣說道:“景澄,我來了,開門吧。”

隋景澄怒道:“顧陌!”

顧陌依舊語氣不變,“景澄啊,怎的如此不乖巧了,喊我前輩。”

隋景澄環顧四周,抄起那根行山杖,開了門就要打顧陌。

顧陌早已蹦蹦跳跳遠去,在廊道拐角處探出腦袋,嬉皮笑臉道:“哎呦餵,你這會兒的模樣,我一個女子瞧見了都要心動。我覺得吧,那家夥跟你走了一路,肯定沒管住眼睛,只不過他修為高,你道行低,沒發現而已。唉,就是不知道到底你是虧大發了,還是……賺大發嘍。”

隋景澄氣得就要跑去追她。

顧陌已經神清氣爽地返回自己屋子了,心境大好。

隋景澄關了門,背靠房門,嫣然一笑,坐在桌旁,帶起那盞金冠,手持銅鏡。

之後摘了金冠,收起銅鏡,隋景澄開始仔細翻閱《上上玄玄集》的中冊。

修道之人。

不知晝夜。

剛剛踏足修行之路的練氣士,往往會對光陰流逝的快慢,失去感知。

這天深夜,隋景澄放下最後《上上玄玄集》的最後一冊,轉頭望向窗外。

缺月梧桐,驟雨芭蕉,大雁秋風,春草馬蹄,大雪扁舟,青梅竹馬,才子佳人,名將寶刀,美人銅鏡……

世間這麽多的天作之合。

那麽隋景澄與前輩呢?

————

齊景龍在翻閱一本從符水渡買來的書籍,是關於各洲各國禦制瓷器的雜項書籍,是那個北俱蘆洲最會做生意的瓊林宗版刻刊印。

他突然皺了皺眉頭。

合上書籍。

閉上眼睛。

在龍頭渡翠鳥客棧,陳平安與自己聊了許多,大多一筆帶過,不露痕跡。

有打醮山那艘墜毀的跨洲渡船,關於北俱蘆洲東南一帶的蚍蜉,還有他家鄉驪珠洞天的本命瓷一事。

這些話題,夾雜在更多的話題當中,不顯眼,陳平安也確實沒有刻意想要追求什麽答案,更多是朋友之間無話不可說的閑談。

但是齊景龍不笨。

這其中是藏著一條線的,可能陳平安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打醮山跨洲渡船,北俱蘆洲十大怪人之一的劍甕先生,生死不知,渡船墜毀於寶瓶洲中部最強大的朱熒王朝,北俱蘆洲震怒,天君謝實南下寶瓶洲,先是重返故國家鄉,大驪王朝的驪珠洞天,繼而去往寶瓶洲中部,掣肘七十二書院之一的觀湖書院,先後接受三人挑戰,大驪鐵騎南下,形成席卷一洲之勢,在北俱蘆洲大宗門內並不算什麽機密的驪珠洞天本命瓷一事,陳平安最早稱呼自己稍作改口,將齊先生修改為劉先生,最後再改稱呼,變成齊景龍,而非劉景龍。陳平安如今才練氣士三境,必須借助五行之屬的本命物,重建長生橋。陳平安學問駁雜,卻力求均衡,竭盡全力在修心一事上下苦功夫。

齊景龍重重嘆息一聲,站起身,來到窗口。

他相信陳平安此次游歷北俱蘆洲,絕對有著一樁很深遠的謀劃,而且必須步步為營,比他已經足夠障眼法層出不窮的行走江湖,還要更加謹小慎微。

齊景龍自言自語道:“難道是你的本命瓷,如今被掌握在北俱蘆洲的某座大宗門手中?那麽你今天要小心再小心,以後境界越高,就更要小心了。”

齊景龍心情沈重,若是在那商家鼎盛的皚皚洲,萬事可以用錢商量,在北俱蘆洲,就要覆雜多了。尤其是一個外鄉人,想要在北俱蘆洲講道理,更是難上加難。

齊景龍當然不介意自己站在陳平安身邊,代價就是要麽他從此退出太徽劍宗,要麽連累太徽劍宗聲譽崩毀。

而一旦他齊景龍涉足其中,麻煩事就會變得更麻煩。

說不定就要引來更多原先選擇冷眼旁觀的各路劍仙。

這就是規矩的可怕之處。

北俱蘆洲喜歡抱團,在一件事情可對可錯、不涉及絕對善惡的時候,只要外鄉人想要依仗身份行事,本身就是錯了,那麽對於北俱蘆洲的諸多劍仙而言,那你就是在求我出劍了。歷史上皚皚洲劉氏家主,龍虎山天師府道士,都曾經想要登岸北俱蘆洲親自追查兇手,結果如何,十數位上五境劍仙就堵在那邊,根本沒有任何人吆喝喊人,皆是自己主動聚攏在海邊,禦劍而停,無一例外,一句話都不與你說,唯有出劍。

對此,火龍真人在內的世外高人,從來不管,哪怕火龍真人極有可能是龍虎山傳說中的外姓大天師,一樣沒有出面緩和或是說情的意思。

而且一旦交手,劍仙選擇遞出第一劍,在那之後,就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每死一位劍仙,戰場上極有可能很快就會趕來兩個。

這就是北俱蘆洲為何明明位在東北,卻硬生生從皚皚洲那邊搶來那個“北”字。

不服?

當年一樁大恩怨過後,北皚皚洲一洲洶洶,對俱蘆洲大放厥詞,還有皚皚洲大修士大肆辱罵數位戰死於劍氣長城的俱蘆洲劍修,不但如此,還揚言要驅逐所有俱蘆洲修士出境。

然後當時還是東北俱蘆洲的劍修兩百餘人,已經做好了禦劍遠游皚皚洲的準備,其中上五境劍修就有十位。

在動身之前,這撥劍修沒有對皚皚洲撂半句狠話,直接就聯袂跨洲遠游。

其中半數上五境劍修,都曾在劍氣長城砥礪劍鋒。

當皚皚洲驟然得知俱蘆洲二百劍修距離海岸只有三千裏的時候,幾乎所有宗字頭仙家都要崩潰了。

因為對方揚言,要劍挑皚皚洲,誰都別急,從東到西,一座一座,人人有份。至於皚皚洲的那個北字,你們不是很稀罕嘛,留著便是。

在這一撥“開疆拓土”的劍修之外,還有陸續不斷紛紛向西遠游的劍修。

最後是一個老秀才堵住了那撥劍修的去路。

不知道一個老秀才面對兩百餘劍修,到底聊了什麽。

可最終俱蘆洲劍修沒有大規模登岸,選擇撤回本洲。

不過在那之後,北皚皚洲就沒了那個北字。

齊景龍想起這些陳年往事,哪怕不曾親身經歷,只能從宗門前輩那邊聽聞,亦是心神往之。

但是太徽劍宗的兩位劍仙就在跨洲遠游之列,卻從不願意多說此事。

齊景龍只聽說一些宗門老人聊起,兩位劍仙關於誰鎮守宗門誰跨洲出劍,是有過爭執的,大致意思就是一個說你是宗主,就該留下,一個說你劍術不如我,別去丟臉。

齊景龍開始反覆推敲各種可能性。

最好與最壞兩種,以及在這其中的諸多種種。

這與陳平安看待大小困局,是一模一樣的脈絡。

只是齊景龍思來想去,都覺得這是一場極有可能牽動各方的覆雜局面。

所以齊景龍打算多收集一些消息再說。

好心幫忙,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別給人添麻煩。

齊景龍坐回座位。

瓊林宗會是一個較好的切入點。

因為這個財源滾滾的宗門十分魚龍混雜,打探他們的消息,不會打草驚蛇。

還有一座與太徽劍宗世代交好的門派,聽說就有做過驪珠洞天本命瓷的買賣,可以旁敲側擊一番。

此外,齊景龍還有一些想法。

無非是循序漸進,追求一個慢而無錯,穩中求勝。

齊景龍大致有了一條脈絡之後,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如今的北俱蘆洲年輕十人當中。

崇玄署皆是先天道胎的楊凝真楊凝性兄弟,齊景龍當然都很熟悉。

尤其是跑去習武的楊凝真,更是一個喜歡鉆牛角尖的。

楊凝性排第九,哥哥楊凝真墊底,但是事實上,楊凝真的名次可以前挪幾個。

拍在第四,也就是齊景龍身後的那位,名叫黃希。

是一位山澤野修,是北俱蘆洲歷史上最年輕的野修元嬰,屬於那種特別能夠一點一點磨死對手的可怕修士,但是玉璞境劍修都極難殺死他。既靠神通術法,也靠那件殺出一條血路得手的半仙兵,以及早年機緣之下“撿來”的半仙兵,一攻一守。而且此人性情陰沈,城府極深,睚眥必報,被譽為北俱蘆洲的本土姜尚真。

一次報仇,他一人就將一座二流仙家門派屠戮殆盡,沒留下一個活口。

可怕的是他沒有選擇光明正大地硬闖山門,而是三次潛入,算計人心,到了一種堪稱恐怖的地步。

等到一位玉璞境劍仙率領眾人趕到,他剛好遠離,那位仙家門派的老祖師剛好咽下最後一口氣,金丹被剝離,本命元嬰被點燈,就那麽擱放在祖師堂的屋頂,熊熊燃燒。

山上山下,皆是一盞盞不斷燃燒魂魄的修士本命燈,有些熄滅,化作灰燼,有些還有魂魄殘餘。

一座原本靈氣盎然的仙家山頭,那股子陰森氣息,如同鬼蜮。

齊景龍與他打過一次交道。

齊景龍還出劍了。

但是那人且戰且退,甚至與他齊景龍說了一些肺腑言語,以及一些齊景龍前所未聞的山上內幕。

其中關於分心一事,就是此人的告誡。

這位野修,名為黃希。

黃希也曾做過一些莫名其妙的壯舉,總之,此人行事從來難分正邪。

在他齊景龍之前的那兩位。

第一人,不去多想了。

只要他願意出手,對方就肯定已經輸了,哪怕高他一境,也不例外。

這還是他從來不動用那種認主仙兵的情況下。

就算是他齊景龍,難免都有些高山仰止,只不過齊景龍卻也不會因此就心灰意冷便是。

大道之上,一山總有一山高,從來如此。

而且齊景龍堅信,自己與他只要雙方差距不被拉開太遠,就有機會追上。

至於第二人,名為徐鉉。

在此人尚未出生之時,就有數座宗字頭仙家伺機而動,據說還有中土神洲的世外高人,亦有窺探。

這其中必然牽扯極深。

徐鉉在修行路上,最終煉化而成的五行之屬本命物,堪稱奇絕,氣象之大,蔚為壯觀。

他有兩位貼身侍女,一位專門為他捧刀,刀名咳珠,一位司職捧劍,劍名符劾。

是北俱蘆洲北方劍仙第一人白裳的唯一弟子。

所以徐鉉既是這位劍仙的大弟子,也是閉關弟子。

關於徐鉉的傳聞,不多。

但是每一件,都很驚世駭俗。

比如他其實是瓊林宗的半個主人,而瓊林宗的生意早就做到了寶瓶洲,甚至是桐葉洲。

又比如他的志向之一,是擊敗恩師白裳。

最近的一件天大傳聞,則是徐鉉希望與清涼宗女子宗主賀小涼,結為道侶,只要她答應,他徐鉉願意離開宗門,轉投清涼宗。

可無論是弟子揚言要擊敗師父,還是離開宗門,大劍仙白裳始終無動於衷,不過聽說白裳如今在閉關,試圖破開仙人境瓶頸。這應該就是白裳沒有一起去往倒懸山的原因。沒有人會質疑白裳的氣魄,因為白裳在一生中,兩次投身於劍氣長城的城頭上,在那邊待了將近七十年。

由於徐鉉從未出手過,以至於北俱蘆洲到現在都不敢確定,此人到底是不是一位劍修,就更不用談徐鉉的本命飛劍是什麽光景了。

但是沒有人質疑徐鉉的年輕十人榜眼位置。

因為徐鉉破境先後躋身洞府境,躋身金丹境和元嬰境,三大修士門檻,皆有氣勢恢宏的異象發生。

有人說徐鉉其實早就躋身上五境了,只是白裳親自出手,鎮壓了全部異象。

而徐鉉又是十人當中,最年輕的那個。

比排在第四的黃希,還要年輕三歲。

然後才是太徽劍宗劉景龍。

第五的,是一位女子武夫,如果不算楊凝真,她便是唯一一位登榜的純粹武夫。

第六的,已經暴斃。師門追查了十數年,都沒有什麽結果。

第七的,與人在砥礪山一戰,兩敗俱傷,傷及根本,所謂的十人之列,已經名存實亡。

對方是一位敵對門派的年邁元嬰劍修,明擺著是要用自己的一條命來,毀去這位年輕天才的大道前程。

既然明知是陷阱,都沒能忍住,選擇應戰,那麽這就是下場,大道從來無情。

第八的,便是那位水經山盧仙子。

但是如今又有些傳聞,有幾位橫空出世的山上新人,完全有資格躋身十人之列,甚至名次還不低。

齊景龍翻開一些字帖和畫集。

最近他在研究草書字帖上的篆籀筆意和八面出鋒。

這就是練劍。

觀摩名家畫卷上的寫意和白描,也是練劍。

讀書之時,翻到一句青引嫩苔留鳥篆,也是一份劍意。

齊景龍一直堅信所謂的我講道理,會是一個從覆雜到簡單的過程,水到渠成。

就像讀書讀厚再讀薄,最終可能只留下點睛之筆的三言兩語,卻可以伴隨終生,受益終身。

並且支撐起一肚子學問的根本道理,如那一座屋子的棟梁與橫梁,相互支撐,卻不是相互打架,最終道心便如那白玉京,層層遞高,高入雲海,不但如此,屋子占地還可以擴大,隨著掌握的規矩越來越大,所謂有限的自由,便自然而然,無限趨近於絕對的自由。

夜深人靜,齊景龍一直在挑燈讀書。

所有人都覺得他在分心。

所幸終究有人不這麽覺得。

————

一襲青衫,沿著一條大瀆往上游行去。

入秋時分,這天在江湖市井,陳平安突然找了家老字號酒樓,點了一份金字招牌的火鍋。

多有江湖豪客在那邊大呼痛快,滿頭大汗,依舊下筷如飛。

其中一位可能是讀過書的江湖人,大醉酩酊,沒來由說了一句話。

讓陳平安多點了一壺酒。

那人說,弱者簇擁在水深火熱中的油鍋,就是強者桌上下筷的火鍋。

陳平安大碗喝酒,覺得宋老前輩說得對,火鍋就酒,此間滋味,天下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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