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姑娘？”

倏地, 底下響起一把男聲。

“龍龍龍龍龍澤……？”鐘嵐慌得說話都結巴了：“你你你在哪？”

她順著聲源，往前走，雲霧纏繞著雙腿，連腳面都看不見, 只隱約感覺到自己踩在凹凸不平, 非常難走的野地裏：“你別嚇我呀！”

“你別往前走了, 再往前走要掉下來。”

這一句話, 讓鐘嵐凍結在原地，別說往前走了，呼吸都不敢用力。

“你在哪裏？”她揚聲。

“我在你腳下。”

“……”

“你在我頭上。”

平靜的陳述句，為這場天界之旅掀開了驚險的帷幕。

鐘嵐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 能將神龍踩在腳下, 俯視眾生。

許是這個現實太驚嚇了，蓋過了身居萬尺高空的驚悚感——她本來就不恐高, 只是到了陌生奇險的環境，被猛地一嚇，又沒看見熟人而一時慌了神。她定下神來，須臾，她便憋出了一句話：“你頭挺大的。”

“……”

尷尬，彌漫在萬尺高空。

“……謝謝, ”他遲遲不能肯定‘頭挺大的’是否一句讚美：“《仙魔惑》的主角是龍族, 返回天界, 取回龍身之後, 常以龍姿飛行，所以我想，你應該會想體驗一下龍飛起來是什麽感覺。我平常很少禦劍飛行，不過你要是想站在劍上飛，待會可以試試。”

“好，都行，麻煩你了。”

“不麻煩。”

在巨大的震驚面前，一切語言，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身下的龍往前騰雲駕霧，沖開了霧氣，鐘嵐也終於得見自己究竟踩著什麽——純黑漆面的鱗片，每一塊足有巴掌大，趁著四下無人，她蹲下來好奇地揉了揉龍鱗，觸手冰涼，卻不是想象中如同金屬一樣的堅硬質感，能感覺到這是生物的一部份。

令人想起多肉植物，又比單純的肉片要堅硬，非常有趣。

許是她摸得頻繁，鱗片從一開始的透著涼意，開始滲出熱度了。

“這邊是離魂湖，之前跟你說過的，連接著我龍府別院裏的瀑布，就是它的上游……鐘姑娘，”身下龍抖了抖，發出極其忍耐的聲音：“……很癢。”

“對不起！”

“不礙事。”

鐘嵐飛快地縮回手，臉頰炸開一片紅暈。

當成神秘生物摸半天，才反應過來，這雖然是龍，可也是平常當成普通人一樣聊的朋友，她這上下其手的，太占龍便宜了！怪不得越摸越燙，以龍澤內斂的性子，怕是被摸得不高興了，還不好意思指責她一句。

想到昨夜，伏雲君還怕她吃虧，處處關懷備至，她倒好，見面就伸出了祿山之爪。

鐘嵐深刻反省。

幸好，龍澤並沒有在此深究下去。

他做足了功課，有條不紊地向她介紹所到之處，且每處引用《仙魔惑》的原文和天界文獻宗卷中的描述，有時描述妙極，有時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驚奇。和異界野蠻又原始的美麗相比，天界的山水，倒讓她想起華夏未開發徹底的景區，美得帶有含蓄內斂的氣質，很有東方特色。

只不過，聽他背誦自己小說所寫的原文段落，還是讓她的臉頰有點燒。

龍澤：“你走到前面來，視野更廣闊，看得更清楚。”

確實廣闊，效果就像游樂園過山車的第一排，可供落腳的面積更小，不恐高的鐘嵐也不由得示弱：“我怕自己掉下去。”

“你掉下去我也肯定接得住你。”

鐘嵐想象了一下自由落體：“我怕會在掉下去的過程嚇得心臟病發。”

“……”他沈默片刻，作出了艱難的讓步：“你可以抓住我的角。”

機會難得，鐘嵐猶豫兩秒後，邁著小心翼翼的步子，走到了龍頭前端，坐下來後，一手一只龍角，令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千與千尋》，只不過，她騎的是一大只的黑龍，與想象中的仙氣形象相距甚遠。

鐘姑娘的兩只腿在頭上晃蕩，龍澤莫名有點緊張。

幸好，黑龍臉紅了也沒人發現。

不善言辭的龍澤暗暗慶幸自己做足了預備，他毋須為沒有話題而著急，而開了好頭後，一切也沒有想象中的困難，甚至放松得說漏嘴：“其實，那天向你提出邀約的時候，我特別緊張。”

“為什麽？”

“他們都不喜歡跟我玩，”‘玩’這個字從一本正經的他口中說出來，有些孩子氣的倔強，末了，又覺得自己話裏帶了埋怨同輩的意思，便解釋起來：“我比較乏味無趣，他們的聚會，我去了也是破壞氣氛……希望今天不會讓你覺得無聊。”

“不會啊，我覺得很有意思，有種帶著專屬講解員逛博物館的感覺。”

“這是誇獎嗎？”

鐘嵐點頭：“當然是誇獎了，跟你出來玩很安心！我想起第一次到維拉德他家，玩一圈，差點出人命。”

聞言，龍嘯起。

這是凡人聽不見的音頻，只是龍嘯所到之處，驚起飛鳥走獸無數。

龍澤有點高興。

龍鱗堅硬，坐久了，硌得鐘嵐屁股疼，可是風景太美，也不方便跟身下龍說。

說坐人家頭坐得屁股疼，這話說出來就欠揍，多少人想坐華夏龍還求而不得呢？只好更專註於美景，轉移註意力。而這時候，救兵便來到了，手機一震，她摸出來點開，是伏雲君發來的消息。

伏雲君：你吃過了？

鐘嵐：還沒有……

伏雲君：讓龍澤送你來我這，一起吃飽了再去玩？

鐘嵐：好，那就謝謝雲哥啦

伏雲君：不客氣

“龍澤，伏雲君邀請我們去他那邊吃飯，我們先過去吧？”

“好。”

聽到是表哥的邀請，龍澤有點悶，過了三分鐘，跟她提起：“你要小心一點表哥，”他詞窮：“我不是說他不好，他非常好，大家都喜歡他，不過，他很容易讓姑娘傷心。”而最讓他大惑不解的是，姑娘們雖然總被伏雲君惹哭，可要是誰在她們面前說表哥一句不好，都要打起來。

女人心，海底針。

海底他熟，女人心，他是真的去不了。

鐘嵐失笑：“估計你表哥看我就跟看嬰兒似的，沒興趣，入不了他老人家法眼。”

聽她這麽批評自己，他又不樂意了：“你也很好。”

“好好好，我最好了。”

鐘嵐算是摸懂了，許是不常與人溝通的關系，群主的性子有點擰，加上不善表達，普通的一句話說出來，聽著也兇巴巴的，不好親近。只要清楚這一點，其實再好欺負不過了，平時在群裏，瞧著他也是被伏雲君壓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伏雲君居於群山圍繞之上，遠遠看去，真有點雲深不知處的味道，很符合凡人對仙君住處的幻想。

龍澤輕車路熟，沒一會，便深入山中，來到一片庭園之上。

他垂下龍首，幾乎平貼地上，保持著一個對他來說非常難受的姿勢：“你下來，我再變成人形。”

鐘嵐低頭一看，距離地面兩米高，暗自慶幸自己穿了褲子。

她體能不錯，龍鱗也能借力，穩穩當當落地後，對身上的衣服稍作整理後，回頭：“龍澤，你變身……”

“嗯？”

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沒有bgm，沒有煙霧，也沒有美少女戰士的變身動作。

當她回頭時，方才讓自己騎著飛的黑龍，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黑袍青年。

他微側著臉，擡著黑沈沈的眸光看過來，俊顏看不出喜怒。

好看的臉孔有百樣的好，眼前人俊則俊矣，毫無善意，有人俊得像高嶺之花，誘人采摘，駐足欣賞，而他則是高嶺本身，在山底仰望，雪虐風饕的一片，光看便心中一凜，不敢生出登山征服的妄念。

……說實話，鐘嵐被嚇了一跳。

對著這張不怒自威的臉，她實在問不出‘你變身時會有特效嗎？’的弱智問題。

“呃，龍澤？”

“嗯，是我，”他靠近，留下一步之遙的禮貌距離：“我來的動靜大，表哥知道我們來了，應該很快會出來。”

鐘嵐環顧四周，大感新鮮，伏雲君的庭園，就像是進了古裝片場，而且制作精良，山水石頭都是真的。龍澤領著她到亭中坐下，亭邊便是池子，惟一不尋常的，就是池子中游動的錦鯉通體金黃，帶著金光，於清澈的池中游動，煞是好看：“這個好吃嗎？”

說完，才想起來觀賞魚不是用來吃的。

“我沒吃過。你要是喜歡，我待會跟表哥說。”

“不不不我就隨便說說，這是用來觀賞用的寵物魚，我一時忘記了。”

“姑娘提的要求，表哥很少拒絕。”

聽她再三解釋，他才打消了讓表哥把魚煮了吃的念頭。

池中魚像是聽得懂人話，原本看人來了，熱情地繞著亭子游的金錦鯉消失得一幹二凈，溜了溜了。

時有涼風吹過，鐘嵐欣賞著庭園景色，想將它寫進《仙魔惑》下一章番外裏。

寫小說的，看到什麽，都會聯想到‘能不能寫’和‘怎麽寫’上面去。

此情此景，真像是穿越到古代去了！

不遠處，從洞門中，走出兩人。

說話聲不大不小，也不避著旁人，偶有低低笑聲，似在送別姑娘。

“伏雲君，我們下次什麽時候再見？”

“有緣自會相見。”

“我不管，你又想用這句話打發我，”少女伴著笑意的嬌嗔：“你得給我一點甜頭，我才走。”

青衣公子聞言莞爾一笑，落落大方地捧起女伴的臉，在臉頰上輕輕一吻。

少女似是不滿他吻的位置，氣惱地鼓了臉頰，卻見他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我沒什麽甜頭可以給你，不過，剛才我吻了一個很甜的姑娘，近你者甜，這個甜頭，你要不要嘗一下？”

少女轉怒為喜，踮起腳用力地吻了他一下，才翩然離去。

……

還有這種操作？

說好的，含蓄東方美呢？

這，還是鐘嵐第一次在現實裏，聽見一個男人說這種寵文裏的臺詞，居然毫不尷尬的。

她仔細思考了一下，又端詳青衣公子片刻，得出一個結論——

帥哥，說什麽都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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