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尹紅若再忍不住心底壓抑的怒意, 咬牙怒道：“她怎麽可以那麽對你！你怎麽會答應的？”

她實在無法理解那個女人腦子裏裝的什麽漿糊, 難道是那女人堅信“娃兒沒有了還可以再生，男人沒有了卻不好重找”的原則嗎？這不是有病麽！眼前這個傻缺竟然還答應了！母子倆都有病！

杞寒完全無視了尹紅若的怒火, 只輕嘆一聲，繼續說了下去。

他對自己的父親是沒有恨的, 楓零的故事，故事裏的愛恨, 都是只屬於楓零的, 他可以聽入耳中，銘入心底, 卻不能真正理解。說到底, 他願意承受那些苦痛也只是為了楓零的一句話，只要她開心，讓他去死又如何？

楓零在聽到那一聲堅定的回應後不禁淚流滿面, 那是她最後一次將自己的孩子緊緊抱在懷中，無法抑制自我的放聲大哭。

當年，杞言是她的全部，卻將她輕易辜負, 讓她怨恨至今。如今, 她是杞寒的全部，卻又輕易的將杞寒拋棄，說到頭，她與杞言又有何不同？這世上的任何事，一旦與情字有絲毫牽扯, 便再也都做不到所謂的公平。

不久後，她已無法將杞寒體內蛟血再抽出哪怕一滴，便將自身靈力與修為盡數傳入他體內，這麽做，無疑是將她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廢人，她卻沒有絲毫猶豫。當靈光散去後，她終是無力地跌倒在地上，嘆息著摸上那齊齊斷去的雙腿。

杞寒上前將她抱在懷裏，她是那麽瘦弱，瘦弱到那雙小小的手臂能將她輕易環抱。

楓零沈默片刻，沈聲道：“破開那扇門，便能離開這裏，奪回屬於我們的自由。”

他將目光移向那一扇鎖了二人不知多少年歲的門，淡淡應道：“好。”

他隱隱可以感覺到，離開了這裏，懷中的楓零便不再只屬於他一人，世界大了，她便會走遠。也許他是清楚的，離開了這裏，便能奪得從未擁有過的自由，但也意味著會失去現在擁有著的全部……全部？是啊，那個自私到傷他徹骨的女人便是他的全部，比什麽都重要。

所以縱然再不願，他也不會違背她的意願，不會將她強留在自己的世界。

他用著並不屬於自己的靈力，將封鎖房屋的靈力擊破，那久閉的門終於碎裂開來，淡淡的靈光緩緩流入昏暗的屋內，他只回身走到楓零身旁，認真道：“我帶你去找他。”說罷，將她背起，一步步向外走去。

朝夕相伴那麽久，他終於有了能將她背起的力量，心卻是越發不安。

在那幽藍如海的龍窟之中，一個幼小的孩子背著一個斷腿的女人，緩緩行走著，一路上不知引得多少雙陌生而詫異的目光。

龍族眾人都識得那個女人，皆知她是龍神從外界帶回的女子，似乎就是數年前，不知釀下了何等大錯，竟突然被族中長老判下了死刑，事後便再沒人見過她。誰也不曾想那個本該死去的女人竟是活到了今時今日，一身修為盡散，被一個全然陌生的孩子帶了回來。此時此刻，有人遲疑著是否要將二人攔下，也有人轉身去通報龍神與長老，更多的人卻只是楞楞地目送二人走遠。

杞寒背著楓零走了許久，終是被擋住了去路，擡頭只見一個陌生的男人，神情覆雜地看著他與楓零，沈默許久，開口嘆道：“原來……封你妖力，斷你雙腿，還是不能將你鎖住。”

“是啊，我終是回來了。”

“離開了那裏，我便再也保不了你第二次。”

“你當年就該聽從長老們的話，將我殺了……要知道，這些年來我雖活著，卻比死還要痛苦千百倍！每日每夜每分每秒，只要我清醒著著，就還是想回到你面前……如今我將你兒子帶到這裏，他體內蛟血所剩無幾，你定有方法替他排盡，這些都只是時間問題”楓零執著地看向杞言，一句一句認真道：“現在我問你，可還願原諒我？”

“阿零……”

“罷了。”楓零搖了搖頭，淡笑著在杞寒耳邊柔聲說道：“他是你爹，以後要多聽他的話，還有……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

“他們要殺你？”

“他們只是想還我自由。”自由嗎？化作魂靈，無論是輪回或是飄零在天地之間，都好過留在這讓人窒息的地方。

“帶上我……”

楓零掙紮著從他背上跌落在地，在那關切的目光下最後一次輕撫著他的臉龐。

面上殘留著動人心魄的笑容，眼角滑落著最冰涼刺骨的淚……過了許久，她哽咽地將他抱入懷中：“傻孩子……”

數日後，楓零被熊熊烈火燒死在龍族祭臺之上，隨著那風情萬種毀於一夕，再深的愛恨都會煙消雲散，再多苦痛都將化作塵煙。他被杞言牽在身前，靜靜地看完了那一場刑罰，只覺心被絲絲灼盡，血被寸寸抽幹……他忽然擡頭看向身側的杞言，問道：“為什麽一定要她死。”

杞言沈默了很久，發出一聲長嘆：“她犯了錯。”

“她都是為了你。”他握緊小小的拳頭，在心裏默念——所以，你比她更該死……

“所以……你殺了你爹……”尹紅若驚訝地伸手捂住了嘴，仿佛不願相信自己從口中說出的這句話。

杞寒點了點頭：“我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努力替我清除體內蛟血，卻因為我次次都在暗中逆轉他施下的術法，所以沒能成功，本就是半龍體的蛟化也越來越嚴重。百年前忽然從外界傳來了關於靈石寒水的消息，他說有了寒水定能壓制我體內的蛟血，於是帶我離開了這裏，前往人界。你也知道，龍族在外界無法長久生存，隨著離開這裏的時間越長，他也就越發虛弱……”

“你娘做了那麽多，只是為了讓他活下去……”

“我只想讓他去陪陪我娘……她一個人離開，一定很孤獨。”

“那你呢？你又不是什麽真的龍神，只是一個半妖啊！又何苦留在這裏等死呢！”

“我答應過她……”

尹紅若怒的不行：“杞言都死了，你還代替他再死一次做什麽！龍族必亡，你卻可以離開這裏啊！”

“我也不知道留下來的意義何在……也許是想看看，身體這一半的龍神之血能不能拯救這殘存的龍族最後五百年，也許是為了當初一句諾言，又也許……我只是想陪陪她。”

陪她承受同樣的痛楚，陪她感受同樣的絕望，像她一樣，烈火燃盡後，終隨風煙消雲散……

尹紅若皺眉連連搖頭，語氣中滿是怒意：“你的世界裏就只有你娘一個人嗎？其他所有的人，所有的話，都抵不過她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是不是只要她一句話，你就能讓千千萬萬的人去死！”

“是！”

“就沒有一個人例外？”

“對！”

尹紅若咬牙起身，痛心疾首道：“你是說，你的心隨著她一起死了？那我幫不了你……對不起！任誰也幫不了一個絕情之人。”說罷，她轉身邁步離去，卻在下一秒被杞寒死死扣住手腕。

“我絕情？”

尹紅若回身認真道：“那你仔細想想，想好再回答我。這世上還有沒有哪怕一個人，是你在乎的，不想失去的。”

“我……不知道。”

“我算嗎？”

杞寒掙紮了許久，終是點了點頭。尹紅若欣慰地笑了起來，道：“那你說，說此生此世都把我當做好朋友，不能舍棄的好朋友！”

“……”

“說啊！有那麽難開口嗎！”尹紅若不滿地咬住下唇，還想抱怨些什麽，卻被杞寒一下攬入懷中：“餵……”

“我喜歡你……不準走，為我留下來。”

這確定不是幻聽？

“哈哈哈哈哈哈！大哥你你你你……咳咳，我心臟不太好，身嬌體弱不禁嚇，你確定沒在和我開玩笑？”尹紅若幹笑了好幾聲，見杞寒絲毫沒有放開她的跡象，一時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徹底不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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