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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邊當回事，聽到柳緹縈質問她，她才放下筷子，懶洋洋地彈了彈指甲，“小兄弟，這男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很正常，我家景兒捶他兩拳怎麽了？他是殘廢了還是少了個胳膊瘸了腿？”
景兒也梗起脖子，不屑地撇撇嘴，“明明就是他身子弱，不經打。”
說完，他拿起筷子用力敲擊桌面，“快給我上菜！你這小二怎麽當的？怎麽才上一個菜？”
柳緹縈心頭一滯，她咬住牙根，怒極反笑，嘴唇都要咧到耳朵那，只覺得此刻的自己笑得肯定猙獰極了。
景兒看到柳緹縈一臉陰笑地盯著自己，心裏覺得不妙，正想溜走，卻被柳緹縈快速地抓住胳膊，柳緹縈另外一只手高高揚起，左右開弓，啪啪地在他粉嫩粉嫩的臉上留下兩個清晰的巴掌印子。
整個廳堂瞬間安靜下來，聞訊跑出來的二牛正巧看到這一幕，楞在原地。
不僅僅是他，其他食客都停住筷子，齊齊看向柳緹縈這邊。
就在大家還未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時，一聲尖叫和怒吼將眾人從失神中拉回現實。
“景兒！！！”
景兒娘驚慌失色地撲上去，查看景兒被打紅的臉。
景兒先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被娘一聲叫喚驚醒，隨即捂住臉大哭起來。他出身至今，都被人當做掌上明珠捧在手上，家裏的長輩晚輩還有丫鬟小廝們，無一不把他當祖宗一樣寵，別說被打，平日裏連小廝替他梳頭時不小心弄疼他頭發，娘親都會將人拉下去打得半死而後發賣出去，他何曾受過這種疼痛和委屈？
是以他越哭越傷心，越來越覺得臉上的巴掌印好像鐵烙一樣，越來越疼，而周圍那些看熱鬧的食客，眼神裏都帶著嘲笑和幸災樂禍。
這些的罪魁禍首——景兒兩眼通紅，暴怒地瞪向柳緹縈，小手指著她，眼裏卻迸發出與年紀不符的暴戾之色。
“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的臉！”
柳緹縈卻毫無畏懼之色，冷冷地看著那母子倆，道：“我打你怎麽了？你娘也說了，小孩子之間，小打小鬧很正常，你是被我打傻了還是少了眼睛鼻子還是嘴巴？”
景兒娘心疼地撫上景兒的臉，摸摸他的頭，“景兒，疼不疼？”
景兒委屈地扁起嘴，兩滴眼淚落到景兒娘手背上，點點頭，“疼，疼死了。”
他指向柳緹縈，惡狠狠地說道：“娘，都是他！都怪他！不要放過他！我要他的小命！”
景兒娘憐惜道：“嗯，放心，娘自會替你討公道。”
她說完緩緩站起身，厲聲道：“這酒樓的掌櫃呢？”
柳緹縈淡淡道：“祝掌櫃不在，有什麽事你沖我來就是。”
景兒娘呸了聲，“你還不配！”她瞅見一身店小二打扮的二牛，手朝他一指，“把你酒樓的東家叫來。”
二牛心裏暗道不妙，想替柳緹縈說幾句話，一臉憨笑地走前兩步，道：“這位夫人，都是小孩子，沒必要鬧得這麽大……”
“你是誰？難道你就是東家？口氣這麽大？”景兒娘哼笑兩聲，二牛頓時漲紅臉，他本來就是嘴笨的人，被人家劈裏啪啦打下來，就歇了聲音。
但他心裏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能驚動東家，這事兒說起來真對小六不利。
“誰找我？”
清清冷冷的聲音伴著穩穩的腳步聲，在樓道口響起。
季木賢的出現如同一根定海神針，一下鎮住了場子。
一說曹操，曹操就到。二牛心叫一聲糟糕，只能向柳緹縈投以同情的眼神。
食客們紛紛起了騷動，悄悄議論。
“那就是季老板。”
“平日季老板很少露面，咱們今日是有眼福了，居然看到了季老板，果然跟傳說中說的一樣，看起來好嚴肅的樣子。”
“當然嚴肅了，看那女人就知道來頭不小，那位少年真不該一時沖動，沖撞了人。”
“哎，快別說了，看看季老板怎麽應對。”
這些細細的議論聲漸漸消散，人們抱著八卦心理靜待事態的發展。
景兒娘打量季木賢，見他溫文爾雅的模樣，完全沒有生意人的氣質，問道：“你就是這酒樓的東家？”
“正是。”季木賢拱手施禮，“不知夫人找季某何事？”
一百二十一、委屈
“你來得正好。”景兒娘拉過景兒，指指他臉上的紅腫，又指指柳緹縈，道：“這就是你們店小二做的好事！”
“二牛，你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季木賢並未理會景兒娘的投訴，而是轉向二牛，側耳聽他說完全過程，露出恍然的神色，點點頭。
“這位季老板，你別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告訴你，今日這事沒個了結，明日你這酒樓就別想開張！”景兒娘冷笑一聲。
季木賢哦了一聲，笑道：“夫人想怎麽個了結法？”
“按理說，你們小廝犯了事，你們這些做掌櫃做東家的就應該認罰！但我念在你這小廝性子太頑劣的份上，也不好追討你的責任。”景兒娘道，“你這個小廝交給我，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帶回去，那就是說要殺要剮要虐待都是他們家的事。
柳修元緊張地扯住柳緹縈的衣袖，生怕她真的被那惡毒母子帶走。
柳緹縈不甘示弱，跟景兒娘對峙，語帶嘲諷，“你這人真是蠻橫無禮，你怎麽不說你兒子把小元打得鼻青臉腫？敢情就你家兒子是人，我們小元就不是人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這當娘的這般顛倒是非黑白，難怪你兒子會是這種粗野性子！”
柳緹縈有一張犀利的嘴，前世她有二十多年跟自己老媽開嘴仗的經驗，集結了豐富的鬥大媽經驗。鄰居的大媽把垃圾倒到他們門口，搞得臭氣熏天，他爸媽礙於鄰裏關系不好吱聲，她知道後當下拍開人家的門指著人家怒斥一頓，把人家說得無話可說。
這種不講理的人就應該用不講理的方式來對待。
她的話剛說完，幾個食客沒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
景兒娘被她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抖著手指著她，對季木賢說道：“你聽聽，你聽聽，這就是你們酒樓的小廝！任性刁蠻，粗暴惡毒！”
景兒在旁早就氣得不行，跳腳道：“把她帶走，我要打死她！我要挖她的眼睛！”
季木賢聽到景兒充滿戾氣的話，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冷眼瞥向柳緹縈，示意她閉嘴。
柳緹縈怔了怔，季木賢臉上的冷意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畢竟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別人打了自己一巴掌，不還回去教訓一下，難道還要送上另外一邊臉讓他打麽？
卻聽季木賢歉意地跟景兒娘說了幾聲對不住，而後冰冰冷冷地看著自己，道：“小六，還不認錯？”
柳緹縈瞪著眼，死死看著景兒娘，她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雙手叉腰，“看來季老板還是個明事理的人，季老板以後招人啊，可要帶眼睛咯，招這種小廝到酒樓做事，還不把客人氣死？不給酒樓惹禍都要燒香拜佛咯。”
景兒卻不肯就這麽放過柳緹縈，“娘，我不要他道歉，我要整死他！”
景兒娘本來也覺得只是讓柳緹縈賠禮道歉是便宜她了，被兒子這麽一叫嚷，她心裏一動，對季木賢道：“季老板，你也聽到景兒說的話了，這不是我當娘的心胸狹隘，而是這位小廝做的事太過分，惹怒我們家小祖宗，橫豎也是個奴才，他惹了禍就要承擔後果，待會我就把他……”
突然，季木賢對柳緹縈喝道：“小六，還不跪下賠禮道歉！”
“我才不……”柳緹縈的話對上季木賢冷到極點的眼神，忙咽下後面的話。
“姐姐沒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跟人打架！”柳修元看了全過程，哭得眼淚稀裏嘩啦的。
他委屈，他生氣，他不服，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是窮人，怎麽會被人欺負至此？這世道，不公平！
柳緹縈卻猛然托住柳修元的胳膊，瞥向那母子，低聲道：“小元，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為他們下跪，別臟了自己的膝蓋。”
說完，她自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咬咬牙，安慰自己，反正她不是男子漢，跪就跪，又不會少兩塊肉，就當清明節拜祭好了。
她心裏嘀咕兩聲，有點抱怨季木賢把事情辦得太極端，不就想息事寧人麽，有必要這樣麽？
“掌嘴。”季木賢聲音不大不小道，卻仿佛兩塊大石頭投入湖中，死寂的現場激起一片嘩然。
景兒娘也有些愕然。
盡管她很想當場給這個小廝好看，但畢竟季木賢是酒樓的老板，她之前偶有耳聞，大家都是同行，以後說不準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搞得太僵也不好。
她本來準備等這小廝跪完之後，再強硬押他回家，到時候要怎麽處理就是他們的家事了。也就一個小廝，對季老板來說不痛不癢的，反正在大庭廣眾之下彼此給點面子就成，但她萬萬沒想到季木賢居然會要求柳緹縈當眾掌嘴。
“東家！”柳緹縈不可置信地看著季木賢。
“掌。”季木賢冷冷道。
景兒把柳修元打成那樣，她沒想哭；景兒辱罵他們，她沒想哭；景兒娘訓斥她，她沒想哭。而季木賢這般待她，她只覺得心裏和鼻子都酸酸的，眼眶一熱，淚湧上來。
她垂下眼，木然地擡起手，往自己臉上用力地打上兩下，五指印很快浮現上來。
季木賢這才轉身抱歉地對景兒娘說道：“小六年幼，脾氣大了些，如今他也得到了懲罰，還望卓王夫人海涵。”
景兒娘略微驚訝道：“你認識我？”
季木賢點頭，“北州卓王氏，如雷貫耳。”
卓王夫人臉露訕訕然，登時覺得興致全無，她拽起卓王景的手，“晚了，爹還在等我們，回去吧。”
“娘，我不走，他還沒說跟我們走……”卓王景死死瞪著柳緹縈，盡管她此時看上去狼狽又可憐，被自己打得紅彤彤的臉上掛滿淚水，但他依然不解氣。他多想拿兩巴掌是自己打上去的啊！
“景兒！”卓王夫人高聲呵斥，卓王景一震，不情不願地道：“下次別讓我看到他。”
待卓王夫人攜著卓王景離開後，柳緹縈還安靜地跪在地上沒起身。
柳修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輕聲道：“姐姐……”
柳緹縈似才晃過神來，她全身一抖，猛地站起身，突然往外奔去。
門口正巧栓著兩匹路過食客的馬，馬夫手裏還拿著韁繩，準備將馬趕到馬房，只見柳緹縈一手抓住馬繩，雙腳一蹬，飛身躍到馬背上。
“駕！”她用力甩起繩子，往馬屁股上一鞭，馬長嘶一聲，飛快地往集市裏沖去。
這一幕當真是嚇傻了全場人。
大家望著揚長而去的馬，那一屁股煙塵飛快地彌漫在街道的上空。
“東，東……”二牛結結巴巴道，不知如何是好。
季木賢細長的眼眸利光一閃，二話不說上前拽過留下來的那匹馬，身形靈活地翻上馬背，甩起馬鞭子飛快地跟在柳緹縈背後。
兩串馬蹄聲漸漸消失的視野裏，留在酒樓的人們怔了好久，門口熙熙攘攘的人聲似乎跟酒樓裏完全阻隔了，裏頭安靜得連吞口口水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直到，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我的馬呢？”
眾人才哄笑起來，指著那遠去的兩道影子，“早被人騎走了。”
一百二十二、追趕
順平鬧市裏一陣喧嘩，吵亂的人聲和罵聲夾雜馬蹄有節奏敲擊地面的聲音，很快，一匹灰白色的馬從人群中飛躍出來，直往郊區奔去。
“誰啊！這街上人那麽多，騎什麽馬！”
“臭小子，不長眼睛啊！踩到人你賠命啊！”
人的驚慌還未過去，緊接著又是一陣馬蹄聲，這匹黑馬似乎緊緊追趕前頭的白馬，騎在馬上的人俯在馬背上，一張俊顏飛快地閃過人們的視線。
柳緹縈說不出自己到底在氣什麽，她只是個小廝，做錯了事，東家懲罰她都在情理之中，但她就是覺得非常非常委屈，非常非常憤怒。
沖動之下，她做了不理智的事情，如今她只有一個想法，她要逃走，她要去逃離這裏，她再也不想見到東家。
她前世在家裏受了委屈，也發生過離家出走的事，沒想到重新活了一世，還是沒長進。
但她不管，她就是這樣的性格。
所以她迎著冷風，駕一聲拍了下馬背，馬吃痛地長嘶一聲，載著柳緹縈飛快地肆意地放縱地往前奔去。
背後的季木賢瞇著眼，看著前面的馬又開始加速，抓著韁繩的手一緊，加緊馬肚，加速度追趕上去。
風很冷，猛烈地吹到他臉上，好像刀割一般。
他緊緊盯著前面的人兒，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縮越短，越來越近。
柳緹縈聽到背後的馬蹄聲，以為是自己這匹馬發出來的，聽了一陣，才聽出是兩匹馬的聲音。她詫然回頭，看到居然是季木賢策馬奔騰朝自己而來，不由失聲叫出來：“東家！”
已然忘記自己還在憤怒之中，忘記是誰激怒了自己，忘記剛才自己心中還在反覆想著要如何報覆東家。
東家一向怕冷，到了大冬天都不肯出門，躲在房間裏享受暖爐。而這天這麽冷，風這麽大，東家肯定凍壞了。
東家追出來做什麽？
她不過想冷靜冷靜，讓她一個人在這冰天雪地浪一下，冷靜一下，等她不生氣了，她就會回去了。
柳緹縈忙噓一聲，拽起韁繩，想讓馬停下來。
馬卻不聽使喚，依舊直直往前快速跑去，非但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還一直加速。
柳緹縈察覺到不對勁，動了動韁繩，道：“噓！噓——！”
馬沒有停，還顛簸了幾下，差點把柳緹縈顛下來。
“快停下來，餵，快停下！”
馬已經完全失控，只往前跑，馬蹄聲聲聲響，砸在柳緹縈的心上，她開始有些驚慌失措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回頭朝季木賢看去，眼裏的求助展露無遺。
季木賢看出事態的不對，再看柳緹縈腳下那匹馬近似瘋狂的跑法，心裏明白過來。
他縱馬跑了一陣才跑到離她比較近的地方，而後縱身一躍，跳到她身後，身形踉蹌一下，他伸手握在柳緹縈手背上，大手將她的手和韁繩拽在一起，穩住身子。
“東家，這馬不聽使喚！”柳緹縈喊了聲。
季木賢沒說話，他用力一扯韁繩，馬嘴被拉得疼，馬頭高高揚起，跟著速度頓時減緩下來。
柳緹縈嚇白了臉，手還拽著韁繩，而季木賢的手還覆在她的手上面，冰涼得很。
她還靠在季木賢的胸膛上，只覺得軟乎乎的，有些溫暖。
“東家。”她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麽，因為自己不理智的行為給兩個人帶來生命之危，她慚愧又羞愧，恨不得鉆進地洞裏頭。
她這莽撞又沖動的性格，什麽時候才能改得過來？
東家肯定討厭死自己了。別說東家，此時的她都非常討厭自己，心理年齡已經快接近30歲的人了啊，怎麽還做出這麽幼稚的事來？
東家會不會炒了自己的魷魚？
她有些不安地支吾兩句，“東家，這次是我不對……”
季木賢淡淡道：“只是這次？”
她已經有好幾次黑歷史了。
柳緹縈理虧心虛，垂下頭不說話。
季木賢看著她圓乎乎的腦袋埋進胸膛，好像個做錯事正在反省的孩子。
“你可知道那女的是誰？”
柳緹縈當時隱約聽到季木賢有提過，“北州徐榮氏？”
“北州徐榮氏，靠挖煤起家，而後發展了紡織、古玩、書畫行業，北州下面十個縣府都遍布了徐榮氏盤根錯節的關系。今天那個女人是徐榮家族掌門人的夫人，那個男孩想必就是徐榮家族的嫡子，徐榮家族你今日若是得罪她，她日後要你在順平待不下去完全是輕而易舉的事。”季木賢面無表情說道，“你別以為依仗我就可以肆意妄為，就算她今日念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你，以後呢？我萬一離開了順平離開了北州，還有誰能保護你？”
柳緹縈眼眶一熱，只覺得心裏有一股熱流在橫沖直撞。
原來東家沒有拋棄她，原來東家並沒有因為怕得罪人而讓她受委屈。
東家還是那個東家，清清冷冷，但其實比誰都會替一個人著想。
她並沒有因為他才任性做出這些事，而是她本身就這個性格，做事不考慮後果，要殺要剮隨她便，但絕不會委屈自己。
但他卻怕因為自己不在，而導致她日後被人欺負。
多麽好的東家！
難怪祝掌櫃對他死心塌地的。
柳緹縈覺得自己也快要步入祝掌櫃之流了。
此時此刻，白馬在雪地上緩緩行走，遠遠看去，馬背上那兩人好像行走在雲端似的。暖洋洋的太陽從雲層裏露出臉來，毫不吝嗇地投灑光輝。
柳緹縈感動之餘扭過身子，“東家，謝謝您……東家，你怎麽了？”感動的聲音在看到季木賢後無法抑制地變了調子。
季木賢臉色白得有些犯紫，嘴唇已經完全變成紫色，他正蹙著眉頭，手蓋在柳緹縈的手上，死死用力，似乎在努力支撐著身子。
柳緹縈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靠著他身子那部分，他居然在發抖！
“東家！”柳緹縈慌亂之下，停住馬，想調轉身子查看他的情況，季木賢卻擺手，“快回去。”
“可是……”他這個樣子繼續走沒問題嗎？
“這裏，好冷。”季木賢斷斷續續說出話來，柳緹縈手覆上他的臉頰和額頭，居然冰冷得好像冰塊，完全沒有人體的溫度。
她知道季木賢怕冷，但沒想到居然怕冷到這個地步。
她咬牙，毫不猶豫脫下自己身上唯一的棉襖，只剩下單薄的兩件衣服。
她把棉襖裹在季木賢的脖子上，蓋住他的嘴巴和鼻子。
“東家，這樣圍在脖子上，人體的溫度可以高兩度。”
季木賢聽不懂她的話，也無暇聽，他只覺得身子好似掉入冰窟中，冷得他連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柳緹縈將季木賢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想把自己的體溫過渡給他，她拿起韁繩，夾住馬肚，充滿信心地拍起馬背，往前奔去。
“東家，您這樣怕冷可不行，可能是腎虛啊。男人腎虛怎麽行？你平日要多吃花生黑豆那些，多吃堅果，多吃補血補腎的。”
一路上，季木賢只聽到柳緹縈絮絮叨叨的話，隱隱約約中，那刺骨的風聲微弱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因為馬走得緩慢還是柳緹縈的棉襖起了作用，身上似乎慢慢有了溫度。
一百二十三、愧疚
終於，兩人一馬回到和豐酒樓門口，柳緹縈先跳下馬，回頭準備把季木賢扶下馬來。
轉頭卻看到季木賢不知何時已經下了馬，站在她身後，臉色白得毫無血色，眼神失去神采。
柳緹縈知道他不過是硬撐著，忙走上前扶住他，她的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讓他依靠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季木賢只覺得身子一僵，頗為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柳緹縈緊張地擡起頭，“東家，您怎麽咳起來了，是不是剛才撞到冷風？我待會煲點生姜紅棗湯給您暖暖身子，這姜啊特別好，活血暖身，還……”
未等柳緹縈說完，她只看到眼前閃過一道黑影，那黑影直直撲向季木賢。
祝掌櫃滿臉驚慌失色地撲到季木賢身上，上下打量，“東家，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的人出去，變成這樣子回來？”
說完他瞪向柳緹縈，今日的事二牛已經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他沖柳緹縈道：“你看看你是怎麽做小廝的，盡給東家添麻煩！怎麽能打客人呢？啊？你打了客人東家懲罰一下你怎麽了，啊？小小年紀氣性那麽大，偷了客人的馬跑出去，要不是東家怕你出事連累了這酒樓的招牌，會變成這樣子嗎？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們東家身子弱怕冷，你還那麽任性！你不是想放飛自我嗎，怎麽還回來？還有臉站在這裏？我要是東家，第一個就把你辭退了！”
柳緹縈灰頭土臉地低下頭，任由祝掌櫃痛罵，這樣才讓她心裏好受一些。
“好了。”季木賢看似很難受，他緩了緩才說出第二句，“回房。”
對，回房，房間裏有暖爐！
柳緹縈就要扶著他往樓上走，卻被祝掌櫃一掌撥開，“讓開，你還在這裏添亂作甚？還不一邊去！”
祝掌櫃扶住季木賢就往樓上去，兩人走到一半，季木賢突然停下來，他回頭看一眼站在樓下滿臉擔憂和內疚的柳緹縈，道：“回家吧。”
柳緹縈本想堅持說留下來，祝掌櫃好似察覺到她的心思，朝她狠狠一瞪，無奈之下，她只好點點頭，“好。”
季木賢和祝掌櫃來到二樓，一關上門，祝掌櫃立馬換了一副臉色。
“主子，你的身子可不能再這樣亂來，本來就受不得凍，還在這寒冬跑出去。要是加重病情就麻煩了。”
季木賢回到房間，暖爐帶來的暖意讓他好像重新活過來一般。
“我去準備藥湯。”
祝掌櫃說完就要退下，季木賢卻擺手攔住，“不急，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有數，上次用了朱大夫的藥，感覺好多了。京城那邊可有消息？”
祝掌櫃應道：“老爺問過一次，但老爺這人你也知道，常年將自己關在府裏，大少爺的消息也是過了許久才過問幾次，所以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很明顯，季木賢也沒有太在意，他嗯了聲，問道：“大哥還沒消息？”
祝掌櫃搖頭，好似突然想起什麽事，道：“對了，宮裏倒出了一些傳聞。”
“繼續說。”季木賢沏了一壺熱茶喝下，這放了鹽的茶突然顯得有些寡淡，他不由想起方才柳緹縈說的生姜紅棗茶，要不待會讓廚房煮一壺試試好了。
她說他腎虛，他腎虛？他怎麽可能腎虛！
季木賢心裏頓時有些不愉快，他當時應該跟她解釋一下。
祝掌櫃見季木賢臉色一時白一時青，以為是凍到的，暗自嘆氣，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道：“前兩個月，有個刺客潛入宮內，驚擾了聖駕，聖上大怒之下派出繡衣使者追查刺客。”
“繡衣使者？”季木賢眉頭微挑，“居然能動用到繡衣使者，看來來者來頭不小。”
“但最終還是讓刺客逃脫了。”
“最後都沒查出刺客冒著生命危險潛入宮中是為了什麽？”季木賢問道。
祝掌櫃搖頭，“沒有人知道刺客是為了什麽，說他是行刺吧，但據說當時他在乾龍宮待了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聖上就宿在乾龍宮，聖上不喜歡入寢的時候身邊太多人，到了夜間乾龍宮也就一個太監守著，如果要行刺的話，早就得手了，何必等到一炷香之後還被聖上發現呢？”
季木賢聽完沈默不語，似在思考什麽。
祝掌櫃擔心季木賢身子，得到同意後遂退下準備湯藥。
剛退下，房門被敲響。
“東家。”二牛有些局促地在門外叫了一聲。
季木賢心裏訝異，疑惑頓生，因為他自己的原因，平日極少人會敲他房間的門，來來去去也就祝掌櫃和石姑娘，旁的人一則極少跟他來往，二則如果有事他們似乎更願意通過祝掌櫃來問自己的意思，而不想親自跟自己接觸。
裏頭季木賢困惑，門外的二牛也一肚子郁悶。
若不是受人所托，他也不用踏入這個眾所周知的禁區。剛才他還是瞅著祝掌櫃不在的空檔溜上來的，要是被祝掌櫃看到，他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硬著頭皮道，“東家，小六托我拿點東西給您。”
許久，裏頭方傳來季木賢的回話，“進來吧。”
二牛心頭松口氣，輕聲推門進去，小心護著手裏拿的東西。
“東家，這是小六托我交給您的東西，說一定要給到您本人，所以我只好……”二牛覺得把責任推給小六絕對沒錯，小六是東家的小廝，東家要怪就怪他好了。
“放下吧。”季木賢早已習慣柳緹縈的鬼靈精怪，她似乎每天都精力無限，鬧騰一些事來煩自己和煩別人。
二牛一咬牙，繼續道：“小六說這個要趁熱喝……”
反正都做到這一步了，也不在乎繼續作死。
季木賢這才拿正眼看他手裏的東西，是個提籃盒，二牛忙放下提籃盒，從裏頭端出個大碗，頓時，生姜的味道彌漫整個屋子。
莫不是……
季木賢有些意外地看著放在眼前的碗，裏頭黑紅黑紅的液體可不就是生姜紅棗水。
“小六方才在廚房熬了這湯水，說這要趁熱乎乎的時候喝下去才有效，他把這事交代給我後就回家了。”二牛如實告知。
季木賢心裏頭首先閃過一句話：他總算有點做小廝的自覺了。
一百二十四、原來是這樣
綠水村。
吃過晚飯後，柳修元找到蹲在院子裏發呆的柳緹縈，不安地走上前，戳戳她的胳膊：“姐姐，今天你沒事吧？”
柳緹縈騎上馬離開後，他很擔心，想追出去，結果被二牛給拽住了。
而後季木賢追出去，他才放下心來。
事情鬧出風波後，呂秀才後來把他帶回家繼續講學，但他怎麽也聽不進去，呂秀才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知道酒樓發生的事，頗為理解地放他提前回家。
柳緹縈搖搖頭，手抓了抓他的頭發，“我能有什麽事？不好好地坐在這裏嘛？”
“姐姐，以後你可不要那麽沖動了，對付那些人，咱們沒必要動氣。”柳修元忍不住教育柳緹縈。
“嘿，好像是你先動氣揍了人家。”
柳修元臉一紅，聲音低下來，“誰讓那紈絝少爺說我們爹娘，他們說我可以，但不準說我的家人。而且，而且，事後我已經不生氣了，你還氣得騎馬跑出去呢，多危險，嚇死我了，以後不要這樣了，拿自己的生命賭氣，不值得。”
柳緹縈被氣樂了，“哎喲餵，看來呂秀才教導有方嘛，看我這親愛的弟弟，說起大道理來一板一眼的，這些話其實是呂秀才說的吧？”
“才不是呢，這些道理連我都懂，你比我大幾歲呢，難道還不懂？”柳修元大聲道。
“是是是，這次是姐姐不對，姐姐不該意氣用事。以後教訓壞人得動動腦子，像今日這種留下太多手尾的做法，不值當。”
這話說得，怎麽好像有點歪曲他的意思？
“反正以後不要沖動一時，後悔一世。”柳修元正色道。
“那你以後也不要跟人打架，姐姐不喜歡別人欺負我的親人們。你既然打不贏別人，還跟人打架，最笨了。”
柳修元哼一聲，“是他太卑鄙，偷襲我。”
“以後見到那景兒，還有他那娘，躲遠一點。”
那些富貴人，他們惹不起，躲得起。
“姐姐，你們東家沒責怪你吧？”
這話正巧問到柳緹縈的心頭事，她嘆口氣，“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冷壞身子了，估計心裏正記恨我呢。”
柳修元啊了一聲，“呂秀才今日還說季老板是他認識的人之中最懂得藏拙也最海納百川的人呢！”
“是嗎？”
她回想跟季木賢相處的點點滴滴，覺得自己可能認識個假東家。
“好了，快睡吧，明日還得早起，你別貪睡晚了啊，不然我可不等你。”
柳修元做個鬼臉，“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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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鶴有些困惑。
他站在樹葉繁密的樹幹上，身形隱藏在層層疊疊的樹影背後。
經過幾日打聽，得知柳緹縈被送到綠水村，被安家兩夫婦收留。
他在附近觀察數日，只看到兩個少年出入安家，卻不見柳緹縈本人。
奇怪了，難道消息有誤？
柳緹縈是女孩沒錯啊，怎麽在安家就沒見過一個女孩出現過？似乎安家唯一的女性就是一個婦人。
而且，讓他頗有些驚訝的是，那位少年居然也住在安家！
回想起少年得知他要找的人是柳緹縈後反應的種種怪異之處，他心裏頭飛快地閃過幾個想法，但他卻又抓不住。
到底哪裏不對勁呢？
百裏鶴心裏的疑惑直到聽到看起來年紀比較小的少年喊了那個少年“姐姐”後，得到了解答。
一切的線索都清晰了。
原來是這樣。
少年就是柳緹縈，他居然是個姑娘。
百裏鶴心裏有些滴汗，他真的沒遇過這樣的姑娘家，第一次見面，她打趴了個大漢，第二次見面，她一人縱馬闖入煤窯，第三次見面，她是以酒樓的小二身份出現。
如此離經叛道的姑娘家，她家裏人就不管束管束嗎？
不對，他想起那個讓他來找柳緹縈的男人，他滿腹經綸、雄韜武略、溫文爾雅，怎麽可能不管束呢？
估計是在她年幼的時候，家庭生變、父母失蹤導致的性情大變。
百裏鶴如此就下了結論。
不管怎樣，他都得把人帶走。
百裏鶴決定找個時間跟柳緹縈好好談談這件事，盡管她看起來不怎麽情願隨他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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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掌櫃正在季木賢的房間裏，跟他商量著年關酒樓要采買什麽食材。
“今年冬天有些冷，不妨多買幾個熱鍋，熱鍋消耗食材多，到時候蔬菜和肉這些都買多一些，到了年關，小六那邊也要做多幾樣點心，面粉、鮮奶和糖都要籌備齊全。酒的話，就用老湯家的上好竹葉青吧。一年到頭不就是那麽幾日熱鬧節，人們也願意舍本錢吃點好的。”
祝掌櫃一樣一樣記著，等季木賢說完了，他問道，“往年酒樓年二十五關門，今年是否也如此安排？”
季木賢想了想，道：“今年酒樓盈利頗豐，也就當獎賞那些小二們，將關門時間提前兩日吧，關門前一日，每人都領一些肉菜回去。”
“每人？那得花多少錢？”祝掌櫃有些肉疼道。
季木賢似笑非笑地瞟了祝掌櫃一眼，“你這掌櫃角色倒也入骨三分。”
祝掌櫃老臉一紅，不再說什麽。
季木賢手指輕敲桌面，似做了什麽決定，道，“我今年過年會在銀鉤坊那邊。”
“銀鉤坊？”祝掌櫃有些意外，“主子今年不回京城？”
雖說過年之時，賭坊不關門，有時候生意反而比往日更加火爆，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有些窮苦人家沒錢過年，就想到賭坊碰碰手氣，說不定還能贏點錢給家人添肉添菜。也有一些迷信的富戶，覺得新的一年要沾沾財運，也會到賭坊小賭一把，贏了自然更好，輸了就當散財施善。
季木賢搖頭，“胡法金那邊有點事，而且我看徐天正似乎想動銀鉤坊。”
“徐天正哪來的膽子？”祝掌櫃氣憤道，“不就是個小小知府，要不是我們不想惹是生非做得太高調，像他這種小官兒，主子只怕動動手指頭就讓他三世不能翻身。”
對於祝掌櫃對自己的阿諛，季木賢無動於衷。
“鹽鐵官營這事已經讓徐天正束手無策，財路少了一半，自然又要另尋金主。”季木賢頓了頓，“總之今年我不打算回京城。”
祝掌櫃嘆口氣，“那老爺豈不是又是一個人？”
“他？他有七房姨娘，只怕是恨不得我不回去吧。”季木賢嘲諷之色頓顯。
這事外人不好議論，祝掌櫃識趣地閉上嘴不言語。
“至於月錢……”季木賢猶豫道，“小六那邊給多兩貫錢吧。”
“為何？”祝掌櫃怔住，那惹禍的小子，不扣工錢就算了，居然還加錢？
“那麽小出來做事，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就當是服侍我一年的犒勞吧。”
祝掌櫃讚同道：“嗯，一個大家小姐遭遇這麽多坎坷，還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很不錯了。”
季木賢腦海中閃過那張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還有說話時嘴角若隱若現的笑容，換做別人，經歷過那麽多事只怕早已墮落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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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兒也梗起脖子，不屑地撇撇嘴，“明明就是他身子弱，不經打。”
說完，他拿起筷子用力敲擊桌面，“快給我上菜！你這小二怎麽當的？怎麽才上一個菜？”
柳緹縈心頭一滯，她咬住牙根，怒極反笑，嘴唇都要咧到耳朵那，只覺得此刻的自己笑得肯定猙獰極了。
景兒看到柳緹縈一臉陰笑地盯著自己，心裏覺得不妙，正想溜走，卻被柳緹縈快速地抓住胳膊，柳緹縈另外一只手高高揚起，左右開弓，啪啪地在他粉嫩粉嫩的臉上留下兩個清晰的巴掌印子。
整個廳堂瞬間安靜下來，聞訊跑出來的二牛正巧看到這一幕，楞在原地。
不僅僅是他，其他食客都停住筷子，齊齊看向柳緹縈這邊。
就在大家還未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時，一聲尖叫和怒吼將眾人從失神中拉回現實。
“景兒！！！”
景兒娘驚慌失色地撲上去，查看景兒被打紅的臉。
景兒先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被娘一聲叫喚驚醒，隨即捂住臉大哭起來。他出身至今，都被人當做掌上明珠捧在手上，家裏的長輩晚輩還有丫鬟小廝們，無一不把他當祖宗一樣寵，別說被打，平日裏連小廝替他梳頭時不小心弄疼他頭發，娘親都會將人拉下去打得半死而後發賣出去，他何曾受過這種疼痛和委屈？
是以他越哭越傷心，越來越覺得臉上的巴掌印好像鐵烙一樣，越來越疼，而周圍那些看熱鬧的食客，眼神裏都帶著嘲笑和幸災樂禍。
這些的罪魁禍首——景兒兩眼通紅，暴怒地瞪向柳緹縈，小手指著她，眼裏卻迸發出與年紀不符的暴戾之色。
“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的臉！”
柳緹縈卻毫無畏懼之色，冷冷地看著那母子倆，道：“我打你怎麽了？你娘也說了，小孩子之間，小打小鬧很正常，你是被我打傻了還是少了眼睛鼻子還是嘴巴？”
景兒娘心疼地撫上景兒的臉，摸摸他的頭，“景兒，疼不疼？”
景兒委屈地扁起嘴，兩滴眼淚落到景兒娘手背上，點點頭，“疼，疼死了。”
他指向柳緹縈，惡狠狠地說道：“娘，都是他！都怪他！不要放過他！我要他的小命！”
景兒娘憐惜道：“嗯，放心，娘自會替你討公道。”
她說完緩緩站起身，厲聲道：“這酒樓的掌櫃呢？”
柳緹縈淡淡道：“祝掌櫃不在，有什麽事你沖我來就是。”
景兒娘呸了聲，“你還不配！”她瞅見一身店小二打扮的二牛，手朝他一指，“把你酒樓的東家叫來。”
二牛心裏暗道不妙，想替柳緹縈說幾句話，一臉憨笑地走前兩步，道：“這位夫人，都是小孩子，沒必要鬧得這麽大……”
“你是誰？難道你就是東家？口氣這麽大？”景兒娘哼笑兩聲，二牛頓時漲紅臉，他本來就是嘴笨的人，被人家劈裏啪啦打下來，就歇了聲音。
但他心裏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能驚動東家，這事兒說起來真對小六不利。
“誰找我？”
清清冷冷的聲音伴著穩穩的腳步聲，在樓道口響起。
季木賢的出現如同一根定海神針，一下鎮住了場子。
一說曹操，曹操就到。二牛心叫一聲糟糕，只能向柳緹縈投以同情的眼神。
食客們紛紛起了騷動，悄悄議論。
“那就是季老板。”
“平日季老板很少露面，咱們今日是有眼福了，居然看到了季老板，果然跟傳說中說的一樣，看起來好嚴肅的樣子。”
“當然嚴肅了，看那女人就知道來頭不小，那位少年真不該一時沖動，沖撞了人。”
“哎，快別說了，看看季老板怎麽應對。”
這些細細的議論聲漸漸消散，人們抱著八卦心理靜待事態的發展。
景兒娘打量季木賢，見他溫文爾雅的模樣，完全沒有生意人的氣質，問道：“你就是這酒樓的東家？”
“正是。”季木賢拱手施禮，“不知夫人找季某何事？”
一百二十一、委屈
“你來得正好。”景兒娘拉過景兒，指指他臉上的紅腫，又指指柳緹縈，道：“這就是你們店小二做的好事！”
“二牛，你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季木賢並未理會景兒娘的投訴，而是轉向二牛，側耳聽他說完全過程，露出恍然的神色，點點頭。
“這位季老板，你別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告訴你，今日這事沒個了結，明日你這酒樓就別想開張！”景兒娘冷笑一聲。
季木賢哦了一聲，笑道：“夫人想怎麽個了結法？”
“按理說，你們小廝犯了事，你們這些做掌櫃做東家的就應該認罰！但我念在你這小廝性子太頑劣的份上，也不好追討你的責任。”景兒娘道，“你這個小廝交給我，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帶回去，那就是說要殺要剮要虐待都是他們家的事。
柳修元緊張地扯住柳緹縈的衣袖，生怕她真的被那惡毒母子帶走。
柳緹縈不甘示弱，跟景兒娘對峙，語帶嘲諷，“你這人真是蠻橫無禮，你怎麽不說你兒子把小元打得鼻青臉腫？敢情就你家兒子是人，我們小元就不是人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這當娘的這般顛倒是非黑白，難怪你兒子會是這種粗野性子！”
柳緹縈有一張犀利的嘴，前世她有二十多年跟自己老媽開嘴仗的經驗，集結了豐富的鬥大媽經驗。鄰居的大媽把垃圾倒到他們門口，搞得臭氣熏天，他爸媽礙於鄰裏關系不好吱聲，她知道後當下拍開人家的門指著人家怒斥一頓，把人家說得無話可說。
這種不講理的人就應該用不講理的方式來對待。
她的話剛說完，幾個食客沒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
景兒娘被她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抖著手指著她，對季木賢說道：“你聽聽，你聽聽，這就是你們酒樓的小廝！任性刁蠻，粗暴惡毒！”
景兒在旁早就氣得不行，跳腳道：“把她帶走，我要打死她！我要挖她的眼睛！”
季木賢聽到景兒充滿戾氣的話，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冷眼瞥向柳緹縈，示意她閉嘴。
柳緹縈怔了怔，季木賢臉上的冷意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畢竟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別人打了自己一巴掌，不還回去教訓一下，難道還要送上另外一邊臉讓他打麽？
卻聽季木賢歉意地跟景兒娘說了幾聲對不住，而後冰冰冷冷地看著自己，道：“小六，還不認錯？”
柳緹縈瞪著眼，死死看著景兒娘，她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雙手叉腰，“看來季老板還是個明事理的人，季老板以後招人啊，可要帶眼睛咯，招這種小廝到酒樓做事，還不把客人氣死？不給酒樓惹禍都要燒香拜佛咯。”
景兒卻不肯就這麽放過柳緹縈，“娘，我不要他道歉，我要整死他！”
景兒娘本來也覺得只是讓柳緹縈賠禮道歉是便宜她了，被兒子這麽一叫嚷，她心裏一動，對季木賢道：“季老板，你也聽到景兒說的話了，這不是我當娘的心胸狹隘，而是這位小廝做的事太過分，惹怒我們家小祖宗，橫豎也是個奴才，他惹了禍就要承擔後果，待會我就把他……”
突然，季木賢對柳緹縈喝道：“小六，還不跪下賠禮道歉！”
“我才不……”柳緹縈的話對上季木賢冷到極點的眼神，忙咽下後面的話。
“姐姐沒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跟人打架！”柳修元看了全過程，哭得眼淚稀裏嘩啦的。
他委屈，他生氣，他不服，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是窮人，怎麽會被人欺負至此？這世道，不公平！
柳緹縈卻猛然托住柳修元的胳膊，瞥向那母子，低聲道：“小元，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為他們下跪，別臟了自己的膝蓋。”
說完，她自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咬咬牙，安慰自己，反正她不是男子漢，跪就跪，又不會少兩塊肉，就當清明節拜祭好了。
她心裏嘀咕兩聲，有點抱怨季木賢把事情辦得太極端，不就想息事寧人麽，有必要這樣麽？
“掌嘴。”季木賢聲音不大不小道，卻仿佛兩塊大石頭投入湖中，死寂的現場激起一片嘩然。
景兒娘也有些愕然。
盡管她很想當場給這個小廝好看，但畢竟季木賢是酒樓的老板，她之前偶有耳聞，大家都是同行，以後說不準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搞得太僵也不好。
她本來準備等這小廝跪完之後，再強硬押他回家，到時候要怎麽處理就是他們的家事了。也就一個小廝，對季老板來說不痛不癢的，反正在大庭廣眾之下彼此給點面子就成，但她萬萬沒想到季木賢居然會要求柳緹縈當眾掌嘴。
“東家！”柳緹縈不可置信地看著季木賢。
“掌。”季木賢冷冷道。
景兒把柳修元打成那樣，她沒想哭；景兒辱罵他們，她沒想哭；景兒娘訓斥她，她沒想哭。而季木賢這般待她，她只覺得心裏和鼻子都酸酸的，眼眶一熱，淚湧上來。
她垂下眼，木然地擡起手，往自己臉上用力地打上兩下，五指印很快浮現上來。
季木賢這才轉身抱歉地對景兒娘說道：“小六年幼，脾氣大了些，如今他也得到了懲罰，還望卓王夫人海涵。”
景兒娘略微驚訝道：“你認識我？”
季木賢點頭，“北州卓王氏，如雷貫耳。”
卓王夫人臉露訕訕然，登時覺得興致全無，她拽起卓王景的手，“晚了，爹還在等我們，回去吧。”
“娘，我不走，他還沒說跟我們走……”卓王景死死瞪著柳緹縈，盡管她此時看上去狼狽又可憐，被自己打得紅彤彤的臉上掛滿淚水，但他依然不解氣。他多想拿兩巴掌是自己打上去的啊！
“景兒！”卓王夫人高聲呵斥，卓王景一震，不情不願地道：“下次別讓我看到他。”
待卓王夫人攜著卓王景離開後，柳緹縈還安靜地跪在地上沒起身。
柳修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輕聲道：“姐姐……”
柳緹縈似才晃過神來，她全身一抖，猛地站起身，突然往外奔去。
門口正巧栓著兩匹路過食客的馬，馬夫手裏還拿著韁繩，準備將馬趕到馬房，只見柳緹縈一手抓住馬繩，雙腳一蹬，飛身躍到馬背上。
“駕！”她用力甩起繩子，往馬屁股上一鞭，馬長嘶一聲，飛快地往集市裏沖去。
這一幕當真是嚇傻了全場人。
大家望著揚長而去的馬，那一屁股煙塵飛快地彌漫在街道的上空。
“東，東……”二牛結結巴巴道，不知如何是好。
季木賢細長的眼眸利光一閃，二話不說上前拽過留下來的那匹馬，身形靈活地翻上馬背，甩起馬鞭子飛快地跟在柳緹縈背後。
兩串馬蹄聲漸漸消失的視野裏，留在酒樓的人們怔了好久，門口熙熙攘攘的人聲似乎跟酒樓裏完全阻隔了，裏頭安靜得連吞口口水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直到，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我的馬呢？”
眾人才哄笑起來，指著那遠去的兩道影子，“早被人騎走了。”
一百二十二、追趕
順平鬧市裏一陣喧嘩，吵亂的人聲和罵聲夾雜馬蹄有節奏敲擊地面的聲音，很快，一匹灰白色的馬從人群中飛躍出來，直往郊區奔去。
“誰啊！這街上人那麽多，騎什麽馬！”
“臭小子，不長眼睛啊！踩到人你賠命啊！”
人的驚慌還未過去，緊接著又是一陣馬蹄聲，這匹黑馬似乎緊緊追趕前頭的白馬，騎在馬上的人俯在馬背上，一張俊顏飛快地閃過人們的視線。
柳緹縈說不出自己到底在氣什麽，她只是個小廝，做錯了事，東家懲罰她都在情理之中，但她就是覺得非常非常委屈，非常非常憤怒。
沖動之下，她做了不理智的事情，如今她只有一個想法，她要逃走，她要去逃離這裏，她再也不想見到東家。
她前世在家裏受了委屈，也發生過離家出走的事，沒想到重新活了一世，還是沒長進。
但她不管，她就是這樣的性格。
所以她迎著冷風，駕一聲拍了下馬背，馬吃痛地長嘶一聲，載著柳緹縈飛快地肆意地放縱地往前奔去。
背後的季木賢瞇著眼，看著前面的馬又開始加速，抓著韁繩的手一緊，加緊馬肚，加速度追趕上去。
風很冷，猛烈地吹到他臉上，好像刀割一般。
他緊緊盯著前面的人兒，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縮越短，越來越近。
柳緹縈聽到背後的馬蹄聲，以為是自己這匹馬發出來的，聽了一陣，才聽出是兩匹馬的聲音。她詫然回頭，看到居然是季木賢策馬奔騰朝自己而來，不由失聲叫出來：“東家！”
已然忘記自己還在憤怒之中，忘記是誰激怒了自己，忘記剛才自己心中還在反覆想著要如何報覆東家。
東家一向怕冷，到了大冬天都不肯出門，躲在房間裏享受暖爐。而這天這麽冷，風這麽大，東家肯定凍壞了。
東家追出來做什麽？
她不過想冷靜冷靜，讓她一個人在這冰天雪地浪一下，冷靜一下，等她不生氣了，她就會回去了。
柳緹縈忙噓一聲，拽起韁繩，想讓馬停下來。
馬卻不聽使喚，依舊直直往前快速跑去，非但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還一直加速。
柳緹縈察覺到不對勁，動了動韁繩，道：“噓！噓——！”
馬沒有停，還顛簸了幾下，差點把柳緹縈顛下來。
“快停下來，餵，快停下！”
馬已經完全失控，只往前跑，馬蹄聲聲聲響，砸在柳緹縈的心上，她開始有些驚慌失措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回頭朝季木賢看去，眼裏的求助展露無遺。
季木賢看出事態的不對，再看柳緹縈腳下那匹馬近似瘋狂的跑法，心裏明白過來。
他縱馬跑了一陣才跑到離她比較近的地方，而後縱身一躍，跳到她身後，身形踉蹌一下，他伸手握在柳緹縈手背上，大手將她的手和韁繩拽在一起，穩住身子。
“東家，這馬不聽使喚！”柳緹縈喊了聲。
季木賢沒說話，他用力一扯韁繩，馬嘴被拉得疼，馬頭高高揚起，跟著速度頓時減緩下來。
柳緹縈嚇白了臉，手還拽著韁繩，而季木賢的手還覆在她的手上面，冰涼得很。
她還靠在季木賢的胸膛上，只覺得軟乎乎的，有些溫暖。
“東家。”她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麽，因為自己不理智的行為給兩個人帶來生命之危，她慚愧又羞愧，恨不得鉆進地洞裏頭。
她這莽撞又沖動的性格，什麽時候才能改得過來？
東家肯定討厭死自己了。別說東家，此時的她都非常討厭自己，心理年齡已經快接近30歲的人了啊，怎麽還做出這麽幼稚的事來？
東家會不會炒了自己的魷魚？
她有些不安地支吾兩句，“東家，這次是我不對……”
季木賢淡淡道：“只是這次？”
她已經有好幾次黑歷史了。
柳緹縈理虧心虛，垂下頭不說話。
季木賢看著她圓乎乎的腦袋埋進胸膛，好像個做錯事正在反省的孩子。
“你可知道那女的是誰？”
柳緹縈當時隱約聽到季木賢有提過，“北州徐榮氏？”
“北州徐榮氏，靠挖煤起家，而後發展了紡織、古玩、書畫行業，北州下面十個縣府都遍布了徐榮氏盤根錯節的關系。今天那個女人是徐榮家族掌門人的夫人，那個男孩想必就是徐榮家族的嫡子，徐榮家族你今日若是得罪她，她日後要你在順平待不下去完全是輕而易舉的事。”季木賢面無表情說道，“你別以為依仗我就可以肆意妄為，就算她今日念在我的面子上放過你，以後呢？我萬一離開了順平離開了北州，還有誰能保護你？”
柳緹縈眼眶一熱，只覺得心裏有一股熱流在橫沖直撞。
原來東家沒有拋棄她，原來東家並沒有因為怕得罪人而讓她受委屈。
東家還是那個東家，清清冷冷，但其實比誰都會替一個人著想。
她並沒有因為他才任性做出這些事，而是她本身就這個性格，做事不考慮後果，要殺要剮隨她便，但絕不會委屈自己。
但他卻怕因為自己不在，而導致她日後被人欺負。
多麽好的東家！
難怪祝掌櫃對他死心塌地的。
柳緹縈覺得自己也快要步入祝掌櫃之流了。
此時此刻，白馬在雪地上緩緩行走，遠遠看去，馬背上那兩人好像行走在雲端似的。暖洋洋的太陽從雲層裏露出臉來，毫不吝嗇地投灑光輝。
柳緹縈感動之餘扭過身子，“東家，謝謝您……東家，你怎麽了？”感動的聲音在看到季木賢後無法抑制地變了調子。
季木賢臉色白得有些犯紫，嘴唇已經完全變成紫色，他正蹙著眉頭，手蓋在柳緹縈的手上，死死用力，似乎在努力支撐著身子。
柳緹縈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靠著他身子那部分，他居然在發抖！
“東家！”柳緹縈慌亂之下，停住馬，想調轉身子查看他的情況，季木賢卻擺手，“快回去。”
“可是……”他這個樣子繼續走沒問題嗎？
“這裏，好冷。”季木賢斷斷續續說出話來，柳緹縈手覆上他的臉頰和額頭，居然冰冷得好像冰塊，完全沒有人體的溫度。
她知道季木賢怕冷，但沒想到居然怕冷到這個地步。
她咬牙，毫不猶豫脫下自己身上唯一的棉襖，只剩下單薄的兩件衣服。
她把棉襖裹在季木賢的脖子上，蓋住他的嘴巴和鼻子。
“東家，這樣圍在脖子上，人體的溫度可以高兩度。”
季木賢聽不懂她的話，也無暇聽，他只覺得身子好似掉入冰窟中，冷得他連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柳緹縈將季木賢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想把自己的體溫過渡給他，她拿起韁繩，夾住馬肚，充滿信心地拍起馬背，往前奔去。
“東家，您這樣怕冷可不行，可能是腎虛啊。男人腎虛怎麽行？你平日要多吃花生黑豆那些，多吃堅果，多吃補血補腎的。”
一路上，季木賢只聽到柳緹縈絮絮叨叨的話，隱隱約約中，那刺骨的風聲微弱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因為馬走得緩慢還是柳緹縈的棉襖起了作用，身上似乎慢慢有了溫度。
一百二十三、愧疚
終於，兩人一馬回到和豐酒樓門口，柳緹縈先跳下馬，回頭準備把季木賢扶下馬來。
轉頭卻看到季木賢不知何時已經下了馬，站在她身後，臉色白得毫無血色，眼神失去神采。
柳緹縈知道他不過是硬撐著，忙走上前扶住他，她的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讓他依靠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季木賢只覺得身子一僵，頗為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柳緹縈緊張地擡起頭，“東家，您怎麽咳起來了，是不是剛才撞到冷風？我待會煲點生姜紅棗湯給您暖暖身子，這姜啊特別好，活血暖身，還……”
未等柳緹縈說完，她只看到眼前閃過一道黑影，那黑影直直撲向季木賢。
祝掌櫃滿臉驚慌失色地撲到季木賢身上，上下打量，“東家，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的人出去，變成這樣子回來？”
說完他瞪向柳緹縈，今日的事二牛已經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他沖柳緹縈道：“你看看你是怎麽做小廝的，盡給東家添麻煩！怎麽能打客人呢？啊？你打了客人東家懲罰一下你怎麽了，啊？小小年紀氣性那麽大，偷了客人的馬跑出去，要不是東家怕你出事連累了這酒樓的招牌，會變成這樣子嗎？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們東家身子弱怕冷，你還那麽任性！你不是想放飛自我嗎，怎麽還回來？還有臉站在這裏？我要是東家，第一個就把你辭退了！”
柳緹縈灰頭土臉地低下頭，任由祝掌櫃痛罵，這樣才讓她心裏好受一些。
“好了。”季木賢看似很難受，他緩了緩才說出第二句，“回房。”
對，回房，房間裏有暖爐！
柳緹縈就要扶著他往樓上走，卻被祝掌櫃一掌撥開，“讓開，你還在這裏添亂作甚？還不一邊去！”
祝掌櫃扶住季木賢就往樓上去，兩人走到一半，季木賢突然停下來，他回頭看一眼站在樓下滿臉擔憂和內疚的柳緹縈，道：“回家吧。”
柳緹縈本想堅持說留下來，祝掌櫃好似察覺到她的心思，朝她狠狠一瞪，無奈之下，她只好點點頭，“好。”
季木賢和祝掌櫃來到二樓，一關上門，祝掌櫃立馬換了一副臉色。
“主子，你的身子可不能再這樣亂來，本來就受不得凍，還在這寒冬跑出去。要是加重病情就麻煩了。”
季木賢回到房間，暖爐帶來的暖意讓他好像重新活過來一般。
“我去準備藥湯。”
祝掌櫃說完就要退下，季木賢卻擺手攔住，“不急，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有數，上次用了朱大夫的藥，感覺好多了。京城那邊可有消息？”
祝掌櫃應道：“老爺問過一次，但老爺這人你也知道，常年將自己關在府裏，大少爺的消息也是過了許久才過問幾次，所以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很明顯，季木賢也沒有太在意，他嗯了聲，問道：“大哥還沒消息？”
祝掌櫃搖頭，好似突然想起什麽事，道：“對了，宮裏倒出了一些傳聞。”
“繼續說。”季木賢沏了一壺熱茶喝下，這放了鹽的茶突然顯得有些寡淡，他不由想起方才柳緹縈說的生姜紅棗茶，要不待會讓廚房煮一壺試試好了。
她說他腎虛，他腎虛？他怎麽可能腎虛！
季木賢心裏頓時有些不愉快，他當時應該跟她解釋一下。
祝掌櫃見季木賢臉色一時白一時青，以為是凍到的，暗自嘆氣，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道：“前兩個月，有個刺客潛入宮內，驚擾了聖駕，聖上大怒之下派出繡衣使者追查刺客。”
“繡衣使者？”季木賢眉頭微挑，“居然能動用到繡衣使者，看來來者來頭不小。”
“但最終還是讓刺客逃脫了。”
“最後都沒查出刺客冒著生命危險潛入宮中是為了什麽？”季木賢問道。
祝掌櫃搖頭，“沒有人知道刺客是為了什麽，說他是行刺吧，但據說當時他在乾龍宮待了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聖上就宿在乾龍宮，聖上不喜歡入寢的時候身邊太多人，到了夜間乾龍宮也就一個太監守著，如果要行刺的話，早就得手了，何必等到一炷香之後還被聖上發現呢？”
季木賢聽完沈默不語，似在思考什麽。
祝掌櫃擔心季木賢身子，得到同意後遂退下準備湯藥。
剛退下，房門被敲響。
“東家。”二牛有些局促地在門外叫了一聲。
季木賢心裏訝異，疑惑頓生，因為他自己的原因，平日極少人會敲他房間的門，來來去去也就祝掌櫃和石姑娘，旁的人一則極少跟他來往，二則如果有事他們似乎更願意通過祝掌櫃來問自己的意思，而不想親自跟自己接觸。
裏頭季木賢困惑，門外的二牛也一肚子郁悶。
若不是受人所托，他也不用踏入這個眾所周知的禁區。剛才他還是瞅著祝掌櫃不在的空檔溜上來的，要是被祝掌櫃看到，他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硬著頭皮道，“東家，小六托我拿點東西給您。”
許久，裏頭方傳來季木賢的回話，“進來吧。”
二牛心頭松口氣，輕聲推門進去，小心護著手裏拿的東西。
“東家，這是小六托我交給您的東西，說一定要給到您本人，所以我只好……”二牛覺得把責任推給小六絕對沒錯，小六是東家的小廝，東家要怪就怪他好了。
“放下吧。”季木賢早已習慣柳緹縈的鬼靈精怪，她似乎每天都精力無限，鬧騰一些事來煩自己和煩別人。
二牛一咬牙，繼續道：“小六說這個要趁熱喝……”
反正都做到這一步了，也不在乎繼續作死。
季木賢這才拿正眼看他手裏的東西，是個提籃盒，二牛忙放下提籃盒，從裏頭端出個大碗，頓時，生姜的味道彌漫整個屋子。
莫不是……
季木賢有些意外地看著放在眼前的碗，裏頭黑紅黑紅的液體可不就是生姜紅棗水。
“小六方才在廚房熬了這湯水，說這要趁熱乎乎的時候喝下去才有效，他把這事交代給我後就回家了。”二牛如實告知。
季木賢心裏頭首先閃過一句話：他總算有點做小廝的自覺了。
一百二十四、原來是這樣
綠水村。
吃過晚飯後，柳修元找到蹲在院子裏發呆的柳緹縈，不安地走上前，戳戳她的胳膊：“姐姐，今天你沒事吧？”
柳緹縈騎上馬離開後，他很擔心，想追出去，結果被二牛給拽住了。
而後季木賢追出去，他才放下心來。
事情鬧出風波後，呂秀才後來把他帶回家繼續講學，但他怎麽也聽不進去，呂秀才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知道酒樓發生的事，頗為理解地放他提前回家。
柳緹縈搖搖頭，手抓了抓他的頭發，“我能有什麽事？不好好地坐在這裏嘛？”
“姐姐，以後你可不要那麽沖動了，對付那些人，咱們沒必要動氣。”柳修元忍不住教育柳緹縈。
“嘿，好像是你先動氣揍了人家。”
柳修元臉一紅，聲音低下來，“誰讓那紈絝少爺說我們爹娘，他們說我可以，但不準說我的家人。而且，而且，事後我已經不生氣了，你還氣得騎馬跑出去呢，多危險，嚇死我了，以後不要這樣了，拿自己的生命賭氣，不值得。”
柳緹縈被氣樂了，“哎喲餵，看來呂秀才教導有方嘛，看我這親愛的弟弟，說起大道理來一板一眼的，這些話其實是呂秀才說的吧？”
“才不是呢，這些道理連我都懂，你比我大幾歲呢，難道還不懂？”柳修元大聲道。
“是是是，這次是姐姐不對，姐姐不該意氣用事。以後教訓壞人得動動腦子，像今日這種留下太多手尾的做法，不值當。”
這話說得，怎麽好像有點歪曲他的意思？
“反正以後不要沖動一時，後悔一世。”柳修元正色道。
“那你以後也不要跟人打架，姐姐不喜歡別人欺負我的親人們。你既然打不贏別人，還跟人打架，最笨了。”
柳修元哼一聲，“是他太卑鄙，偷襲我。”
“以後見到那景兒，還有他那娘，躲遠一點。”
那些富貴人，他們惹不起，躲得起。
“姐姐，你們東家沒責怪你吧？”
這話正巧問到柳緹縈的心頭事，她嘆口氣，“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冷壞身子了，估計心裏正記恨我呢。”
柳修元啊了一聲，“呂秀才今日還說季老板是他認識的人之中最懂得藏拙也最海納百川的人呢！”
“是嗎？”
她回想跟季木賢相處的點點滴滴，覺得自己可能認識個假東家。
“好了，快睡吧，明日還得早起，你別貪睡晚了啊，不然我可不等你。”
柳修元做個鬼臉，“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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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鶴有些困惑。
他站在樹葉繁密的樹幹上，身形隱藏在層層疊疊的樹影背後。
經過幾日打聽，得知柳緹縈被送到綠水村，被安家兩夫婦收留。
他在附近觀察數日，只看到兩個少年出入安家，卻不見柳緹縈本人。
奇怪了，難道消息有誤？
柳緹縈是女孩沒錯啊，怎麽在安家就沒見過一個女孩出現過？似乎安家唯一的女性就是一個婦人。
而且，讓他頗有些驚訝的是，那位少年居然也住在安家！
回想起少年得知他要找的人是柳緹縈後反應的種種怪異之處，他心裏頭飛快地閃過幾個想法，但他卻又抓不住。
到底哪裏不對勁呢？
百裏鶴心裏的疑惑直到聽到看起來年紀比較小的少年喊了那個少年“姐姐”後，得到了解答。
一切的線索都清晰了。
原來是這樣。
少年就是柳緹縈，他居然是個姑娘。
百裏鶴心裏有些滴汗，他真的沒遇過這樣的姑娘家，第一次見面，她打趴了個大漢，第二次見面，她一人縱馬闖入煤窯，第三次見面，她是以酒樓的小二身份出現。
如此離經叛道的姑娘家，她家裏人就不管束管束嗎？
不對，他想起那個讓他來找柳緹縈的男人，他滿腹經綸、雄韜武略、溫文爾雅，怎麽可能不管束呢？
估計是在她年幼的時候，家庭生變、父母失蹤導致的性情大變。
百裏鶴如此就下了結論。
不管怎樣，他都得把人帶走。
百裏鶴決定找個時間跟柳緹縈好好談談這件事，盡管她看起來不怎麽情願隨他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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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掌櫃正在季木賢的房間裏，跟他商量著年關酒樓要采買什麽食材。
“今年冬天有些冷，不妨多買幾個熱鍋，熱鍋消耗食材多，到時候蔬菜和肉這些都買多一些，到了年關，小六那邊也要做多幾樣點心，面粉、鮮奶和糖都要籌備齊全。酒的話，就用老湯家的上好竹葉青吧。一年到頭不就是那麽幾日熱鬧節，人們也願意舍本錢吃點好的。”
祝掌櫃一樣一樣記著，等季木賢說完了，他問道，“往年酒樓年二十五關門，今年是否也如此安排？”
季木賢想了想，道：“今年酒樓盈利頗豐，也就當獎賞那些小二們，將關門時間提前兩日吧，關門前一日，每人都領一些肉菜回去。”
“每人？那得花多少錢？”祝掌櫃有些肉疼道。
季木賢似笑非笑地瞟了祝掌櫃一眼，“你這掌櫃角色倒也入骨三分。”
祝掌櫃老臉一紅，不再說什麽。
季木賢手指輕敲桌面，似做了什麽決定，道，“我今年過年會在銀鉤坊那邊。”
“銀鉤坊？”祝掌櫃有些意外，“主子今年不回京城？”
雖說過年之時，賭坊不關門，有時候生意反而比往日更加火爆，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有些窮苦人家沒錢過年，就想到賭坊碰碰手氣，說不定還能贏點錢給家人添肉添菜。也有一些迷信的富戶，覺得新的一年要沾沾財運，也會到賭坊小賭一把，贏了自然更好，輸了就當散財施善。
季木賢搖頭，“胡法金那邊有點事，而且我看徐天正似乎想動銀鉤坊。”
“徐天正哪來的膽子？”祝掌櫃氣憤道，“不就是個小小知府，要不是我們不想惹是生非做得太高調，像他這種小官兒，主子只怕動動手指頭就讓他三世不能翻身。”
對於祝掌櫃對自己的阿諛，季木賢無動於衷。
“鹽鐵官營這事已經讓徐天正束手無策，財路少了一半，自然又要另尋金主。”季木賢頓了頓，“總之今年我不打算回京城。”
祝掌櫃嘆口氣，“那老爺豈不是又是一個人？”
“他？他有七房姨娘，只怕是恨不得我不回去吧。”季木賢嘲諷之色頓顯。
這事外人不好議論，祝掌櫃識趣地閉上嘴不言語。
“至於月錢……”季木賢猶豫道，“小六那邊給多兩貫錢吧。”
“為何？”祝掌櫃怔住，那惹禍的小子，不扣工錢就算了，居然還加錢？
“那麽小出來做事，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就當是服侍我一年的犒勞吧。”
祝掌櫃讚同道：“嗯，一個大家小姐遭遇這麽多坎坷，還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很不錯了。”
季木賢腦海中閃過那張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還有說話時嘴角若隱若現的笑容，換做別人，經歷過那麽多事只怕早已墮落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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