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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羊白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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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出了正月, 日子就漸漸暖了。風不再像帶寒冬裏那樣,像帶著刺兒似得刮得人臉生疼,慢慢地變溫柔了許多, 庭下的枯草只等著一口春風, 再次綻綠,各種蟲兒也都活了過來。

人呢, 因為這春回大地,也都有了些盼頭, 日子過的舒心不少。

廚房裏暖烘烘的, 竈膛裏塞了兩根老柴, 火苗慢悠悠地吞吐著熱,煮沸竈臺上大鍋裏的水。

沈晚冬今兒穿的倒是素凈,月白色的襖和裙, 上面用淺粉色的線繡了好些翩翩起舞的蝴蝶,袖口用金線滾了邊,顯得人秀氣文靜。她系上圍裙,把袖子挽起, 用菜刀將前兩日新做的羊白腸切成片,碼在盤中。隨後又從簸箕中撿了頭新蒜,仔細地剝皮, 剝好後再拿刀背拍爛、剁碎,盛在碗中,再往裏頭加醋、一點辣椒油,蘸碗就做好了。

沈晚冬拿筷子夾了片羊白腸, 在蘸碗裏沾了下,放入口中細品。這羊白腸是將肥羊的大腸洗凈,往裏面灌註羊血,再加些羊油而制成,故而又有羊霜腸之稱。單吃有些膩,一定要蘸些醋蒜,這樣才好。

鮮美在舌尖綻開,沈晚冬微笑著點頭,心想下回可以把這羊腸拿姜蒜末爆炒一下,等侯爺回來後,做給他吃,他一定會喜歡。

還記得那天夜裏,她體力不支昏倒在地。等醒來後,天竟然還黑著,她發現榮明海也在屋裏,正坐在寢書桌那邊閉眼假寐,而章謙溢則悶頭坐在床尾,手裏端著個藥碗,長籲短嘆。

當看見她睜眼後,章謙溢登時大喜,藥汁子倒在身上都渾然不覺,急忙湊過來,手附在她額上,擔憂道: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可嚇死我了。

她當時沒什麽力氣,身上也還熱著,喉嚨又幹又疼,但強撐著坐起來,悄聲問:侯爺是不是一直守著?

章謙溢的臉當時就黑了,只是哦了聲,沒有再說別的話。默默地端著藥碗出去,說是請大夫來給你再診一下脈。

大夫來後,說:姑娘因驚懼過度和體力透支,再加上受了風寒,這才發熱暈倒,這兩日好生吃藥調養著,身邊千萬別離開人。

她聽了這話,用袖子捂著口使勁兒咳,喘著氣看向榮明海。這男人瞧見後,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可卻吩咐道:公子,你送大夫出去。這兩日本侯暫且留在大梁,常常過來照看冬子。

章謙溢的臉色極難看,可什麽都不敢說,只有悶著頭退出去,並且把門也帶上了。

這口憋在胸中的氣啊,終於解了些,真是太暢快了。

當時她平躺在床上,對著床頂傻笑。榮明海瞧見後,給她舀了碗粥過來,嘆了口氣,淡淡說道:其實章公子對你挺不錯的,他不眠不休地守在床邊,

她冷笑著打斷這男人的話,反問:既然如此,那侯爺為何順著妾身,趕公子出去?

榮明海當時一楞,眉頭微皺,什麽話都沒說,將粥碗放下就擰身出去了。

她笑的更開心了,這口氣,怎麽越來越順呢。

那兩天,榮明海果真守約,只要一得空兒就過來看護她。她身子不爽,下不了床,吃了藥就躺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榮明海閑著無事,就從書架上抽了本宋詞來讀,誰知剛打開書本,就從裏面掉出張桃花箋。

那是她之前寫的,順手夾進書裏,沒想到竟被這男人給翻出來了。

榮明海十分好奇,兩指夾起落在地上的桃花箋,在得到她的許可後,從容打開,輕聲念上面的詞:

“夜滿青樽,蝕寸心,酣歌花下。春如醉、長袖流霜,爚亂猖披。馳騖餓蟻附膻來,鐵馬金堤須臾摧。擡眼望,斷壁頹垣,恨斷腸。”

還記得當時榮明海念罷詞後,眼前一亮,疾步走到床邊,竟忘了禮數,一屁股坐到床邊,激動地笑著問她:“這首《滿江紅》可是姑娘寫的?字遒勁有力,詞痛罵貪腐之氣,真是痛快!”

她笑著搖搖頭,說:字是我寫的,詞卻不是。

榮明海忙問:那是誰?此人將榮某心中郁悶一語道出,可謂知己了。

她從榮明海手中拿過那封桃花箋,嘆了口氣,道:這是妾身一位叫令冬的叔叔所寫。

榮明海疑惑,問:這位令冬先生是誰?如今是在做官,還是讀書人?能否為本侯引見。

她又搖了搖頭,嘆道:妾身原本不叫晚冬,叫小婉。聽母親說,當年妾身有位遠房叔叔,在家中住了數年,可有一日忽然失蹤,下落全無。這位小叔的名字,妾身是不知道叫什麽的,只記得小字“令冬”。先父對小叔失蹤的事耿耿於懷,直到去世前還念叨著,臨終前,囑咐娘和妾身,日後一定要找到小叔,並且取了小叔字裏的一個冬字,將妾身的名兒改為晚冬。

榮明海聽了此話,亦嘆了口氣,無奈笑道:人有悲歡離合,希望姑娘以後能找到小叔,將這首《滿江紅》填圓滿。

是啊,這也只能是希望了,如今的她朝不保夕,有什麽能力去找小叔。

兩日轉瞬即逝,榮明海得動身去定陽了。

在走之前,她央榮明海幫她做了兩件事。

其一,在花廳中間砌了堵墻,把章謙溢的邪心與惡心徹底隔絕;

其二,她說需要個能信得過得的人伺候,就把玉梁母子接進來吧。

榮明海聽了這話,輕拍了拍她的肩頭,點頭笑道:玉梁仗義,你也仗義。安心養病,等我回來。

好,就等你回來。

沈晚冬每當想起這些事,唇角都會不自覺地勾出抹甜笑,她將羊白腸和蘸料擱在木盤中,端著朝梅香小院走去。

如今梅花已經雕落了,她沒叫下人掃了去,化作春泥更護花,這本就是梅的心願,不是麽?

擡眼看去,玉梁此時正在院中給她晾被子,玉梁脫了風塵後,不再濃妝艷抹,人瞧著也精神秀美,仿佛一口氣年輕了五歲。玉梁瞧見她端著吃食進來了,忙疾步走過來,笑著嗔怪:“姑娘應該好好將養著,病去如抽絲,快別下廚了,仔細煙熏壞了你。”

聽了這話,沈晚冬笑笑,道:“我總得在侯爺回來前,學幾道硬菜,好做給他吃。”

玉梁抿著唇會心一笑,不再說什麽,只是將木盤接過去,將吃食端進屋裏去了。

沈晚冬立在一棵梅樹跟前,瞧著玉梁的背影,淡淡笑了。

她知道,雖然榮明海出面保了她的小命,但玉梁誰來保?何、曹兩家拿她沒辦法,萬一將氣出在玉梁身上怎麽辦。玉梁雖是風塵中人,可為人頗有俠氣,敢豁出性命幫她逃走,這份仗義與氣概,多少束冠男人都比不上。

所以,她一旦有了能力,就一定要幫襯玉梁跳出風塵。

事實證明,她的眼光的確不錯。

這些日子裏,章謙溢時常過來聒噪,都是玉梁笑吟吟地擋在頭裏,她最是知道用什麽話送男人走,又不會失了分寸、惹人恨。

可章謙溢哪裏是那麽好打發的。

一想起章謙溢,不知為何,沈晚冬就忍不住泛惡心。倒不是這人又怎麽輕薄她,而是這些日子他對她實在太好了,簡直有些過。

榮明海去定陽後,她心裏就不踏實了。

章謙溢每天早上都給她端早飯來,嘮嘮叨叨地囑咐她被子要蓋好,就將馬桶放屋裏,別出門,仔細吹了風。非但如此,他連她的手腳指甲都管上了。

那日中午,玉梁照顧小兒子午睡去了,她看了會子書犯困,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她感覺腳有些涼,而且還癢癢的,睜眼一瞧,嚇了一大跳,原來章謙溢正捧著她的腳,拿著剪子給她鉸腳指甲。

瞧見她醒了,章謙溢笑著湊過來,輕輕捏了下她的左臉,笑道:醒了呀,要不要吃點粥?中午的藥還沒吃吧。

她恨這人的猥瑣癡纏,心裏窩了氣卻沒法發出來,只有別過臉,淡淡說道:等侯爺回來,他會代妾身謝公子。妾身吃喝公子的,侯爺都會幫妾身還,

話還未說完,她就瞧見章謙溢恨地將剪子狠狠摔到地上,氣道:怎麽,就這麽想和我兩清?都說婊.子無情,本公子今兒算是見識到了。

她一楞,噗哧一笑,手指向門,做了個請的動作,不想與這個男人說一個字。

章謙溢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忙不疊地輕打自己的嘴巴,抓住她的手,搖晃:小妹,我真是嘴賤,怎麽又傷了你。可,可我真是怕……

這男人忽然不說話了,他低著頭,嘆了半天氣,才道:怕你走。

她依舊沒說話,只是將手從章謙溢手中抽出,扯著脖子,高聲喊玉梁進來。

章謙溢見她這樣,登時急了,兩手抓住她的肩膀,使勁兒搖她,大聲喊叫: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究竟我要做什麽,你才能原諒我!

在這男人發瘋的時候,玉梁跑進來了,慌忙地扯開章謙溢,將她護在身後,笑道:好好說著話,公子怎麽就生氣了。咱們姑娘的病才剛有了些起色,別再又給嚇出些別的毛病來。

章謙溢聽了這話,如同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身子氣的顫抖,手指著她,又恨又舍不得,大罵:世上怎麽會有你這種女人,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她白了眼這男人,打斷他的話,冷笑:侯爺將妾身安置在哪兒都不放心,所以才托公子代為照顧。既然公子看妾身不順眼,妾身走就是了。

那男人急了,忙說:我何時要你走的。

還記得章謙溢氣的胸脯一起一伏,半天才冷笑著說:你還真以為榮明海是什麽好人了?我告訴你,當年他的好兄弟為了救他而死,而他呢,轉頭就娶了他兄弟的未婚妻。你別覺得我是在騙你,這事在大梁早都傳了多年,誰不知道。

她淡淡笑了:那這又關公子什麽事。

章謙溢聽了這話,氣的拂袖而去。

待屋子又安靜後,她悶著頭,有些委屈地問玉梁:姐姐身在大梁多年,你覺得侯爺真如公子所說,是個絕情寡義的人麽?

玉梁笑了笑,意味深長道:姑娘是聰明人,怎麽能從別人口中認識侯爺呢。

是啊,耳聽為虛,要認識一個人,那就親自去體會交往,別從他人口中認識。

想到此,沈晚冬嘆了口氣。她擡頭看天,已經擦黑了,還有半個月,榮明海就要回來了,這半個月,她能等。

剛要回屋,小院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清瘦俊朗的男子提著壺酒健步走了進來,正是章謙溢。

“小妹,你是在專門等我麽?”章謙溢眼裏全是笑意,柔聲打趣。

沈晚冬漠然轉身,她並不想與這男人多說一句話。

誰知剛走了兩步,胳膊就被章謙溢緊緊抓住。

“別走。”章謙溢的手用力了幾分,痛苦道:“咱們好久沒一起吃宵夜了,才剛聽廚娘說,你做了些白羊腸,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我頭有點疼。”沈晚冬淡淡拒絕。這些日子,章謙溢去鋪子的時間逐漸縮短,以前半夜才回家,這些日子天還未黑就趕回來,說想和她一起像往常那樣吃宵夜,但怕她睡的早,見不著她,所以就早早回來。

“就今天,好不好。”章謙溢揚了揚手中的酒瓶,語氣中有三分痛苦七分哀求:“咱們像以前那樣,搬個小爐子,坐在院子裏的梅樹下喝酒說話,行不行。”

沈晚冬皺眉,別過臉,厭惡道:“你拿了什麽酒,怎麽一股子濃郁的花香胭脂味兒,太嗆人了,我好像在哪兒聞過。”

章謙溢定定地看著女人的側臉,古怪地笑了下,道:“這不過是百花酒罷了,正好,我要給你說幾件關乎麒麟和戚夫人的事,一起喝兩杯吧。”

一聽見麒麟,沈晚冬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些日子,她真的是太想去看麒麟了,可是不能,不是麽。

“進屋吧。”

沈晚冬妥協,掙脫開男人的手,悶頭走在前面。忽然,沈晚冬猛地停下腳步,身上驚出一身冷汗。

她記起這種花香味在哪兒聞過了,當日翩紅來找章謙溢歡好,走之後屋裏可不就這個味兒麽。還記得當時章謙溢壞笑著說,他吃了點春.藥助興,藥力太大,即使同過房許久之後還沒散去。

而這男人此時提的酒散發出的味道,和當日的那股花香味一模一樣!

他,難不成竟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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