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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我不知道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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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要來東北的, 一輩子都不會的。

他曾經喜歡一個人,喜歡到願意為了她改變自己整個人生, 喜歡到可以放棄一切從頭開始, 喜歡到因為喜歡她, 可以接受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還是沒有好結果,他到現在都沒有覺得很釋懷,他去結婚, 結婚第二年老婆就去世了, 孩子也沒有, 就一直單著。

幾年的時間,他已經站在了一個很高的山坡上了, 不是當初跟成成站在一個起跑線上的人了。

可是他依然不能想起來成成, 一想起來, 就覺得自己心裏面跟盛滿了玻璃碴子一樣,你不拿出來,硌得慌,可是要是拿出來, 就要劃傷你自己的心口。

很難過, 他一直在北京,想著也許有一天, 會有人回到北京來,畢竟你曾經是那麽的愛奢華,愛這個城市,說過最愛這個城市的煙火, 愛這個城市的綠樹紅花,愛那一座紫禁城,當然會回來的。

所以即使有很多次機會外調,去基層履職高升,由於最後一片地區的資源極度豐富,無數人湧到東北,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吃白米飯,當工人。

這裏是希望的地方,發展前景特別的好,成成當初做出來的選擇,現在已經驗證出來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同期的裏面,他跟周一平是同一個層次的,他是人才,是專家,專業能力水平高,人家是去過□□受過接見的人。

周一平的職位,跟成成是一樣的,成成是榮譽比較多,但是當初兩個人,起點不一樣。

周一平是多高的起點啊,家裏面給的幫助太多了,成成是可以說是孤註一擲,跑到這邊來,白手起家的,他更多的是不容易,不能靠自己。

他什麽都沒有帶,太著急了,路上看到有孩子在放鞭炮,才覺得是過年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孩子了。

拿著手裏面的地址找過來,他不想來的,可是家裏老太太不好了,人年紀大了,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老年人承認錯誤,已經跟年輕人不一樣了,越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其實越是放在心裏面。

她躺在那裏,看著窗外下雪的時候,睜開眼睛來,一瞬間閃現過淚花,突然就對著周一平爸爸問了一句,“頂頂回來了嗎?”

大家沒有反應過來,她也就不再提了,她是記錯了,人糊塗了。

醫生說不好,年前就在住院了,現在還在醫院,年三十的晚上,老太太突然就喊周一平,“你以後的人生,我不會去參與的,只要你不是傻子,我跟你爸爸能做的都做到了,不會對你有任何的幫助了。”

“在我看來,你其實還可以。我不覺得一輩子會有什麽事情去麻煩你,我一直這麽認為的。”

“可是我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麽去等待我,突然發現還有一些身後事需要你來幫我處理一下。”

她很是平靜了,自己能做起來,換好了衣服坐在靠窗的小茶幾那裏,深紅色的實木家具被陽光籠罩著,已經顯得佝僂的身體,依然旗袍在身。

一點褶子也不存在,她的一輩子,一舉一動,合乎大家閨秀,不曾忘記過一時一刻。

紅絨布的袖子劃過小幾上的紅色漆雕,她自己是充滿了回憶的,打開來給周一平看,拿起來一個百歲鎖,“我出生的時候,這是祖父送給我的,我祖父當時是內造出身,因為我是長女,極為看重,聽聞湘西銀器提純鍛造極為精湛,特意請人去湘西打造,取國庫銀百兩,最後打了這個長命百歲鎖。”

周一平坐在小幾的一邊,看著閃閃發光,他覺得很難過,這上面不是傳統的祥雲吉祥如意這些,是一只鳳凰,老人家送給嫡長女鳳凰展翅,其中厚望可見一般。

“我兩歲習字,三歲便可臨摹簪花小楷,五歲時便熟讀經義八股,這只象牙筆,是我開蒙時老師所贈,當時鴻儒劉老先生,滿腹經綸,著作等身,經史子集無一不通,後隨梁先生做事,終於潮汕老家。”

那是一只小小的象牙筆,纖細如玉,瑩瑩微光,筆尖毛發如毫,絲絲清楚,即便是這麽多年了,依舊是不同尋常。

她說到這裏笑了笑,看了一眼周一平,她有很多話要說,她所受過的教育,所受到的培養,現在的人都想象不到了。

“我及笄那年,家道中落,不少旗人東奔西跑,器物多已變賣,我們守著一屋子的古董字畫,吃的卻是陳米稀粥。我父親過意不去,拿著最喜歡的玉扳指,千裏迢迢去南邊,跟顧先生換回來一把紫砂壺,供我研究茶道之術。”

這些話,周一平只能沈默的聽著,他不知道這些,從來也沒見過這把紫砂壺,更何況是這些東西一件件的來歷。

但是依然覺得肅然可敬,時代不一樣了,總有些人不是跟不上時代的進步,而是拋棄了時代。

是的,他用了拋棄這個詞語來形容,這些東西,一件件的,陪伴了一個女孩的一生,從出生一直到死亡。

他跟張頂頂一樣,就一直不理解這個老太太,哪怕是自己的奶奶,總覺得她活的很拘束,很累,一層層的規矩,一層層的考慮。

可是,有的女人就是要一輩子穿著旗袍的,一輩子要跟個鉆石一樣,放在有燈光的地方,讓她閃耀,去發光。

而不是隨意的躺在沙發上,蹲坐在馬桶上痛哭,去追著莫名其妙的愛情。

她生出來的兒子,現在位居高位,即使在浩蕩的時代潮流裏面,也沒有人去拉他。

她的孫子周一平,放眼看去,大院裏面的佼佼者,提起來要豎起來大拇指的人。

所以,周一平來了,他跟自己說,對,張頂頂是自己的妹妹。

“您好,是”

他站在門外,曲著手指敲門,擡頭的瞬間,話就說不出來了。

這麽多年了,有的人真的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原來的樣子,時光總是有所偏愛的。

張頂頂一下子就楞住,已婚婦女對於人生的思考,總是偏向於很奇異的軌道,“是你啊,來拜年嗎?”

周一平看著她的紅毛衣,再看看她腿邊的胖孩子,笑著點點頭,“是,給你們拜年的。”

張頂頂想要說什麽,結果皮皮特別調皮了,成成這個摳鬼怕兒子由於說話不利索,要不到壓歲錢,教了一晚上了,這不就是說上了。

皮皮自己後退一步,彎著腰合起手來就開始給人家要紅包,“新年好,新年好啊,拜年了,拜”

話還沒說話,但是這姿勢中國人都明白,周一平就去摸口袋,他記不清哪個口袋了,所以就顯得很慌亂。

張頂頂一只手拽著皮皮,對著廚房就喊,“成成,出來了。”

廚房都是關著門的,裏面炒菜聽不見,她拍著皮皮,“去,喊你爸爸去。”

皮皮就不大想走,他還沒拿到紅包。

拿著眼睛覷著周一平,心想這麽慢,挨罵了。

周一平在見面之前,這麽多年了,都一直想象不出來見面的樣子,腦海裏面想過很多種可能,當然也包括這樣。

“孩子都這麽大了啊?”

他覺得,不是那麽的難以接受,他應該是當舅舅了。

“是啊,你來的挺早的啊。”

張頂頂笑著去倒水,家裏的茶水都是現成的,很自然的坐在那裏,頭發依然精致美觀。

周一平一眼掃過去,看著家裏面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溫馨,如果加上一個詞語,那就是很仔細,按照一個人的審美打造出來的。

比如說茶幾上的一把子幹花,還有八仙桌上的那一盤柿子,不經意間的詩意。

“這些年還好嗎?”

張頂頂噗嗤一下就笑了,她結婚以後,變得愛笑了很多,“幹嘛這麽生疏,當初我要是不到這邊來,說不定我們會結婚的,放松一點,都不是外人。”

成成出來聽到這話,瞬間就向了周一平,眼睛都覺得刺痛了,真的是陰魂不散,很不耐煩了,心裏面膩歪,但是還要裝作我不知道的樣子。

笑的無比的虛偽,“來了啊,怎麽有空到油田呢?”

他還戴著圍裙呢,自己解開一下子就順手給放到皮皮腦袋上去了,皮皮帽子都擼下來了也沒能給自己拿下來。

周一平實在是沒看下去,自己伸手給拿下來了,“有事情來這邊的,叔叔阿姨在不在家裏呢?”

“剛出去了,去給鄰居拜年去了,說不定湊桌子打麻將了。”

成成接上去一句,很自然的就拿著自己跟周一平作比較,說實話,人家周一平是見精致的,肉眼可見的事情,畢竟他是政府部門工作的,一向是很體面,成成就跟個碼農一樣的形象。

去下廚之前,怕弄臟了新衣服,特意去換了個棉襖,一下子就比下去了,人靠衣裳馬靠鞍啊。

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了一句,“剛出來聽到你們說結婚,難道是你還沒結婚啊?”

“結過婚,沒過多久我家裏的就去世了。”

成成心裏面一沈,“您多包涵,多擔待,我多嘴了。”

周一平心裏面也翻騰,心想你小子上學那時候就奸詐,這時候沒想到還這樣,就知道玩陰的。

他就直接敞開了說,看著張頂頂,不是很愛搭理成成,這還得了,看在成成眼睛裏面就是不懷好意,這人就不是個好東西。

“我是來看一下,你過得很好,我就很放心了,來這一趟其實也是有事情的,想著跟你說一下。”

張頂頂沒想到跟自己有關,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啊,自己放下來手裏面的橘子,摸了摸光滑甲面,“有話您直說,大老遠特特的來這一趟,有什麽忙盡力幫。”

一下子就給成成酸的啊,看張頂頂都覺得不順眼了,這會兒大概有點覺悟,覺得兒子才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給抱到懷裏面去了,拿過來皮皮啃的跟狗啃的一樣的橘子,上面一半沾滿了口水,另外一把被皮皮咬的跟什麽一樣。

皮皮牙沒齊,想吃橘子了,一向是自食其力,家裏誰看到了才給巴拉出一個來,他經常是自己咬開的,一嘴的澀味,跟吃了耗子藥一樣的表情。

用張頂頂話諷刺來說就是,知道天津衛的狗不理包子嗎?

這皮皮的表情就跟那包子上的褶子一樣,一個師傅捏出來的,一邊說一邊笑的拍桌子,覺得這個比喻妥帖。

作者有話要說:  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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