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鐮刀咻一下,夾雜空氣的聲音牢牢釘在她腳前。

她顫巍身子定睛一看,鐮刀上正巧砍上一條蚯蚓。蚯蚓斷成兩截,正在原地扭來扭去。

李大嬸驚詫地回頭看柳緹縈,柳緹縈心裏頭也錯愕著,她方才不過也是想嚇唬嚇唬李大嬸,本來想將鐮刀飛到她跟前增加下自己的氣勢,哪想到太久時間沒訓練的她丟的時候滑了一下手,鐮刀往她預想的方向偏差起碼有一半距離。

偏偏事情就那麽剛好,偏差後的鐮刀就砍到一條蚯蚓。

柳緹縈表面不動聲色,李大嬸被她嚇得一驚一驚的,驚慌地收起自己的鐮刀,狼狽地牽起牛車逃離安家的田地。

這一定是見鬼了!

沈蓉心信步來到田間,她蹲下身子輕輕摘下小花,自我感覺相當文雅地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淡香襲鼻而來。

真漂亮,真香!

她摘掉花莖,把花朵小心地插在耳邊。

身後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沈蓉心好奇地轉過身,李大嬸露出憋悶又慌張的表情,仿佛沒看到她,正要擦身而去。

沈蓉心頓時心生不悅,居然如此無禮,好歹她也是村正的女兒!

“李大嬸。”雖然這麽想,但她還是彎起個笑容,喊住李大嬸。

李大嬸往前走了兩步才回過神,定住身子看到是沈蓉心,馬上擠出一臉笑,“原來是沈姑娘。”

“李大嬸遇上什麽事了嗎,怎麽走得如此慌張?”

李大嬸訕笑兩聲,本不想多言,畢竟自己被個小姑娘威脅這種事不算什麽光彩事,但她想到沈蓉心一直跟柳緹縈兩個人不對付,有心挑撥,馬上露出躲閃的神色,“沒什麽,沒什麽。”

沈蓉心立馬起了疑心,她臉色放緩,聲音柔和道:“李大嬸平日跟我家關系甚篤,想必如今是遇到什麽難事,不妨說出來,我還可以幫忙分憂解難。”

李大嬸心想,你就一個小姑娘,又不是你爹,能分個啥憂解個啥難?不過她還是順著沈蓉心的話流露一絲難言之隱,似做出一番心理鬥爭後終於下決心說出實話:“方才我碰見柳姑娘。”

柳緹縈?

沈蓉心眼皮一跳,下意識想變臉。

李大嬸偷偷瞄沈蓉心的反應,說道:“我見柳姑娘一個小女孩子在地裏勞作,細皮嫩肉,挺辛苦的,就提出幫她,結果被她冷言冷語,她說如果不是她家的牛車被府衙的人扣押,安家也不至於這樣,肯定是村正聯合縣令的人誣陷他們。我勸說她沒證據不要瞎說,她就拿出鐮刀趕我,還好我跑得快,不然只怕這腳趾頭已經被砍去半根。”

沈蓉心當下就大怒,“她家不遵守規矩被縣令府的人找晦氣,關我們何事?”

“可不就是這個理,可柳姑娘偏偏要鉆那牛角尖,估摸是心裏頭的氣找不到地撒出來,就找個好拿捏的。”

沈蓉心眼睛一橫,“誰說我們家好拿捏?”

“哎喲,看你李大嬸這張嘴。”李大嬸往自己臉上打兩個耳光,“我這可是把柳姑娘的原話直接說出來,卻忘了她那人說的話向來都是沒遮攔的。”

沈蓉心冷笑,“可不是,她剛來綠水村就把全村人都得罪了一遍,說這裏窮鄉僻野,比不上京城的好。京城是好,那也得她留得住腳才是。”

“哎,本來我以為她在綠水村生活了這麽久,怎麽說也得有感情,沒想到……”李大嬸重重嘆口氣。

“這種人就該給點教訓!”沈蓉心眼底閃過一絲狠意。

“沈姑娘,可千萬別做傻事,別跟這種人計較!”李大嬸勸道,“再說她確實也是京城大戶人家來的,嘚瑟一會也是正常的。”

這番話如一桶油,澆得沈蓉心內心的火蹭地上漲,“沒錯,我就是要看她待會怎麽嘚瑟!”

四十、牛

“姐姐,收好的水稻先擱這兒吧。”柳修元抱著一捆剛剛晾曬幹的沈甸甸的水稻,兩只手吃力一揚,拋到谷堆頂端。

柳緹縈笨手笨腳地將水稻攏到一起,踉踉蹌蹌地來到谷堆旁邊,拋了好幾次都沒把手中的水稻拋上去。柳修元忙完自己手頭上的,過來幫柳緹縈的忙。

兩人齊力將地上厚厚的一捆繼續往谷堆上面放。

“你看著,我去拿扁擔來。”柳修元吩咐完就跑開。

柳緹縈把散落在地上的谷穗隨意掃成一堆,用碎布小心地收集起來。

粒粒皆辛苦啊!

柳緹縈發誓以後吃飯絕對不浪費一顆米粒!

“姐姐。”柳修元拿著扁擔跑過來,突然臉色一變,大叫起來,“姐姐,小心後面!”

柳緹縈往身後看去,一頭體型壯碩的大黃牛正飛快朝她奔來,四只蹄子打在地上發出沈悶的敲擊聲。

我去,這什麽玩意!

柳緹縈下意識想躲,偏偏腳使不上勁,身子跟著軟軟的,她整個人往後倒去。

她驚慌地擡起頭看向那頭牛,清晰看到瞪得圓圓的牛眼正死死盯著她,兩個黑黑的鼻孔裏冒出腥臭的粗氣。

就在牛蹄快要從她身上踩過去的時候,柳修元已經反應過來,他丟下扁擔,撲上去抓住柳緹縈的衣服,拼盡全力把她拉到一邊。

柳緹縈堪堪躲過牛蹄子,牛在她不到半米的距離前跑過,直直往他們費了半天力氣堆好的谷堆奔去。

谷堆刷地被牛撞散,谷穗好似雪花一般四下散開。

兩姐弟怔怔地看著牛把谷堆撞開之後撒腿離開,留下一地狼藉。

柳修元呆呆地看著滿地金黃,哇一聲哭了,“我們的莊稼沒了。”

柳緹縈臉色鐵青,看向牛出現的方向,眼睛微瞇。

她說過,她是個齜牙必報的人!

既然有人不知趣,那就別怪她不留情!

柳緹縈拍拍蹲在地上哭泣的柳修元:“別哭了,哭也沒用,還是趕緊把剩下的稻子收拾好吧。”

柳修元擡起哭得通紅的臉,“姐,是誰啊,老跟我們家過不去?”

“這個嘛,本來是一件壞事,不過呢,我可以把它變成一件好事。”

“好事?這怎麽能是好事呢?”柳修元疑惑地看著柳緹縈,一時忘了悲傷。

“是好是壞就看自己咯,好啦,起來吧,姐一個人可扛不動谷堆。”

柳修元忙站起身,擦幹眼角的淚水,“我幫你!”

“乖。”柳緹縈笑著摸摸柳修元的頭。

兩姐弟把谷堆收拾完,捆在扁擔兩端後,柳緹縈讓柳修元在原地等,自己去解手。

柳緹縈飛速朝村正那塊地走去,遠遠就看到沈蓉心站在田邊指揮工人幹活,她手拿絹子捂住鼻子,擋住那土腥氣,又怕那骯臟的泥土染汙自己的裙子,離工人遠遠的。

柳緹縈眼珠子一轉,深吸口氣,做出一副憤怒又悲傷的表情,大喊道:“沈蓉心!”她的聲音很大,一下吸引正準備收稻谷回家的村民們。

幾個村民好奇地往她們這個方向張望過來。

沈蓉心嚇一跳,回頭見是柳緹縈,高聲道:“喊那麽大聲做什麽?”

“你這人怎麽這麽缺德,居然讓牛把我家莊稼給踐踏了!”

沈蓉心冷冷道:“你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個字都聽不懂?”

“剛才有一頭大黃牛踩了我家莊稼!那可是我和小元辛苦一下午的心血啊!”柳緹縈眼泛淚光指責沈蓉心。

沈蓉心呵呵兩聲,手插在腰上,“柳姑娘,請問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讓牛踩你家莊稼的?”

“那我就讓大家評理!”柳緹縈手高高揚起來,立馬有好幾個好事的村民跟過來圍觀。

“你想做什麽?”沈蓉心見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臉露不悅道。

“你敢說剛才那頭牛不是你們家的?”柳緹縈又問道。

“不是!”

“那是不是你指使牛踩我們家莊稼?”

“不是!”

“沈蓉心,肯定是你平時看我不順眼,所以存心報覆!”

沈蓉心臉一沈,看著柳緹縈,不懂她到底玩什麽花樣,“柳姑娘,你不覺得你這番指責無憑無據,過分了些嗎?”

“那頭屁股上有一塊黑色疤的大黃牛就是你們家的!全村就你們家有這麽大的牛!”柳緹縈跳起來尖銳叫道。

沈蓉心早已沒了耐心,她不甘示弱道:“我都說不是,不是,不是!你這麽胡攪蠻纏就是想誣蔑人!”

柳緹縈忽然轉過身,面對人群,攤開手,“好吧,既然沈姑娘如此堅持,那就當我剛才冤枉了人。”

柳緹縈嘿嘿一笑,抓一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地離開了。

沈蓉心和村民們傻在原地,本以為她會大鬧一場,正準備看場好戲,結果驟然收手,來個措手不及的收場。不知道這人葫蘆裏到底買什麽藥。

沈蓉心嗤笑,她是有病!

次日,柳緹縈牽著一頭大黃牛出現在田裏,牛低頭在草地上啃草,柳緹縈時不時就吆喝一聲,給它餵餵水,動靜大得引起路人註意。

這下子,村民們都炸開了,安家居然又買了一頭牛!安家什麽時候這麽有錢,一頭牛剛被扣押,立馬又買一頭牛!

有心人細看那頭牛,發現那牛屁股上有一塊疤痕,當下就嚇著了。

誰不知道村正家那頭大黃牛屁股就是有一塊疤!

這柳姑娘莫不是瘋了,居然偷了村正家的牛?

好心人提醒她,結果她脖子一橫,小手拍在牛背上拍得啪啪響,她理直氣壯道:“誰說這牛是村正家的?昨天那沈姑娘說了,這牛不是他們家的!當時好多人都在場,有憑有據!”

沈蓉心面容憤怒,啪一下把茶杯砸在地上,“那小蹄子當真這麽說?”

告狀的小姑娘瑟縮一下,小聲道:“確實那麽說,她還說,她還說……”

“她還說什麽?”沈蓉心眉頭一豎,氣得直咬牙關。

“她還說如果那頭牛真是你們家的,那你得賠償她兩車稻子,並當著全村人的面跟她道歉。”

沈蓉心牙齦都要咬碎,恨不得揪住柳緹縈的頭發打她兩巴掌,但這件事自己理虧在先,她在原地來回踱幾圈,只覺得越想越憋悶。

她跺跺腳,轉進裏屋,喊一聲:“爹!”

四十一、勒索

柳緹縈正優哉游哉地給牛餵草吃,她摸摸牛頭,“牛啊牛,你吃飽喝足,怎麽也要開始幹活了吧?”

她扭頭四下看了看,發現自己遇到個大問題,她如今就一頭牛,怎麽用它來犁田?一頭牛身後得牽一輛耬車才能播種啊!

柳緹縈托腮想了一息,決定找別人借。

但是找誰借呢?

她腦海中馬上浮現個人影,沒辦法,誰讓他老趕著一輛牛車在自己面前晃悠呢?而且借個幾天應該也沒啥問題吧?

“不行!”馬大壯頭也不擡,斷然拒絕她。

“就借個五天,要不三天,可以嗎?”柳緹縈跟他商量道。

馬大壯正忙著收水稻,此時不耐煩道:“別說三天,半天也不行!這是我們家的牛車,借給你了,我們家用什麽?”

“可是,可是……”柳緹縈有些急了,“你是不是記恨我之前戲弄你?如果是的話,那我跟你道歉!”

大丈夫都能屈能伸,她一個小女子算什麽。

“這是兩碼事,你別以為是我小家子氣,這種事,你去問問別人家,估計人家直接把你趕出去,哪還會像我這麽好聲好氣跟你說話。”

柳緹縈明白他說的都是道理,但是在她眼裏,道理是直的,人是可以變通的。

“馬大壯,千金門!”

“啥?”馬大壯一時沒反應過來,柳緹縈又重覆一遍,馬大壯臉色一變,把柳緹縈拽到一邊,壓低聲音,“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大壯哥,我本來也不想用到這招來逼迫人,但實在沒辦法。”

“我沒問你這個,我問你怎麽知道千金門!”

“上次我跟安嬸趕集,不小心走到那,看到你被人趕出來。”見馬大壯如此緊張的神色,柳緹縈知道自己這張牌算是打對了。

“你!你看錯人了!”馬大壯矢口否認。

“如果你把耬車借給我,那我就是看錯人。”柳緹縈定定看著他。

馬大壯瞪她半晌,最後終究是洩下氣來,低聲道:“我現在不能借給你,過兩天吧,過兩天我會跟我娘說耬車壞了,趕著修理。三天,三天後必須還給我!”

“沒問題!”柳緹縈急忙答應。

雖說三天對於整個農忙期來說沒什麽作用,但能頂一天是一天。

柳緹縈走回家的路上,老覺得背後有人盯著自己,她猛然回頭,只看到幾棵隨風晃動的樹,哪有什麽人?

奇怪,估計是自己最近太勞累,產生錯覺了吧。

柳緹縈打個激靈,快步往前走。

回到家她洗一把冷水臉,柳修元端上一碗綠豆水:“姐,辛苦了,快喝綠豆水解渴。”

家裏人還不知道牛的事,柳緹縈也不想給家裏人添事,所以沒多說。她一口喝完綠豆水,擦擦嘴角,“小元,今晚早點休息,別又寫字寫到深夜了啊。”

“嗯,姐,要不你明天休息一下?”

“不用,我要是休息,那家裏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放心,你姐如今可是蟑螂,生命力頑強得很。”

“哪有人把自己比喻成蟑螂的。”柳修元取笑道。

柳緹縈也笑笑。

夜已深,家裏人都紛紛熄燈睡覺。

柳緹縈躺在床上,明明很困,就是毫無睡意。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嘆口氣。

這個時候失眠,明天還怎麽幹活?

她翻起身,決定到外面透透氣,數數星星,說不定數著數著就會困了。

她披了件單衣打開門,坐在院子中央,擡頭看滿天星星,天上好似點亮無數盞小電燈,照亮整片夜空。柳緹縈深深吸口氣,只覺得這裏的空氣特別清新,連帶身上的疲累也減輕了不少。

哎,在古代生活也不容易呢。要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前世的自己就應該好好學手藝,而不是學什麽什勞子體育,那些跳高跳遠跑步有啥用?來到這古時候,這裏人的體能素質比她還要好,徒手就能爬山,一雙腿就能漫山遍野地跑,就連小元,看起來身子板瘦弱瘦弱的,但是幹起農活來一點都不喊累。

她穿越到這大桑國有啥用呢?生活貧困,三餐吃齋,長得吧雖說是有那麽一點小姿色,但是每天都蹲田裏割草,要麽就在酒樓裏一身男兒打扮,就算她是西施,也沒人會註意到她。

穿越到大桑國將近半年,柳緹縈第一次產生這麽消極的情緒。

柳緹縈摸一把臉,覺得自己估計這幾天太勞累,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她吸吸鼻子,打個冷戰。

秋天晝夜溫差大,還是屋裏溫暖,自己這個時候可不能感冒。

咚。

咚咚。

不知是什麽敲擊窗戶,發出聲音,柳緹縈緊了緊單衣,緊張地站起身子,警惕地四處張望。

一個石子從後面飛來,啪嘰一下打到柳緹縈的額頭,她吃痛地低呼一聲,捂住頭往後看,看到柳修元笑嘻嘻的圓臉。

她不怒反笑,“從背後襲擊人,此乃小人行徑。”

“姐,你是不是睡不著?”柳修元走出來,來到柳緹縈身邊。

兩姐弟並排坐在院子裏,柳修元露出恍惚之色,他有多久沒試過像此時這般跟姐姐坐在一起了?

他小時候經常跟在姐姐屁股後面玩,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姐姐性格變得越來越囂張任性,他跟姐姐走得越來越遠,遠到見面只會吵架的地步。

“雖說是睡不著,不過能欣賞到這種夜景也算是一種補償吧。”柳緹縈樂觀道。

柳修元奇怪地看天上的星星,這種夜景?他們平日裏不是經常看到嗎?

“小元,等忙完這陣子,姐請你去吃大餐,好不好?”

“好啊好啊。”柳修元開心地拍掌叫好,下一刻他情緒低落下來,手也垂到兩邊,“還是算了吧,如今家裏這麽窮,哪有錢吃大餐。”

“嗨,錢就是用來花的。你忘了你姐在哪做事?”

“但,但你請我去吃飯,也要花錢的呀。”

“我可以拿個便宜點的價格嘛,放心,姐姐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柳緹縈拍拍柳修元的肩膀,感覺沒什麽肉,硌手得很。

說到酒樓,柳緹縈方想起似乎很久很久沒見過二牛哥和祝掌櫃他們,也不知道現在和豐酒樓情況如何。如今大家都忙著農忙,連學堂都關門給學生忙農活兒去了,酒樓的生意估計也蕭條得很吧?

不知道東家是不是每天都閑著沒事做,在房間裏畫畫。

柳緹縈腦海裏浮現起季木賢端坐案前,提筆俯首作畫的情景。

自己不在這段日子,他估計樂得清靜吧。

四十二、又回順平

青石板道上,晨霧還未完全散去,一輛藏青色馬車沿路駛來,在和豐酒樓門口緩緩停下。

“東家,馬車到了。”

季木賢閃出身影,手撫摸幾把寬袖,看著街上盡數關著的店門,忽而問道:“農忙過去了?”

來人搖頭,“還有十餘日。”

季木賢斂目沈默,跨上馬車,“走吧。”

“東家,今日也是去石姑娘那嗎?”

“不,今日去銀鉤。”

在綠水村,村民們早已經早早起床,背上工具前往田裏繼續幹活。

柳緹縈一大早就守在馬家門口,牢牢盯著馬家的門,只見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馬大壯甩起牛鞭,便趕著牛車出門了。

柳緹縈急急走上幾步,跟在他後面,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一段距離,馬大壯這才回頭張望看馬大娘有無進屋,確定沒人看見後,他跳下車,不情不願地解開牛拉著的耬車,“記得,三天後要還給我。”

“知道啦,我做事你還不放心?”

馬大壯瞥她一眼,她做事確實很不令人放心。

“你就一個人來?這車你怎麽拉回去?”

柳緹縈嘿嘿一笑,“你等我一下。”她轉身跑向旁邊的林子裏,牽出一早藏在裏面的牛,“我老早就準備好啦。”

馬大壯見她不會套耬車,笨手笨腳的模樣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索性推開她,“我來。”

他手腳麻利地綁好耬車,瞅她,“要是有人問你這耬車怎麽來的,千萬別說是我借給你的!”

“那是必須的,你當我傻麽?”柳緹縈咧嘴笑,“沒想到大壯哥還是個好人嘛!”

馬大壯:……

這話聽起來怎麽像在罵人?

身後響起一陣窸窣聲,柳緹縈忙回過頭看,只看到一大片蔥郁的樹林,幾只鳥兒撲簌著翅膀飛往天空。

“怎麽了?”馬大壯跟著看過去。

“沒什麽。”柳緹縈皺起眉,怎麽最近總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

莫非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柳緹縈趕著牛,背後拉一輛耬車,哐當哐當往田裏走去。路上遇到不少人,大家驚訝地看著她那輛耬車,“柳姑娘,你這耬車誰給的啊?”

“嗨,這個啊,都是別人不要的,安伯隨便修補一下又拿來用,估計用不了幾日。”

柳緹縈早已想好一個理由,能合理解釋僅僅出現三天的耬車。

眾人善意笑起來,“那你得趕緊物盡其用,能用幾天是幾天。”

在田裏等待的柳修元遠遠就看到柳緹縈騎在牛背上,以為自己看錯,揉揉眼睛,眼睛睜得大大的。

“姐姐!”

柳緹縈高高的哎一聲,從牛背上跳下來,“快,趕緊用上。”

“這,這是我們的牛車?”

“借來的,就借幾天。所以要趕緊用。”柳緹縈把繩子交給柳修元,“我不會拉牛車,你會不會?”

“我、我跟安伯學過幾日,也不太會。”

“沒時間了,就你來。”柳緹縈不由分說,把柳修元像鴨子趕上架,“我去挑水稻。”

柳修元為難地看著眼前的牛,越看越覺得眼熟,尤其那牛屁股上面的黑印記。“姐姐,這牛、這牛不會是村正家的吧?”

柳緹縈頭也不擡,“這牛沒姓沒名,沒說它是村正家的啊。”

柳修元臉色刷白,瑟縮地扯扯柳緹縈的衣角:“姐,偷人家東西是不對的。”

柳緹縈笑道:“我可沒偷,這牛自己在草地上吃草,我看附近也沒人就把它牽回來,都過了這麽多天也不見有人認領。沒事兒,用著先,等它的主人出現了,我們再還給人家。你看這牛,跟著我們,我們給它吃給它住的,牛主人謝謝我們都還來不及呢。”

柳緹縈話只說一半,雖然這牛是在草地上被她牽回來,但也是她把牛給誘惑出來的。

柳修元聽著有些暈,總覺得這事情的道理到柳緹縈嘴裏,怎麽都變成正理。

不過有一句話他聽懂,這牛主人來了,他們把牛還給對方就是,這樣他們也沒貪人家一頭牛,人家也怪不得他們什麽。

柳修元想通後,也就心安理得使起牛來。

柳緹縈暗笑,這小子,思想覺悟挺高嘛。

柳修元突然想起一件事,從兜裏掏出一塊看起來成色尚可的玉鐲子:“安嬸今早讓我給你的,說家裏最近用度緊,讓你去縣上把這塊玉給當了。”

“當了?”柳緹縈接過玉鐲,左右看看,怎麽看都像是平日安嬸最愛的那塊,說是安伯年輕時送給她唯一的首飾。

“安嬸知道你肯定會反對,說等日後有錢了再贖回來,不礙事。”

柳緹縈無語地屈起手指敲柳修元的腦袋瓜,“安嬸說不礙事你就當不礙事啊?行了,我想想辦法吧。”

“你可不能動歪主意。”柳修元不放心地提醒她。

柳緹縈白他一眼,“什麽叫歪主意?你姐姐像那種人嗎?”

柳修元沒說話,心裏卻道,她不是像,她以前簡直就是個長歪的下梁好嗎?

柳緹縈懷裏揣著玉鐲,來到久違的順平縣,街上行人比以往稀松許多,想是因為農忙期。她悄悄來到和豐酒樓門口,佇立半晌,看到二牛哥和祝掌櫃兩人在裏頭忙碌著,門口還擺放她之前建議的宣傳板,板上寫著今日優惠的菜色。看那人來人往的景象,似乎和豐酒樓的生意好了不少呢。

柳緹縈離開和豐酒樓,又來到千金門前,猶豫許久,終是沒有走進去。

她確實動過賭的念頭,畢竟這是安嬸的玉鐲,她不想當出去。但不當出去,怎麽換來錢呢?那只有賭這條路。

上次吃過千金門的虧,她再怎麽渴望錢,也不可能再掉進坑裏。千金門就是個巨大的坑,她怎麽也不會重蹈覆轍。

她想了想,還是另想辦法吧!

於是她又在附近轉悠幾圈,最終發現有一家銀鉤坊生意火爆。她之前在酒樓裏就聽二牛哥說起過銀鉤坊。

銀鉤坊做的生意很微妙,之所以說它微妙,是因為它明面上經營的是正當生意,實則卻是進行賭博活動。

四十三、銀鉤坊

當年開設銀鉤坊的就是一個落魄書生,他出身貧困,家裏供不起他上京進考的盤纏,家中二老只好挨家挨戶借錢。書生屢考不中,心灰意冷,家中債臺高築,心灰意冷之下,書生轉為從商。士農工商,商排最後,一個寒窗苦讀飽受階級思想熏陶的讀書人淪落到做商人,這得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又是受了多大的壓力?豈料這位書生確實是個從商奇才,短短一年靠開銅礦賺得盆滿缽滿,賺到錢的書生回到自己家鄉,開了銀鉤坊,意圖幫助一些窮苦人民,尤其是書生。

柳緹縈正想走進去,突然旁邊伸來一根棍子橫在身前。

“錢呢?”

柳緹縈楞楞看去,是個年輕小哥,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普通布衫,手裏的棍子正打在旁邊的板上。

十月十,通天時,進門50蚊。

幸好她跟著季木賢認了一些字,不至於看不懂上面的字。

我靠,居然還收入場費!柳緹縈算了算,相當於10元人民幣,其實也不貴,但對於此時的她來說,猶如割肉般。

她咬咬牙,數了50蚊錢,放在小哥的手裏。

小哥見柳緹縈一副小家子模樣,嗤笑道:“就你這樣還敢來銀鉤坊,別連題目都看不懂。”柳緹縈不以為意笑笑。

她往前走,穿過一扇金碧輝煌的大門,越過一段大概一百米的石板路,眼前登時讓人耳目一新。

只見前面是一座高高的閣樓,灰白墻上嵌著紅磚,外墻上有精致立體雕花,遠遠看去,甚是氣派恢宏。閣樓和四周的攤位呈回字分布,四平八穩的布局平添氣勢。

想必這閣樓就是傳說中的通天閣。

柳緹縈吸口氣,捏了捏荷包裏的玉鐲,步伐堅定地往裏走。

通天閣裏此時熱鬧非凡,裏頭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是看樣子斯文有禮的書生。大家圍在前面的高臺前,只見高臺上站著一個書生,表情略顯緊張,臺下的人屏氣凝息死死盯著臺上的書生,只見那書生慢慢邁開步伐,張口吟詩,“東邊日出灑餘輝,南國清秋盼兒歸,西斜虹橋映月白……”

下面的人低聲數:“一、二……”

數到五時,那位書生臉漲紅,似是卡住了,等大夥兒數到六,

“北風蕭瑟白雪堆。”

盡管緊張結巴,詩的押韻意境也平淡無奇,但剛好能在七以內吟完,也算是堪堪過關,書生松口氣。群眾迸發出掌聲,莊家笑瞇瞇道:“七步吟詩,中。首字含東南西北,中。”

柳緹縈看了半天沒搞懂規則,問旁邊的人:“這怎麽玩的?七步成詩嗎?”

“一看你就知道是剛來的。”旁邊幾個人聽到她的問題,取笑說道。

“我確實是初來乍到,所以麻煩幾個大哥把規則說詳細點,我可不想剛來就輸得只剩下一條褲衩跑回家。”柳緹縈摸摸腦袋,一副憨厚的模樣。

別人見她乖巧謙恭,頓生好感,遂很耐心地解說道:“這就是銀鉤坊的特色,場子交給客人,客人自己設計規則、形式和彩頭,開場前你必須壓下你的押金,別人根據你定下的形式來決定是否投你彩頭。”

另一個人插話道:“像剛才那個書生,他就賭自己可以七步成詩,剛才有人給他出了個題目,詩詞首字得含東南西北四字,他做出來了,那出題目的人下的彩頭就被那個書生拿走了,如果書生做不出來詩,那他的押金就歸出題目的人。”

“那銀鉤坊呢?”銀鉤坊總不可能沒獲得一點利益吧?

“銀鉤坊就抽贏方的兩成。”

柳緹縈暗自稱妙。

如此一來,不管如何,銀鉤坊都是贏的那方。

難怪銀鉤坊在這兩年內大有超過千金門的趨勢,能想出這種盈利方式的想必是個奇才。

“下一個!”莊家大喊。

柳緹縈忙站出來,“我,我,我!”

莊家定睛一看,居然是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登時笑了,“小弟弟,這裏可不是玩的地方。”

柳緹縈認真道:“我是來站擂臺的。”

莊家一聽,喲呵一聲笑了,擡起頭對著眾人道:“這小弟弟居然是來賺錢的。”

眾人笑起來。

“你想怎麽玩?”莊家笑瞇瞇問道。

柳緹縈歪頭想了想,正色道:“剛才既然大家都吟詩作對,那就來點武,怎麽樣?有道是能文能武,小弟就獻獻醜。”

“武?”莊家低頭打量柳緹縈瘦小的身板,好心勸道:“小弟弟,你這麽瘦弱,能動什麽武?這裏的人都是精光得很的老滑頭,你可別以為都是在玩。”

柳緹縈點點頭,“我知道。”

莊家見柳緹縈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那你的押金多少?”

“這個。”柳緹縈掏出安嬸的玉鐲。

莊家拿起玉鐲仔細端詳,微微搖頭,“這是你家裏長輩的吧?價值不高,頂多值個十兩,你覺得如何?”

“聽您的。”

莊家點點頭,將玉鐲展示給群眾,高聲道:“押金,玉鐲一個,價值十兩。”

押註的人自然會根據押金來把控自己下註的大小。

押註的人投註有風險,站擂臺的人同樣承擔損失的風險。

這樣就做到誰也不虧。

“那你想賭什麽?”莊家直直問柳緹縈。

語氣有些不以為然,小孩子家家,能賭什麽?吟詩作對不會,舞文弄墨不會,既然說弄武,總不會動起刀槍吧?

這刀槍可不是尋常人家能玩得起的,更何況眼前這個孩子,衣著上就能看出家境貧困。

“我玩的是打毽子。”柳緹縈轉身問莊家,“我需要一些工具,能幫我找到嗎?”

“不妨一說。”

“幫我找一個毽子,還要一把帶棍的板子,長度大概兩尺。”柳緹縈手比劃給他看。

莊家一聽,也不是什麽難事,就吩咐下去,不一會就有個奴仆拎著毽子和板子回來。

“你們說哪我打哪,彩頭隨便你們下,各種打法我奉陪。”柳緹縈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見她一個小蘿蔔頭,居然誇下如此海口,就算是縣裏玩打手毽玩得最好的頂多也只能做到五米範圍內指哪打哪,哪有像這小毛孩兒說的各種打法都做到。

況且,這孩子還拎著根手板棍的東西來打。

四十四、賭

柳緹縈其實心裏也沒底,她之前是玩羽毛球出身,她爸媽都是羽毛球教練,從小就訓練她打球,打球的同時還得練爆發力,所以她的短跑也是個拿得出手的項目。

只是在這邊,球不像球,拍不像拍。她也是見其他孩子玩毽子的時候才想到用毽子來代替羽毛球,至於這木板拍,柳緹縈用手掂了掂,有分量,而且太硬,沒彈性。

“我能試練幾個嗎?”柳緹縈提出要求。

“可以。”莊家笑笑伸出三根手指,“三個。”

柳緹縈回個笑:“足矣。”

她揮了揮木板棍,發出呼呼的聲音,臺下的人聚集得越來越多,大家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麽玩,甚是新奇,都過來圍觀。

這小孩子看起來沒什麽特別之處,也許當真是身懷絕技,不然怎麽敢大喇喇站在臺上任人下註?這要是沒點把握的人,玩不起來,輸了,那虧的跟人家下的彩頭比起來,那真是輸大發了。所以敢上擂臺的都是一些有點特長的人。

大家屏住呼吸看著柳緹縈往後揚起木板棍,她忽地往上拋起毽子,毽子落地之時,木板棍從上往下再往上揮去。

啪嘰一聲。

全場肅靜一息。

而後哄堂大笑。

那毽子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柳緹縈的木板棍落了個空,什麽都沒打著。

莊家無奈笑了,“小弟弟,我就說了吧,你這是玩死自己。”

柳緹縈不好意思笑笑,有些緊張地緊了緊握著木板棍的手,“我這不練習嘛,還沒正式開始呢。”

二樓雅間。

兩個男人正坐在窗戶旁的塌上對飲。

穿著白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在煮好的茶裏撒一把鹽,又丟下幾朵曬幹的桂花,才緩緩倒入到杯子裏。

“這坊裏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你聽聽,外面的起哄聲多熱鬧。”

坐在中年男子對面的男子淡然一笑,拂起袖子端起茶杯,淺酌一口。

“那邊的事有消息了嗎?”

“還在等。”中年男子喝一口茶,拿一塊糕點放入口中,“你帶來的這點心從未見過,你家酒樓來了新廚子?味道甚妙!”

對面男子搖頭,“廚子還是那個廚子,只是新來了一個出點心單子的人。”

中年男子又拿了一塊,豎起拇指,“不錯,反正你家廚子那麽多,要不讓他來我這銀鉤坊?”

“知道你愛甜食,我可以定期差人送點心來,但那人我可不讓。”

中年男子不樂意地嘁一聲。

此時外面又是一陣哄鬧。

中年男子伸長脖子往外張望,“平日都沒今日這麽熱鬧,可是有什麽新鮮玩意?”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去。

“嗬,打擂臺的居然是個毛孩。”中年男子饒有興味地轉過頭看那男子,“這擂臺好久沒有這麽小的孩子來過了。”

“小孩子能玩什麽花樣出來。”男子並不放在心上,拿起茶壺又倒上一杯茶。

中年男子站著看了一陣子,臉色愈發入神,“遠之,快過來看看,甚是有趣!”

男子擡起頭,竟是季木賢。

季木賢聞言,跟著來到窗前,中年男子指著站在擂臺上的人,“居然有人如此打毽子,不知道老五看到會做何想,他那一手打毽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可如今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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