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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了。
還真被這狗奴才說中了，自己後院那群少年溫順怯弱，還真沒有過潑辣的人，偶爾換個口味也不錯，尤其是那種自以為身段清高擺著一張臭臉最後還不得不跪在自己腳下的小姐……徐天正越想心裏頭越是發癢。
周游生不失時機繼續道：“就怕柳姑娘知道了大人的秘密，萬一哪天她不小心說漏了嘴，還不如現在就把這個可能性扼殺掉。”
徐天正頗為讚同地點點頭，轉頭問道：“你有何妙計？”
周游生露出陰測的笑容，“那柳姑娘偽裝成少年，藏在和豐酒樓當個小廝，和豐酒樓的季老板是個難纏的人，如果綁了他的人被他發現可就麻煩大了。但天助我也，恰逢大過年，順平集市誒逢過年，那些商鋪酒樓都會關門數日，咱們趁這段時間，把人綁了，等季老板回來發現人不見也晚了。”
徐天正滿意地點點頭，不得不說，周游生除了骨子裏陰損之外，做起事來還是相當周全的，不然當初他也不會留下周游生給自己當管家。
他倒不是太擔心周游生口中的季老板，不就是個生意人，一個當官的怎麽會怕做生意的？他只是擔心過程中被人發現，繼而曝光自己那點醜事。
“大人放心，奴才自有妙計讓柳姑娘自己送上門來，就不勞煩咱找上門還留下手尾。”周游生說完就湊到徐天正耳邊耳語幾句。
徐天正表情一驚，訝道：“居然夫人也認識柳姑娘。如果這樣，辦起事來倒方便不少。”
周游生斜斜地勾起嘴角：“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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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平集市裏，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顯得擁擠異常，人們都紛紛上街采買過年要用的東西，連街角的挑貨郎都忙得焦頭爛額，買賣油苕、掃帚、針線、木梳瓜、蔬菜水果等等，仿佛一年的生意都積攢在這個時候爆發。
街上的乞丐們三五成群，扮成竈公竈婆，敲著鑼鼓，拎著鞭炮，挨家挨戶地乞討錢銀。這個時候為了得個好兆頭，那些主人家多多少少都願意給一些錢，來求得一年的竈火旺盛，預示未來一年裏家族的興盛。
年二十三是祭竈神的大日子。
柳緹縈和柳修元起了大早，洗漱完畢就見安嬸已經準備好前幾日在集市上采買好的糖餅、年糕、棗栗、核桃、炒豆等，用來中午時祭祀竈君，還準備好草料供給竈君的馬。柳緹縈第一次在大桑國過年，顯得格外好奇又興奮，她一下子跟在安嬸屁股後面，幫安嬸準備各種過年要用到的食材，一下子跟在安伯身邊，看安伯拿著鋸子修葺家裏的桌椅。
柳修元則眼巴巴地盯著桌面上的糖果。
一年到頭，也就這個時候家裏有零嘴。
但是安嬸卻不準他吃，說：“少爺，那可是祭拜竈神的貢品，我們可不能吃啊，吃了嘴上會長黑圈的。”
一直只接受過現代科技教育的柳緹縈自然沒當回事，她偷偷藏起一塊年糕，趁安伯安嬸不留意的時候塞給柳修元，“小饞蟲，快吃吧。”
柳修元卻好像洪水猛獸一般躲開那塊香噴噴的年糕，“我不吃。”
柳緹縈噗嗤笑了：“你不是真的以為嘴會變黑吧？”
柳修元臉紅起來，“我才不是怕那個，這是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傳統，要尊重。”
柳緹縈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古板又老實的弟弟，但又覺得他這種老神在在的模樣很可愛，於是摸摸他的頭，“知道啦，我的好弟弟，那姐姐也不吃，原封不動地放回去。”
柳修元開心地點頭，而後拉起柳緹縈的手，兩人手牽手去廚房幫安嬸打下手。
一百三十一、過年
年三十那天，人人都待在家裏，路上行人稀少，一大早天突然降起了鵝毛大雪，氣溫驟降，雪停之後，整個綠水村一片白茫茫，走出門就可以看到路面都鋪滿了厚厚的白雪。
柳緹縈讚嘆道：“這雪可真白啊。”
不像她前世看的雪，都是臟兮兮的，毫無美感。
“雪本來就是白色的。”柳修元很鄙視地白她一眼，搓著小手，“一下雪就好冷，還好安嬸都幫我們做了新衣。”
新衣自然是柳緹縈拿回來的那兩匹棉料，這次過年柳緹縈很豪氣地給家裏添置很多東西，從衣物到生活用品，看得安嬸直心疼錢。
安伯拿著一副對聯走出來，眉開眼笑道：“貼對聯咯，少爺小姐想不想貼？”
“想！”柳修元搶先回答。
柳緹縈俯視他，“你這麽矮怎麽貼？還是我來吧，過兩年再給你貼。”
柳緹縈打開對聯，見上面寫著：五更分兩年年年稱心，一夜連兩歲歲歲如意，橫批是恭賀新春。
那眉飛鳳舞的字遒勁有力，柳緹縈問道：“這是呂秀才寫的？”
柳修元應道：“夫子偶爾會賜字，我剛好說起家裏需要對聯，他就幫我寫了。”
沒想到呂秀才的字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不過比起東家的字來，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不知道東家如今在哪裏？這天突然轉冷，他有沒有穿夠衣服？暖爐裏的煤炭有備夠吧？東家說他不回家過年呢，過年沒有家人在身邊，會不會很孤單？自己應該熱情一些，邀請他來這邊過年，但是如果他過來的話，自己的身份就會曝光了。
柳緹縈回想起自己放假回家過年的前一日，季木賢把她叫到房裏，簡單吩咐了一些事，又讓祝掌櫃給了她一封十兩銀子的大紅包，還有一麻袋的肉菜。
其實相處下來，東家這人還是挺隨和大方的，這麽好的東家怎麽到現在還孤身一人呢？連家裏人都從未聽他提起過。
哦，不是，還有石姑娘呢。
石姑娘不是說過年時會跟東家一起過嗎？
她當時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那眼神那隱在嘴邊得意的笑，柳緹縈心裏突然有些不舒服，她猛然搖搖頭，甩開那煩心的事。
“姐姐，對聯貼歪了。”柳修元幫柳緹縈調正對聯，道，“待會我們去那吧？”
“哪兒？”柳緹縈一頭霧水。
“就是那兒啊！”
“哪兒啊？”
兩姐弟好像豬同牛對話一樣，都急了眼。
安伯忍不住道：“少爺說的是屋後面的小山，每年逢年過節，他都會到山頂朝北一拜，以告知遠方的老爺和夫人。”
柳修元直勾勾看著她，“姐，去年你不肯去，今年你去不去？”他眼底閃現的是期冀又擔心，擔心柳緹縈又一次拒絕他。
“去唄，來，拎上豬蹄，告訴爹娘咱們過得很好，每年都有肉吃！”
柳修元呸她一句，“父親和母親還好好活著，你祭拜個什麽！”
呃，對哦，她差點就真的以為他們已經去了極樂世界。
柳緹縈跟著柳修元爬到山頂，對著北邊拜了兩拜，柳修元嘴裏念念叨叨這一年來自己的生活，很顯然這一年對他來說是喜悅的，他說得滿臉放光，話裏都是姐姐。柳緹縈心裏一陣暖流，笑瞇瞇地等他說完，自己才慢慢道：“我要說的跟小元一樣。”
柳修元白她一眼，“一點都誠意都沒有。”
當然沒誠意了，畢竟不是她爹媽，畢竟她連面都沒見過。
柳修元似乎習慣她這個樣子，居然沒教訓她，他呆呆望著北方的天空，眼眶有些泛紅。
柳緹縈心裏嘆氣，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幾聲。
突然，山腳下響起幾聲鞭炮聲。
柳修元本來耷拉的頭突然擡起來，眼睛一亮一亮的，“開始放爆竹了！”
他拉起柳緹縈的手飛快往家裏跑去，語氣興奮道：“放爆竹咯，放爆竹咯！”
“……”好吧，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思變得真快。
年三十，放爆竹。
一聲兩聲百鬼驚，三聲四聲鬼巢傾。十聲連百神道寧，八方上下皆和平。
一踏入家門，柳緹縈看到門檐窗臺插了幾根芝麻稈，安嬸解釋說可以禁鬼。門窗上貼紅紙葫蘆，安嬸說是“收瘟鬼”。
晚上，幾人圍著小圓桌用飯，飯菜很豐盛，居然還有難得一見的烤制豬皮肉、紅燒獅子頭、必不可少的豬肉餃子，和一盤香氣噴人的蒸鱸魚，鱸魚上面灑滿蔥姜蒜，安伯安嬸不舍得吃，只碰幾筷子蔥葉，柳緹縈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塊放到他們碗裏，“要吃魚，才能年年有餘。”
安伯安嬸無奈地笑了，心裏卻是欣慰的。
吃飯間，屋外響起熱鬧的鞭炮聲和歡笑聲，聽聲音，好像是從隔壁李大嬸那傳來的。
柳修元悄聲道：“聽說李大嬸的女兒李荷花開年就要嫁出去了。”
柳緹縈有些訝異，“不是說沒人要嗎？”
“對方據說是個年紀大的，腿腳有些毛病，盡管如此，但李大嬸依舊很開心能把女兒嫁出去，由此可見，李荷花是多麽遭人嫌啊。”
柳修元憎惡李大嬸，所以說起話來一點都不留情面。
安嬸卻板起臉，“少爺，可不能背著人說這種話。”
柳修元吐吐舌頭，“我知錯了。”
忽然，安嬸擔憂地看向柳緹縈，幽幽道：“明年小姐就要及笄了。”
但柳府依舊毫無動靜。
柳修元卻誤會了安嬸的意思，眨著眼睛問道：“安嬸是怕姐姐嫁不出去嗎？”
柳緹縈手拍向他腦袋：“我這麽搶手，怎麽可能嫁不出去！”
“別人都當你是男的，自然嫁不出去。”柳修元梗著脖子道。
“我嫁不出去，我就入贅個男人！”
安伯安嬸被這話嚇一跳，連忙說道：“小姐千萬別有這想法，要不明年就別去酒樓做了吧，如今用度也沒以前那麽緊張，安伯的地雖然少了，但也當給個機會自己享清福。凡事不需要把自己逼得那麽辛苦。”
柳緹縈想了想，道：“安嬸，其實有件事我沒說，我明年可能要當個小掌櫃，我們東家想開一家做點心的，剛好我會一些，東家打算讓我去試試。”
安嬸奇怪道：“你怎麽會做點心？”
她明明記得小姐是個五體不勤的，盡管最近一年來她已經會做一些飯菜犒勞家人，但是在安嬸眼裏，她依舊是個遠庖廚的富家小姐。
一百三十二、感激
柳修元這個時候站出來說：“姐姐做的點心可好吃了！”
安嬸更是奇怪地看向柳緹縈，如果只是會一點，也不可能做到很好吃的程度吧。小姐是什麽時候有了這一門手藝的？這可需要經驗和功力的積累。
柳緹縈忙道：“那都是我們酒樓的師傅傳授於我的，我在酒樓這一年，酒樓不夠人手，東家讓我去廚房打下手，那廚子就教了一招半式給我。”
安伯這個時候出聲道：“真要好好感謝你的東家，小姐也算是遇上貴人了。”
柳緹縈深表同意，腦海中浮現那個孑然又孤清的背影。
應該有人陪他一起過年吧？
就算是石姑娘也好，起碼他不孤單。
吃完飯，柳緹縈躲在房間裏數銀子，這個時間對她來說是一天裏最幸福的時候，一碰到那些亮燦燦的銀子，一天的疲勞都消失殆盡。
她數完自言自語道：“才一百五十兩，什麽時候才能存夠啊……這房子怎麽在哪個朝代都那麽貴？”
大桑國的貧富差距懸殊，房價被一些商戶炒得高，她計算過，一套普通的二進院子大概要五千兩銀子，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頂多也就一百兩銀子，普通官員一年的薪水也是三四百兩銀子而已。別說老百姓，就算是官，要買一套房子也得勒緊褲帶省吃儉用個十幾年才能置上一套小戶型。
柳緹縈沮喪地把銀子收好，掰起手指算了好一陣，越算心越煩，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目標了，其實不應該想著換房子，而應該把這錢留著給自己當做嫁妝。
安嬸也說，自己就要及笄，也到了出嫁年紀，萬一碰見個老實的莊稼漢，嫁出去了呢？到時候自己沒有可以傍身的娘家，只能靠自己，而且嫁妝這玩意，肯定是越多自己以後在夫家的腰板越直。
但是如果嫁不出去的話，還是先買套房子穩妥一些吧？
柳緹縈嘆口氣，這錢不多不少，真是尷尬。
希望以後開了點心鋪，收入能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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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鉤坊。
人們滿滿當當地擠到門口，看門人拿著一根棍子大聲道：“排隊啊排隊啊，餵餵，這位大嬸，你往哪兒站呢？”
穿著新衣裳的人們手裏攥著銀子湧到銀鉤坊裏面，想贏個頭彩。
但賭局上肯定有輸有贏，贏的人眉開眼笑，輸的人則手裏拿著一個小紅袋子，裏頭裝著祈福的紅棗花生等食物。
“怎麽樣？這勢頭是不是有趕超千金門的趨勢？”胡法金站在窗口俯瞰黑乎乎的人頭，轉身對季木賢說道。
季木賢笑道：“有金爺在，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胡法金嘿嘿一笑，掀袍坐到季木賢對面，嘆口氣，“你說你啊你，這大過年的怎麽跑來跟我這孤寡老頭一起過？就算不能跟家人共享天倫之樂，好歹也找個姑娘共度良宵。”
對於胡法金不正經的玩笑，季木賢習以為常地笑言，“還是你這裏熱鬧一些，沾沾人氣。”
“你也知道你平日缺少人情味。”胡法金將酒倒入鐵壺，放在火爐上溫著。
“過完年我就要上京城一趟。”
胡法金驚詫道：“這麽快？”
季木賢搖搖頭，“我還會回來的，這次有些事要辦，我不在那段時間，和豐酒樓就麻煩金爺和老祝了。”
胡法金哼一聲，“有老祝在不就行了，那老家夥不是一直都說他一個人頂十個我麽？”
季木賢遲疑道：“我那個小廝……生性愛自由，金爺就多擔待擔待。”
他有些擔心自己不在的期間，自帶惹事屬性的柳緹縈又鬧出事來。
胡法金眉頭一挑，“就是那個瘦不拉幾，面黃肌瘦好像災民的少年？”
季木賢無語，“……嗯。”
樓上兩人靜坐無語。
樓下卻喧鬧一片。
柳修元一臉新鮮地四處張望，小手卻緊緊抓著柳緹縈的衣角，柳緹縈已然換成少年模樣，她拉著柳修元一直往裏鉆。
今日是大年初一，為了慶祝新春，全城解禁賭博三日，任百姓自由娛樂。安嬸難得格外開恩，同意讓柳緹縈兩姐弟到賭坊玩玩。
柳緹縈揣著五兩銀子就跟柳修元直奔銀鉤坊。
“姐姐，你來過銀鉤坊麽？”
柳修元見柳緹縈熟門熟路地走進銀鉤坊裏，甚至還知道有個看門人守著門，每個人要給過路費。
“酒樓的人說的嘛，你想玩什麽？”
柳修元有些羞澀道：“我第一次來賭坊……”
那就是說什麽都不懂。
“那就玩猜大小吧。”
柳緹縈本來就只是抱著來玩玩的心態，自然不想像上次那般出風頭，於是跟柳修元隨意玩了幾場，柳緹縈讓柳修元投註玩，可能第一次玩的新人手氣比較好，居然贏了幾十個銅板。
柳修元興奮得臉頰紅撲撲的，只覺得賭坊比想象中好玩刺激。
銀鉤坊分兩個區，一個區是普通玩家區，提供常規的賭博方式，像猜大小、牌九和樗蒲這些都在普通玩區，另外一個區就是柳緹縈上次去過的，特殊玩家區，玩法規則自己定，自己有多大膽就壓多大寶。
“快快快，那邊有好戲看。”
幾個人突然往裏頭湧去，柳緹縈好奇望過去，只見樗蒲那邊人頭攢動，出乎意料的人多。
樗蒲是比較古代的玩法，猜大小和牌九柳緹縈還能看出個三四，但樗蒲就完全看不懂，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調頭離開。
突然一只手拉住她，她低頭看去，柳修元正兩眼放光地往那頭看，“姐姐，我們過去看看吧？”
“有什麽好看的？反正我們也不會玩。”
“但他們說裏頭有個高人。”
“那有什麽奇怪，每個行業都有高人。”柳緹縈不打算湊那熱鬧，她想還不如趁這機會玩多幾把擲骰子，贏多幾把。
柳修元卻站住腳跟不肯走了，“就去看兩眼嘛，好不好？”
他眼巴巴地看著柳緹縈，哀求的語氣讓柳緹縈心裏一軟。
到底還是個孩子，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平日在家裏據得慌，最近可以在呂秀才那裏聽聽課，但是生活始終也是兩點一線。
難得出來一趟，喜歡往人群理鉆，看看熱鬧，這都無可厚非。
於是柳緹縈笑瞇瞇道：“行，我們也去看看熱鬧。”
一百三十三、又賭
突然，嘩然聲起，後面又是一群人湧過來，柳緹縈和柳修元不由得被人擠得往前挪動。
柳緹縈緊緊抓著柳修元的手，生怕他走丟。
人群裏議論聲四起。
“那位年輕人好生厲害，這都贏了幾把了。”
“運氣好，棋技也好，後生可畏哪。我剛算了一次，三局下來，他居然擲到兩次盧，老天眷顧，財運擋也擋不住啊。”
聽著那竊竊私語的議論聲，柳緹縈和柳修元兩人趁著自己人小個矮的優勢，鉆到最前面。
只見兩名男子正坐在一張方桌兩邊，方桌擺放一個棋盤，棋盤是用紫色毛氈所制，上面畫滿了棋格子，分別橫十七行豎十七行。擲具為五根一面削平的木頭，每一枚擲具都有正反兩面，一面塗黑，一面塗白，黑面上畫有牛犢，白面上畫有野雞。
面對她的男子看起來四五十歲，兩鬢發白，盡管是在這大冷天裏，但他額頭上卻鋪了一層汗，他死死盯著棋盤上的棋子，只見他那邊的棋盤堆積了六枚棋子，宣誓著自己的領地。
男子用衣袖擦擦汗，沮喪地垂下頭，嘆氣：“我輸了。”
人群又是一陣小小的轟動。
“居然又贏了。”
“贏了三局了，還有人敢應戰嗎？”
正說間，一個男聲響起來。
“我來！”
柳緹縈看去，一驚，那熟悉的臉孔，還有臉上觸目驚心的疤痕，不是高爺是誰？
柳修元也認出人來了，手一緊，條件反射地往柳緹縈靠近一步。
群眾立馬來了興致，這下精彩了，高爺上場，那位年輕人還敢這麽贏嗎？誰不知道高爺是順平的街頭霸王，要是贏得他不爽快，說不定還要打人。
不過這銀鉤坊向來標榜公平公正不許鬧事，要是有人鬧事，那幾個曾經當做鏢師的奴仆們就會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把鬧事的人轟出銀鉤坊，並且永遠不能踏足銀鉤坊。
柳緹縈的註意力此刻卻不在高爺身上，而是一直背面她的年輕人。
這大過年的，他卻穿著一身黑袍，身板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只是那微微露出來的側臉，似乎有些眼熟啊！
柳緹縈往前挪幾步，伸出頭去偷看。
恰好那名年輕人轉過頭來，正正對上柳緹縈的目光。兩人為之一怔。
是你！
柳緹縈嘴角一抽，為何腦回路特別淺行為言語特別直的百裏鶴會出現在賭坊裏？
所以剛才人們嘴裏特別厲害的年輕人就是百裏鶴麽？
真是人不可貌相。
柳緹縈想揚起手對他打個招呼，百裏鶴只是掃了柳緹縈一眼，半點反應也沒有地回過頭。
呃，那麽高冷的模樣，算了。
柳緹縈尷尬地收回手，此時卻把全部註意力放在棋盤上。
她在旁邊看了一局，總算看出點門道來，樗蒲的玩法有點類似她小時候玩的飛行棋，對博時雙方先輪流投擲擲得的五木正反數，按所擲采數，雙方執棋子在棋盤上下棋，相互追逐，也可吃掉對手之棋，誰先走到盡頭便為贏者。
第一局，百裏鶴以略微步數勝出，高爺卻不慌不忙，圍觀的人說高爺在北州樗蒲圈子小有名氣，他善於樗蒲，曾經因為這個被上頭一個愛好樗蒲的官兒賞面對弈一番。
很快，第二局高爺贏了。
第三局緊接著開場。
三局兩勝，第三局是關鍵一局，且不說對弈兩人，就圍觀的群眾，好幾個已經緊張得目不轉睛盯著那棋盤。
只見高爺先行一步，他擲出五木，只聽到那五木直直落在氈布上，兩根露出黑面，三根露出白面，其中露出黑面的一根木寫著“犢”字，露出白面的一根木上寫著“雉”字。
“撅。”不知誰喊了一聲。
雜彩。
高爺臉一黑，拿起棋子往前走上三步。
百裏鶴卻是飛快地接過五木，擲出。
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聲，“盧！盧！”
他一喊，人們跟著喊起來，活生生就是呼盧喝雉的現場演繹。
高爺往人群裏狠狠掃視一眼，本來精神亢奮的人們登時閉了嘴，卻緊緊看著那就要落下的五木，心裏希望百裏鶴能贏過高爺。
塞。
雖然也是雜彩，但采數比高爺的高上幾點。
人們還是發出低低的喝彩聲。
百裏鶴走上十一步。
高爺卻不急不慢，又擲出個開，可以走上十二步。
他並未立馬落棋，而是看著那棋盤沈吟許久，他拿起方才那枚棋子，連走十二步，那棋子正好落在百裏鶴的棋子上面。
這是要黑吃黑的節奏啊。
柳緹縈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瞅一眼百裏鶴，只見他面容淡定，一點都不顯得慌張，被重疊的那棋子又回到了原點。
兩人你追我趕一番，雙方的馬都到了接近盡頭的地方，輪到高爺，他突然抓起五木，往百裏鶴面門飛去，橢圓形的五木如同五把利箭，摩擦著空氣飛速朝百裏鶴直奔。
百裏鶴眸底利光一閃，誰也沒看到他的動作，只覺他的手動了動，那只往他臉上的五木倏地墜落地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圍在前面的人紛紛湧上去看。
“退六！”
人群裏再也遏制不住情緒，爆發出大笑聲來。
高爺臉色難看得很，他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逼近百裏鶴，一個拳頭捶在桌子上，啪嘰一聲，柳緹縈聽到桌腳發出碎裂聲。
“他搞的鬼！”高爺指著百裏鶴，“我那五木不可能是退六！他剛才動了手腳！”
百裏鶴擡起眼皮，滿臉的不屑，“對付你，我還不需要動手腳，臟了。”
高爺怒吼一聲，整個人飛撲上去，他本來就長得高大，偏瘦弱的百裏鶴在他面前顯得非常單薄，柳緹縈差點失聲叫出小心，站在大廳各個角落觀察賭坊動靜的保鏢們早已察覺到這邊的異響，正想趕過來，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聲破空而出。
也不知百裏鶴做了什麽，高爺的手臂扭轉了一百八十度，發出哢哢的聲音後整條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
居然卸了他的手臂！
柳緹縈不由對百裏鶴伸出大拇指，套馬滴漢子威武雄壯啊！
高爺惡狠狠地瞪著百裏鶴，牙齒間迸出一句話：“你是誰？留下名字，改日高爺再來請教！”
留下名字，那就是日後要報仇了。
柳緹縈緊張地看著百裏鶴，生怕他這傻乎乎的直腦筋真的把自己的底細給露出來。
不過他畢竟曾經跟繡衣使者打過交道，應該不會那麽傻。
柳緹縈安慰自己道。
“我叫百裏鶴。”
柳緹縈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這是自信即使高爺查出底細他也無所畏懼，還是百裏鶴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個假名？
一百三十四、破戒
隨著高爺的狼狽離開，保鏢們各歸原位，場面又慢慢恢覆秩序和平靜。
但百裏鶴依舊靜坐在樗蒲的首位上，巋然不動，似乎絲毫沒有歇戰的打算。
胡法金覺得有趣，不由道：“這年輕人倒是個中好手，有耐心，只是貪心不足。”
站在旁邊的季木賢淡淡地掃視一眼場下，早已認出是百裏鶴。
“他贏了多少？”
“七場連勝，他押的是一千兩，翻了七倍，七千兩。”胡法金伸出手指比劃個數字。
季木賢本來不定的眼神落到坐在場中穩如泰山的百裏鶴，生活永遠都不缺乏勇者，如今又有一人站上臺跟他對弈。
胡法金繼續道：“如果這一場他贏了，那可是八千兩。”
胡法金肉疼地搖搖頭，開賭坊至今，都沒有人這般贏過，居然七場連勝，今天賭坊真是虧大了。
八千兩……
季木賢默默重覆這個數字，心裏一動，長眼一凝，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胡法金不由嘮叨道：“這大過年的就來砸人家的財運，年輕人也不怕得罪人，方才那位高爺可不是個好惹的，向來小氣記仇，要是被他盯上了，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不是本地人，自然不怕。”等他有錢贖回柳緹縈，自然就瀟灑地拍屁股走人。
“你認識他？”胡法金愕然問道。
季木賢緩緩轉過身，往門外走去，“何止認識。金爺，幫我個忙。”
百裏鶴不出意外地又贏了一場，人們驚愕他的樗蒲才能之餘，又羨慕他賺得盆滿缽滿。
突然人群裏不知道誰說了一聲：“年輕人，贏了那麽多錢，大過年，給大夥兒散個財唄。”
人們哄笑起來，見年輕人面容雖然冷肅，但並沒有因此而不開心，於是都紛紛起哄。
柳緹縈喊得最大聲，“趕緊散，散得越多越好！散得多，以後兒孫也多咧！”
百裏鶴聽到往她那邊冷冷瞥去，柳緹縈聲音一頓，沖他咧起嘴傻笑，擺出一副“我哪裏沒說對”的無辜表情。
百裏鶴懶得理她。
如果不是她，他何須踏足賭坊？
他可曾經答應師父永遠不賭不嫖不沾女色的。
但他也答應柳時清將他子女安全帶回。
哎，自古忠孝兩難全啊，師父，就原諒他放飛自我一回吧，反正那錢他也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這麽一想，他心裏好受一些。
既然已經攢足了八千兩，那就撤了吧，改明兒找那個全身銅臭味的東家要人去。
一想到那個男人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百裏鶴心裏就不痛快。
他已經籌足八千兩，那個東家應該會乖乖給出賣身契了吧？
如果不給，那他就只能搶了。
百裏鶴正準備起身退出，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又有人應戰了！”
“誰啊？還不知死？”
人們好奇地議論紛紛，卻不見挑戰的人。
正奇怪人去了哪裏，忽地見到一個身短粗壯滿臉絡腮大胡的男子負手走出來，有人認出他來，低呼一聲：“銀鉤坊的大當家胡法金居然也來了！”
看來是年輕人贏的錢多了，把大當家也震出來。
估摸有一場好戲上演，人們都留在原地不願離去。
胡法金走到人群中間，對百裏鶴拱拳，“年輕人，你的樗蒲玩的甚好，金爺佩服！”
百裏鶴本來僵硬的臉孔總算有些變化。
“這沒什麽，不過是賭而已。”
不過是賭，而已。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誇讚這位年輕人的自信，還是該嘲笑他的狂妄。
柳緹縈卻非常明了地點點頭，這句話確實很像是他這個二楞子說出來的。
胡法金的笑容有些撐不下去，他心裏嘀咕如今的年輕人怎麽越來越不懂得謙遜，一面卻笑得真誠，“今日有幸觀賞到一場精彩絕倫的棋技。多虧了這位小兄弟，才讓今日的銀鉤坊如此旺場。”
“不敢當，只是覺得銀鉤坊這個名字合我心意，才選了這裏。”百裏鶴實話實說。
柳緹縈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胡法金卻半點也笑不出。
什麽叫合他心意？銀鉤坊這個名字完全是因為當初請了風水師來看過，說此地卻金才賜的名字好麽？
怎麽就變成了好像是為了討好他一樣？
胡法金無語半晌，突然很想甩袖子離去，若不是季木賢的交代，他鐵定這麽做。
此時，兩位奴仆擡上一面屏風，他們的場子正處於全場最角落的位置，百裏鶴坐在外面的位置，屏風擺在朝裏的位置，剛好跟墻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間。
百裏鶴莫名其妙地看著奴仆放下屏風後就下了場，正想扭頭詢問，卻見胡法金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他對面。
“今日我正巧有個愛好樗蒲的朋友來訪，他也觀賞了全過程，居然覺得技癢，想跟你對上一局。但我這個朋友有個怪癖，他若是玩必會玩個大的，所以選擇這種形式，盲棋。”
人們嘩聲一片，居然稀稀落落拍起掌來。
雖說樗蒲的盲棋比象棋容易一些，但在當地來說也算是幾年一見的玩法了。
“如果這一局，你贏了，你的賭註可翻倍，也就是我朋友會給你一萬六千兩銀子。”
一萬六千兩！！
人們倒吸口冷氣，可真是大手筆啊！！
柳緹縈眼珠子都要瞪下來，早知她就去學樗蒲了！！
此時的百裏鶴在人們眼裏，儼然變成一尊金光閃閃的大佛。
“但是。”胡法金突然話鋒一轉，“如果你輸了，你將輸掉現在贏得的八千兩。”
要麽一夜暴富，要麽一無所有。
這種玩法好刺激，人們低聲討論，現場嗡嗡聲作響，好像蒼蠅蚊蟲一般，他們都在設想如果是自己會怎麽選擇。
一萬六千兩可是一個人奮鬥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錢啊！
但本來得手的八千兩也很可惜，畢竟八千兩也是很多人幾輩子的收入。
因為大家都陷入思想鬥爭中，那蠅蟲般的嗡嗡聲漸漸消去，變成死寂的沈默。
百裏鶴不大不小的聲音卻如同破空的嘯聲，打破這片沈默，“我不賭。”
一百三十五、激戰
百裏鶴不明白眼前這個絡腮胡子是怎麽想的，他怎麽覺得自己會答應這個荒謬的要求？
他已經贏夠錢，完全可以拍屁股走人。
他幹嘛要留下來跟那個無聊的人對弈？
他不是個貪錢的人。
人們卻不想放過這場好戲，叫起來：“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人人都具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本性。
柳緹縈覺得今日銀鉤坊之行收獲匪淺，單是這場棋局都賺回門票。
百裏鶴卻毫不把人們的起哄當回事，轉過身冷著臉就要離去。
“且慢。”胡法金卻不緊不慢道，“小兄弟請留步，請聽金爺說一句話，聽完你再決定去留。”
百裏鶴只當他是故弄玄虛，並沒有在意。
胡法金卻緩緩來到他身邊，低聲說了一句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都聽不到的話。
百裏鶴居然臉色大變，他蹙眉看著胡法金，“這不是坑我嗎？”
胡法金卻泰然自若，“這怎麽能是坑呢？你要是贏了，那可是雙贏啊。”
百裏鶴臉色卻不好看，他怎麽琢磨都覺得那東家是在坑他。
什麽叫他要是退出對弈，那賣身契永遠都不可能給他？
這買賣聽起來好像有點無賴啊。
但那個季老板……算了，看起來就是個無賴。
百裏鶴頗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奈感。
本來以為只是一件很簡單的小任務，怎麽就扯出這麽多事來呢？
而罪魁禍首柳緹縈卻眼巴巴地看著臺上的兩人，她已經做出打算，如果百裏鶴贏了這場比賽，那她就跟他走，但前提是要百裏鶴吐出點錢來，一萬六千兩啊，如果他答應給六千兩自己，那她留三千，給安伯安嬸三千，這樣自己才不會因為要回到那無良父親身邊感到憋屈。而且她有了這麽一大筆私房錢，以後還有分家的資本。
所以，這一場比賽她是希望百裏鶴贏的。
而屏風後面那人——
柳緹縈望著那黑乎乎的桃木屏風，只覺得詭異得很。
看著百裏鶴一臉郁悶地重新坐回座位上，胡法金哈哈一笑：“果然是爽快人，來，開局吧！”
只見屏風裏的人說一句，胡法金就走按照話裏的指示走馬。
五木卻是有胡法金來擲，胡法金擲完五木，報上采數，跟著屏風後的人徐徐說出馬走的路線。
胡法金這方已經過了第一關，超過四十格後，三顆棋子代表的三匹馬堆疊在一塊形成馬堆。
離棋盤上紅色的終點就剩下四步。而且恰好前後都有坑墊，一旦掉入坑墊，那就是不能打馬不能行馬。
胡法金卻不慌不忙拿起五木一擲。
黑黑犢犢白。
禿！
雜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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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被這狗奴才說中了，自己後院那群少年溫順怯弱，還真沒有過潑辣的人，偶爾換個口味也不錯，尤其是那種自以為身段清高擺著一張臭臉最後還不得不跪在自己腳下的小姐……徐天正越想心裏頭越是發癢。
周游生不失時機繼續道：“就怕柳姑娘知道了大人的秘密，萬一哪天她不小心說漏了嘴，還不如現在就把這個可能性扼殺掉。”
徐天正頗為讚同地點點頭，轉頭問道：“你有何妙計？”
周游生露出陰測的笑容，“那柳姑娘偽裝成少年，藏在和豐酒樓當個小廝，和豐酒樓的季老板是個難纏的人，如果綁了他的人被他發現可就麻煩大了。但天助我也，恰逢大過年，順平集市誒逢過年，那些商鋪酒樓都會關門數日，咱們趁這段時間，把人綁了，等季老板回來發現人不見也晚了。”
徐天正滿意地點點頭，不得不說，周游生除了骨子裏陰損之外，做起事來還是相當周全的，不然當初他也不會留下周游生給自己當管家。
他倒不是太擔心周游生口中的季老板，不就是個生意人，一個當官的怎麽會怕做生意的？他只是擔心過程中被人發現，繼而曝光自己那點醜事。
“大人放心，奴才自有妙計讓柳姑娘自己送上門來，就不勞煩咱找上門還留下手尾。”周游生說完就湊到徐天正耳邊耳語幾句。
徐天正表情一驚，訝道：“居然夫人也認識柳姑娘。如果這樣，辦起事來倒方便不少。”
周游生斜斜地勾起嘴角：“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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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平集市裏，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顯得擁擠異常，人們都紛紛上街采買過年要用的東西，連街角的挑貨郎都忙得焦頭爛額，買賣油苕、掃帚、針線、木梳瓜、蔬菜水果等等，仿佛一年的生意都積攢在這個時候爆發。
街上的乞丐們三五成群，扮成竈公竈婆，敲著鑼鼓，拎著鞭炮，挨家挨戶地乞討錢銀。這個時候為了得個好兆頭，那些主人家多多少少都願意給一些錢，來求得一年的竈火旺盛，預示未來一年裏家族的興盛。
年二十三是祭竈神的大日子。
柳緹縈和柳修元起了大早，洗漱完畢就見安嬸已經準備好前幾日在集市上采買好的糖餅、年糕、棗栗、核桃、炒豆等，用來中午時祭祀竈君，還準備好草料供給竈君的馬。柳緹縈第一次在大桑國過年，顯得格外好奇又興奮，她一下子跟在安嬸屁股後面，幫安嬸準備各種過年要用到的食材，一下子跟在安伯身邊，看安伯拿著鋸子修葺家裏的桌椅。
柳修元則眼巴巴地盯著桌面上的糖果。
一年到頭，也就這個時候家裏有零嘴。
但是安嬸卻不準他吃，說：“少爺，那可是祭拜竈神的貢品，我們可不能吃啊，吃了嘴上會長黑圈的。”
一直只接受過現代科技教育的柳緹縈自然沒當回事，她偷偷藏起一塊年糕，趁安伯安嬸不留意的時候塞給柳修元，“小饞蟲，快吃吧。”
柳修元卻好像洪水猛獸一般躲開那塊香噴噴的年糕，“我不吃。”
柳緹縈噗嗤笑了：“你不是真的以為嘴會變黑吧？”
柳修元臉紅起來，“我才不是怕那個，這是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傳統，要尊重。”
柳緹縈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古板又老實的弟弟，但又覺得他這種老神在在的模樣很可愛，於是摸摸他的頭，“知道啦，我的好弟弟，那姐姐也不吃，原封不動地放回去。”
柳修元開心地點頭，而後拉起柳緹縈的手，兩人手牽手去廚房幫安嬸打下手。
一百三十一、過年
年三十那天，人人都待在家裏，路上行人稀少，一大早天突然降起了鵝毛大雪，氣溫驟降，雪停之後，整個綠水村一片白茫茫，走出門就可以看到路面都鋪滿了厚厚的白雪。
柳緹縈讚嘆道：“這雪可真白啊。”
不像她前世看的雪，都是臟兮兮的，毫無美感。
“雪本來就是白色的。”柳修元很鄙視地白她一眼，搓著小手，“一下雪就好冷，還好安嬸都幫我們做了新衣。”
新衣自然是柳緹縈拿回來的那兩匹棉料，這次過年柳緹縈很豪氣地給家裏添置很多東西，從衣物到生活用品，看得安嬸直心疼錢。
安伯拿著一副對聯走出來，眉開眼笑道：“貼對聯咯，少爺小姐想不想貼？”
“想！”柳修元搶先回答。
柳緹縈俯視他，“你這麽矮怎麽貼？還是我來吧，過兩年再給你貼。”
柳緹縈打開對聯，見上面寫著：五更分兩年年年稱心，一夜連兩歲歲歲如意，橫批是恭賀新春。
那眉飛鳳舞的字遒勁有力，柳緹縈問道：“這是呂秀才寫的？”
柳修元應道：“夫子偶爾會賜字，我剛好說起家裏需要對聯，他就幫我寫了。”
沒想到呂秀才的字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不過比起東家的字來，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不知道東家如今在哪裏？這天突然轉冷，他有沒有穿夠衣服？暖爐裏的煤炭有備夠吧？東家說他不回家過年呢，過年沒有家人在身邊，會不會很孤單？自己應該熱情一些，邀請他來這邊過年，但是如果他過來的話，自己的身份就會曝光了。
柳緹縈回想起自己放假回家過年的前一日，季木賢把她叫到房裏，簡單吩咐了一些事，又讓祝掌櫃給了她一封十兩銀子的大紅包，還有一麻袋的肉菜。
其實相處下來，東家這人還是挺隨和大方的，這麽好的東家怎麽到現在還孤身一人呢？連家裏人都從未聽他提起過。
哦，不是，還有石姑娘呢。
石姑娘不是說過年時會跟東家一起過嗎？
她當時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那眼神那隱在嘴邊得意的笑，柳緹縈心裏突然有些不舒服，她猛然搖搖頭，甩開那煩心的事。
“姐姐，對聯貼歪了。”柳修元幫柳緹縈調正對聯，道，“待會我們去那吧？”
“哪兒？”柳緹縈一頭霧水。
“就是那兒啊！”
“哪兒啊？”
兩姐弟好像豬同牛對話一樣，都急了眼。
安伯忍不住道：“少爺說的是屋後面的小山，每年逢年過節，他都會到山頂朝北一拜，以告知遠方的老爺和夫人。”
柳修元直勾勾看著她，“姐，去年你不肯去，今年你去不去？”他眼底閃現的是期冀又擔心，擔心柳緹縈又一次拒絕他。
“去唄，來，拎上豬蹄，告訴爹娘咱們過得很好，每年都有肉吃！”
柳修元呸她一句，“父親和母親還好好活著，你祭拜個什麽！”
呃，對哦，她差點就真的以為他們已經去了極樂世界。
柳緹縈跟著柳修元爬到山頂，對著北邊拜了兩拜，柳修元嘴裏念念叨叨這一年來自己的生活，很顯然這一年對他來說是喜悅的，他說得滿臉放光，話裏都是姐姐。柳緹縈心裏一陣暖流，笑瞇瞇地等他說完，自己才慢慢道：“我要說的跟小元一樣。”
柳修元白她一眼，“一點都誠意都沒有。”
當然沒誠意了，畢竟不是她爹媽，畢竟她連面都沒見過。
柳修元似乎習慣她這個樣子，居然沒教訓她，他呆呆望著北方的天空，眼眶有些泛紅。
柳緹縈心裏嘆氣，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幾聲。
突然，山腳下響起幾聲鞭炮聲。
柳修元本來耷拉的頭突然擡起來，眼睛一亮一亮的，“開始放爆竹了！”
他拉起柳緹縈的手飛快往家裏跑去，語氣興奮道：“放爆竹咯，放爆竹咯！”
“……”好吧，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思變得真快。
年三十，放爆竹。
一聲兩聲百鬼驚，三聲四聲鬼巢傾。十聲連百神道寧，八方上下皆和平。
一踏入家門，柳緹縈看到門檐窗臺插了幾根芝麻稈，安嬸解釋說可以禁鬼。門窗上貼紅紙葫蘆，安嬸說是“收瘟鬼”。
晚上，幾人圍著小圓桌用飯，飯菜很豐盛，居然還有難得一見的烤制豬皮肉、紅燒獅子頭、必不可少的豬肉餃子，和一盤香氣噴人的蒸鱸魚，鱸魚上面灑滿蔥姜蒜，安伯安嬸不舍得吃，只碰幾筷子蔥葉，柳緹縈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塊放到他們碗裏，“要吃魚，才能年年有餘。”
安伯安嬸無奈地笑了，心裏卻是欣慰的。
吃飯間，屋外響起熱鬧的鞭炮聲和歡笑聲，聽聲音，好像是從隔壁李大嬸那傳來的。
柳修元悄聲道：“聽說李大嬸的女兒李荷花開年就要嫁出去了。”
柳緹縈有些訝異，“不是說沒人要嗎？”
“對方據說是個年紀大的，腿腳有些毛病，盡管如此，但李大嬸依舊很開心能把女兒嫁出去，由此可見，李荷花是多麽遭人嫌啊。”
柳修元憎惡李大嬸，所以說起話來一點都不留情面。
安嬸卻板起臉，“少爺，可不能背著人說這種話。”
柳修元吐吐舌頭，“我知錯了。”
忽然，安嬸擔憂地看向柳緹縈，幽幽道：“明年小姐就要及笄了。”
但柳府依舊毫無動靜。
柳修元卻誤會了安嬸的意思，眨著眼睛問道：“安嬸是怕姐姐嫁不出去嗎？”
柳緹縈手拍向他腦袋：“我這麽搶手，怎麽可能嫁不出去！”
“別人都當你是男的，自然嫁不出去。”柳修元梗著脖子道。
“我嫁不出去，我就入贅個男人！”
安伯安嬸被這話嚇一跳，連忙說道：“小姐千萬別有這想法，要不明年就別去酒樓做了吧，如今用度也沒以前那麽緊張，安伯的地雖然少了，但也當給個機會自己享清福。凡事不需要把自己逼得那麽辛苦。”
柳緹縈想了想，道：“安嬸，其實有件事我沒說，我明年可能要當個小掌櫃，我們東家想開一家做點心的，剛好我會一些，東家打算讓我去試試。”
安嬸奇怪道：“你怎麽會做點心？”
她明明記得小姐是個五體不勤的，盡管最近一年來她已經會做一些飯菜犒勞家人，但是在安嬸眼裏，她依舊是個遠庖廚的富家小姐。
一百三十二、感激
柳修元這個時候站出來說：“姐姐做的點心可好吃了！”
安嬸更是奇怪地看向柳緹縈，如果只是會一點，也不可能做到很好吃的程度吧。小姐是什麽時候有了這一門手藝的？這可需要經驗和功力的積累。
柳緹縈忙道：“那都是我們酒樓的師傅傳授於我的，我在酒樓這一年，酒樓不夠人手，東家讓我去廚房打下手，那廚子就教了一招半式給我。”
安伯這個時候出聲道：“真要好好感謝你的東家，小姐也算是遇上貴人了。”
柳緹縈深表同意，腦海中浮現那個孑然又孤清的背影。
應該有人陪他一起過年吧？
就算是石姑娘也好，起碼他不孤單。
吃完飯，柳緹縈躲在房間裏數銀子，這個時間對她來說是一天裏最幸福的時候，一碰到那些亮燦燦的銀子，一天的疲勞都消失殆盡。
她數完自言自語道：“才一百五十兩，什麽時候才能存夠啊……這房子怎麽在哪個朝代都那麽貴？”
大桑國的貧富差距懸殊，房價被一些商戶炒得高，她計算過，一套普通的二進院子大概要五千兩銀子，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頂多也就一百兩銀子，普通官員一年的薪水也是三四百兩銀子而已。別說老百姓，就算是官，要買一套房子也得勒緊褲帶省吃儉用個十幾年才能置上一套小戶型。
柳緹縈沮喪地把銀子收好，掰起手指算了好一陣，越算心越煩，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目標了，其實不應該想著換房子，而應該把這錢留著給自己當做嫁妝。
安嬸也說，自己就要及笄，也到了出嫁年紀，萬一碰見個老實的莊稼漢，嫁出去了呢？到時候自己沒有可以傍身的娘家，只能靠自己，而且嫁妝這玩意，肯定是越多自己以後在夫家的腰板越直。
但是如果嫁不出去的話，還是先買套房子穩妥一些吧？
柳緹縈嘆口氣，這錢不多不少，真是尷尬。
希望以後開了點心鋪，收入能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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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鉤坊。
人們滿滿當當地擠到門口，看門人拿著一根棍子大聲道：“排隊啊排隊啊，餵餵，這位大嬸，你往哪兒站呢？”
穿著新衣裳的人們手裏攥著銀子湧到銀鉤坊裏面，想贏個頭彩。
但賭局上肯定有輸有贏，贏的人眉開眼笑，輸的人則手裏拿著一個小紅袋子，裏頭裝著祈福的紅棗花生等食物。
“怎麽樣？這勢頭是不是有趕超千金門的趨勢？”胡法金站在窗口俯瞰黑乎乎的人頭，轉身對季木賢說道。
季木賢笑道：“有金爺在，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胡法金嘿嘿一笑，掀袍坐到季木賢對面，嘆口氣，“你說你啊你，這大過年的怎麽跑來跟我這孤寡老頭一起過？就算不能跟家人共享天倫之樂，好歹也找個姑娘共度良宵。”
對於胡法金不正經的玩笑，季木賢習以為常地笑言，“還是你這裏熱鬧一些，沾沾人氣。”
“你也知道你平日缺少人情味。”胡法金將酒倒入鐵壺，放在火爐上溫著。
“過完年我就要上京城一趟。”
胡法金驚詫道：“這麽快？”
季木賢搖搖頭，“我還會回來的，這次有些事要辦，我不在那段時間，和豐酒樓就麻煩金爺和老祝了。”
胡法金哼一聲，“有老祝在不就行了，那老家夥不是一直都說他一個人頂十個我麽？”
季木賢遲疑道：“我那個小廝……生性愛自由，金爺就多擔待擔待。”
他有些擔心自己不在的期間，自帶惹事屬性的柳緹縈又鬧出事來。
胡法金眉頭一挑，“就是那個瘦不拉幾，面黃肌瘦好像災民的少年？”
季木賢無語，“……嗯。”
樓上兩人靜坐無語。
樓下卻喧鬧一片。
柳修元一臉新鮮地四處張望，小手卻緊緊抓著柳緹縈的衣角，柳緹縈已然換成少年模樣，她拉著柳修元一直往裏鉆。
今日是大年初一，為了慶祝新春，全城解禁賭博三日，任百姓自由娛樂。安嬸難得格外開恩，同意讓柳緹縈兩姐弟到賭坊玩玩。
柳緹縈揣著五兩銀子就跟柳修元直奔銀鉤坊。
“姐姐，你來過銀鉤坊麽？”
柳修元見柳緹縈熟門熟路地走進銀鉤坊裏，甚至還知道有個看門人守著門，每個人要給過路費。
“酒樓的人說的嘛，你想玩什麽？”
柳修元有些羞澀道：“我第一次來賭坊……”
那就是說什麽都不懂。
“那就玩猜大小吧。”
柳緹縈本來就只是抱著來玩玩的心態，自然不想像上次那般出風頭，於是跟柳修元隨意玩了幾場，柳緹縈讓柳修元投註玩，可能第一次玩的新人手氣比較好，居然贏了幾十個銅板。
柳修元興奮得臉頰紅撲撲的，只覺得賭坊比想象中好玩刺激。
銀鉤坊分兩個區，一個區是普通玩家區，提供常規的賭博方式，像猜大小、牌九和樗蒲這些都在普通玩區，另外一個區就是柳緹縈上次去過的，特殊玩家區，玩法規則自己定，自己有多大膽就壓多大寶。
“快快快，那邊有好戲看。”
幾個人突然往裏頭湧去，柳緹縈好奇望過去，只見樗蒲那邊人頭攢動，出乎意料的人多。
樗蒲是比較古代的玩法，猜大小和牌九柳緹縈還能看出個三四，但樗蒲就完全看不懂，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調頭離開。
突然一只手拉住她，她低頭看去，柳修元正兩眼放光地往那頭看，“姐姐，我們過去看看吧？”
“有什麽好看的？反正我們也不會玩。”
“但他們說裏頭有個高人。”
“那有什麽奇怪，每個行業都有高人。”柳緹縈不打算湊那熱鬧，她想還不如趁這機會玩多幾把擲骰子，贏多幾把。
柳修元卻站住腳跟不肯走了，“就去看兩眼嘛，好不好？”
他眼巴巴地看著柳緹縈，哀求的語氣讓柳緹縈心裏一軟。
到底還是個孩子，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平日在家裏據得慌，最近可以在呂秀才那裏聽聽課，但是生活始終也是兩點一線。
難得出來一趟，喜歡往人群理鉆，看看熱鬧，這都無可厚非。
於是柳緹縈笑瞇瞇道：“行，我們也去看看熱鬧。”
一百三十三、又賭
突然，嘩然聲起，後面又是一群人湧過來，柳緹縈和柳修元不由得被人擠得往前挪動。
柳緹縈緊緊抓著柳修元的手，生怕他走丟。
人群裏議論聲四起。
“那位年輕人好生厲害，這都贏了幾把了。”
“運氣好，棋技也好，後生可畏哪。我剛算了一次，三局下來，他居然擲到兩次盧，老天眷顧，財運擋也擋不住啊。”
聽著那竊竊私語的議論聲，柳緹縈和柳修元兩人趁著自己人小個矮的優勢，鉆到最前面。
只見兩名男子正坐在一張方桌兩邊，方桌擺放一個棋盤，棋盤是用紫色毛氈所制，上面畫滿了棋格子，分別橫十七行豎十七行。擲具為五根一面削平的木頭，每一枚擲具都有正反兩面，一面塗黑，一面塗白，黑面上畫有牛犢，白面上畫有野雞。
面對她的男子看起來四五十歲，兩鬢發白，盡管是在這大冷天裏，但他額頭上卻鋪了一層汗，他死死盯著棋盤上的棋子，只見他那邊的棋盤堆積了六枚棋子，宣誓著自己的領地。
男子用衣袖擦擦汗，沮喪地垂下頭，嘆氣：“我輸了。”
人群又是一陣小小的轟動。
“居然又贏了。”
“贏了三局了，還有人敢應戰嗎？”
正說間，一個男聲響起來。
“我來！”
柳緹縈看去，一驚，那熟悉的臉孔，還有臉上觸目驚心的疤痕，不是高爺是誰？
柳修元也認出人來了，手一緊，條件反射地往柳緹縈靠近一步。
群眾立馬來了興致，這下精彩了，高爺上場，那位年輕人還敢這麽贏嗎？誰不知道高爺是順平的街頭霸王，要是贏得他不爽快，說不定還要打人。
不過這銀鉤坊向來標榜公平公正不許鬧事，要是有人鬧事，那幾個曾經當做鏢師的奴仆們就會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把鬧事的人轟出銀鉤坊，並且永遠不能踏足銀鉤坊。
柳緹縈的註意力此刻卻不在高爺身上，而是一直背面她的年輕人。
這大過年的，他卻穿著一身黑袍，身板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只是那微微露出來的側臉，似乎有些眼熟啊！
柳緹縈往前挪幾步，伸出頭去偷看。
恰好那名年輕人轉過頭來，正正對上柳緹縈的目光。兩人為之一怔。
是你！
柳緹縈嘴角一抽，為何腦回路特別淺行為言語特別直的百裏鶴會出現在賭坊裏？
所以剛才人們嘴裏特別厲害的年輕人就是百裏鶴麽？
真是人不可貌相。
柳緹縈想揚起手對他打個招呼，百裏鶴只是掃了柳緹縈一眼，半點反應也沒有地回過頭。
呃，那麽高冷的模樣，算了。
柳緹縈尷尬地收回手，此時卻把全部註意力放在棋盤上。
她在旁邊看了一局，總算看出點門道來，樗蒲的玩法有點類似她小時候玩的飛行棋，對博時雙方先輪流投擲擲得的五木正反數，按所擲采數，雙方執棋子在棋盤上下棋，相互追逐，也可吃掉對手之棋，誰先走到盡頭便為贏者。
第一局，百裏鶴以略微步數勝出，高爺卻不慌不忙，圍觀的人說高爺在北州樗蒲圈子小有名氣，他善於樗蒲，曾經因為這個被上頭一個愛好樗蒲的官兒賞面對弈一番。
很快，第二局高爺贏了。
第三局緊接著開場。
三局兩勝，第三局是關鍵一局，且不說對弈兩人，就圍觀的群眾，好幾個已經緊張得目不轉睛盯著那棋盤。
只見高爺先行一步，他擲出五木，只聽到那五木直直落在氈布上，兩根露出黑面，三根露出白面，其中露出黑面的一根木寫著“犢”字，露出白面的一根木上寫著“雉”字。
“撅。”不知誰喊了一聲。
雜彩。
高爺臉一黑，拿起棋子往前走上三步。
百裏鶴卻是飛快地接過五木，擲出。
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聲，“盧！盧！”
他一喊，人們跟著喊起來，活生生就是呼盧喝雉的現場演繹。
高爺往人群裏狠狠掃視一眼，本來精神亢奮的人們登時閉了嘴，卻緊緊看著那就要落下的五木，心裏希望百裏鶴能贏過高爺。
塞。
雖然也是雜彩，但采數比高爺的高上幾點。
人們還是發出低低的喝彩聲。
百裏鶴走上十一步。
高爺卻不急不慢，又擲出個開，可以走上十二步。
他並未立馬落棋，而是看著那棋盤沈吟許久，他拿起方才那枚棋子，連走十二步，那棋子正好落在百裏鶴的棋子上面。
這是要黑吃黑的節奏啊。
柳緹縈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瞅一眼百裏鶴，只見他面容淡定，一點都不顯得慌張，被重疊的那棋子又回到了原點。
兩人你追我趕一番，雙方的馬都到了接近盡頭的地方，輪到高爺，他突然抓起五木，往百裏鶴面門飛去，橢圓形的五木如同五把利箭，摩擦著空氣飛速朝百裏鶴直奔。
百裏鶴眸底利光一閃，誰也沒看到他的動作，只覺他的手動了動，那只往他臉上的五木倏地墜落地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圍在前面的人紛紛湧上去看。
“退六！”
人群裏再也遏制不住情緒，爆發出大笑聲來。
高爺臉色難看得很，他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逼近百裏鶴，一個拳頭捶在桌子上，啪嘰一聲，柳緹縈聽到桌腳發出碎裂聲。
“他搞的鬼！”高爺指著百裏鶴，“我那五木不可能是退六！他剛才動了手腳！”
百裏鶴擡起眼皮，滿臉的不屑，“對付你，我還不需要動手腳，臟了。”
高爺怒吼一聲，整個人飛撲上去，他本來就長得高大，偏瘦弱的百裏鶴在他面前顯得非常單薄，柳緹縈差點失聲叫出小心，站在大廳各個角落觀察賭坊動靜的保鏢們早已察覺到這邊的異響，正想趕過來，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聲破空而出。
也不知百裏鶴做了什麽，高爺的手臂扭轉了一百八十度，發出哢哢的聲音後整條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
居然卸了他的手臂！
柳緹縈不由對百裏鶴伸出大拇指，套馬滴漢子威武雄壯啊！
高爺惡狠狠地瞪著百裏鶴，牙齒間迸出一句話：“你是誰？留下名字，改日高爺再來請教！”
留下名字，那就是日後要報仇了。
柳緹縈緊張地看著百裏鶴，生怕他這傻乎乎的直腦筋真的把自己的底細給露出來。
不過他畢竟曾經跟繡衣使者打過交道，應該不會那麽傻。
柳緹縈安慰自己道。
“我叫百裏鶴。”
柳緹縈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這是自信即使高爺查出底細他也無所畏懼，還是百裏鶴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個假名？
一百三十四、破戒
隨著高爺的狼狽離開，保鏢們各歸原位，場面又慢慢恢覆秩序和平靜。
但百裏鶴依舊靜坐在樗蒲的首位上，巋然不動，似乎絲毫沒有歇戰的打算。
胡法金覺得有趣，不由道：“這年輕人倒是個中好手，有耐心，只是貪心不足。”
站在旁邊的季木賢淡淡地掃視一眼場下，早已認出是百裏鶴。
“他贏了多少？”
“七場連勝，他押的是一千兩，翻了七倍，七千兩。”胡法金伸出手指比劃個數字。
季木賢本來不定的眼神落到坐在場中穩如泰山的百裏鶴，生活永遠都不缺乏勇者，如今又有一人站上臺跟他對弈。
胡法金繼續道：“如果這一場他贏了，那可是八千兩。”
胡法金肉疼地搖搖頭，開賭坊至今，都沒有人這般贏過，居然七場連勝，今天賭坊真是虧大了。
八千兩……
季木賢默默重覆這個數字，心裏一動，長眼一凝，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胡法金不由嘮叨道：“這大過年的就來砸人家的財運，年輕人也不怕得罪人，方才那位高爺可不是個好惹的，向來小氣記仇，要是被他盯上了，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不是本地人，自然不怕。”等他有錢贖回柳緹縈，自然就瀟灑地拍屁股走人。
“你認識他？”胡法金愕然問道。
季木賢緩緩轉過身，往門外走去，“何止認識。金爺，幫我個忙。”
百裏鶴不出意外地又贏了一場，人們驚愕他的樗蒲才能之餘，又羨慕他賺得盆滿缽滿。
突然人群裏不知道誰說了一聲：“年輕人，贏了那麽多錢，大過年，給大夥兒散個財唄。”
人們哄笑起來，見年輕人面容雖然冷肅，但並沒有因此而不開心，於是都紛紛起哄。
柳緹縈喊得最大聲，“趕緊散，散得越多越好！散得多，以後兒孫也多咧！”
百裏鶴聽到往她那邊冷冷瞥去，柳緹縈聲音一頓，沖他咧起嘴傻笑，擺出一副“我哪裏沒說對”的無辜表情。
百裏鶴懶得理她。
如果不是她，他何須踏足賭坊？
他可曾經答應師父永遠不賭不嫖不沾女色的。
但他也答應柳時清將他子女安全帶回。
哎，自古忠孝兩難全啊，師父，就原諒他放飛自我一回吧，反正那錢他也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這麽一想，他心裏好受一些。
既然已經攢足了八千兩，那就撤了吧，改明兒找那個全身銅臭味的東家要人去。
一想到那個男人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百裏鶴心裏就不痛快。
他已經籌足八千兩，那個東家應該會乖乖給出賣身契了吧？
如果不給，那他就只能搶了。
百裏鶴正準備起身退出，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又有人應戰了！”
“誰啊？還不知死？”
人們好奇地議論紛紛，卻不見挑戰的人。
正奇怪人去了哪裏，忽地見到一個身短粗壯滿臉絡腮大胡的男子負手走出來，有人認出他來，低呼一聲：“銀鉤坊的大當家胡法金居然也來了！”
看來是年輕人贏的錢多了，把大當家也震出來。
估摸有一場好戲上演，人們都留在原地不願離去。
胡法金走到人群中間，對百裏鶴拱拳，“年輕人，你的樗蒲玩的甚好，金爺佩服！”
百裏鶴本來僵硬的臉孔總算有些變化。
“這沒什麽，不過是賭而已。”
不過是賭，而已。
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誇讚這位年輕人的自信，還是該嘲笑他的狂妄。
柳緹縈卻非常明了地點點頭，這句話確實很像是他這個二楞子說出來的。
胡法金的笑容有些撐不下去，他心裏嘀咕如今的年輕人怎麽越來越不懂得謙遜，一面卻笑得真誠，“今日有幸觀賞到一場精彩絕倫的棋技。多虧了這位小兄弟，才讓今日的銀鉤坊如此旺場。”
“不敢當，只是覺得銀鉤坊這個名字合我心意，才選了這裏。”百裏鶴實話實說。
柳緹縈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胡法金卻半點也笑不出。
什麽叫合他心意？銀鉤坊這個名字完全是因為當初請了風水師來看過，說此地卻金才賜的名字好麽？
怎麽就變成了好像是為了討好他一樣？
胡法金無語半晌，突然很想甩袖子離去，若不是季木賢的交代，他鐵定這麽做。
此時，兩位奴仆擡上一面屏風，他們的場子正處於全場最角落的位置，百裏鶴坐在外面的位置，屏風擺在朝裏的位置，剛好跟墻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間。
百裏鶴莫名其妙地看著奴仆放下屏風後就下了場，正想扭頭詢問，卻見胡法金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他對面。
“今日我正巧有個愛好樗蒲的朋友來訪，他也觀賞了全過程，居然覺得技癢，想跟你對上一局。但我這個朋友有個怪癖，他若是玩必會玩個大的，所以選擇這種形式，盲棋。”
人們嘩聲一片，居然稀稀落落拍起掌來。
雖說樗蒲的盲棋比象棋容易一些，但在當地來說也算是幾年一見的玩法了。
“如果這一局，你贏了，你的賭註可翻倍，也就是我朋友會給你一萬六千兩銀子。”
一萬六千兩！！
人們倒吸口冷氣，可真是大手筆啊！！
柳緹縈眼珠子都要瞪下來，早知她就去學樗蒲了！！
此時的百裏鶴在人們眼裏，儼然變成一尊金光閃閃的大佛。
“但是。”胡法金突然話鋒一轉，“如果你輸了，你將輸掉現在贏得的八千兩。”
要麽一夜暴富，要麽一無所有。
這種玩法好刺激，人們低聲討論，現場嗡嗡聲作響，好像蒼蠅蚊蟲一般，他們都在設想如果是自己會怎麽選擇。
一萬六千兩可是一個人奮鬥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錢啊！
但本來得手的八千兩也很可惜，畢竟八千兩也是很多人幾輩子的收入。
因為大家都陷入思想鬥爭中，那蠅蟲般的嗡嗡聲漸漸消去，變成死寂的沈默。
百裏鶴不大不小的聲音卻如同破空的嘯聲，打破這片沈默，“我不賭。”
一百三十五、激戰
百裏鶴不明白眼前這個絡腮胡子是怎麽想的，他怎麽覺得自己會答應這個荒謬的要求？
他已經贏夠錢，完全可以拍屁股走人。
他幹嘛要留下來跟那個無聊的人對弈？
他不是個貪錢的人。
人們卻不想放過這場好戲，叫起來：“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人人都具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本性。
柳緹縈覺得今日銀鉤坊之行收獲匪淺，單是這場棋局都賺回門票。
百裏鶴卻毫不把人們的起哄當回事，轉過身冷著臉就要離去。
“且慢。”胡法金卻不緊不慢道，“小兄弟請留步，請聽金爺說一句話，聽完你再決定去留。”
百裏鶴只當他是故弄玄虛，並沒有在意。
胡法金卻緩緩來到他身邊，低聲說了一句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都聽不到的話。
百裏鶴居然臉色大變，他蹙眉看著胡法金，“這不是坑我嗎？”
胡法金卻泰然自若，“這怎麽能是坑呢？你要是贏了，那可是雙贏啊。”
百裏鶴臉色卻不好看，他怎麽琢磨都覺得那東家是在坑他。
什麽叫他要是退出對弈，那賣身契永遠都不可能給他？
這買賣聽起來好像有點無賴啊。
但那個季老板……算了，看起來就是個無賴。
百裏鶴頗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奈感。
本來以為只是一件很簡單的小任務，怎麽就扯出這麽多事來呢？
而罪魁禍首柳緹縈卻眼巴巴地看著臺上的兩人，她已經做出打算，如果百裏鶴贏了這場比賽，那她就跟他走，但前提是要百裏鶴吐出點錢來，一萬六千兩啊，如果他答應給六千兩自己，那她留三千，給安伯安嬸三千，這樣自己才不會因為要回到那無良父親身邊感到憋屈。而且她有了這麽一大筆私房錢，以後還有分家的資本。
所以，這一場比賽她是希望百裏鶴贏的。
而屏風後面那人——
柳緹縈望著那黑乎乎的桃木屏風，只覺得詭異得很。
看著百裏鶴一臉郁悶地重新坐回座位上，胡法金哈哈一笑：“果然是爽快人，來，開局吧！”
只見屏風裏的人說一句，胡法金就走按照話裏的指示走馬。
五木卻是有胡法金來擲，胡法金擲完五木，報上采數，跟著屏風後的人徐徐說出馬走的路線。
胡法金這方已經過了第一關，超過四十格後，三顆棋子代表的三匹馬堆疊在一塊形成馬堆。
離棋盤上紅色的終點就剩下四步。而且恰好前後都有坑墊，一旦掉入坑墊，那就是不能打馬不能行馬。
胡法金卻不慌不忙拿起五木一擲。
黑黑犢犢白。
禿！
雜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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