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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林湛生的支持，林月如內心安定下來，霍地轉向柳修元，怒指著他：“肯定是你把我推下去！豎子！你爹娘怎麽教育你的？啊？生哥！就是他欺負我，你要替我做主！”
柳修元最恨別人說到他父母，敏感的神經一下被激起，猛地擡起頭，對石鎮玉說道：“縣令大人！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她給我下跪道歉！”
“沒門！”林月如跳起來。
石鎮玉為難了，這事如果捋清楚來看，把林月如推下河的是柳緹縈，柳緹縈願意下跪賠錢，這一碼事就算完結了。而柳修元是林月如推下去的，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也是合情合理。
於是石鎮玉道：“只是下跪道歉……”
話還未說完，林湛晗站出來：“不可能！我們林家怎麽可能對人下跪！傳出去，我們林家的臉面往哪兒放？”
林家一直采取鐵拳家訓，林湛生的祖父曾經是一名守邊疆的將軍，身子骨硬得很，立的第一條家規就是不妥協不屈服，是以林家在眾多諂媚的生意人裏頭，如同一股清流，反而得到更多主家的讚賞。
石鎮玉對這事也略有耳聞，想了想，轉頭對林湛生說：“如果不能下跪，就用其他方式多些補償這位小兄弟吧。”
“好。”
“不行！”
石鎮玉登時氣笑了，對柳修元說道：“小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而且我看你也無大礙，何必纏著一個小姑娘不放呢？”
柳修元臉漲得紅紅的，他執著地重覆一遍：“我就要她道歉。”
柳緹縈心裏噗嗤一聲笑了，她可是見識過柳修元的執拗，林月如惹到他，就自求多福吧，反正她不會再插手，至於賠錢道歉麽，那就道歉唄，反正確實是她做得太過了，道個歉也不會少塊肉。再說，用自己反過來制住林月如，她覺得自己這個歉道得太值了。
石鎮玉不悅地瞪著柳修元。
這小子怎麽那麽固執呢？
他不知道他這樣子一點都討不了好嗎？林家是什麽人，他又是什麽人？就算此時得了個痛快，日後林家要是報覆回去，就不只是道歉那麽簡單了。
忽然，林湛生溫溫淡淡地說道：“小兄弟，要不就不要下跪道歉了吧，我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受到的傷害，還有林月如不懂事讓你受到的委屈，日後林家必將轉為恩情記在心裏頭，好處絕對不會少。如何？”
林湛生的話雖然是對柳修元說的，卻直勾勾地看著柳緹縈。
他知道他們的姐弟關系，更知道柳緹縈的話在柳修元心中分量。只要她願意開口，柳修元絕對會聽從她的話。
柳緹縈怔了怔，接受到林湛生眼裏的含義，臉色頓時肅重起來。
她沒說話。
他應該知道她的性格，他應該知道她如同一匹野馬，不服從管教，更不屈服於人。
林湛生面露惋惜和感慨，許久對石鎮玉道：“麻煩縣令大人了。”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石鎮玉了然。
“本官現在判決……”
柳修元失望地瞅了林湛生一眼，緊緊抓住柳緹縈的衣袖。
“咳咳。”
突然，角落裏一聲輕咳，季木賢微笑地撫了撫手中的折扇。
石鎮玉忍不住蹙眉，今天是怎麽了？第一次感覺斷一個案子如此艱難，明明就是一樁再簡單不過的案子，怎麽老是三番兩次那麽多人幹擾？
“誰啊？”石鎮玉不耐煩道。
福盛澤卻是認得季木賢的，他忙出聲道：“原來是季老板。”
石鎮玉頗為驚異地朝季木賢看去，不知是何人，居然引得知府大人如此重視？
卻見一位身段清瘦的人緩緩走出，穿著一身灰色長袍，面上掛著溫和卻顯得疏離的笑容。
柳緹縈更是驚愕，從頭至今，她都沒發現季木賢的存在。
此時看到他，站在此處面對幾名官員和大商戶都絲毫不畏懼的她，心裏頭居然有些發虛。
怎麽總是在最不堪的時候遇到他？
而他偏偏又總在最狼狽的自己面前，對自己伸出溫暖的援手，讓自己逐漸地不能自拔。
“這位是我的小廝，不想居然犯了蠢事。”季木賢道，“都怪我沒管束好，要罰就罰我吧。”
眾人一怔，誰也沒留意他沒用謙詞。
這件事跟他何關？他跑出來攬什麽關系？
福盛澤卻是看出了端倪，輕輕一笑，在石鎮玉耳邊說了幾句，石鎮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呀，不過是件小事，何必鬧成這般？”
林湛生聞言眉頭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瞅了瞅福盛澤和季木賢，隨即浮起笑來。
一百八十七、小事
林湛生順著石鎮玉的話，“是啊，不過是小事，說什麽罰不罰，大人言重了。”
石鎮玉道：“行了，今日本是端午佳節，沒必要因為這點小插曲影響了大家的心情。咱們還要去祝賀獲勝隊伍，哦，就是林家，林家奪了頭彩，可是破了馬家兩年的記錄啊，可喜可賀！”
話題就這樣被轉移了，柳緹縈兩姐弟還沒來得及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目瞪口呆地看著帷帳裏的人一個又一個地散去，人人都往終點走去，福盛澤和石鎮玉還要為林家的橈手發表賀詞，福盛澤還得提筆獻墨。
柳修元一怔一怔的，“姐，就這樣散了？”
柳緹縈也變成丈二和尚，那是不是她不用道歉，也不用賠錢了？
不僅他們呆若木雞，另外一旁的林湛晗和林月如也摸不著頭腦。
怎麽變成小事了？
月如可是差點掉入河裏沒了性命啊，怎麽就是小事了？
難道那個豎子連道歉也不需要了？
人呢？大人們呢？誰來給他們做做主！
“走吧。”
林湛生的聲音一下將林湛晗和林月如的註意力拉了回來，林月如嘴唇一抖，就要扁嘴哭出來。
林湛生冰冷的眼神一掃，林月如忙噎住聲音，肩膀抖了幾下，終是沒敢哭出來。
林湛晗不怕哥哥，將林月如護在身後，“哥！你瞪月如做什麽，她又沒做錯事！”
“她沒做錯事？”林湛晗不怒反笑，“阿虎，你的情感居然能夠蒙蔽你的雙眼，還是太不穩重了。”
林湛晗被林湛生說得臉頰一紅，想反駁，卻被林湛生一個手勢制止了。
“回去在自己房間好好看書吧，這兩個月不許出門，還有月如，你也是，都已經及笄了，該學學女紅，別老是在外面瘋玩，總是任著自己的性子來，遲早會吃虧。”
“生哥！”
“哥！”
林湛生卻無視兩人的驚詫，轉而往柳緹縈走去。
柳緹縈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看到林湛生靠近自己，面如蓮花，臉上的笑容如同盛放出的淺淺花蕊。
林湛生只覺喉間苦澀。
她曾經對他笑得那麽肆意爽朗，哪曾像現在這般皮笑肉不笑的敷衍模樣？
“這件事，錯在我們。”林湛生道，“我代他們向你們道歉。”
柳緹縈搖搖頭，“我也有錯，太沖動了。”
但如果重來，她依舊會這麽做。她心裏道。
柳修元在旁抿著嘴，有些提防地盯著林湛生。
“緹縈。”林湛生輕聲道，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真名，柳緹縈聽了卻毫無波動，林湛生暗嘆口氣，“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終究是有緣無分。
林湛生離去後，柳修元歪著頭問道：“姐姐，他怎麽就這樣離開了？不追究我們了嗎？”
柳緹縈笑了，“傻孩子，人家哪有空管我們？他背後可有一個大家族要管，回去忙的事可多了。”
“也是，他們剛贏了頭彩，要設宴慶祝。”
柳緹縈心裏想的卻是其他的事。
對林湛生來說，家族大於一切。
像她這種人，絕對不適合融入他們家族，在她和家族之間，只能選一個的話，他要如何選擇？
林湛生是個聰明人，今日之事已經讓他領悟到這點，並且很快做出抉擇。
柳緹縈並沒有怪他，他身上背負了一個家族的使命，哪是她這種小女子能撼動的？
她只想找個願意包容她，保護她，愛惜她的男子。
而這個男子——
季木賢跟福盛澤寒暄完，轉過身看到柳緹縈送走林湛生，眸光一轉，緩緩走向她。
“東家。”柳緹縈率先開口。
“回家吧。”
簡簡單單三個字，猶如小時候自己犯了事，爸爸媽媽趕到現場擺平一切，而後如同沒事人一樣領著她回家。
柳緹縈心裏暖呼呼的，用力地嗯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踩著季木賢的影子往縣城裏走去。
路上，柳緹縈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入季木賢眼中。
“想問什麽就問吧。”
“知府大人跟縣令大人說了什麽啊？”居然能夠瞬間改變大家的輿論方向。
“沒什麽。”季木賢輕描淡寫道，“我之前跟福大人說過，今年洪水賑災，我願意捐獻五萬兩給順平縣。”
呃，原來是這麽回事。
所以今日的事還是因為季木賢才得以周全？
這確實是最好的結果，畢竟看當時的事態發展，林月如是絕對不可能道歉，柳修元再堅持也是自討沒趣，而她這邊，也因為季木賢的緣故，什麽都省去了。
整件事算起來，還是林家吃的虧多一些。
柳緹縈心情一下輕快起來，腳步也變得飄飄然的。
季木賢斜斜瞅她一眼，心裏嘀咕道，“還真是個心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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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停在柳緹縈的點心店門前，柳修元因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就先回家換衣服。留下柳緹縈和季木賢二人面面相覷。
柳緹縈將季木賢迎入店內，道：“東家，端午節還沒過完，不如我們現在一起過吧！”
季木賢挑眉，“要怎麽過？”
柳緹縈關上門，來到後院，平日這個後院專門用來洗曬模具，如今已經收拾一空，剩下幹凈空曠的院子，柳緹縈搬來一張小方桌，兩個小蒲團，再蹭蹭蹭到廚房拿出藏在櫃子裏頭的青團子。
“這是用艾葉做的青團子，這是雄黃酒，都是端午節必不可少的。”
季木賢看著那酒那小吃，竟然真覺得腹中空空來，也不客氣，點點頭應聲好。
柳緹縈知道季木賢素有潔癖，忙取出沾過水的抹巾給他擦手，給他的杯盞倒滿酒液。
兩人一左一右，安安靜靜地一杯酒來一口青團子，偶爾柳緹縈說幾句閑話，季木賢有心情就應上兩句。
歲月靜好，草長鶯飛。
如果可以，時間停駐在這一刻也好。
連苦澀的雄黃酒也變得有些甜滋滋了呢。
柳緹縈偷偷抿嘴笑起來。
柳緹縈留意到季木賢身上空空，搖起自己的手腕，“你怎麽沒有合歡索？”
“辟邪求平安麽……我不信這個。”季木賢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正說間，季木賢只覺自己冰冷的手落入一只溫暖的柔夷裏，柳緹縈拿起他的手，將自己的合歡索套入他的手腕，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季木賢瞅了瞅手上多年未曾出現過的合歡索，無語一刻。
算了，隨她喜歡吧。
真是小孩子氣。
一百八十八、心軟
“林家……不適合你。”
季木賢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她，他並不是個擅長安慰人的人。
“這次沒成，也是命中註定，你……不用太傷心。”
柳緹縈噗嗤一聲笑出來，“我並沒有太介意。”
她早就應該知道她和林湛生是不適合的一對，這次也不過是給彼此一個機會，只是實在有緣無分。
季木賢點點頭，他怎麽忘了，她可不是普通女子，要是尋常姑娘，估計早就關起門來黯然神傷。
“東家怎麽知道林家的事？”
季木賢卻避而不答，“雖說這次你和林家沒成，但是林湛生確實是個人才，我不建議你因為此事跟他疏離。”
柳緹縈心裏一動，鼓起勇氣，側過頭問季木賢，“東家跟知府大人來往，也是為了我嗎？”
因為福夫人屢次提出要認識季木賢，因為她不經意間提起，因為知道得了福夫人的重視會對她有幫助，所以他就去拜訪知府大人了，盡管他這個人那麽不愛應酬。
“以後你終究要一個人面對各色人，世間殘酷，不像你想的那麽單純，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邊護你周全。”季木賢停住，手腕上合歡索周邊的毛刺弄得他有些發癢，他不經意用另外一只手摩挲幾下，似乎聞到上面殘留的少女氣息。
柳緹縈又是感動又是苦澀。
是啊，她遲早要離開東家，不，是東家遲早會離開她，而她以後也遲早會嫁人生子。
東家是在教她人情世故呢，但他偏偏又放不下手，總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就因為她曾經是他的小廝，伺候了他一年。
多麽好的東家。
就讓她貪戀這一刻的溫暖。
季木賢不習慣這種氛圍，有些不自在地斂下雙眼，看到柳緹縈的雙腳懸掛在走道外，她似乎很不喜歡盤腿坐著，之前在酒樓做小廝時，她寧願走來走去撥弄這個撥弄那個，也不情願坐下來安靜一刻。
“近日我會下淮南一趟，你有無什麽要買的？”季木賢道。
“淮南？”柳緹縈曾經聽柳修元說過，淮南那邊的人跟北州府的不同，北州府地理位置偏北，人比較粗獷，體格也比較壯實，而淮南毗鄰淮江，草木旺盛，氣候濕潤，溫暖宜人，催生了溫柔嬌小的淮南女子，據說連淮南男子說起話來，也是軟綿綿的。
“嗯？”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回應，季木賢疑惑地看著柳緹縈。
“聽說那邊風土人情都很特別，真羨慕東家可以周游大桑國。”柳緹縈心想，在這邊要是哪天她也可以來個說走就走的旅行就好了，而不是窩在小小的順平坐個井底之蛙，枉費她穿越來一趟。
季木賢想了想，“你有興趣，可以跟我一起去。”
“啥？”她沒聽錯吧？
季木賢耐著性子重覆道：“你要是喜歡就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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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柳緹縈來說，在大桑國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北州府，再遠也是北州府郊區那條河。
所以對於這次淮南之行，她心裏很是萬分期待。
這份期待裏，含了多少因為能跟季木賢同行的喜悅，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
怎麽祝掌櫃也在啊？
還有一個似曾見過面目兇狠的男子！
她幻想裏跟東家孤男寡女的蜜月旅游呢？
結果變成三男一女的組合？這樣真的好麽？
柳緹縈怏怏地將行囊搬上馬車，一臉納悶。
祝掌櫃和胡法金也納悶得很。
這個少年怎麽也來了？還擺出我要去郊游的情緒，但問題是，他們這次出門可是辦正事的！
兩人詢問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季木賢，季木賢難得迥然撇開頭去。
他也不知道為何，看到柳緹縈充滿期望的眼神，心頭一軟，居然松口了。
“出發吧。”
季木賢一聲令下，兩輛馬車哐當哐當地駛離順平縣城的街道。
如今，祝掌櫃和胡法金坐一輛馬車，季木賢跟柳緹縈坐一輛馬車。
祝掌櫃和胡法金湊在一起嘀咕。
“季老弟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好咱們三人一起的嗎？多了一個人，還租多了一輛馬車！”
祝掌櫃道：“此次前行路途遙遠，估摸是需要有個人伺候，你也知道，東家那身體……”
胡法金沒有祝掌櫃想得周全，被他一說，心道也是，嘆口氣，“季老弟這個年紀，早就應該妻妾成群，那需要這般孤寡一人，還得找個小廝隨身伺候！你看看那些大戶人家的兒子，每次出門都是丫鬟小妾一大堆，再看看我們，三個男人老狗的！”
祝掌櫃心裏想的卻是其他的事。
小六是女兒身這件事如今就他和東家兩人知道而已，東家此行居然把小六帶上，帶給祝掌櫃的震驚遠遠超過胡法金的。
東家明明知道小六是姑娘，還讓她陪同，對她對東家來說，影響都不好。這實在不像東家往日的作風。
說不好是小六提出來的要求，糾纏東家一起來，不然東家怎麽可能答應呢？
祝掌櫃回想起柳緹縈以前做的種種荒唐事，再次肯定，絕對是她的問題！
走在後面的馬車，卻是一片安靜。
柳緹縈壓根沒想那麽多，只想到可以出去玩，還可以跟季木賢出去玩，實在是人生最大美事之一。
季木賢許久沒被柳緹縈伺候，加上她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就算她刻意掩飾，也依舊遮掩不了她日益發育的軀體和清秀明艷的五官。
此時兩人同處一個狹小的空間，季木賢竟是非常不自在。
或許他應該跟祝掌櫃他們坐一輛馬車？
但這般會讓她胡思亂想吧。
季木賢靜靜地閉目，耳邊卻不停地傳來柳緹縈在車廂裏頭爬來爬去的聲音。
“……”
季木賢又重新睜開眼，看到柳緹縈正從包裹裏拿出幾塊點心，小心翼翼地擺放成盤，遞到他面前，討好地笑一臉。
“東家，餓了吧？”
不知為何，他想起她之前也是這樣，一出遠門就帶很多幹糧，一路上都在吃，之前她帶的幹糧都是一些又幹又硬的饅頭，在口袋裏悶久了，變得又潮又軟，她卻一點都不嫌棄，吃得跟人間美味一樣。
一百八十九、出游
那時候他就想，她家庭應該挺艱難的吧，不然怎麽會給孩子吃這種沒營養的東西。
而這次，她又拿出精致的點心，砸吧著嘴時，他已經見慣不怪了。
“不用，我不餓。”他實在不喜歡在車廂裏吃東西，食物渣子掉到毯子上會讓他很不舒服。
“哎呀！”
柳緹縈手中的桃花酥並應聲而落。
季木賢看著散落一地的桃花酥餅，不知為何，居然有一種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感覺。
“我馬上清理幹凈！”柳緹縈一口將手裏剩下的桃花酥餅全部塞進口裏，徒手將殘渣掃到車外，再拿起來拍幾下。
這邊正折騰著，前頭的馬車已經緩緩減速停下。
這次他們要去的淮南距離順平足足有一千公裏，考慮到路途長遠，而且季木賢身子的原因，祝掌櫃決定在北州埠轉為漕運水路。
兩輛馬車停靠在碼頭邊，祝掌櫃和胡法金包下一艘商船，一共有兩層，對於柳緹縈來說，這麽一艘大船只住他們四人實在浪費了些，但季木賢他們卻理所當然的模樣，向來已經習慣了這種做派。
這艘大船除了他們四人之外，還有一個膚黑個高的船長、三個船夫和一個負責日常事務的婆子。
幾個人把幾箱箱籠搬上船，就浩浩蕩蕩出發了。
這是柳緹縈兩輩人加起來第一次坐船，感覺特別新鮮，她從一樓跑到二樓，每個房間都掃視一眼，這哪裏是船啊，在這個時代，這艘相當於是游艇了！所有東西幾乎應有盡有，就差在甲板上擺兩張椅子支個帳篷吹風了。
柳緹縈興奮不到一刻就趴下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從小就沒暈車暈機過的自己居然會暈船！
幸好船上有個婆子，祝掌櫃令婆子將柳緹縈扶進房間裏，好生躺著。
柳緹縈只覺頭重腳輕想吐，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看著跟安嬸差不多年紀的範婆婆。
“範婆婆，我感覺怎麽這麽難受啊。”
範婆婆笑道：“小夥子，你是第一次坐船吧，第一次坐船難免會惡心船，你睡一覺，休息好，慢慢習慣過來就不會難受了。”
柳緹縈點點頭，暈沈沈的頭令得她無法思考，只想閉上眼不再去看眼前暈眩的天花板。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待她再睜開眼，天已經烏黑一片，她動了動頭部，感覺沒那麽暈，才慢慢坐起身，披著外衣往門外走去。
她的房間在季木賢房間旁邊，此時二樓一排房間卻是黑燈瞎火，只聽到蛙鳴聲，還有不知道是什麽生物的低呼聲。
盡管已經入夏，但夜風依舊清涼。柳緹縈攏了攏身上的外衣，左右看幾眼，低聲呼喚季木賢。
“東家？東家？祝掌櫃？”
卻無一人回應她。
柳緹縈心裏發寒，他們不會拋棄她了吧？還是出了什麽事？
“東家，你們在哪裏，不要丟下我啊。”柳緹縈顫著聲音，在狹窄的走道上來回走動，喊著。
突然，季木賢房間的門砰地打開，柳緹縈先是嚇一大跳，而後定神一看，那不就是季木賢嗎？
月光下，季木賢身上藏青色絲綢裏衣如同一筆濃墨，出現在滿地銀白色，顯得格外醒目。
他哭笑不得道：“大半夜的誰丟下你？大家都在睡覺。”
呃，原來如此，這下出大糗了。
柳緹縈蔫蔫地垂下頭，哦了一聲，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身體的虛弱感再度襲來。她扶住欄桿，擡頭笑道：“吵醒您了。”
季木賢初次坐船時也是暈得厲害，自然明白柳緹縈的難受。
“你還是早點回屋休息吧，明早起來會好一些。”
“嗯。”
柳緹縈進屋躺了不多會，門外響起敲門聲。
“誰？”
“我是範婆婆。”
得到柳緹縈的許可，範婆婆端著一碗湯水進來，“來，這是放了鹽和糖的水，喝了舒服一些。”
“糖鹽水？”柳緹縈臉上起了一絲波動，“東家讓你端進來的嗎？”
範婆婆不否認也不承認，只道：“快喝了啊，沒事，只要你吃好睡好，很快就適應。”
柳緹縈喝下一口糖鹽水，以前的回憶慢慢浮現腦中。
冬天裏的一天，季木賢正在執筆作畫，忽然之間覺得頭暈得很，柳緹縈忙將他扶好躺下，摸了摸他的額溫，感覺正常後才放下心來，轉身走進廚房端來一碗糖鹽水，因為季木賢格外討厭喝中藥，她一邊哄一邊餵季木賢喝下。
“東家，這個不是中藥，裏面只放了一點鹽巴和糖，可以補充體力的。效果很顯著的，我當初練跑步時，教練就讓我喝這個，漸漸的，我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但也不會覺得疲累。”
如今想來，估計季木賢當時聽得半懂半不懂，但還是乖乖喝下去，幸好睡醒後痊愈過來。
估摸他是覺得有效，所以現在依法炮制，讓她也喝糖鹽水。
這就是潛移默化影響到一個人嗎？
柳緹縈嘴角慢慢浮起笑來。
範婆婆看在眼裏，心生疑惑。
莫非這水真那麽好喝，不然這小子咋會一邊喝一邊傻笑呢？
次日，柳緹縈精神飽滿，滿血覆活地出現在眾人眼前，祝掌櫃撇撇嘴，“消失了半天，差點還忘了船上還有這麽一個人。”
胡法金瞅瞅柳緹縈，又瞅瞅朝向其他方向的季木賢，嘿嘿一笑，“不惡心船就好，接下來的路還遠著呢，有的是時間慢慢消磨。”
說著，他暧昧地飄了一個眼神給季木賢，季木賢露出個嫌惡的表情。
“小六，金爺可是在水邊長大的啊，有機會教你怎麽抓魚，等你跟水成為好朋友之後，保管不惡心船！”
眼前的江面延綿不絕，水平線拉得很遠，江水蕩漾，波光粼粼，江上不止他們這一艘船，前後幾百米外都有一兩艘同等大小的商船在徐徐前進中。
“金爺，我們就一直在水上飄著，直到淮南嗎？”柳緹縈問道。
胡法金豪放地大笑出聲，卻對季木賢說道：“季老弟，你哪裏找來這麽天真的小廝？”
季木賢冷冷瞅他，一副懶得理他的模樣。
一百九十、餘子幫
胡法金又是仰頭大笑，“路上肯定會停留休憩，你放心，有好玩的水馬驛站，金爺絕對會提前告知。”
那就是說，可以下船去玩了？
柳緹縈兩眼放光，“那我們要到達的下一個驛站是什麽？我要去看看！”
她跟季木賢出來，首要目的就是走出順平，看看大桑國！看看她穿越過來要生活的世界！
“潼湖。”胡法金說了個地名，“是個小驛站，沒什麽好看的，等到了清水莊，咱們再下船去長眼界！”
柳緹縈撫掌稱好，又開始迫不及待能加快船速。
胡法金又是一陣大笑，沖季木賢豎起大拇指。
他老早就瞧出季木賢跟柳緹縈之間的不對勁，雖然他看起來神經大條，但實則心細得很，不然也經營不起千金門這種利益盤根錯節的大賭坊。
本來以為是自己多想了，但越看越察覺不對，最後就想通了。
嗨，不就是斷袖之癖嘛，季老弟孤身那麽多年，估計就是這毛病，又沒好意思說出口，忍了這麽多年，之前連個小廝都不敢用，估摸就是怕人非議吧。
真是可憐啊。
胡法金同情的眼神看得季木賢心裏發毛。
胡法金嘆口氣，走過去重重拍了拍季木賢的肩膀，心道，沒事，不管怎麽樣，哥都會支持你。
季木賢臉轉向祝掌櫃，眼神詢問他，金爺又犯什麽毛病了？
祝掌櫃聳聳肩，攤手，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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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的開始，風景事物都新鮮，興致保持得好，一路走來也就不覺得疲累。
等走得久了，花草樹木山山水水重覆了一遍又一遍，視覺慢慢開始疲勞，就愈發覺得這種長途游極為枯燥。
柳緹縈也不再每天守在甲板上看風景了，而是溜進廚房幫範婆婆準備午飯。
胡法金為了增加趣味，索性脫下衣裳，鉆進水裏抓魚。
還別說，他還真沒瞎誇自己，不一會兒就撈出兩條碩大的青魚，柳緹縈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的青魚，魚身起碼有四十厘米長，鱗片鋥光瓦亮，魚眼微凸，新鮮得很。
看來真的是好山好水好生靈。
範婆婆常年居住船上，做魚自然有一把手，很快，兩盤清香四溢的紅燒魚就出鍋了。
胡法金撈了半天魚，早就饑腸轆轆，一雙筷子胡嚕兩下就去了半條魚。季木賢不知是不喜歡吃魚還是怕魚的腥味，筷子碰也不碰魚，柳緹縈遂提出個主意，讓範婆婆下次將魚肉做成魚丸，這樣也不怕腥味，還好吃。
“如果有小蝦，可以將魚丸、小蝦和青菜一起煮個湯。”
範婆婆都一一記下，忍不住誇讚：“不愧是季老板身邊的小廝，對季老板的口味掌握得如何準確。”
柳緹縈聞言就鬧起大紅臉，餘光偷偷瞅季木賢，卻見他恍若未聞，正安安靜靜地吃著飯。
吃完飯，胡法金拉著祝掌櫃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什麽事。
只聽到船身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胡法金臉色一變，“我出去看看怎麽回事。”
他剛走出門去，一名船夫上前稟告：“有一輛商船朝我們駛來，一名叫餘子幫的人說要前來探訪金爺。”
幾人的目光落在胡法金錯愕的臉上，他皺起眉，“餘子幫找我作甚？”
邊說邊往外走去。
柳緹縈伸頭朝外看去，看到一名年莫二十上下的男子正拱拳對胡法金說了什麽，胡法金稍作思索後點點頭。
一會，胡法金轉過身，朝季木賢走來。
“季老弟，我一個朋友說想隨我們船前往清水莊。”
祝掌櫃警惕問道：“什麽身份？”
“附近一個百年老字號的商戶，做陳酒的，放心，我跟餘子幫做了十幾年的生意，這點我金爺還是有分寸的！”
季木賢點點頭，“既然是你朋友，你做主便是。”
餘子幫上了甲板，跟季木賢和祝掌櫃見過禮後，就跟胡法金談事情去了。
祝掌櫃瞇眼盯了半晌，道：“這餘子幫太可疑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東家，要不要調查一下？”
季木賢卻擺手，“不用草木皆兵。我們這一趟不過是去做買賣。”
祝掌櫃無奈，將柳緹縈拉到一邊，“餘子幫在的時候，你多看著點。東家身子弱……”
“是是是，東家身子弱，經不起驚嚇和恐嚇，放心，我絕對會保駕護航，將東家安全送到淮南再安全回到順平的！”
祝掌櫃失笑，這才滿意地收起擔憂。
因為有了祝掌櫃的叮囑，柳緹縈開始寸步不離地跟著季木賢，尤其餘子幫出現的時候，她一雙眼睛牢牢盯著餘子幫的動靜，生怕他有異常的舉動。
餘子幫奇怪地看著這位滿眼小心警惕的少年，只覺得有趣。
“小兄弟，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有。”
餘子幫手不由摸了兩把。
“眼睛嘴巴和鼻子。”
“……”
胡法金臉抽兩抽，將柳緹縈趕到一邊，“我跟餘老弟正商量事情，別搗亂。”
柳緹縈指了指胡法金腳下，“範婆婆讓我拿那籃子菜。”
“那趕緊拿啊。”胡法金不耐煩道。
柳緹縈將菜拎到廚房，看到範婆婆澆了一碗水到鍋裏，登時酒香四溢，香氣噴鼻。
“範婆婆，這是做什麽啊，好香！”
“這可是餘子幫的陳年老窖，金爺吩咐我用來燒魚，怪可惜的。”
柳緹縈拿起旁邊的酒壺，聞了聞，滿鼻子都是酒香，濃厚的酒味熏得她有些發醉，她忙拿開，“這什麽酒，勁兒好大！”
範婆婆笑道：“你沒喝慣酒，這酒不過用蘗釀的，味道甜，不醉人的，勁兒還遠遠比不上他家的二毛燒。”
“餘子幫是什麽人啊？為何金爺那麽看重他？”
範婆婆跟了金爺幾年，自然曉得，那也沒什麽好瞞的，就道：“餘子幫的爹跟金爺的爹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金爺從小就跟餘子幫一起長大，後來金爺去了北州，兩人就分開了。餘子幫繼承家業，做起了釀酒，偶然一次金爺得知後，就每年都買他家的酒，兩人的交情又慢慢談回來了。”
一百九十一、表演
原來這樣，難怪金爺那麽信得過他。柳緹縈心道。
範婆婆又道：“餘子幫是個好人，上回我的老腰骨又犯病，躺在床上動彈不了，還是餘子幫找了人，將我擡到大夫那裏去。”
柳緹縈嗯了一聲，範婆婆做好菜後，祝掌櫃吩咐柳緹縈將飯菜端到季木賢房間，就不跟胡法金等人同桌吃飯了。
柳緹縈心裏明白，依言照辦。
“東家，很快就到清水莊，咱們那批貨我已經訂好買家，買家已經在埠上等著了。”祝掌櫃說完，就將這次帶的貨物一一羅列出來，給季木賢過一遍數目。
季木賢道：“價格方面要把控好，別為了做買賣得罪了人。”
“今年物價上漲，所以這次的價格也提了一些，不過放心，絕對是在買家的接受範圍內。”
祝掌櫃做事，季木賢很放心。他也不再贅言。
“那小六準備怎麽安排？”
如今在季木賢眼裏，柳緹縈已經不是他的小廝，所以他也沒限制她的行動。
“我想去逛逛清水莊。”
季木賢點點頭，“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胡法金跟餘子幫一起，祝掌櫃要跟買家談買賣，剩下的季木賢和柳緹縈湊到一起逛清水莊，聽起來再正常不過。只是祝掌櫃心裏頭總有一股異樣揮之不去。
畢竟他跟了季木賢那麽多年，早就知道季木賢幾乎不在驛站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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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商船往岸上靠，柳緹縈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歌聲，掀簾看去，居然看到一排穿著布衫女子正蹲在岸邊的石頭上漿洗衣服，合著江水的漣漪唱起歌謠。
細看那幾名女子，個個膚白唇紅，各顯姿色，蛇腰豐臀，眼眸流轉。
柳緹縈忍不住讚嘆一聲：“好美！”
旁邊一個聲音道：“清水莊號稱水鄉，這裏的人長得小家碧玉，溫柔可人，這裏的飯菜口味清淡，精雕細致，這裏的風土，有著水一般的淳樸。都說文人到清水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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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修元最恨別人說到他父母，敏感的神經一下被激起，猛地擡起頭，對石鎮玉說道：“縣令大人！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她給我下跪道歉！”
“沒門！”林月如跳起來。
石鎮玉為難了，這事如果捋清楚來看，把林月如推下河的是柳緹縈，柳緹縈願意下跪賠錢，這一碼事就算完結了。而柳修元是林月如推下去的，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也是合情合理。
於是石鎮玉道：“只是下跪道歉……”
話還未說完，林湛晗站出來：“不可能！我們林家怎麽可能對人下跪！傳出去，我們林家的臉面往哪兒放？”
林家一直采取鐵拳家訓，林湛生的祖父曾經是一名守邊疆的將軍，身子骨硬得很，立的第一條家規就是不妥協不屈服，是以林家在眾多諂媚的生意人裏頭，如同一股清流，反而得到更多主家的讚賞。
石鎮玉對這事也略有耳聞，想了想，轉頭對林湛生說：“如果不能下跪，就用其他方式多些補償這位小兄弟吧。”
“好。”
“不行！”
石鎮玉登時氣笑了，對柳修元說道：“小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而且我看你也無大礙，何必纏著一個小姑娘不放呢？”
柳修元臉漲得紅紅的，他執著地重覆一遍：“我就要她道歉。”
柳緹縈心裏噗嗤一聲笑了，她可是見識過柳修元的執拗，林月如惹到他，就自求多福吧，反正她不會再插手，至於賠錢道歉麽，那就道歉唄，反正確實是她做得太過了，道個歉也不會少塊肉。再說，用自己反過來制住林月如，她覺得自己這個歉道得太值了。
石鎮玉不悅地瞪著柳修元。
這小子怎麽那麽固執呢？
他不知道他這樣子一點都討不了好嗎？林家是什麽人，他又是什麽人？就算此時得了個痛快，日後林家要是報覆回去，就不只是道歉那麽簡單了。
忽然，林湛生溫溫淡淡地說道：“小兄弟，要不就不要下跪道歉了吧，我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受到的傷害，還有林月如不懂事讓你受到的委屈，日後林家必將轉為恩情記在心裏頭，好處絕對不會少。如何？”
林湛生的話雖然是對柳修元說的，卻直勾勾地看著柳緹縈。
他知道他們的姐弟關系，更知道柳緹縈的話在柳修元心中分量。只要她願意開口，柳修元絕對會聽從她的話。
柳緹縈怔了怔，接受到林湛生眼裏的含義，臉色頓時肅重起來。
她沒說話。
他應該知道她的性格，他應該知道她如同一匹野馬，不服從管教，更不屈服於人。
林湛生面露惋惜和感慨，許久對石鎮玉道：“麻煩縣令大人了。”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石鎮玉了然。
“本官現在判決……”
柳修元失望地瞅了林湛生一眼，緊緊抓住柳緹縈的衣袖。
“咳咳。”
突然，角落裏一聲輕咳，季木賢微笑地撫了撫手中的折扇。
石鎮玉忍不住蹙眉，今天是怎麽了？第一次感覺斷一個案子如此艱難，明明就是一樁再簡單不過的案子，怎麽老是三番兩次那麽多人幹擾？
“誰啊？”石鎮玉不耐煩道。
福盛澤卻是認得季木賢的，他忙出聲道：“原來是季老板。”
石鎮玉頗為驚異地朝季木賢看去，不知是何人，居然引得知府大人如此重視？
卻見一位身段清瘦的人緩緩走出，穿著一身灰色長袍，面上掛著溫和卻顯得疏離的笑容。
柳緹縈更是驚愕，從頭至今，她都沒發現季木賢的存在。
此時看到他，站在此處面對幾名官員和大商戶都絲毫不畏懼的她，心裏頭居然有些發虛。
怎麽總是在最不堪的時候遇到他？
而他偏偏又總在最狼狽的自己面前，對自己伸出溫暖的援手，讓自己逐漸地不能自拔。
“這位是我的小廝，不想居然犯了蠢事。”季木賢道，“都怪我沒管束好，要罰就罰我吧。”
眾人一怔，誰也沒留意他沒用謙詞。
這件事跟他何關？他跑出來攬什麽關系？
福盛澤卻是看出了端倪，輕輕一笑，在石鎮玉耳邊說了幾句，石鎮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呀，不過是件小事，何必鬧成這般？”
林湛生聞言眉頭微微一動，若有所思地瞅了瞅福盛澤和季木賢，隨即浮起笑來。
一百八十七、小事
林湛生順著石鎮玉的話，“是啊，不過是小事，說什麽罰不罰，大人言重了。”
石鎮玉道：“行了，今日本是端午佳節，沒必要因為這點小插曲影響了大家的心情。咱們還要去祝賀獲勝隊伍，哦，就是林家，林家奪了頭彩，可是破了馬家兩年的記錄啊，可喜可賀！”
話題就這樣被轉移了，柳緹縈兩姐弟還沒來得及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目瞪口呆地看著帷帳裏的人一個又一個地散去，人人都往終點走去，福盛澤和石鎮玉還要為林家的橈手發表賀詞，福盛澤還得提筆獻墨。
柳修元一怔一怔的，“姐，就這樣散了？”
柳緹縈也變成丈二和尚，那是不是她不用道歉，也不用賠錢了？
不僅他們呆若木雞，另外一旁的林湛晗和林月如也摸不著頭腦。
怎麽變成小事了？
月如可是差點掉入河裏沒了性命啊，怎麽就是小事了？
難道那個豎子連道歉也不需要了？
人呢？大人們呢？誰來給他們做做主！
“走吧。”
林湛生的聲音一下將林湛晗和林月如的註意力拉了回來，林月如嘴唇一抖，就要扁嘴哭出來。
林湛生冰冷的眼神一掃，林月如忙噎住聲音，肩膀抖了幾下，終是沒敢哭出來。
林湛晗不怕哥哥，將林月如護在身後，“哥！你瞪月如做什麽，她又沒做錯事！”
“她沒做錯事？”林湛晗不怒反笑，“阿虎，你的情感居然能夠蒙蔽你的雙眼，還是太不穩重了。”
林湛晗被林湛生說得臉頰一紅，想反駁，卻被林湛生一個手勢制止了。
“回去在自己房間好好看書吧，這兩個月不許出門，還有月如，你也是，都已經及笄了，該學學女紅，別老是在外面瘋玩，總是任著自己的性子來，遲早會吃虧。”
“生哥！”
“哥！”
林湛生卻無視兩人的驚詫，轉而往柳緹縈走去。
柳緹縈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看到林湛生靠近自己，面如蓮花，臉上的笑容如同盛放出的淺淺花蕊。
林湛生只覺喉間苦澀。
她曾經對他笑得那麽肆意爽朗，哪曾像現在這般皮笑肉不笑的敷衍模樣？
“這件事，錯在我們。”林湛生道，“我代他們向你們道歉。”
柳緹縈搖搖頭，“我也有錯，太沖動了。”
但如果重來，她依舊會這麽做。她心裏道。
柳修元在旁抿著嘴，有些提防地盯著林湛生。
“緹縈。”林湛生輕聲道，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真名，柳緹縈聽了卻毫無波動，林湛生暗嘆口氣，“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終究是有緣無分。
林湛生離去後，柳修元歪著頭問道：“姐姐，他怎麽就這樣離開了？不追究我們了嗎？”
柳緹縈笑了，“傻孩子，人家哪有空管我們？他背後可有一個大家族要管，回去忙的事可多了。”
“也是，他們剛贏了頭彩，要設宴慶祝。”
柳緹縈心裏想的卻是其他的事。
對林湛生來說，家族大於一切。
像她這種人，絕對不適合融入他們家族，在她和家族之間，只能選一個的話，他要如何選擇？
林湛生是個聰明人，今日之事已經讓他領悟到這點，並且很快做出抉擇。
柳緹縈並沒有怪他，他身上背負了一個家族的使命，哪是她這種小女子能撼動的？
她只想找個願意包容她，保護她，愛惜她的男子。
而這個男子——
季木賢跟福盛澤寒暄完，轉過身看到柳緹縈送走林湛生，眸光一轉，緩緩走向她。
“東家。”柳緹縈率先開口。
“回家吧。”
簡簡單單三個字，猶如小時候自己犯了事，爸爸媽媽趕到現場擺平一切，而後如同沒事人一樣領著她回家。
柳緹縈心裏暖呼呼的，用力地嗯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踩著季木賢的影子往縣城裏走去。
路上，柳緹縈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入季木賢眼中。
“想問什麽就問吧。”
“知府大人跟縣令大人說了什麽啊？”居然能夠瞬間改變大家的輿論方向。
“沒什麽。”季木賢輕描淡寫道，“我之前跟福大人說過，今年洪水賑災，我願意捐獻五萬兩給順平縣。”
呃，原來是這麽回事。
所以今日的事還是因為季木賢才得以周全？
這確實是最好的結果，畢竟看當時的事態發展，林月如是絕對不可能道歉，柳修元再堅持也是自討沒趣，而她這邊，也因為季木賢的緣故，什麽都省去了。
整件事算起來，還是林家吃的虧多一些。
柳緹縈心情一下輕快起來，腳步也變得飄飄然的。
季木賢斜斜瞅她一眼，心裏嘀咕道，“還真是個心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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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停在柳緹縈的點心店門前，柳修元因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就先回家換衣服。留下柳緹縈和季木賢二人面面相覷。
柳緹縈將季木賢迎入店內，道：“東家，端午節還沒過完，不如我們現在一起過吧！”
季木賢挑眉，“要怎麽過？”
柳緹縈關上門，來到後院，平日這個後院專門用來洗曬模具，如今已經收拾一空，剩下幹凈空曠的院子，柳緹縈搬來一張小方桌，兩個小蒲團，再蹭蹭蹭到廚房拿出藏在櫃子裏頭的青團子。
“這是用艾葉做的青團子，這是雄黃酒，都是端午節必不可少的。”
季木賢看著那酒那小吃，竟然真覺得腹中空空來，也不客氣，點點頭應聲好。
柳緹縈知道季木賢素有潔癖，忙取出沾過水的抹巾給他擦手，給他的杯盞倒滿酒液。
兩人一左一右，安安靜靜地一杯酒來一口青團子，偶爾柳緹縈說幾句閑話，季木賢有心情就應上兩句。
歲月靜好，草長鶯飛。
如果可以，時間停駐在這一刻也好。
連苦澀的雄黃酒也變得有些甜滋滋了呢。
柳緹縈偷偷抿嘴笑起來。
柳緹縈留意到季木賢身上空空，搖起自己的手腕，“你怎麽沒有合歡索？”
“辟邪求平安麽……我不信這個。”季木賢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正說間，季木賢只覺自己冰冷的手落入一只溫暖的柔夷裏，柳緹縈拿起他的手，將自己的合歡索套入他的手腕，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季木賢瞅了瞅手上多年未曾出現過的合歡索，無語一刻。
算了，隨她喜歡吧。
真是小孩子氣。
一百八十八、心軟
“林家……不適合你。”
季木賢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她，他並不是個擅長安慰人的人。
“這次沒成，也是命中註定，你……不用太傷心。”
柳緹縈噗嗤一聲笑出來，“我並沒有太介意。”
她早就應該知道她和林湛生是不適合的一對，這次也不過是給彼此一個機會，只是實在有緣無分。
季木賢點點頭，他怎麽忘了，她可不是普通女子，要是尋常姑娘，估計早就關起門來黯然神傷。
“東家怎麽知道林家的事？”
季木賢卻避而不答，“雖說這次你和林家沒成，但是林湛生確實是個人才，我不建議你因為此事跟他疏離。”
柳緹縈心裏一動，鼓起勇氣，側過頭問季木賢，“東家跟知府大人來往，也是為了我嗎？”
因為福夫人屢次提出要認識季木賢，因為她不經意間提起，因為知道得了福夫人的重視會對她有幫助，所以他就去拜訪知府大人了，盡管他這個人那麽不愛應酬。
“以後你終究要一個人面對各色人，世間殘酷，不像你想的那麽單純，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邊護你周全。”季木賢停住，手腕上合歡索周邊的毛刺弄得他有些發癢，他不經意用另外一只手摩挲幾下，似乎聞到上面殘留的少女氣息。
柳緹縈又是感動又是苦澀。
是啊，她遲早要離開東家，不，是東家遲早會離開她，而她以後也遲早會嫁人生子。
東家是在教她人情世故呢，但他偏偏又放不下手，總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就因為她曾經是他的小廝，伺候了他一年。
多麽好的東家。
就讓她貪戀這一刻的溫暖。
季木賢不習慣這種氛圍，有些不自在地斂下雙眼，看到柳緹縈的雙腳懸掛在走道外，她似乎很不喜歡盤腿坐著，之前在酒樓做小廝時，她寧願走來走去撥弄這個撥弄那個，也不情願坐下來安靜一刻。
“近日我會下淮南一趟，你有無什麽要買的？”季木賢道。
“淮南？”柳緹縈曾經聽柳修元說過，淮南那邊的人跟北州府的不同，北州府地理位置偏北，人比較粗獷，體格也比較壯實，而淮南毗鄰淮江，草木旺盛，氣候濕潤，溫暖宜人，催生了溫柔嬌小的淮南女子，據說連淮南男子說起話來，也是軟綿綿的。
“嗯？”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回應，季木賢疑惑地看著柳緹縈。
“聽說那邊風土人情都很特別，真羨慕東家可以周游大桑國。”柳緹縈心想，在這邊要是哪天她也可以來個說走就走的旅行就好了，而不是窩在小小的順平坐個井底之蛙，枉費她穿越來一趟。
季木賢想了想，“你有興趣，可以跟我一起去。”
“啥？”她沒聽錯吧？
季木賢耐著性子重覆道：“你要是喜歡就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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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柳緹縈來說，在大桑國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北州府，再遠也是北州府郊區那條河。
所以對於這次淮南之行，她心裏很是萬分期待。
這份期待裏，含了多少因為能跟季木賢同行的喜悅，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
怎麽祝掌櫃也在啊？
還有一個似曾見過面目兇狠的男子！
她幻想裏跟東家孤男寡女的蜜月旅游呢？
結果變成三男一女的組合？這樣真的好麽？
柳緹縈怏怏地將行囊搬上馬車，一臉納悶。
祝掌櫃和胡法金也納悶得很。
這個少年怎麽也來了？還擺出我要去郊游的情緒，但問題是，他們這次出門可是辦正事的！
兩人詢問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季木賢，季木賢難得迥然撇開頭去。
他也不知道為何，看到柳緹縈充滿期望的眼神，心頭一軟，居然松口了。
“出發吧。”
季木賢一聲令下，兩輛馬車哐當哐當地駛離順平縣城的街道。
如今，祝掌櫃和胡法金坐一輛馬車，季木賢跟柳緹縈坐一輛馬車。
祝掌櫃和胡法金湊在一起嘀咕。
“季老弟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好咱們三人一起的嗎？多了一個人，還租多了一輛馬車！”
祝掌櫃道：“此次前行路途遙遠，估摸是需要有個人伺候，你也知道，東家那身體……”
胡法金沒有祝掌櫃想得周全，被他一說，心道也是，嘆口氣，“季老弟這個年紀，早就應該妻妾成群，那需要這般孤寡一人，還得找個小廝隨身伺候！你看看那些大戶人家的兒子，每次出門都是丫鬟小妾一大堆，再看看我們，三個男人老狗的！”
祝掌櫃心裏想的卻是其他的事。
小六是女兒身這件事如今就他和東家兩人知道而已，東家此行居然把小六帶上，帶給祝掌櫃的震驚遠遠超過胡法金的。
東家明明知道小六是姑娘，還讓她陪同，對她對東家來說，影響都不好。這實在不像東家往日的作風。
說不好是小六提出來的要求，糾纏東家一起來，不然東家怎麽可能答應呢？
祝掌櫃回想起柳緹縈以前做的種種荒唐事，再次肯定，絕對是她的問題！
走在後面的馬車，卻是一片安靜。
柳緹縈壓根沒想那麽多，只想到可以出去玩，還可以跟季木賢出去玩，實在是人生最大美事之一。
季木賢許久沒被柳緹縈伺候，加上她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就算她刻意掩飾，也依舊遮掩不了她日益發育的軀體和清秀明艷的五官。
此時兩人同處一個狹小的空間，季木賢竟是非常不自在。
或許他應該跟祝掌櫃他們坐一輛馬車？
但這般會讓她胡思亂想吧。
季木賢靜靜地閉目，耳邊卻不停地傳來柳緹縈在車廂裏頭爬來爬去的聲音。
“……”
季木賢又重新睜開眼，看到柳緹縈正從包裹裏拿出幾塊點心，小心翼翼地擺放成盤，遞到他面前，討好地笑一臉。
“東家，餓了吧？”
不知為何，他想起她之前也是這樣，一出遠門就帶很多幹糧，一路上都在吃，之前她帶的幹糧都是一些又幹又硬的饅頭，在口袋裏悶久了，變得又潮又軟，她卻一點都不嫌棄，吃得跟人間美味一樣。
一百八十九、出游
那時候他就想，她家庭應該挺艱難的吧，不然怎麽會給孩子吃這種沒營養的東西。
而這次，她又拿出精致的點心，砸吧著嘴時，他已經見慣不怪了。
“不用，我不餓。”他實在不喜歡在車廂裏吃東西，食物渣子掉到毯子上會讓他很不舒服。
“哎呀！”
柳緹縈手中的桃花酥並應聲而落。
季木賢看著散落一地的桃花酥餅，不知為何，居然有一種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感覺。
“我馬上清理幹凈！”柳緹縈一口將手裏剩下的桃花酥餅全部塞進口裏，徒手將殘渣掃到車外，再拿起來拍幾下。
這邊正折騰著，前頭的馬車已經緩緩減速停下。
這次他們要去的淮南距離順平足足有一千公裏，考慮到路途長遠，而且季木賢身子的原因，祝掌櫃決定在北州埠轉為漕運水路。
兩輛馬車停靠在碼頭邊，祝掌櫃和胡法金包下一艘商船，一共有兩層，對於柳緹縈來說，這麽一艘大船只住他們四人實在浪費了些，但季木賢他們卻理所當然的模樣，向來已經習慣了這種做派。
這艘大船除了他們四人之外，還有一個膚黑個高的船長、三個船夫和一個負責日常事務的婆子。
幾個人把幾箱箱籠搬上船，就浩浩蕩蕩出發了。
這是柳緹縈兩輩人加起來第一次坐船，感覺特別新鮮，她從一樓跑到二樓，每個房間都掃視一眼，這哪裏是船啊，在這個時代，這艘相當於是游艇了！所有東西幾乎應有盡有，就差在甲板上擺兩張椅子支個帳篷吹風了。
柳緹縈興奮不到一刻就趴下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從小就沒暈車暈機過的自己居然會暈船！
幸好船上有個婆子，祝掌櫃令婆子將柳緹縈扶進房間裏，好生躺著。
柳緹縈只覺頭重腳輕想吐，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看著跟安嬸差不多年紀的範婆婆。
“範婆婆，我感覺怎麽這麽難受啊。”
範婆婆笑道：“小夥子，你是第一次坐船吧，第一次坐船難免會惡心船，你睡一覺，休息好，慢慢習慣過來就不會難受了。”
柳緹縈點點頭，暈沈沈的頭令得她無法思考，只想閉上眼不再去看眼前暈眩的天花板。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待她再睜開眼，天已經烏黑一片，她動了動頭部，感覺沒那麽暈，才慢慢坐起身，披著外衣往門外走去。
她的房間在季木賢房間旁邊，此時二樓一排房間卻是黑燈瞎火，只聽到蛙鳴聲，還有不知道是什麽生物的低呼聲。
盡管已經入夏，但夜風依舊清涼。柳緹縈攏了攏身上的外衣，左右看幾眼，低聲呼喚季木賢。
“東家？東家？祝掌櫃？”
卻無一人回應她。
柳緹縈心裏發寒，他們不會拋棄她了吧？還是出了什麽事？
“東家，你們在哪裏，不要丟下我啊。”柳緹縈顫著聲音，在狹窄的走道上來回走動，喊著。
突然，季木賢房間的門砰地打開，柳緹縈先是嚇一大跳，而後定神一看，那不就是季木賢嗎？
月光下，季木賢身上藏青色絲綢裏衣如同一筆濃墨，出現在滿地銀白色，顯得格外醒目。
他哭笑不得道：“大半夜的誰丟下你？大家都在睡覺。”
呃，原來如此，這下出大糗了。
柳緹縈蔫蔫地垂下頭，哦了一聲，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身體的虛弱感再度襲來。她扶住欄桿，擡頭笑道：“吵醒您了。”
季木賢初次坐船時也是暈得厲害，自然明白柳緹縈的難受。
“你還是早點回屋休息吧，明早起來會好一些。”
“嗯。”
柳緹縈進屋躺了不多會，門外響起敲門聲。
“誰？”
“我是範婆婆。”
得到柳緹縈的許可，範婆婆端著一碗湯水進來，“來，這是放了鹽和糖的水，喝了舒服一些。”
“糖鹽水？”柳緹縈臉上起了一絲波動，“東家讓你端進來的嗎？”
範婆婆不否認也不承認，只道：“快喝了啊，沒事，只要你吃好睡好，很快就適應。”
柳緹縈喝下一口糖鹽水，以前的回憶慢慢浮現腦中。
冬天裏的一天，季木賢正在執筆作畫，忽然之間覺得頭暈得很，柳緹縈忙將他扶好躺下，摸了摸他的額溫，感覺正常後才放下心來，轉身走進廚房端來一碗糖鹽水，因為季木賢格外討厭喝中藥，她一邊哄一邊餵季木賢喝下。
“東家，這個不是中藥，裏面只放了一點鹽巴和糖，可以補充體力的。效果很顯著的，我當初練跑步時，教練就讓我喝這個，漸漸的，我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但也不會覺得疲累。”
如今想來，估計季木賢當時聽得半懂半不懂，但還是乖乖喝下去，幸好睡醒後痊愈過來。
估摸他是覺得有效，所以現在依法炮制，讓她也喝糖鹽水。
這就是潛移默化影響到一個人嗎？
柳緹縈嘴角慢慢浮起笑來。
範婆婆看在眼裏，心生疑惑。
莫非這水真那麽好喝，不然這小子咋會一邊喝一邊傻笑呢？
次日，柳緹縈精神飽滿，滿血覆活地出現在眾人眼前，祝掌櫃撇撇嘴，“消失了半天，差點還忘了船上還有這麽一個人。”
胡法金瞅瞅柳緹縈，又瞅瞅朝向其他方向的季木賢，嘿嘿一笑，“不惡心船就好，接下來的路還遠著呢，有的是時間慢慢消磨。”
說著，他暧昧地飄了一個眼神給季木賢，季木賢露出個嫌惡的表情。
“小六，金爺可是在水邊長大的啊，有機會教你怎麽抓魚，等你跟水成為好朋友之後，保管不惡心船！”
眼前的江面延綿不絕，水平線拉得很遠，江水蕩漾，波光粼粼，江上不止他們這一艘船，前後幾百米外都有一兩艘同等大小的商船在徐徐前進中。
“金爺，我們就一直在水上飄著，直到淮南嗎？”柳緹縈問道。
胡法金豪放地大笑出聲，卻對季木賢說道：“季老弟，你哪裏找來這麽天真的小廝？”
季木賢冷冷瞅他，一副懶得理他的模樣。
一百九十、餘子幫
胡法金又是仰頭大笑，“路上肯定會停留休憩，你放心，有好玩的水馬驛站，金爺絕對會提前告知。”
那就是說，可以下船去玩了？
柳緹縈兩眼放光，“那我們要到達的下一個驛站是什麽？我要去看看！”
她跟季木賢出來，首要目的就是走出順平，看看大桑國！看看她穿越過來要生活的世界！
“潼湖。”胡法金說了個地名，“是個小驛站，沒什麽好看的，等到了清水莊，咱們再下船去長眼界！”
柳緹縈撫掌稱好，又開始迫不及待能加快船速。
胡法金又是一陣大笑，沖季木賢豎起大拇指。
他老早就瞧出季木賢跟柳緹縈之間的不對勁，雖然他看起來神經大條，但實則心細得很，不然也經營不起千金門這種利益盤根錯節的大賭坊。
本來以為是自己多想了，但越看越察覺不對，最後就想通了。
嗨，不就是斷袖之癖嘛，季老弟孤身那麽多年，估計就是這毛病，又沒好意思說出口，忍了這麽多年，之前連個小廝都不敢用，估摸就是怕人非議吧。
真是可憐啊。
胡法金同情的眼神看得季木賢心裏發毛。
胡法金嘆口氣，走過去重重拍了拍季木賢的肩膀，心道，沒事，不管怎麽樣，哥都會支持你。
季木賢臉轉向祝掌櫃，眼神詢問他，金爺又犯什麽毛病了？
祝掌櫃聳聳肩，攤手，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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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的開始，風景事物都新鮮，興致保持得好，一路走來也就不覺得疲累。
等走得久了，花草樹木山山水水重覆了一遍又一遍，視覺慢慢開始疲勞，就愈發覺得這種長途游極為枯燥。
柳緹縈也不再每天守在甲板上看風景了，而是溜進廚房幫範婆婆準備午飯。
胡法金為了增加趣味，索性脫下衣裳，鉆進水裏抓魚。
還別說，他還真沒瞎誇自己，不一會兒就撈出兩條碩大的青魚，柳緹縈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的青魚，魚身起碼有四十厘米長，鱗片鋥光瓦亮，魚眼微凸，新鮮得很。
看來真的是好山好水好生靈。
範婆婆常年居住船上，做魚自然有一把手，很快，兩盤清香四溢的紅燒魚就出鍋了。
胡法金撈了半天魚，早就饑腸轆轆，一雙筷子胡嚕兩下就去了半條魚。季木賢不知是不喜歡吃魚還是怕魚的腥味，筷子碰也不碰魚，柳緹縈遂提出個主意，讓範婆婆下次將魚肉做成魚丸，這樣也不怕腥味，還好吃。
“如果有小蝦，可以將魚丸、小蝦和青菜一起煮個湯。”
範婆婆都一一記下，忍不住誇讚：“不愧是季老板身邊的小廝，對季老板的口味掌握得如何準確。”
柳緹縈聞言就鬧起大紅臉，餘光偷偷瞅季木賢，卻見他恍若未聞，正安安靜靜地吃著飯。
吃完飯，胡法金拉著祝掌櫃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什麽事。
只聽到船身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胡法金臉色一變，“我出去看看怎麽回事。”
他剛走出門去，一名船夫上前稟告：“有一輛商船朝我們駛來，一名叫餘子幫的人說要前來探訪金爺。”
幾人的目光落在胡法金錯愕的臉上，他皺起眉，“餘子幫找我作甚？”
邊說邊往外走去。
柳緹縈伸頭朝外看去，看到一名年莫二十上下的男子正拱拳對胡法金說了什麽，胡法金稍作思索後點點頭。
一會，胡法金轉過身，朝季木賢走來。
“季老弟，我一個朋友說想隨我們船前往清水莊。”
祝掌櫃警惕問道：“什麽身份？”
“附近一個百年老字號的商戶，做陳酒的，放心，我跟餘子幫做了十幾年的生意，這點我金爺還是有分寸的！”
季木賢點點頭，“既然是你朋友，你做主便是。”
餘子幫上了甲板，跟季木賢和祝掌櫃見過禮後，就跟胡法金談事情去了。
祝掌櫃瞇眼盯了半晌，道：“這餘子幫太可疑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東家，要不要調查一下？”
季木賢卻擺手，“不用草木皆兵。我們這一趟不過是去做買賣。”
祝掌櫃無奈，將柳緹縈拉到一邊，“餘子幫在的時候，你多看著點。東家身子弱……”
“是是是，東家身子弱，經不起驚嚇和恐嚇，放心，我絕對會保駕護航，將東家安全送到淮南再安全回到順平的！”
祝掌櫃失笑，這才滿意地收起擔憂。
因為有了祝掌櫃的叮囑，柳緹縈開始寸步不離地跟著季木賢，尤其餘子幫出現的時候，她一雙眼睛牢牢盯著餘子幫的動靜，生怕他有異常的舉動。
餘子幫奇怪地看著這位滿眼小心警惕的少年，只覺得有趣。
“小兄弟，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有。”
餘子幫手不由摸了兩把。
“眼睛嘴巴和鼻子。”
“……”
胡法金臉抽兩抽，將柳緹縈趕到一邊，“我跟餘老弟正商量事情，別搗亂。”
柳緹縈指了指胡法金腳下，“範婆婆讓我拿那籃子菜。”
“那趕緊拿啊。”胡法金不耐煩道。
柳緹縈將菜拎到廚房，看到範婆婆澆了一碗水到鍋裏，登時酒香四溢，香氣噴鼻。
“範婆婆，這是做什麽啊，好香！”
“這可是餘子幫的陳年老窖，金爺吩咐我用來燒魚，怪可惜的。”
柳緹縈拿起旁邊的酒壺，聞了聞，滿鼻子都是酒香，濃厚的酒味熏得她有些發醉，她忙拿開，“這什麽酒，勁兒好大！”
範婆婆笑道：“你沒喝慣酒，這酒不過用蘗釀的，味道甜，不醉人的，勁兒還遠遠比不上他家的二毛燒。”
“餘子幫是什麽人啊？為何金爺那麽看重他？”
範婆婆跟了金爺幾年，自然曉得，那也沒什麽好瞞的，就道：“餘子幫的爹跟金爺的爹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金爺從小就跟餘子幫一起長大，後來金爺去了北州，兩人就分開了。餘子幫繼承家業，做起了釀酒，偶然一次金爺得知後，就每年都買他家的酒，兩人的交情又慢慢談回來了。”
一百九十一、表演
原來這樣，難怪金爺那麽信得過他。柳緹縈心道。
範婆婆又道：“餘子幫是個好人，上回我的老腰骨又犯病，躺在床上動彈不了，還是餘子幫找了人，將我擡到大夫那裏去。”
柳緹縈嗯了一聲，範婆婆做好菜後，祝掌櫃吩咐柳緹縈將飯菜端到季木賢房間，就不跟胡法金等人同桌吃飯了。
柳緹縈心裏明白，依言照辦。
“東家，很快就到清水莊，咱們那批貨我已經訂好買家，買家已經在埠上等著了。”祝掌櫃說完，就將這次帶的貨物一一羅列出來，給季木賢過一遍數目。
季木賢道：“價格方面要把控好，別為了做買賣得罪了人。”
“今年物價上漲，所以這次的價格也提了一些，不過放心，絕對是在買家的接受範圍內。”
祝掌櫃做事，季木賢很放心。他也不再贅言。
“那小六準備怎麽安排？”
如今在季木賢眼裏，柳緹縈已經不是他的小廝，所以他也沒限制她的行動。
“我想去逛逛清水莊。”
季木賢點點頭，“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胡法金跟餘子幫一起，祝掌櫃要跟買家談買賣，剩下的季木賢和柳緹縈湊到一起逛清水莊，聽起來再正常不過。只是祝掌櫃心裏頭總有一股異樣揮之不去。
畢竟他跟了季木賢那麽多年，早就知道季木賢幾乎不在驛站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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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商船往岸上靠，柳緹縈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歌聲，掀簾看去，居然看到一排穿著布衫女子正蹲在岸邊的石頭上漿洗衣服，合著江水的漣漪唱起歌謠。
細看那幾名女子，個個膚白唇紅，各顯姿色，蛇腰豐臀，眼眸流轉。
柳緹縈忍不住讚嘆一聲：“好美！”
旁邊一個聲音道：“清水莊號稱水鄉，這裏的人長得小家碧玉，溫柔可人，這裏的飯菜口味清淡，精雕細致，這裏的風土，有著水一般的淳樸。都說文人到清水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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