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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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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裏除了漫無邊際的黑, 還有種令人壓抑的緊張感。這裏太奇怪了,不僅有忙忙碌碌的文官、來回巡守的侍衛、貌美如花的丫頭……還有隨傳隨到的大夫。

沈晚冬挽著玉梁的胳膊,跟在那會兒帶她們進來的那個年輕侍衛後頭往出走。

她手裏攥著用帕子裹好的斷指, 強忍著惡心感。早已離開了那間牢房, 可血腥氣似乎一直縈繞在鼻尖,無法散去。

那會兒章謙溢當機立斷, 狠心剁掉自己左手小指,他迅速用寢衣按住傷口, 咬牙忍住痛, 把玉梁喊了過來, 對她們說:

小妹你別出面,玉梁,你把指頭交給我叔父。你見到我叔父時, 他肯定會盤問你我在牢裏的狀況,還會問督主是何想法以及小妹如今是怎麽想的。你只說一句話“小姐盛怒難消,公子心有不甘”,我叔父想法子打聽、思索後, 就會做出決斷。

末了,這男人齜牙咧嘴地忍著疼,腦門上的冷汗珠子都流進眼裏了, 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說:我沒碰那丫頭,就是調戲著玩玩。真的,這裏頭又黑又悶, 太他娘無聊了。你想想,能進督主這牢裏的人,有幾個簡單的,那丫頭看著又蠢又呆,說不準就是個吃人腦子的女殺手。我那聖潔的二弟只屬於你,不會輕易讓別人給玷汙了。

她當時聽完這話,氣的站起來,朝著章謙溢的襠部猛踢了腳,當時就把這男人踢得弓著身子,捂著襠翻滾著嚎,可斷指出又太疼,他兩面顧不到,恨的直給她身上甩血,還不忘了調.戲她:臭丫頭,以後是不是想當寡婦?踢壞了,後半輩子你就跟角先生過去吧。

她什麽都沒說,過去又踹了幾腳,瞧見大夫背著個藥箱匆匆來了,才停下。

在離開地牢的前,章謙溢已經被兩個侍衛擡著躺回到床上,因失血過多和劇痛,他面色慘白,仍強撐著精神,對她語重心長地說:少說假話,多笑,懂麽?

懂,他的意思是,在唐令跟前不要試圖撒謊,也不要玩小聰明,不會說話的時候,就笑。

出地牢的鐵門就在眼前,沈晚冬深呼吸了口氣,莞爾微笑。在園子時,梅姨就訓練過她笑,把她衣裳剝光,在她身上裹了個薄被子,然後拿鞭子抽她。

為什麽這般做?因為這樣裹著,鞭打在身上留不下傷痕,可卻能疼到骨子裏。

每次她都疼的直掉眼淚,可梅姨卻在一旁慢悠悠地品著茶,說:冬兒,你要笑,越疼就越要甜笑。如果你稍微一拉下臉,暴露了心事,那麽別人就會記恨你,然後想法子整死你。

是啊,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她可不能輕易死了。

帶路的侍衛跑上前去,將令牌給守門將官驗視,又低聲解釋了幾句,守門將官這才啟動機關。

在鐵門一點點開啟之時,涼潤的夜風也隨之吹進來,一掃濃郁血腥味,讓人舒服不少。

沈晚冬微笑著走出地牢,誰知一擡頭,卻看見唐令此時正手背後,背對著牢門站在十步之外。

風將他的下裳吹地輕擺,火光的碎影搖曳在他的黑發上,他就那麽安靜地站著,一句話都不說,可就是無形中給人壓力。

沈晚冬和玉梁一起走向唐令,到了跟前後,微微欠身,輕聲笑道:“小叔,您怎麽來了,不是說還有很多奏疏要看麽?”

“不放心你。”

唐令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他緩慢地轉過身來,神情看似溫柔,可眼裏那抹淩厲讓人打心底發寒。忽然,只見唐令噗嗤一笑,他擡手,輕按上沈晚冬的肩頭,柔情問道:“心裏的煩郁可解了?”

沈晚冬頭愈發低下,心裏的懼怕愈發強烈,小聲道:“解了一大半。”

“哦。”唐令哦了聲,佯裝拂女人肩上的塵,他唇角含著笑,又問:“今兒沒見到孩子,你打算以後怎麽辦?據我所知,戚氏可是個瘋女人,而今誰敢打她兒子的主意,她真的會把那人割肉喝血。”

喝血那兩個字,唐令說的仿佛有些重。

沈晚冬莞爾輕笑,可眼淚花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心裏的那種慌亂愈發強烈,她感覺自己被千百雙眼睛包圍,她厭惡,可不敢說。

“怎麽了?”唐令見女人目中含淚,微微皺眉,冷聲道:“你覺得誰欺負你了?”

“沒有。”沈晚冬忙否認,她皺眉想了想,仰頭看著唐令,頗有些委屈,道:“在侯府時,那位秦氏手下的韓嬤嬤拐彎抹角地問我話,我,”

“哦。”唐令又打斷女人的話,笑了笑,他垂眸看著自己纖長的手指,淡淡說道:“秦氏是個聰明絕頂的女人,可有時候人太精明了,反而會誤事,所以我送了她一份禮物。”

“什麽禮物?”沈晚冬一驚。

“韓嬤嬤的舌頭。”唐令笑了,笑的雲淡風輕。

寒意從腳底一直延伸到頭頂,然後變作麻木,刺激著人的每寸肌膚。

沈晚冬呼吸忽然變得急促了起來,一眨眼,眼淚珠子竟滾了下來。她忙擡手去擦,誰知不小心將手裏的斷指給掉到了地上。

她慌亂地蹲下去撿,可發現自己一時竟軟的站不起來了。心慌和無孔不入的驚懼讓她擡不起頭,沒骨氣的失聲啜泣。

“這就是章謙溢給你出的主意?”唐令冷眼看著沾著大量血的帕子,沈默了會兒,忽然看向同樣被嚇壞了、跪在地上低著頭的玉梁,冷笑道:“玉梁是吧,章公子讓你去送,那你現在就去吧,早些回來,本督知道小婉離不開你。”

玉梁咽了口唾沫,將那血帕子包的斷指揣進懷裏,又幫自家姑娘擦了臉上的殘淚,隨後給唐令福了一禮,匆匆退下。

“地上涼,起來吧。”

唐令語氣變柔,彎腰撈起沈晚冬,他看著如同驚弓之鳥的女人,輕嘆了口氣,道:“你看你,弄得一身的血氣,趕緊回去洗洗,早些睡。”

說罷這話,唐令眼中流露出些許柔情,笑道:“夜色正好,小叔送你回去。”

“嗯。”

沈晚冬順從地點頭,呵,她敢拒絕麽?

夜風將狼牙月上的黑霧吹散,亦將桃樹上的花吹落,有些落到青石路上,甘願成為來人鞋底的一抹香;有些飄零到水裏,蕩漾到那最潔凈的地方,然後悄悄腐爛。

沈晚冬低著頭,溫順地跟在唐令後面,微笑著,盡管她知道自己的這抹假笑特別難看,可她知道唐令背後長了眼睛,她得笑。

她偷偷看了眼唐令,斑白的兩鬢和俊美的面龐在月光和燈影下,有種滄桑兼堅韌的氣質。

他的真情流露,想必只有那夜初次見到她的一瞬吧。後來,對她還是關心,但是督主唐令式的關心,而不是小叔令冬。

章謙溢說的沒錯,她一直以來的糾結和不安,正是經歷了太多後的患得患失,只有真正把安身立命的東西握在自己手裏,無論是錢還是權,那時候她才算真正跳出風塵,不用賣著假笑。

“想什麽呢。”唐令忽然停下腳步,淡淡問道。

“啊。”沈晚冬一楞,差點撞在唐令身上。“沒什麽。”

“我問你個問題。”唐令看著路邊的一棵開的正美的桃樹,微笑著問。

“您,您問。”沈晚冬格外緊張。

“你那麽恨章謙溢,可遇著事,為何反而問他呢?他,可是個外人呀。”

外人二字,唐令說的有些重。

“大概因為,我不怕他吧。”沈晚冬仍膽戰心驚,但實話實說。

“哦。”唐令笑了笑,他隨手折了枝桃花,微微皺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麽,喃喃自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

念到這兒,唐令忽然不念了,轉身將桃花遞給沈晚冬,擡手,用大拇指輕撫著女人額邊的碎發,笑的溫和:“你小時候,可從來沒說過怕我。”



夜漫長而無邊際。

屋裏點著能凝神靜氣的甜香,一絲絲一縷縷飄進繡床裏,用最溫柔的嗅覺來哄床上美人安睡。

沈晚冬心裏煩悶,努力了一個多時辰還是睡不著。輾轉反側間,她仿佛聞見周遭籠罩著股濃郁的血腥氣。

才剛唐令親自送她回來,待她梳洗罷,躺床上後,他坐在床邊,輕拍著她,給她講故事……講他這些年在官場的故事。

他說,你小時候頑皮,晚上老是不肯乖乖睡覺,非要纏著小叔給你講故事,聽完了一個不夠,還得再講一個。

她微笑著閉起眼,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等睡著後,唐令就會離開吧。

可越聽越害怕,唐令講那些官場和後宮裏的爾虞我詐,大多都是殺人不見血的陰刀子,越鬥人就變得越多疑。長此以往,麻木和冷血就是他的武器,他對所有人都無情。

所以,小婉,叔叔這顆心已經千瘡百孔了,你不要再傷他了。

唐令講到一半忽然停下了,陰森森地問了句:你睡著了麽?

她不敢睜眼,可更不敢撒謊,於是說:有人在跟前盯著我,我睡不著。

唐令聽了這話,沈默了很久,最後走了,走之前說了句:盯著你,是因為小叔不放心你。

一想起唐令,沈晚冬就忍不住心慌意亂。她睡不著,下地倒了杯水,吃下先前太醫專門給她配的“安眠丸”,可盡管吃了藥,還是睡不著。

最後索性穿上衣裳鞋襪,從梳妝臺上隨便拿了根長發帶,將黑發綁住,垂在胸前,就這樣出門去,讓巡夜的侍衛把曹馬夫叫起來,出門去。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城外的亂墳崗子。

去看看含姝,順便在瞧一眼那個涼亭。



馬車吱吱呀呀地出了城,外面很黑,伸手不見五指。天已經大暖了,亂墳崗的味道更難聞了,屍體的腐臭、路人留下的屎尿味、醉酒後嘔吐物的酸臭……無不挑釁著人的忍耐力。

偶爾有一兩只野貓尖叫著跑過,它們趴在死狗身上搜刮肉吃,看到有人來,竟也不躲,反而渾身的毛都豎起來,露出尖牙,朝來人吱哇吱哇地慘叫。

沈晚冬一手提著食盒,另一手提著裙子,低著頭看路,小心翼翼地跟在曹馬夫後頭。

曹馬夫出來的時候特意拿了把長劍,他打著燈籠走在頭裏,並不回頭,恭敬地說了聲:小姐留神,別被石頭絆倒了。

聽了這話,沈晚冬一楞,不久前也有人給她說了類似的話。那個人約她出來,可她卻去了侯府,恐怕,他應該生氣了,早都拂袖回去了吧。

也是,誰會幹等她這種女人。

其實她也不曉得為何一定要在這深更半夜出來,或許見見含姝,然後躺在那個涼亭的長凳上睡,應該就能睡著吧。

“咦?”曹馬夫忽然發出聲疑惑之聲,他踮著腳尖朝前看了看,隨後回頭,皺著眉對沈晚冬道:“前面的涼亭有燈亮著,仿佛有人。小姐,屬下擔心……”

“有,有人?”

沈晚冬驚詫極了,她輕捂住口,趕忙朝前跑了幾步,看著遠處的那座搖曳著微光的小涼亭,嘴角不自覺勾起抹笑,眉間的抑郁似乎也煙消雲散了。

他,竟然在姝色深處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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