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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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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翁家與莫文遠落腳的院子挺近, 等到散席之後,意猶未盡的一老一少還聚在臺前, 討論烹飪心得, 李三娘對兒子放心慣了, 見月上枝頭,便先回去休息。

“葛粉的量還要少些。”

“面筋入湯後, 再用豆粉勾芡一下,放點醋進去。”

“放醋?”

“做開胃菜剛好。”

“有理, 酸味開胃。”

兩人聊天之餘,廚房裏多出了點悉悉索索的聲音,莫文遠耳朵靈道:“什麽聲音?”

陳翁道:“許是碩鼠。”他直起身子,一雙鷹隼似的眼睛到處掃, 試圖找出老鼠之所在, 他也喜歡廚房幹凈,然地處鄉下,屋南面又有縱橫交錯的田埂, 難保有田鼠趁人不備,溜入屋中。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鼠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莫文遠擡頭看窗外, 見夜色茫茫,不見燈火, 皎潔的明月被烏雲遮蔽,心頭慎得慌。

一陣邪風忽然從窗口刮了進來,吹得燈火搖曳不定, 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似的,莫文遠面色不變從腰間的口袋裏摸出一枚丸藥。

陳翁也覺得有異,臉色發白,面帶恍然之色,莫文遠直接伸手把放燈罩裏的火燭取了出來,火星往丹藥上一點。白茫茫的霧氣從丸藥中炸開,在屋中彌散。

陳翁道:“此乃何物?”

莫文遠道:“乃是大興善寺中的僧人予我的丸藥,說能辟邪,妖魔不近身。”

陳翁肅然起敬:“大興善寺啊,據說高僧頗多,玄奘法師走前也在興善寺中修行過一陣。”

濃霧之中,老鼠的聲音變得有氣無力,莫文遠看著對面的墻,巨型老鼠的影子忽的投射在墻上。

陳翁驚慌:“這、這!”

莫文遠心裏捏了把汗,將禪杖從腰帶間取下來,他第一次面對妖怪,很是緊張,手心微微出汗。

碩鼠挺怕丸藥,他根本不敢走近,但美食無時不刻誘惑著他,他色厲內荏:“爾等可敢出來?”

莫文遠:“……”

妖怪說話怎麽文縐縐的?和他想象的不一樣啊!

陳翁的反應比較讓碩鼠滿意,他脖子一縮,往後挪了挪。

老鼠精以為自己偉岸的身軀威脅到了兩人,洋洋自得:“我乃太室山下鼠大王,你二人若識相早早出來,我正缺二皰廚……”

莫文遠深吸一口氣猛地從霧圈中沖出來,手持丸藥,敢死隊一般沖向老鼠精,對方沒想到小孩兒路子這麽野,嚇一跳,趕緊後縮,被霹靂彈似的仙丹打個正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文遠分明將禪杖當成狼牙棒揮舞,劈頭就向碩鼠腦袋上來了一記,老鼠精發出驚恐的尖叫聲,顯然被打慘了。

廚房內的動靜太大,將陳翁的兒子都招來了,他們隱約看見一只大老鼠驚叫道:“妖!妖怪!”

“快去找法師!”

“來人啊!有妖怪!”

莫文遠才不管那些人,還手持禪杖一頓亂打,他力氣很大,禪杖上又自帶佛光,碩鼠先給打得眼冒金星,很快就無力掙紮,慢慢蜷縮在墻角,小可憐似的哼哼道:“別,別打了。”

莫文遠目露兇光,將自己的專業知識發揮到極致,他口中念念有詞:“庖廚?我最擅長的就是烹飪各種肉類,有種菜不知你聽沒聽說過。”

碩鼠:“噫!”

莫文遠:“肉類千千萬萬,田鼠肉別具一番風味,只需燙死後把皮剝下來,掏開腹腔取出內臟,再把腳爪剁了。”

碩鼠:“???”

屋外傳來零散的腳步聲,陸忠連同縣中的青壯年一起前來,幫助降服妖魔。

才進門就聽見莫文遠陰測測的聲音:“隨後把頭剁下來,肉切塊,放入鍋中加油炒扁,再加入料酒醬清姜絲燜熟,等肉燒爛熟再加筍片一同回炒。”

“嘿嘿嘿嘿嘿,鼠肉肥嫩,怎麽都好吃。”

“我看你體型巨大,肉卻很不錯,你想被蒸著吃炒著吃還是煮了吃?”

禪杖落在碩鼠頭上,他卻不敢叫疼,淚眼汪汪看著莫文遠,雙手合十不斷蜷縮:“我、我、我不好吃,我肉老了!”

莫文遠:“老有老的吃飯,嫩有嫩的吃法。”

碩鼠精:“QAQ”

夭壽啦有人要吃要妖怪啦!

天吶他好可怕!

莫文遠見碩鼠精不敢動彈,從角落撿起一條麻繩把他捆了,期間碩鼠不斷抽泣,已被嚇破膽。

“那個,莫小郎君?”

身後忽然傳來游魂似的哼哼聲,莫文遠回頭,只見陸忠為首的壯年男人都看著他,面色古怪。

莫文遠:=口=!

……

小黑羊也蜷縮在屋外的角落中瑟瑟發抖。

慧智讚許道:“不愧是莫小郎君,遇見精怪還能臨危不亂,此碩鼠精雖無甚本事,小沙彌初遇見還是會心生懼意。”

放在莫文遠這被嚇哭的竟然成了妖怪。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天吶所以他上次想吃我是真的嗎?廚子實在太可怕了!

便是饕餮,看見什麽都敢吃的人類,也產生了恐懼之意。

慧智倒是樂見其成:“不若同我回長安罷!你在這也沒甚用處。”

小黑羊顫抖著雙腿:“咩咩咩咩咩!”

不行,我得保、保護珍貴的廚子!

慧智:“……”

吃貨的執念也是挺可怕的。

……

天還未亮,寺廟門就被咚咚咚拍響。

緱氏縣內佛風盛行,寺廟眾多,其中有一家不僅有名寺僧人落腳,曾經也傳出過降妖美名,就連玄奘法師少時也在此修行過。

幾名青壯將碩鼠精捆了,直接送到寺廟門口。

小沙彌應聲開門,見門外一片紅彤彤的火把,嚇了一跳。

陳翁朗聲道:“莫小郎君捉到了精怪!”

莫文遠躲在人群後面,笑得挺尷尬,雖說碩鼠精是他降服的,但現在被人提出來說,總覺得怪怪的。

門外喧囂,僧寮中大和尚都被驚動了,住持攜一眾僧人到門口,見被五花大綁的碩鼠精,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佛門重地,有檀香縈繞,本就被嚇破膽的碩鼠精更蔫了。

陳翁同住持說了事情來龍去脈,他的話都圍繞著莫文遠轉,將他誇得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簡直就是不世出的佛子,是神仙轉世。

又有聽了莫文遠烹鼠方式的年輕人壯膽道:“莫小郎君還準備烹碩鼠。”

“那精怪被嚇得話都不敢說。”

碩鼠精瑟瑟發抖得更厲害。

這這這,食精怪?!

就連住持看莫小郎君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莫文遠脖子一縮,幹脆躲回人群中。

別看我!我就是一普通廚子!

……

經過兵荒馬亂的一夜後,行商眾攜李三娘母子火速撤離,他們奔波大半日,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抵達洛陽。

馬兒奔得飛快,莫文遠坐在車中甚至以為自己是驚濤駭浪中的漂泊小船,隨波逐流。塵土越過車窗,落在他與李三娘身上,下車時眾人都滿身灰蒙蒙,不至於鶉衣百結,也形容狼狽。

陸忠也知他們趕路太過,進城後直奔旅店:“舟車勞頓,今晚且都歇歇吧。”

莫文遠搖搖晃晃進入旅店,正想把自己往床上摔,就被李三娘一把捉住。

只見她眼中冒出油油綠光,兇悍無比,幾乎要把小孩兒一口吞下去。

之前一夜,她要不就是跟著眾人奔波,要不就是同他人一起呆在車廂內,竟沒找到母子兩人獨處的機會,除了將他全身上下檢查幾遍,看有沒有被精怪傷到之外,也無別的動作。

莫文遠這才意識到,一路上李三娘實在是過於安靜了些,哎,也怪昨日過得太驚心動魄,他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李三娘一個猛虎下山,將莫文遠緊緊抱在懷裏。

喘、喘不過氣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若他有個三長兩短,看似無堅不摧的李三娘定會遭受重擊。

她長嘆道:“等明日我們就去洛陽城中古寺燒香拜佛,回長安後我定要給大興善寺多捐香油錢!”

她思來想去,除了用金錢表達自己的謝意,似乎沒有其他更加直白的手段,經書是要抄的,真金白銀也是要花的。

莫文遠雙手懸空,不知安放在何處,猶豫一會兒,還是將手貼在李三娘背上。

他小聲道:“沒事了,我一點事都沒有。”

李三娘只將兒子抱得更緊些。

……

洛陽城中古剎眾多,白馬寺的香火最為旺盛,莫文遠之前就打聽過,大興善寺住持同白馬寺住持交好,兩家都系皇家寺院,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據悉洛陽城中最好的豆腐也出自白馬寺。

他早已將前日遭遇拋至腦後,欲一品白馬寺中豆腐,而李三娘記掛要給兒子求佛祖保佑一事,天還沒亮,兩人便同去白馬寺。

白馬寺至貞觀年間,已有六百餘年歷史,相較於大興善寺的富麗堂皇,寺廟布局規整,外觀古樸。

其整體布局保存完好,廟宇制式還是初建時的悉依天竺舊式。

莫文遠閑來無事也會在藏經閣中挑些與佛教寺廟相關的書籍看看,對早年天竺制式略有了解,他如同觀光游客般探頭探腦,臉上不僅無虔誠之色,反倒興奮得緊。

“我在長安時可未見過如此古老的寺廟。”邊走邊與李三娘抒發情感。

路過的僧人看見他的模樣,會心一笑,想這小郎君行走在寺院內,卻露出逛游花會的神色,春色正濃,躍躍欲試,很是可愛。

白馬寺面積頗廣,寺廟內寶殿眾多,香爐更是如棋盤上的棋子,星羅密布。李三娘很虔誠,帶莫文遠走到大雄寶殿,於香爐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隨後又進入殿內,在矮桌上留下了大筆銀錢,以作香油錢之用。

臺後的僧人都雙手合十,口呼佛號。白馬寺是千年名剎,洛陽的世家大族連同家中女眷時常來此上香捐錢,即便與他們相比,李三娘拿出的都不是小數目,僧人觀其樣貌,並非大家貴婦,但通身氣派也不是市井小民可相提並論的。

他從矮桌地下拿出一本樣式精美的冊子,莫文遠眼尖地發現此冊子竟然是線裝本。

僧人將其贈予李三娘,她奇道:“大師,這是何物?”

“乃是法華經。”

李三娘翻開書本,莫文遠在她身後踮起腳尖看,見書頁內不僅有密密麻麻的小字,還配有精美插圖,很有連環畫的味道。

“此書贈我?”

僧人微微一笑:“我佛贈書給有緣人。”

莫文遠在大興善寺裏呆了多年,要是不知道有緣人是什麽意思就奇了怪了,他恍然大悟,合著白馬寺有vip服務,只要是捐贈香油錢的大戶都送上精美禮品。他私心覺得這服務政策很不錯,回長安後可以跟慧遠師傅提提,看他們要不要也搞一出。

他低頭,又見矮桌上還有一摞紙,莫文遠道:“大師,此乃何物?”

僧人道:“此贈與有向佛之心的施主。”

在得到同意後,他撚起一張紙放在眼前打量。這是一張正反印刷的薄紙,正面印了觀世音菩薩端坐蓮臺之上的圖,逼仄處擠著幾行字,是妙法蓮華經的段落,而反面繪制的則是白馬寺的山門,只要是路過寺廟的人就能辨認出。

莫文遠:這這這、這是小廣告啊!

他被白馬寺的騷操作給驚呆了!

佛道之爭在玄奘西行後稍有緩解,原來佛教已占據上風,兩家回不到十幾年前龍爭虎鬥奇虎相當的局面。但暫時的優勝並沒有讓僧侶感到輕松,相反他們還是樂於吸納新的信眾,讓教派深入民間。

唐朝的識字率並不高,即使是在長安洛陽,讀過書的小娘子小郎君都寥寥無幾,故而比起看不懂的經文,圖畫更能吸引百姓眼球,白馬寺的廣告紙起宣傳作用,菩薩圖令平民窺見神仙的莊嚴寶相,而白馬寺的山門則能將他們指引到正確的地方。

真是好方法啊!

莫文遠的商業嗅覺並不強,後世積累的經驗能稍作提點,讓他意識到在此時代發廣告紙是絕妙的好主意。

李三娘的眼中已散發出精光,她急切道:“大師可給我們一份?”

僧人怕是沒有遇見過娘倆兒這樣對小廣告感興趣的,立刻將紙遞給他們,口呼阿彌陀佛。

李三娘慎重將紙張折疊,收入懷中,他與莫文遠對視一眼,明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小廣告,很有搞頭啊!

……

白馬寺的東門開在城中,山門外幾步遠就是鬧市,和尚們空出一間小屋作為豆腐店,寺廟內僧人做的豆腐皆在此地售賣。

正巧,今日守在店中的是曾在興善寺落腳的游僧,忽遇莫文遠與李三娘,張大嘴巴便道:“李施主,莫小郎君!”

莫文遠咧嘴道:“星空大師,許久不見,可好。”

星空行佛禮道:“托莫小郎君福,有了做豆腐的手藝,到哪都不擔心化不到緣。”僧人在化緣念經之餘經常做些小生意以維持生計,有些甚至還幫助寺廟開墾農田。然小生意誰都可以做得,縱然編了草鞋柳筐到街上叫賣,也不定能賣出幾個,豆腐卻不一樣,大江南北都為它所著迷,即使是在遙遠的邊關地區,靠豆腐手藝依舊能夠養活自己,對雲游四方居無定所的僧人來說,這門手藝實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他們都很感激莫小郎君。

李三娘見他同星空師傅相談甚歡,微微點頭以示招呼後就先離開了,她很信任莫文遠的眼力,挑豆腐訂貨之類的事交給他就好,李三娘自己還需在城中跑幾圈,看有無合適的院子與商鋪。

莫文遠先說三娘有意在洛陽城中開食肆,星空自覺是單大生意,態度更加殷勤,連忙引莫文遠去看他們的成品。

星空學做的是南豆腐,質地滑嫩,與他們在長安城中用的相差無幾,莫文遠覺得靠譜,又問道:“可否去磨坊一看?”

星空道:“還請小郎君先等等,我與白馬寺中的師兄弟打聲招呼。”

白馬寺中的僧人見兩人相談甚歡,只以為是他鄉遇故知,等星空三言兩語概述莫文遠身份後,他們看人的眼光有不同了,眼神中有敬佩,有讚嘆,更有感謝。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入莫文遠耳中。

“他就是豆腐童子?”

“不得妄言,他是被慧遠大師欽點的佛子。”

“聽說還在慧智大師手下學過一段時間。”

莫文遠投上掛了兩條黑線,豆腐童子是什麽鬼!

他走了一段路,實在忍不住了,對星空問道:“何為豆腐童子?”

星空尷尬道:“豆腐童子,小郎君從哪裏聽說的?”

莫文遠心道你裝什麽裝:“剛才我聽見僧人指我念叨了好幾遍,可是在說我?”

星空幹笑後承認道:“確實如此。我也不知稱呼從何而來,出了長安城後,各地都以豆腐童子代稱小郎君,原因有二,其一是小郎君還原了豆腐,此類吃食區區幾歲間風靡大江南北,連帶著小郎君的名聲都響亮不少。”

“其二則是有人傳小郎君佛子下凡,長得眉清目秀,小小年紀形容肖似菩薩座下的童子,於是便有了豆腐童子的稱呼。”

莫文遠只覺得好笑,取外號就取外號了,豆腐童子也太不走心了吧!

……

白馬寺的磨房很大,衛生條件很好,僧人在制豆腐時都嚴格按照規定,莫文遠很仔細地看過後點點頭,此地做得豆腐質量上乘。

他來時路過市中幾家豆腐店,絕大部分品質都沒有白馬寺出的好,只有一兩家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然他與寺廟本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再加上白馬寺中有不少曾見過的游僧,熟悉程度遠高於路邊的小店。

種種原因加在一起,讓他直接作出決定:“等阿娘店鋪開後,就要麻煩星空師傅了。”

星空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今歲我安置於白馬寺,若李施主的店開了直接找我便是,千萬別客氣。”

談好了生意後,星空又問莫文遠在此地停留幾天,莫文遠言十日左右,星空便跟他介紹洛陽城中的知名景點,與最近好玩的去處。

他道:“小郎君你來得巧,最近正是牡丹花季,城東的游花會辦得盛大,若有閑時,不妨去看看。”

莫文遠道:“都說洛陽牡丹甲天下,我定會去一睹牡丹會盛況。”



洛陽城是幾朝古都,論底蘊之深厚並不比長安差,其城內區域劃分也同長安城相似。東北南三部為坊市,共有103坊。南市、北市、西市三大貿易市場坐落在城內。西市多賣些居民用品,而南北二市則匯聚了部分域外商品,但與長安城不同,這裏的胡人較少,即使是賣胡人的商品也大多是漢商叫賣。

隋時,洛陽的商業繁榮,從李唐王朝定都長安,聖人又大力發展長安商業後,洛陽的市場才顯出頹勢。

不過相對其他幾府,此地依舊富庶繁華,尤其現在正處牡丹季,游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匯聚在洛陽,文人墨客爭相留下作品,小商販沿街叫賣,城中熱鬧非凡。

李三娘並非首次來洛陽,她做事麻利,上次來城時便把洛陽城布局摸了個透,更兼看了幾處不錯的適合開食肆的鋪面。

她在家時便訂下計劃,此番前來,要二度考察店鋪位置,同賣家講價,合適的話便把店鋪拿下來。

她先走到臨街一鋪面,此店李三娘最為看好,店鋪與小院相結合。街旁是寬敞的店鋪,大小堪比他們在長安城中所開的綜合性食堂,可挖出多個窗口,若開始營業,賣蒸餅饅頭、賣豆花、賣半成豆制品各不相幹。

店鋪連通大院,院子裏主人家搭建一磨坊,看其外觀,最多搭兩年,就算石磨都散發出“新味”。

李三娘初看過後就心動了,怎麽會有條件這麽好的鋪子?她看一眼就走不動路了!

此次去店鋪,她心裏如同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會兒想多好的院子肯定早就被買走了;一會兒又想店這麽好價格一定不低,說不定把其他欲上門的商家嚇得面無人色,屁滾尿流,直接跑走。

想想她差點笑出聲來。

讓李三娘沒想到的是,看上的院子不僅沒有賣掉,反而就連左邊的酒樓都清空了。

李三娘深感奇怪,找鄰家坐在小條凳上擇菜的老嫗道:“此地可有甚怪事?我上次來不見人蕭條至私。”

她問的老嫗好像有擇不完的菜,上次李三娘就見她在同樣的地方做同樣的工作。

老嫗擡頭瞇起眼睛,試圖看清楚她的模樣便道:“娘子可欲買院子?”

李三娘只是笑道:“略有打算,此次來先考察一番,再做決定。”

老嫗慢吞吞道:“娘子你有所不知,老婦與對面家的老頭略有些交情,更兼之我在此擇菜,對他們家如何稍有了解。”

“尋常房屋即使主人家搬遷,也要找好下家談妥生意才走,他家卻是不同,出事後主人家不敢回屋,早早尋了新住處搬進去了,一刻都不願在此多待。”

李三娘道:“出什麽事?”

老嫗神神秘秘道:“說是有精怪出沒,萬貫家產都給他吞光了。”

“如此兇殘?我原以為此地佛風盛行,又有白馬寺坐鎮,精怪不敢輕易將現身。”

“非也非也,越是人傑地靈之地,精怪就越多,不過城中妖怪確實不多見,大部分化形後都跑到和尚少的郡縣去了,能肆虐一番後全身而退的,今歲還就這一起。”

聽老嫗描述後,李三娘已心生退意,曾經出過妖怪的院子就算是她也不敢住,若妖怪再來怎麽辦,但她又註意到對方說之前住在這的人家不過是搬遷到了別處,便多問一句道:“此地害人的是何種妖物?原籍主人可還好?”

老嫗道:“原主人還好,那妖怪不吃人的,只聽說出入堂前廚後,只要有點吃食便進數吞進,隔壁的飯館連同此家主人的存糧皆被掃蕩一空。”

“後有僧人來看過,說是碩鼠。”

碩鼠?

李三娘不由挑眉,心頭大動,不會是給她兒子威脅要抽經扒皮,切塊炒肉的碩鼠精吧?!

……

莫文遠搖搖晃晃在街上行走,初到洛陽,他很有觀光客的心,邊走邊看,誓要把此地景觀皆收入眼中。

星空和尚說的不錯,時值農歷四月,牡丹花盛開,街上游人頗多,他甚至看到三兩成群頭上簪花的郎君。

以莫文遠的審美,並不很懂男人在頭上戴花是什麽操作,更不要說牡丹色澤艷麗,花盤又大,戴不好就頭重腳輕。

他深覺只有李三娘類的美人戴花才好看,這些郎君戴了,只會讓他們醜上加醜。

想到這,莫文遠又嘆口氣。自家阿娘貌美如花,戴花更能顯姿容姝麗,奈何李三娘醉心商道,平日打扮多以素雅為主。

莫文遠突發奇想,要不他也買支花讓阿娘戴戴?

真正好看的牡丹花此時都進了游園會,要不就是深藏在世家大族的庭院,只供少數人賞玩,沿街叫賣的、插在文人頭上的牡丹都不值錢,最多幾文錢一枝。

他犯了牛勁,覺得既然是買給李三娘聊表心意,那就要買最好的,於是也不走馬觀花,反而慢悠悠走,反覆對比哪家牡丹更好點。

別看莫文遠是廚子,對花很有一番了解,當然不是因為他喜歡花,而是因為中國人什麽都能吃,就算花也能做茶入菜。

前世他也參加過開在洛陽的牡丹花卉節,主辦方先帶代表團成員看過各種花,有盆栽養殖,有大棚養殖。花冠形態各異,單瓣型,荷花型,菊花型,薔薇型……

他原本沒記住各種型號有什麽不同,然而在主辦方安排他們吃過一頓牡丹宴之後卻下苦功研究過一番。

沒辦法,牡丹色澤艷麗,又養血養肝,散郁祛瘀,還能美容增加血色減少黃褐斑,無論做藥膳做裝飾菜都是上好的材料,一個有發展性的廚子絕對不會放過它。

用空閑時間研究小半年後,他儼然成為了半個專家。

“三條九陌花時節,萬馬牽扯看牡丹”,街道兩側具是花農擺的攤子,有的以扁擔挑花,前來叫賣,有的則搭起臨時的花架子,盆栽簇擁在木架上,任游人賞玩。莫文遠看出了經驗,花越好,圍觀人愈多。

其中有一家與別家不同,花架周圍被人圍得密不透風,眾人往內圈擠,像是被罐頭圈住的沙丁魚。腦後插花的腦袋格外明顯,有不少趕時髦的讀書人也擠在人群中。

莫文遠一看讀書人的腦袋就知道有搞頭,充分發揮小孩兒身形的主觀能動性,見縫插針往人群中鉆,不時便鉆到了最前列。他努力將自己的腦袋從倆大人身子間拔出來,擡頭看花架。

“哇——”

便是他也忍不住發出讚嘆之聲,黑牡丹、白牡丹、紅牡丹,各色花朵簇擁在一起,花瓣細長,爭奇鬥艷。

最頂端有一株紅牡丹,花盤輪廓大,花瓣顏色呈遞進狀,最外層近乎白色,內部則轉變為淡淡的淺粉,越往內部顏色越深,正中紅近乎於紫。此株上開了共11朵大小不一的牡丹,與花架上其他相比,堪稱牡丹花王。

他聽身邊人讚嘆道:“此花便是放在游園會上也是使得的。”

牡丹花會上匯聚了洛陽城中最為珍貴的名品,既向游人展示花之美,又接受競價,更有文人墨客在游園會的石塊上題字,一展詩才。

養花的文人且不用說,就算是花農也更願意將牡丹搬到花會上,有了文人名聲加持,賣得價格也更好。

品相優良的名姝出現在街道上,自會引起眾人關註。

莫文遠身邊的讀書人經過深思熟慮,朗聲道:“牡丹花之用頗多,可賞玩,可入畫,牡丹花畫美輪美奐,掛在房內,擡頭看畫,宛若身在游園會中,鼻尖似能嗅其香。”

旁人嘲笑道:“此用早已被他人說了。”

書生鬧個紅臉,不說話了。

莫文遠見此景新奇,對身邊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老伯問道:“敢問老丈,為何要說牡丹之用?”

老丈熱心回答道:“小郎君不知,這花主人乃是王家郎君,平日不缺錢財,花架上的牡丹都是他打發時間養的,他這幾日將花帶到街上,供文人墨客賞玩,還道若有人能言新奇的牡丹花之用,便要將花王送予此人。”

莫文遠眼前一亮:“花王可是那開了十一枝花的紅牡丹。”

老丈點頭道:“正是。”

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組織完語言後便舉手,如同課堂上等待發言的好學生。

王家郎君名王蔚,看外表就是時髦的世家青年,穿大袖,腦後插花,腳上蹬謝公屐,很有魏晉名士風範。

他歪斜在花架旁,深感無聊,見莫文遠舉手便道:“小郎君可又要說的。”

莫文遠露出一口白牙:“牡丹之用在於吃。”

此話一出,方才說可入畫的文人不屑一顧,若不是看莫文遠年紀還小,就要開口懟了。

人群中傳來竊笑聲,還有“牛嚼牡丹”“花豈能吃”“暴殄天物”等小聲議論。

王家郎君倒是不緊不慢道:“如何吃?”

“《神農本草經》有言:牡丹味苦辛寒,可除癥堅,療癰創。曬幹後,人食之,輕松益壽。”

“花瓣曬幹泡水香氣清新撲鼻,嘗之味甘只是第一重。取花露後加入果品發酵,再入沈澱七日可得牡丹花露酒。”

“花瓣洗凈後也可混芝麻炸,待傳來焦香氣時撈出鍋,佐以蜂蜜,香甜宜人。”

“也可同肉一起燉煮,做牡丹花溜肉片,但肉必須是劁過的豬肉,如此才可保證肉味香濃,肥瘦適宜,無腥臊味,隨後將肉在牡丹花露酒中腌制幾刻,倒入鍋中,同興新鮮花瓣及素油一同翻炒,將腌肉的花酒倒入鍋中,等肉炒至金黃後以小火收汁,肉相中蘊藏著花的香氣,那滋味嘖嘖嘖。”

“嘶——”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吸口水的聲音,別說是湊熱鬧的百姓,即便是剛才說牛嚼牡丹,自恃風雅的郎君也口舌生津,口水差一點就漏出來了。

王蔚看向莫文遠,眼神熱切:“小郎君可認得能做牡丹菜的庖丁?”

莫文遠道:“郎君若不介意,我便可以一試。”為了免除眾人疑慮他還道,“釀造牡丹酒需兩月,若用普通酒水雖有點差別,卻也能嘗出幾分真味。”

“肉錢花錢酒錢我都可承擔,只肖郎君評點便可。”

“若做得好,此名姝可予我?”

眾人見他神態自若又說得頭頭是道,很難將其當作孩童看待,又聽他說費用願自行承擔,只要王蔚吃後點評,便猜他有點真本事,對花王勢在必得。

王蔚一拍大腿心道自己這回擺攤擺對了,他還沒遇過如此有趣的事,欣然同意道:“酒錢肉錢小郎君不必擔心,你需要甚告我便是,我遣人買來。”

“那牡丹溜肉片現在可做得,可需要我剪朵花王下來入菜?”

莫文遠道:“普通牡丹便可,用名姝做菜才是真牛嚼牡丹。”

人群中學子聽了不由老臉一紅,他們的竊語原來都被小郎君聽見了。

王蔚道:“菜何時可做?”

莫文遠道:“現在便可。”

……

李三娘打聽完碩鼠事,往旅店走,卻見周圍人加快步伐,屢次三番從她身後超過。

“快快快,聽聞有小郎君同王家郎君打賭,要用牡丹入菜。”

“牡丹還可做菜?”

“不知,快些走吧,看了就知道了。”

“那小郎君看著也不過就八九歲的光景,卻姿容端麗,同觀音座下仙童一般。”

“當真?”

李三娘:emmmmmmmmm

她怎麽聽的像她家大郎做出來的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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