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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舊事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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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清明,北城下起了小雨。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泥土的淺淡腥味,學校裏的樹發了新芽,到處都是清新可愛的嫩綠。

開學一個多月,重組後的新班級也走上了軌道。數學課下課,講臺上問問題的同學排起了長龍,聊天嬉笑的也不是沒有,但是大部分人還是在繼續學習。嚴亦疏和靳岑是同桌,兩個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覺,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嚴亦疏瞇了一會兒,掙紮著起身,打了個哈欠。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許青不知道什麽時候給他發的消息,早上趕著上學沒看見,他點進對話框看,居然是淩晨四點給他發的。

嚴亦疏皺了皺眉,許青這小子四點鐘不睡覺幹什麽呢?

許青那邊的語氣顯得很是猶豫掙紮。

青青草原:疏……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說。

嚴亦疏按了按自己額角,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疼。他這段時間其實沒怎麽玩游戲了,晚上也盡量一點鐘之前就睡覺,但每天還是覺得睡眠不足。

看到許青大半夜給他發這種消息,嚴亦疏簡短地回覆。

SHU:要說就說

許青怕是手機一刻都不離手,他消息發過去才幾秒,就回覆了。

青青草原:我和白殊在一起了。

……

嚴亦疏楞了楞。

和誰?白殊?

許青不是看見白殊就和老鼠看見貓一樣的嗎,怎麽突然在一起了?

他被這道雷劈得腦子都清醒了一點,心裏十分詫異,看著屏幕,半天才扣了一個問號過去。

SHU:……?

青青草原:嘖

青青草原: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青青草原:還有點莫名其妙

青青草原:但是就是……在一起了

嚴亦疏下意識地就翻列表找到了白殊的聊天框想去問他,一點進去,又覺得沒什麽必要。

他不知道自己在離開川城這大半年裏,那邊都發生了什麽,以至於許青會和白殊在一起,就算是現在去問了,也問不出什麽結果來。

他想到白殊那強勢、說一不二的性格,只能在心裏默默地為許青點了根蠟燭。

許青在那邊顯然自己也很迷茫,他發了一個躺在地上翻滾的表情包,讓嚴亦疏不要說出去。嚴亦疏自然不是這種碎嘴的人,更何況他現在人都不在川城,也沒處說去。

上課鈴響,靳岑動了動,帶著一身起床氣直起了身。

他眼神掃過講臺,那邊問問題的同學還沒散,下一節課的老師正站在講臺旁無奈地翻著教案。

靳岑聽到嚴亦疏嘆了口氣,手探到桌子下,捏了捏嚴亦疏的手,問道:“怎麽了?”

嚴亦疏蹙著眉,腦海裏白殊和許青的名字還糾纏在一起,他怎麽想怎麽奇怪,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許青的事。”

靳岑和許青不算熟悉,他聞言便“嗯”了一聲,沒有過多地詢問。

星期五的時間過得很快,由於一大早上看見了許青這條略帶爆炸性的消息,嚴亦疏一整天心情都有些奇怪。他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許青和白殊什麽時候露出過奸情的馬腳。

放學後,四人一起回了大院。

岑谷雨提前了幾天就約了嚴亦疏回去吃飯,沒說什麽其他的,就說這幾周學習累了回去補一補,但嚴亦疏也隱約猜到估計要和自己說戀愛的事情。

今天靳振國又不在家,當然,岑谷雨也不會挑他在家的日子要靳岑和嚴亦疏回來。

靳岑和嚴亦疏剛踏入院子,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花旗參烏雞湯的味道,岑谷雨掐著點已經把雞湯端上了桌,正在布菜,見他們來了,和他們招了招手,臉上的表情親切自然,完全看不出來和以前有什麽不同。

“阿姨。”嚴亦疏心裏對岑谷雨還是很尊敬的,他和岑谷雨打了招呼,趕緊上去幫她端菜。

岑谷雨笑瞇瞇地把菜遞到嚴亦疏手裏,然後橫了靳岑一眼,嗔道:“你看看人家小疏,再看看你,都不知道機靈點。”

靳岑無辜躺槍,在母親的指責下沈默地上前,把剩下的菜端了起來,放到桌子上,感覺自己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

嚴亦疏站在桌子旁,被岑谷雨那充滿了慈愛的目光大量得渾身發毛,只覺得這和他想象中的劇本不太一樣。他主動地擺筷子放碗,和靳岑搶著事情做,就害怕自己一閑下來要被岑谷雨拉著講話。

三人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黑得差不多了。

只要不弄那些五谷雜糧的黑暗料理,岑谷雨的手藝還是不錯的,更不用說這還是她精心準備的一餐飯。

飯桌上,岑谷雨也完全沒提其他事,像往常一樣和兩個少年聊了聊學習生活,本來還有些緊張的嚴亦疏漸漸地也放平了心緒。

“小疏,你爸清明回來,有說幾號嗎?”岑谷雨想起掃墓的事情,主動問道。

嚴亦疏吃飯的手頓了頓,搖了搖頭。

“沒有,他只和我說了要回來。”

提到這個,嚴亦疏下意識就有些抗拒。

岑谷雨秀眉微蹙,口氣裏帶了些微責地說:“這個老嚴,怎麽做的事情。小疏,沒事,你就和靳岑他們三個一起住,不用管你爸。掃墓的事情,阿姨和叔叔會幫著你準備的,你放心。”

她一邊說著,一邊去看嚴亦疏,男生黑框眼鏡下那雙上挑的鳳眼,就算是隔了鏡片去看,也和記憶裏故人的模樣極其相似。

唉。

她忍不住又夾了些菜放到嚴亦疏碗裏,關心道:“你這孩子,也太瘦了些,多吃點。最近是不是要競賽了?壓力不用太大,阿姨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家常飯的香味縈繞在嚴亦疏的鼻尖,帶著安定和幸福感的暖意是嚴亦疏人生前十幾年鮮少感受過的。雖然說,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一直覺得這種東西可有可無,但是真的感受到了的時候,嚴亦疏的心頭卻還是忍不住泛起了酸澀的漣漪。

靳岑安靜地坐在他的旁邊,輕輕地用腿碰了碰他的腿。

晚飯結束,岑谷雨邀請兩位少年上樓去看照片。

靳岑小時候的照片足足有三個大相冊那麽多,岑谷雨那時候身體不好,就讓靳振國幫她給靳岑拍照,靳振國拍照手法極爛,雖然說靳岑小時候長得就非常精致可愛了,但是還是被自己老爹拍出了許多黑照。

“你看,這是靳岑小時候,裝模作樣地拿著書在看,其實他根本就沒看進去,這書都拿倒了。”岑谷雨指著照片給嚴亦疏看,老照片裏的小朋友一臉嚴肅認真地舉著手裏的精裝書,一派老成的模樣,殊不知自己書都拿反了。

嚴亦疏忍不住笑了出來,餘光瞄到靳岑黑如鍋底的神色,心裏暗暗得意——他從小就被放養,根本沒有這種黑照可供人欣賞。

岑谷雨帶著嚴亦疏一一看過靳岑幼兒園臉上兩坨旺仔紅暈,系著大紅領巾出席文藝表演的照片、穿著紙尿褲坐在小車裏吃手指的照片,靳岑已經徹底放棄了掙紮,坐在旁邊任由岑谷雨和嚴亦疏調侃取樂,心裏想,沒事,哄老婆開心嘛,要大度、大度。

靳岑三個大相冊的照片翻完,靳岑的童年趣事基本上也被岑谷雨全部抖落了出來,嚴亦疏還拿出手機拍了不少靳岑小時候的照片,留作他日威脅之用。

靳岑的相冊翻完,岑谷雨又翻開了另一本相冊。

嚴亦疏好奇地看過去,還以為又是靳岑的照片,沒想到,打開以後,居然是一張四人合照。

這張照片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雖然說被主人精心呵護,還是免不了泛黃起斑。

老照片有一種時代自帶的模糊朦朧的美感,兩對青年男女站在一起,對著鏡頭,親昵又自然。

岑谷雨看著照片,神色不由自主就有些懷念,她的手指撫上照片,對嚴亦疏柔聲說。

“這是阿姨,這是你靳叔叔。這個瘦高個不愛笑的,是你爸爸,這個大美女,是你媽媽。”

嚴亦疏看著照片,一時之間楞住了。

在他記事還不算清楚的年紀,母親就離世了,從小到大,家裏幾乎都看不見母親的照片。他見得最多的,就是墓碑上那張不算清楚的黑白照,只知道母親大概的模樣。如今這樣清晰地看見彩色的、生動的母親的樣子,那笑得爽朗的短發少女,有些陌生,但是眉眼卻又格外的親切。

嚴賀歸在照片上,法令紋和眉間的川字遠沒有現在深,雖然沒有笑,但是氣質並不冷漠。他站在那短發少女的旁邊,手搭在她的肩上,照相的時候,眼神都還是瞟向戀人的。

岑谷雨溫柔地撫摸著老照片,又從下一頁抽出了另一張照片。

是她和徐書迪的合照。

這張照片裏年紀比上一張大一些,應該是已經工作了。兩位時髦美麗的女人站在一起,很是養眼。在這張照片裏,岑谷雨明顯帶著病氣,顯得柔弱許多,反而是短發的徐書迪幹練又精神,那雙上挑的鳳眼極其美麗,而她的眼角,也有一粒淡淡的小痣。

嚴亦疏的五官,唯獨這雙眼睛最像徐書迪。

岑谷雨看著有些楞住的嚴亦疏,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小疏,你這麽大了,阿姨也想和你說說你媽媽的事情。想來你爸那個木頭腦袋是不會和你講的。”

她回憶起往事,眼裏有著淡淡的唏噓和懷念。

“當年,你媽媽是我們大學很有名的校花,爽朗、能幹……像一陣風一樣。她喜歡探險、喜歡考察,在她們系裏面,男生不敢幹偷懶的活,她都行。和你爸爸在一起,不知道多少人眼紅。”

“那時候,你們家去川城發展,很大原因是你媽媽有一個長期項目是在川城邊境的山裏,你爸爸不放心,就調了過去。”

“生了你之後,你爸爸覺得她的工作太危險了,說了好幾次要你媽媽轉幕後做研究,你媽媽不肯。我們也勸過,但是,對於她來說,熱愛的事業和她生命一樣重要,她沒有放棄。那時候,誰都不知道,她會在山裏遇到泥石流,誰也不知道悲劇會降臨……大概,你爸爸有所預感吧。那時候醫療水平遠沒有現在好,你媽媽那一個小組,她是組長,為了保證組員安全,她最後一個撤離,沒能撐住。”

……

說起從前的故事,岑谷雨心裏也一陣悲傷。

她想起自己的友人,想起那爽朗如風的少女……想起從前的甜蜜和快樂,想起川城大暴雨的壓抑天氣裏,嚴賀歸站在雨裏沈默的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磐石。

往事如煙,這些舊事在她的腦海裏偶爾浮現,但是直到現在,她想起來的時候,心裏還會一抽一抽地疼。

嚴亦疏從小到大都未曾聽過父親講述和母親的故事,他成長的過程中缺乏來自親人的愛,所以他坐在岑谷雨旁邊,心裏遲遲都未曾湧上幾分悲傷,更多的反而是一種不真實感。他作為有血緣關系的兒子,卻只能聽別人懷念自己的母親,那個陌生又遙遠的形象在別人的描述裏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心裏泛起一股說不出來的酸。

他看著那幾張老照片,心裏有個地方被嚙咬著,心中五味雜陳的情緒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岑谷雨還在繼續說著他們以前的故事,嚴亦疏心裏卻下意識地想要逃避聽見這些。

他甚至想,這又能怎麽樣呢?這些事情,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嚴亦疏想起嚴賀歸看著他冷淡的模樣,心裏那陳年積攢的不滿和委屈這一刻爆發了出來,讓他無法共情。

靳岑坐在嚴亦疏的旁邊,輕輕拍了拍男生的背。

嚴亦疏的背此刻挺得很直,他像一棵孤獨生長的樹,不願意依偎任何人,也不需要誰給他支撐。岑谷雨看著少年這副模樣,只能嘆了口氣,柔聲說道:“小疏,有什麽事都可以找阿姨說。你和阿岑兩個人要互相照應,知道嗎。”

他沈默了很久,垂著眼,聲音沙啞地說:“謝謝阿姨。”

岑谷雨換上輕松的笑容,拿著相冊站起來,對兩個少年說:“好了,不說這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我去給你們把燉好的甜品拿上來。”

她走得很快,給兩個少留下獨處的空間。

靳岑看著嚴亦疏,嚴亦疏對他壓了壓嘴角,明明眼裏波瀾起伏不定,卻還端著一副平靜的模樣。

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眼角那顆小痣,有一瞬間的恍惚。

嚴亦疏把手放下,迎著靳岑關心的目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別這樣看著我,怪煽情的,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靳岑看他半晌,突然笑了。

男生擡起手蹭了蹭他眼角的痣,語氣裏帶著笑意,調侃地說:“我看你是因為你這顆痣更好看一點,我喜歡。”

嚴亦疏被蹭得一楞,本來還以為靳岑要安慰他,沒想到這人一開口就是騷話,把他的思路都給打斷了。

這下子他心裏那點若有若無的低落情緒可算是徹底沒了。

嚴亦疏眸光睨著靳岑,自己也低低地笑了一聲,臉上靳岑手指蹭過的餘溫還在,他忍不住想,人一生本來就不可能什麽都得到,他長到這麽大,衣食無憂,無災無難,本來就已經算得上幸運,有些東西他早就已經不再渴求、也不再追究了。

他勾了勾靳岑的小拇指,輕聲說。

“岑哥,很騷啊。”

靳岑勾著他的手晃了晃,淡定地說:“還行,為疏哥服務,騷一點必須的。”

嚴亦疏笑得瞇起了眼,在靳岑臉上親了一口,說:“服務不錯,把疏哥哄開心了,回去給你唱歌聽。”

靳岑聞言挑了挑眉,直接拉著嚴亦疏的手往外走。岑谷雨正在廚房裏盛湯,看見兩個人急匆匆地下樓,出聲問道:“怎麽了,就回去了嗎?”

靳岑朝自己母親揮了揮手,岑谷雨也沒多留,讓他們走了。

嚴亦疏被拉著走在夜色裏,那些舊事帶來的陰郁和不快被壓下去了不少,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愈發激烈,看著靳岑的背影,和男生線條流暢有力的手肘,恍惚中,有一種自己被拉入了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他聽見靳岑的聲音隨著風吹過他的耳邊。

“走快點啊,疏哥,趕著回去哄你唱歌呢。”

嚴亦疏加緊了步伐,並肩走到了靳岑的身旁,勾住了男生的肩膀。

雖然他心裏總覺得還有一個結沒有解開,但是他沒有再去自擾,他聞著靳岑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決定暫時先不想這些。

兩個少年的影子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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