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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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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的水比院內的稍微深點,有些低窪之地竟到了他腰窩以上。一想到上游水庫連聲招呼都不打夜間突然洩洪, 大水淹到清河縣縣衙, 譚璇惱恨的猛捶水面。

難道在他們眼中,小縣城的百姓活該在睡夢被淹死?

“娘, 娘,嗚嗚……三丫怕……”

“當家的, 娃子讓他們自己站在水裏,你背著娘……”

“大夥別慌亂,官道上地勢高,水不深淹不死人, 小娃子纏在背上別掉下去了……”

……

譚璇提著燈籠深一腳淺一腳的剛出了內衙,尚未到縣衙前的大道上時, 已聽到百姓驚惶的吵雜聲,間夾有輪值衙役的安撫聲,整條路上安頓的都是從各鄉鎮轉移的避難群眾。

高舉火把的衙頭眼尖,瞅見了幾十米外的譚璇,仿佛瞬間有了主心骨, 激動的朝慌亂成一團的百姓大喊:“看, 縣令大人來啦, 大夥別亂,聽大人吩咐!”

立在水中的百姓, 順著衙役手的方向齊刷刷向譚璇看去, 有些情緒崩潰的婦孺嗚咽哭喊起來,“縣令老爺來救咱們的命了……”

其它值守的衙役, 連忙將手裏的火把舉起,透過迎風閃爍的火光,譚璇被眼前的一幕淒慘景象沖擊到了。

只見縣衙廊檐下的石階上擠滿了人,懷中抱著孩子,背上背著塞滿物什的背簍。大概天生對官權的畏懼,兩旁的大石獅子身上未見攀爬之人。

路上的百姓同樣模樣,家有木板車的,車上站滿了瑟縮的孩子們,本該童真的面龐卻露出淒惶。齊腰深的水面上漂滿柴禾木屑等垃圾。

譚璇鼻頭直發酸,作為一縣的父母官竟然無法護佑治下百姓,官當的真是不稱職。

勉強壓下心底的紛雜情緒,揚聲道:“鄉親們別慌,別管東西,先把家人護好!”在眾人火熱目光的註視下,譚璇加快淌水的動作,走向人群。

縣令大人出聲安撫,頓時讓水中驚慌失措的百姓鎮定不少,心思漸漸活泛,開始展開自救。

清河縣不少人家以打魚為生,船只數量定然可觀,不過那些民戶多居於海邊臨近村落,臺風來臨前,大都避難到其它地方,船只具體不知停置在何處,貿然去尋反而耽誤時間。

但近幾日海水正值漲潮期,上游水庫可能繼續洩洪,縣城中的積水一時半會消退不去,人一直浸泡在水中,大人還可堅持,但一些身量長成的少年少女以及上年紀的老人身子鐵定受不住。

正苦於找不出好法子,卻在不經間瞥見水上的浮木,猛然記起縣衙倉房裏存放有大量的毛竹和木料,那是用於建塘圍田的。

沒船可用,再重新做便是了,因此譚璇就地點兵從人群裏挑選水性不錯的壯年男丁,吩咐他們待明日清晨到倉房,用竹子和木料做筏子,以作緊急之用。

剛安撫完縣衙大道上的百姓,其它官吏氣喘籲籲的陸陸續續趕到縣衙門前,同譚璇碰面,聽候差遣。

因城中其它街道安頓的也有不少避難群眾,譚璇被絆住尚未來得及過去,於是立即讓馬志才等下屬官員前去安撫受驚嚇的百姓。

大災之時,充足的物質是民心安定的基礎。

分派妥任務後,譚璇馬上想到接下來百姓的口糧問題,清河縣的糧倉坐落在農莊裏,位於縣城東北角郊區。

盡管農莊地勢很高,糧倉庫房更是建在一處平坦的土坡上,但譚璇仍不放心,生恐浸了水糧食黴變,造成縣中百姓缺糧的慘狀,故而一定親自查看才安心。

同時心底暗自慶幸當初自家的幾盆蘭草讓知府大人心悅,下撥萬石糧食,否則情形更糟。

考慮去縣郊有一定的腳程,而且城外分布著不少溝渠池塘,譚璇先遣人抓緊時間用毛竹做幾個小竹排筏子,待出了城,再合並一起上面坐人。

“主簿劉大人可曾傳信回來?”前往糧倉途中,譚璇將離自己最近的衙役拉到身邊悄聲問。

連縣城中的洪水都這般深,更別提江海附近之地,譚璇心急如焚,暗自祈禱千萬不要出事。

乍聞縣令大人問話,衙役似突然想起這樁事一般,眼睛突然圓睜,洪水在人們犯困打盹時突然而至,現在心還在吊著沒歸位,生怕待會水勢又猛漲,哪還想著九龍鎮的百姓有沒有順利轉移到縣城中。

衙役恐譚璇怪責心底慌亂,垂眸斂眉搖搖頭低聲道:“劉大人興許途中碰上洪水,帶人避到其它地方了。”

譚璇聽聞,登時心底焦躁萬分。縱使九龍鎮離得再遠,也不可能至今還未抵達縣城,唯一能解釋通的是鎮上的民眾根本沒趕往縣城躲避洪災,假若這樣的話……

往好處預測劉華找到了適合避險的地方,往壞處想九龍鎮突遭洪水襲擊。

念此,不由暗暗懊悔讓劉華負責了九龍鎮民眾的轉移任務,他應該親自過去的,後悔的真想抽自己幾耳刮子。

不過知道就算腸子悔青也沒用,事已至此唯有做好眼下之事,將損失降至最低程度。

出城途中,一片汪洋的街肆上,情狀如何淒慘自是不提。

到了郊外,天色已微亮,舉目望不到邊的混濁的地上之海,因農田被沒在水下,除漂浮的草屑枯枝外,還游動著青蛙蟾蜍等生物。

視野開闊但並不平靜,縣郊村落中孩童哭聲、狗吠聲、張皇吶喊聲遙蕩在雨幕中。

“大人,咱要不要前去看看?”隨行掌燈的衙役偷偷瞄了瞄神色愴然的譚璇,小心翼翼的問道。

“走吧,去糧莊,本官過去也無甚作用。”譚璇心痛的搖搖頭,一行人加上他攏共才四人,周邊村落不少,過去也無濟於事,當下還是前往糧莊要緊。

衙役喏喏嘴,想說大人乃清河縣百姓的主心骨,哪怕站著不動吼兩嗓子,也頂用的,出神間,譚璇已前進幾步爬上拼並好的竹筏上。

衙役顧不得其它,慌忙跟上去,用竹竿探了探前方水路的深淺,又從懷中取出司南,確定方向無誤後,方上了筏子。

城中街道雖說不上狹窄,可也沒寬闊到通竹筏的程度,故而出城花費不少時間,因浸泡在齊腰深水中造成的不適,坐在筏子上後,霎時減輕許多。

濕衣濕襪糊在身上實在難受,譚璇幹脆脫掉靴子外衫,只著中衣中褲。見隨行人員比自己還狼狽,讓他們此刻不拘小節,將衣衫脫下擰幹水。

掌木筏子的是位經驗豐富的老漁民,技術嫻熟,在深淺不一的洪水中前行自如。

快到糧莊時天已大亮,由於地勢的原因,洪水越來越淺,無法再撐起竹筏,幾人只好淌水過去。

遠遠望去,莊子孤獨的佇立在一片水國中,瞧著安然無恙的糧莊,譚璇腦中閃過一絲念頭,要不要讓附近的難民轉移到糧莊中來,可隨即便打消了這個即善意又無腦的想法。

身處災難中的百姓是可憐的,同時也是可怕的,萬一情勢不受控制為搶糧發生暴.亂,豈不變成好意成歹事了。

糧倉哨樓上值守的士兵發現有人前來,立刻吹哨明意,經過驗看身份,厚重的朱漆杉木大門緩緩打開,負責看守的官吏恭謹的將譚璇迎進莊子裏。

糧莊無論選址還是建造工藝,皆乃拔尖的,據悉它不是當朝官府所建,而是前朝留下的。

百十年前清河郡作為海上貿易之城,商賈雲集物阜民豐,清河縣臨海靠江,水運極為便利,為應時下需求,官府便費功夫設計建造了此糧莊。

“大人毋須擔憂,卑職說句不當之語,即使莊外水勢再有兩個大,咱們的糧食也無大礙。”

頗通世故的老倉吏躬身回覆譚璇的詢問,想起知縣大人的善名,稍作思索,偷偷覷了眼頷首點頭的譚璇,語氣較方才低沈了些。

“糧草無礙,可倉中餘糧並不充裕,遭此大難,田裏稻米是無望了。照如今情形恐怕不單單咱們縣被淹,到時臨縣遭災百姓來求大人庇佑,大人您可三思啊!”

水田早稻在六月中下旬收獲,以往雖為雨季,但其中多少有幾日晴天,足夠百姓收割、舂米晾曬,可今年偏偏下個不停。

清河縣本就因湧入大量苦役,糧食供應有壓力,現今短了一季田賦,更雪上加霜。倉吏擔憂新任知縣年輕經驗少,一時心善連外縣的災民也救濟,萬一自己治下的百姓不夠吃怎麽辦。

得知糧倉暫時無事,譚璇心情稍微明朗了點。清河縣有多少石糧食,身為知縣最清楚不過,自然理解倉吏話中之意。

在莊上吃頓早飯,交代看守的兵丁務必守好糧倉不容有失,知縣城中還有硬丈要打,匆匆忙忙的又乘坐竹返回。

回程不像來時水面平靜,而是碰上很多村民往縣城方向移動,瞧見小孩子便主動載其一程,譚璇等人在莊中蹭套幹凈的衣物,因而村民並未認出他們是縣衙的辦事官吏。

“俺長這麽大,頭次碰上這麽兇的水勢,偏偏還是半夜三更。不知哪個喪天良的開閘門洩得洪……”一位身高體壯周身掛滿家什的青年,恨恨的忿道。

“連縣邊都被淹了,現今靠江邊的村子約莫連房頂都瞅不見,聽村正講昨兒烏壓壓的人全都遷往了縣城,縣令大人真真活神仙,猜的真準……”另一位同樣手拿肩掮的中年男子,心態比較良好,面對洪災還不忘八卦。

“哪能全都聽大人的話,等著瞧吧,指不定淹死沖跑多少膽大的呢。看咱村的鐵柱就知道了,舍不得糧圈裏大幾十石糧食,鬼哭狼嚎的不願挪窩,村正也不是無法嗎……”途中保持沈默的男子,突然哂笑道,話中暗含嘲諷。

……

一路聽附近村民抱怨議論,譚璇了解不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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