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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敬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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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奶奶是村中的絕戶。子孫雕盡,只剩她一人,以通靈和巫醫為生。

她家住在河壩下,四周遍植柳樹,茅屋低矮。屋邊趴著一只小雞窩。

嚴錦到壩上時,四奶奶正在行巫。五六人簇擁在屋前,敬畏地圍觀著。

一見嚴錦,四奶奶立刻停下,喜笑顏開地招手:“嚴娘子,你咋往這頭來了。哎呀,老婆子家裏臟,不好意思叫你坐哩!”

“四奶奶先不管我,救人要緊!”嚴錦慌忙說。

地上躺著一個人,像是被蛇咬了,腿又青又腫,等著四奶奶救命呢!

四奶奶嘀咕道:“不慌不慌,我敬了咒,不用七天就能好。”

地上男人齜牙咧嘴,幾乎哭出來:“疼死我了,惡心想吐。”

“不慌不慌。”四奶奶彎了腰,從地上撿了一根茅草頭,“哈”了一口氣,在那人傷口半尺處畫符似的繞來繞去。口中嘰裏咕嚕,念念有詞。

途中又停下,讓傷者對準茅草頭哈氣,自己再接著念,如是反覆七遍。

最後收口時,喊了聲“急急如律令!”,拍拍手道,“明天再來一回就能好。”

“真能好嗎,四奶奶?”傷者妻子看救世主一般,哀求地望著她。似乎深怕她“藏了巫力”。

四奶奶鏗鏘地說,“你們相信就保證好!不相信,就快點去買棺材!出去打聽一下,我老婆子給人敬了上百次蛇了,哪個死了?”

“知道知道,我們信的。”婦人拿出十個銅板來,“小小意思,四奶奶請收下吧。”

四奶奶滿不在乎揮揮手,讓他們走。

婦人畢恭畢敬將銅板放在了桌上。

四奶奶也不理她,轉頭看著嚴錦,綻開菊花似的一張臉,“娘子怎的來了?”

“阿泰不在,來找四奶奶解悶兒,打攪您啦。”嚴錦奉上一罐子蜂蜜。

四奶奶受寵若驚,滿臉皺紋擠成了堆,“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她手忙腳亂收下蜂蜜,拿起掃帚,將門口快鋪滿的雞屎掃去了河裏。掇了一張小凳子,請嚴錦坐。

“家裏臟,委屈娘子啦。”

“您客氣了。”嚴錦坐了下來,裝模作樣拿出一個大鞋底。眼角餘光瞥見,門堂裏都是雞屎。

咳咳……

“敬蛇”的人又問了幾句話,被四奶奶厭煩地說:“走吧走吧,沒問題的。回家躺著不要動。靜養!”

就在這時,壩上跑來一個女子,老遠大聲疾呼:“二叔!二叔!”

衣袂翻飛,發絲如水——正是李燕妮!

她滿臉急切沖下壩來,“二叔,我娘說你被蛇咬了?!”

傷者妻子見了她,哭喪著臉傾訴起來:“燕妮兒,這不是咱家糧沒了嘛,你二叔跟人去打蛇,還沒進山就被蛇咬了。我跟他說不能進山,不能進山,他非不聽!這要有個三長兩短可咋辦!”

“現在怎麽治的?”李燕妮皺著眉,充滿警告向四奶奶瞧了一眼。

“敬過蛇了。明天再來一趟就能好!”二嬸說。

“二嬸,你們不是拿二叔的命開玩笑嘛!”她疾言厲色地說。

“咦,你這娃子咋說話呢?我拿你二叔的命開玩笑?”四奶奶氣得嘴巴哆嗦,弓著腰上前質問。

李燕妮不理她,滿臉嚴肅瞪著婦人,“二嬸,她怎麽給二叔弄的?又是跳大神的那一套?”

四奶奶叉著腰,破嗓子大罵起來:“我這是太上老君傳的大咒,你個小X丫不懂不要瞎講!”

嚴錦:“……”

連四奶奶也會撕逼啊!就她不會嗎?

李燕妮的臉冷若冰霜,看著她二嬸說:“你看二叔的臉色都青了。確定要信她嗎?”

二嬸面色猶疑起來,囁嚅道,“燕妮,來的時候就青了啊!”

“愚昧!”李燕妮不顧尊卑,呵斥了一聲。

渾身氣勢有如女王。

二嬸瑟縮起來,嘴唇一抖一抖,猶疑地看向四奶奶。

老人氣極了,拍屁股跳腳啐了一口,“呸,你們不信就是瀆神!現在跪下求我也沒用了,回去買棺材吧!”

不知是否錯覺,嚴錦看到傷者的面孔肉眼可見黑了下去。氣息也短促起來。

二嬸嚇得嚎啕大哭,“燕妮!你跑來攪和啥呢,你這是要你二叔死啊!”

李燕妮面白如雪,冷冷掃視眾人一眼,從袖口中拿出一個玉瓶來,“你先別哭!這是治療百傷的靈藥,給二叔服用下去!不好的話我把命賠給二叔!”

二嬸淚汪汪地怔住,目光落在那瓶子上。

李燕妮恨鐵不成鋼地翻個白眼,上前扶住男人,把玉瓶口兒對準他的嘴灌了下去。

嚴錦的“花絲”立刻蠢蠢欲動,啊,是上好靈氣的味道!

是她那個“空間”裏的東西吧!

也是神了,就像被觀音娘娘的甘露灑了一般,男人臉上的死氣迅速褪盡,轉眼間竟有了血色。

“誒?!”圍觀者們紛紛咂舌稱奇,不敢置信。

四奶奶也傻了眼,跑上去翻一翻男人的眼睛。

李燕妮嫌棄地推開那枯枝般的手,冷艷逼人地說:“以後你裝神弄鬼可以,但是請別拿人命開玩笑!”

四奶奶氣得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往下扯,“誰拿人命開玩笑了,你給我說清楚!”

“松手!”李燕妮大怒。

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如何是年輕女子的對手?轉瞬,就被李燕妮狠狠搡了一把,往後跌去。

嚴錦從錯愕中回神,慌忙上前托住四奶奶的身體。

“您不要緊吧?”

李燕妮輕蔑地白了一眼,心說:“一朵絕世白蓮花,惡心!”

那廂,二叔奇跡般地站了起來,腿上的腫也消了。一眾人驚得眼珠子脫眶。

“燕妮……你這是何處來的藥!”

燕妮閃了閃眼睛,諱莫如深道:“一個神尼所贈,我也不知是什麽,只有這一瓶!”

“不會是觀音菩薩顯靈吧!”二嬸顫著嗓子,大聲地說。

“或許。”燕妮應付過去,目光居高臨下瞥著快要厥過去的四奶奶,“二叔我們走。以後這種東西少相信。騙人的把戲會遭報應的!”

二嬸口中喊了幾聲“觀音菩薩”,回頭瞅瞅,把剛才放在桌上的十個銅板又拿了回去。

四奶奶見狀,氣得躺在條凳上不能動。眼淚從眼角溢出來,“嗚嗚”地哭了。

一眾人簇擁著燕妮揚長而去,留給她輕蔑絕情的背影。

嚴錦:“……”

真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

“嚴娘子,我老婆子從來不騙人!我說的都是真話,幹的都是真事!不然老君不會給我法力啊!”

“是,我知道。您別往心上去,會氣壞身子的。”

四奶奶拔高聲音:“她小妮子欺人太甚,我老婆子幾十年的救世賢名被她毀了啊……”

又是一頓捶胸頓足,撕心裂肺。

那模樣,讓嚴錦莫名……想笑。

只是這時笑出來也太沒心肝了,只能拼命忍著,不停地安慰老人。最後,她走進布滿雞屎的屋裏,用黑乎乎的茶缸泡了杯蜂蜜,甜絲絲的味道總算把她安撫了下來。

四奶奶嘆了一口氣,掛著一臉的淚珠子問,“你男人進山了啊?”

“是啊,跟他們找糧食去了。”

“被老鼠精藏起來了。”

“嗯,所以去找嘛。”

四奶奶喝了口蜂蜜,拍拍她的手說:“娘子你的心真好啊。”

嚴錦對她笑著,又安慰幾句,拿起鞋底納起來。

“四奶奶,我問你一件事兒,行不?”

“啥?”

“為何村裏人說,沒有阿泰帶著不敢進山,進了山就是個死呢?”

“因為山裏兇啊,兇得不得了!”

“兇?”

“百獸成群,人弄不過它們!進去就被吃掉!”

“哎?……成群結隊也不敢嗎?”

“不敢。”四奶奶咂咂嘴,臉上現出詭秘的神情。“十年前頭,還是敢的。那會子,李家莊這一帶也有不少獵人哦,三天兩頭進山弄點野肉吃。後來就不敢啦!”

她太會吊胃口了,嚴錦的註意力完全被她吸了進去。“為啥?發生了何事?”

“猛獸下山吃人,十年前!”四奶奶輕描淡寫地說。又喝了一大口蜂蜜。

“下山吃人?”

“嗯,老虎,熊,狼,這些東西全都下了山,夜裏摸到人家裏去,吃人!”

“啊!不……不會吧?”

“是真的啊!”四奶奶吸吸鼻子,“王寡婦家男人就是被吃掉的嘛。她那會子還小哩,才十三歲吧,童養媳,剛圓的房,男人當晚就被熊吃掉了。早上起來只剩半個屁股丟房間裏。”

“啊!”嚴錦渾身一顫。

“還有村外的一個莊子上,叫江員外的,也被吃掉的。老虎哢嚓一下啃掉了頭。許多人瞧見了。”

“天啊……”嚴錦怔怔地說,“然後呢……政、朝廷不管嗎?”

“管吶,死了十個人,縣衙派了捕快下來查,也被老虎吃了。他們就派兵進山打虎,更是吃得一個不剩!兇得要你相信!”

“然,然後呢?”

“然後啊,進山的獵人也都被吃了。這樣子下去不行啊,人要光了!就有人來我這兒求。我那會子法力還輕,沒得到一點神示,沒辦法。他們後來不曉得求的誰,得到一個法子。”

“哦?”

“嗯,說是要送十個童男童女敬山神。當時,村裏人都怕瘋了,說送孩子就送孩子吧,不然每天還得死人。所以,就從八十多戶人家裏頭抽簽,選出十個娃,送進山去了。”

“啊!這……”

四奶奶喝了一口蜂蜜,抹了一下嘴巴,“我的小孫女,到我腿彎子高,水靈靈一個娃,懂事得不得了,成天奶奶前奶奶後啊繞著我轉——也被抽中了啊,才八歲。被拖走的時候啊,我老婆子心都碎掉,我求他們讓我老婆子代她去吧,不行,他們說不行,一定要童男童女。就把人拖走了。”

嚴錦驚恐無措,眼淚不知不覺滾下來,“啥……怎麽能這樣?”

四奶奶拍拍她,“也是那孩子福壽短啊。你別說,那麽一整,天下就太平了。山神吃到供奉,兇獸一個都沒再下來。我們這些人啊過的是那些孩子的壽!”

嚴錦渾身僵冷,心頭硬梆梆地凝固著。

“不過,打那一弄,就沒人敢再進山啰。”四奶奶似要安慰她,笑了開來,“你男人不一樣。他天生神力,一拳頭能夯碎千斤大石頭,他怕啥?遠近都曉得他呀!以前縣老爺請他當官,他不肯去哩。”

嚴錦張了張嘴,“……”

“娘子,要不要也來點蜂蜜吧,好喝得不得了。”四奶奶突然一笑。

“……啊,不了,我不喝。”

“不要客氣。家裏還有杯子呢。”

四奶奶終於想起了自己主人的身份,進屋掏出一只瓷缸子,在河裏蕩了蕩,也沖了杯蜜水招待她。

作者有話要說: 嚴錦:剛把雞屎掃進河,又去洗了缸子……作者你是故意的吧?

塔:喝吧,不幹不凈吃了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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