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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欲加之罪?馬嵬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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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尖細高亢的嗓音響過,伴著一陣急促沈重的腳步聲,一個身形高大,宦官模樣的人物走了進來,來人鶴發童顏,唇紅齒白,一看就是過慣了養尊處優生活的人。

大堂上許多新晉的書記、判官,都是龍歸長安後新行招募的,許多人並不認識此人,紛紛詫異,是誰這麽大膽子,敢跟李輔國頂撞。

“阿翁來的正好,還請快快起來!”

阿翁,是廣平王對高力士的敬稱,玄宗朝,高力士地位極尊,縱然金枝玉葉見了他,也尊稱一聲阿翁。

廣平王是有心保護陳玄禮的,見高力士來了,有人能和自己站在一邊,自然高興。

高力士謝過王爺,起身站在了陳玄禮身邊。

“老高,你怎麽來了?快回去,這趟渾水,我老陳一個人趟!”陳玄禮一見高力士來了,不免焦躁起來,一臉的憂慮,害怕因為自己而把事態鬧大。

“呵呵,老陳,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還有什麽渾水不渾水的!”高力士溫和的看著陳玄禮,手掌輕輕拍在他的肩上,安撫道。

“哎呦,我當誰來了,原來是驃騎大將軍啊!只是這大理寺正堂之上,也不是爾等拉家常的地方啊!”李輔國見了高力士,驕橫的面孔變得扭曲起來,醜陋的臉上一陣忌憚,一陣挑釁,變得覆雜而詭異。

“呵呵,這大堂你都能坐得,我拉拉家常又怎麽了?小崽子,你能有今日,還不得謝謝灑家我麽,咯咯咯咯!”高力士一道冷艷射向李輔國,不屑的回了他一句。

這最後一句,卻是話裏有話,只見李輔國黑黢黢的臉上,都氣得泛起紅來,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你!你!”李輔國,說不出話來了。

看得一旁的廣平王,微微一樂,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我?我?”高力士好似調戲他一般,一只手伸在眼前,手指憑空撚動,好似在把玩著什麽,捏弄著什麽。

眾人看了這場景,樂也不敢樂,憋得臉面通紅。

“呵呵,高力士,你得意什麽?如今還不是你站在堂下,我在堂上?”李輔國沈默了一會兒,一聲冷笑,發起反擊。

他之前被高力士調教太久了,是以見到他,竟忘記了如今的自己,權勢並不在高力士之下,甚至早就遠遠超越了他。沈思了一會兒,終於冷靜下來,重新恢覆了驕橫的面孔。

“高總管,你方才不是說,有話說麽?你倒是替陳將軍說說,該如何治他這失職之罪?”李輔國咄咄逼人,誓要當堂治了陳玄禮的罪狀。

“我且問你,昨夜發什麽了什麽事?”高力士不屈於人。

“呵呵,昨夜有妖物侵入大理寺地牢,劫走了邊令誠!你若這都不知道,還來替人狡辯?小心連自己也人頭不保。”

“李輔國,我泱泱大唐,哪裏來的妖物,你這樣說,置皇上的威嚴何在?”高力士追問。

“你——我不與你嘴上亂扯,賀蘭壽,你,還有昨夜在場的幾位,給高總管說說看!”

賀蘭壽上前,給高力士見過禮,簡單訴說了下昨夜的情況,幾個黑衣人潛入了皇城,進入了大理寺,被發現後,在重兵包圍之下,突然有一名黑衣人幻化成了一頭巨大的巨獸,很像傳說中的九尾妖狐。

九尾巨獸一路沖撞撕咬,殺傷無數,更破懷了大理寺諸多的廊殿,最後將邊令誠救走了。

昨夜幾名大理寺值夜的人也上前,印證了賀蘭壽的說法。

高力士看向受傷的獨孤歡,獨孤歡點了點頭,沒說什麽,眼神中卻也是肯定了賀蘭壽的說法。

“既然大家都這麽肯定是出現了兇狠異常的妖物,那這件事,又怎能全推到陳將軍身上呢?賀蘭總管,你說是不是。”高力士反唇相譏。

“這——小人只知道護衛皇城和諸位大人的安全,職責之議,還是皇上和大人們拿主意。”

作為李輔國的人,賀蘭壽這麽說,已經是很公允了。高力士不由得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賀蘭壽並不是為虎作倀的人。

“再者,就算陳將軍有護衛皇城的職責,但在昨夜事發之後,陳將軍便迅速到達了現場,召集各衛,指揮扛敵,在座各位,也是有目共睹的吧!”高力士始終微笑著說道。

“這個是自然,要說大理寺的護衛之責,獨孤不敢推卸,昨夜事發之後,見事態激變,我等便發出警報,不出半刻,陳將軍便到達了現場,抽調兵衛,組織抗擊妖物,奈何那妖獸太過強悍,是以才讓賊人得手!”獨孤歡好似是終於等到機會一般,一口氣說了個遍!

郭暧看了看獨孤歡,對這個冷面冷語的人生起些好感,今天他說的這些話,也算是自從同他打交道以來,聽他說得最多的一番話了。

獨孤歡是信成公主和獨孤明的兒子,也算是皇親國戚,大家本就有心替陳玄禮說話,見獨孤歡開了頭,也紛紛表示,昨夜之事,事出例外,歷朝不遇,實在不能把罪責算在陳玄禮頭上。

廣平王聽了自然高興,他一直不方便表態,見高力士能扭轉局面,放下心來,廣平王剛想借機了結此事,卻又聽李輔國那沙啞尖細的聲音響了起來。

“諸位大人,所謂職責所在,豈容例外。陳將軍嘔心瀝血,籌謀誅逆,灑家自然也看在心裏,只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欽犯被劫、大理寺被毀,這也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怎麽能說算就算了!”李輔國這樣一說,眾人又陷入了沈默。

“欽犯被劫,還可追回來,大理寺被毀尚可修葺,而國家棟梁之才,不可輕易就刑!”廣平王眼看形式又要朝著不利的方向發展,最終表明了態度。

“王爺,老奴既然接了皇上的聖旨,就該替皇上辦好差事,還請王爺不要為難老奴!”李輔國陰陽怪氣,不依不饒。

“李總管,你領了皇上的旨意,但把原委查清上奏,豈可替皇上主張?”高力士點中要害。

其實,李輔國替當今皇上做主,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只是今天既然有心保護陳玄禮,又有廣平王在,這番話也是有些力量的。

如今高力士最擔心的不是李輔國,而是皇上是不是真的要陳玄禮死。

李輔國一陣冷笑,不像是他就範了,倒像是高力士誤入了圈套。

“高公公,高總管,高將軍,那——灑家就倚著你的意思,上報皇上?”李輔國詢問的語氣裏,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沒等高力士回應,李輔國便點了賀蘭壽,要他將此間的情況,奏與皇上。

賀蘭壽施禮退出,大堂上又恢覆了方才壓抑、尷尬,乃至令人厭惡的平靜。

就連廣平王和高力士都不再言語,二人對視,諱莫如深的眼眸裏,似是在交換著彼此的意見。兩個人,都對接下來的事情,失去了把握。

在李亨做太子的時候,廣平王對父親的遭遇是充滿了同情的,這位太子父親過的戰戰兢兢,生怕哪一步等差踏錯,便丟了性命,在李林甫、楊國忠這些權臣面前,簡直連李唐王族應有顏面都沒有,甚至還不如一些個手握兵權的庶出藩王有氣魄。

然而,自打李亨做了皇帝,廣平王也漸漸的感受到了父親身上的一些變化,甚至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當年做太子時的父親,他開始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漸漸意識到作為皇子的艱難。

廣平王憂心著陳玄禮的安危,慢慢的這種憂心,竟變成了對自己未來的擔憂,他正失去一些東西,一絲莫名的恐懼籠上心頭。

高力士則更多的是權衡。

上皇身邊值得信賴的人,已經不多了,如果真的失去了陳玄禮,也就失去了神武軍,那在接下來的歲月裏,上皇與皇帝之間博弈的最後的一點點籌碼,也將化為烏有。二皇權力的平衡,將徹底被打破。

從某種意義上講,高力士對上皇的忠心,和陳玄禮是不同的。

整座大堂上人滿為患,卻又鴉雀無聲,一些品階低微的人不住的觀察、判斷著眼前的光景,回憶著自己剛才的表現,有些人的臉上不時的現出後怕的神色;有些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剛才站對了隊伍,露出得意的微笑,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判斷,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中。

郭暧算是場上心思最活的一個了,他跟陳玄禮並不熟,陳玄禮跟自己要察訪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太直接的關系。無非是有人要借機殺人而已。

倒是鮮於燕,他怎麽看,怎麽覺得鮮於燕好似換了一個人,一副麻木機械、懦弱的樣子,就好像隨隨便便哪個品階低微的小吏一樣。

時間不緊不慢的走著,而在眾人心中卻各有不同,有人覺得時間過的太快,有人覺得度日如年。

大概過去了半個時辰,賀蘭壽回來了,帶回來皇上的口諭,要李輔國、高力士、陳玄禮,三人覲見。

沒有直接頒布殺頭的諭令,這也算是一線生機吧。廣平王松了口氣,在這之前他隱約覺得父皇對陳玄禮是有些嫉恨的,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賀蘭壽隨著李輔國、高力士、陳玄禮一起去了皇宮。

廣平王見勢趕緊寒暄幾句,解散了眾人,點名留下了郭暧、鮮於燕,要二人陪自己回帥府。

獨孤歡是大理寺少卿,自然的留了下來。

其餘人等,聽到廣平王的話,如遇大赦一般,連忙跪拜禮畢四下散了,一個個簡直如抱頭鼠竄一般,心裏不住祈禱著,就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忘記自己這張臉,自己從來沒出現過,自己從來沒出現過。

皇城的禦街上,廣平王、郭暧、鮮於燕,以及廣平王手下的幾個郎將急匆匆走著。

忽然,廣平王一把抓住郭暧的胳膊,“去看看!”廣平王言簡意賅,說完,眼睛看向了皇宮的方向。

郭暧會意,一撇身形,離開了廣平王的隊伍,待到廣平王一眾人緩緩向前,郭暧貼近了墻角,他俊美的嘴唇微微念動,咒語一遍,身子融進了宮墻之內。

這是郭暧第一次到皇宮裏,他憑著地之卷中的密法,很快追上了高力士等人,隱在墻中一路跟隨。

曾經歌舞升平的皇宮裏,如今有些蕭瑟,就連那些手持槍戟的禁衛,都一臉的死寂,郭暧不由嘆息,想不到泱泱大唐的皇宮,竟如此的寂寥。大概是戰亂年代的緣故吧,在他心裏,皇宮裏必然是日日歌舞、夜夜酒宴、絲竹齊鳴才對的。

皇上在含元殿,雄渾宏大的宮殿,壯闊非常。

早朝的時辰已經過了,皇上留了下來,繼續批閱奏章,處理國事,只有兩名侍女、一名年老的太監服侍著,空蕩蕩的大殿裏,更顯得十分孤寂。

郭暧身子融在墻體之內,到達大殿裏,才游弋到了大殿的橫梁之上,脫身出來,找了個很好的位置,看著下邊。

高力士對這裏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他比當今的天子,都要更熟悉這裏,在服侍玄宗的四十多年時光裏,他每一天到在這裏。

高力士步入大殿,走到近前看清了龍座上的皇帝,忽然噗通一聲的跪了下來,略帶哭腔的傾訴道:“皇上,您,您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啊!”

高力士的聲音裏有些無限哀婉和憂慮,是非常的真誠的聲音。郭暧凝神看過去,果然,禦座上的人,面容枯瘦、雙目無神,在金冠玉帶的輝光裏,更顯得不成樣子。

這就是當今的天子啊,哪裏有什麽威儀可言。

禦座上的人,緩緩開了口,眼目中射出一些稍冷的光芒來。

“高卿家,你來看望朕了!”

“皇上,老臣,老臣無能,不能為皇上分憂!皇上,你可要註意自己的身子!”

“朕知道,你也不用老提這件事,天子,自有天命。”皇上的氣息也很微弱,一副並不愛多說什麽的樣子。

果然,皇上不再說話。李輔國、賀蘭壽三跪九叩後,站在了皇帝身邊,陳玄禮陪著高力士跪了下來。

“皇上——”高力士等了片刻,不見皇上動靜,便主動說起話來,卻又被皇上打斷了。

“陳卿家,當初在馬嵬驛,要多謝你,能夠深明大義,誅殺了楊國忠和那個賤人!朕知道你的忠心。”

“皇上,那件事還請不要再提了!”陳玄禮叩首,似有無限的苦衷,哀求似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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