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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地頭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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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昏厥後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家中茅屋,當夜連半點星光也無,周遭暗的厲害,我摸索著爬起來點了燈,燭火在視線裏,竟只如小小螢光,勢單力薄的可憐,

我輕手撫在腫痛的雙眼上,眼皮下猶在滴滴點點的流出淚水,如何擦拭也擦拭不盡,反而把雙眼擦的通紅腫脹,活像掛了兩顆大核桃,急的老頭在一邊直跺腳,

“這是何苦!這是何苦!”

他嚷道,“那時候讓你哭,你看著夜神哭不出來反而傻笑,現在可好,夜神替你解了這惡疾,怎地還哭成這般撕心裂肺,活像奪了你命似的!你這丫頭,到底是喜極而泣還是心疼那兩顆瘤子?今天你得給我個準話!要不然老夫連走都走不安心!”

“為何要走?”我急忙起身,欲在黑暗中攔他,“老人家可是因為我的事受了牽連?我真的沒事,這雙眼睛……我也不知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淚水,”

沒完沒了的連哭了三天,起初我還能隱約視物,而現在,竟連燭火都看不清了,

我許是要瞎了,

他半晌沒有說話,整個身體籠罩在黑暗裏,身邊卻顯出一圈淡淡的柔和的光來,我瞇著眼睛,試著去接受這一圈光影,那光圈漸盛,卻突然如同一道刀光劃破黑暗,我聽見老頭緊捂著嘴,隱秘的咳嗽了幾聲,

他疲憊的嘆道,“原是想替你除了惡疾,沒想到卻是好心辦了壞事!那兩顆瘤子估計與你有些緣故,如今冒然一取,怕是撞了因果,反倒傷了你一雙眼!現下老夫這顆心啊!比你還想哭了!”

我雖聽不懂他神叨叨的話,卻覺得,那兩顆瘤子離開我身體的那一霎那,似乎自己有一段很重要的東西被帶走了,如今的這些淚,就好像是我的魂魄在哀泣他們的失去,奪走這雙眼睛,不過是對我的懲罰罷了,

我耳邊仿佛能聽見他們帶著恨意的嘲諷,既是認不出,留你這雙眼睛,又有何用?

我倆一老一小,在暗夜裏抱頭痛哭,我是自己控制不住,老頭是悔恨的捶胸頓足,嚎的撕心裂肺的停不下來,到最後我反而還得輕聲安慰他,

”別哭了老頭,都是我的錯,是我自己蠢笨無知,你這麽大聲,再嚎,恐怕要把野獸給招來了,”

他聞言,哭的越發真情實意了,“……老夫做了錯事,也護不了你多久了,那天給你摘了瘤子,一時得意忘形,第二天便拐了那陵光公子想帶他去人間市坊開開眼界,沒想到喝酒誤事,把夜神心尖兒上的人給弄丟了,雖說後來追到了,偏偏始作俑者是兩位殿下都不喜的!這下好了,火神追究老夫責任,命老夫明日一早便去太上老君的丹房裏做個燒火的侍從,老君那一爐火,短則七七四十九天,長則百年不滅,我這歸期……恐是遙遙無期了……”

心裏遺憾他的離開,眼淚便流的更多了,我從沒想到淚水是溫熱的,哭多了,心卻越發會冷,我茫然的在黑暗中環顧四周,往日裏山間還有他的陪伴,如今他欲走,我便只剩下這擡頭時,漫天的星光了,

而現在,我連星光都已看不見了,

”不過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算我欠你一副醫眼的藥,明日我便去太上老君那裏討教討教,總歸給你賴一副回來的!”

他說的懇切,我卻不敢再聽了,天上一天,凡間一年,縱是他為老君燒了一爐最短的爐火,待他回來之時,我怕已是耄耋之年,等不到那副藥了。

想來,身上之疾,多是自身因果,又何故總指望他人?

我便試著去適應眼前的黑暗,慢慢的在黑暗中找到了寧靜,可偏偏我那執拗的靈魂不許,他們引來了無數奇怪的夢境,在每個深夜裏碾磨著我的內心,

漸漸的,我似乎可以忘記自己是一個眼盲之人,似乎可以在雲中穿梭,在山間疾走,不畏風雨不畏嚴寒,我腦中充斥了許多光怪陸離的片段,有妖,有魔,有仙,亦有凡間種種,仿佛是老頭說給我聽的那些話本,都一一鮮活了起來,

其中不乏困苦與艱難,起初我只是一味逃避,周而覆始的靠了結自身去解脫自己,可是突然有一天,在我又一次逃脫之後,我看見自己身後似乎站著一個人,在高聲喚我,

這個人,與那日夜神為我割瘤子時,在我腦中作祟的影子,何其相似,

他在夢境裏亦是模糊的,縱是我瞪大了眼睛,也只能呆看著他身影的消散,我原以為他只是夢中過客,可以後的夢境裏,他卻無數次現出身來,每每都是在我窮途末路之時,長伸著手臂,不知沖我在叫喚著什麽,

之後我花了很多年在這些夢境裏穿梭,從裏面收集到了我與他的點點滴滴,逐一拼湊,竟真的讓我拼出一世短暫的相識,那一世我不再是孤身一人,與他相守的山間三季,勝過我夢裏幾十回的平凡過往,

只是可惜,我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終於有一天,我仰面躺在星光下慣例做起夢來,卻感覺周圍傳來一陣陣火浪,手伸及處,皆在灼燒,

山下有人在高聲喚我,我側耳傾聽,那並不是他的聲音,

也許是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他便不願出來,

於是我默默等待,直到火光在腦中炸開,在這耀眼的光中,我終於看見他披著銀白色的霞錦,沖我伸出手來,輕聲念道,

“靈君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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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土地仙燒完了爐火,急急歸來,卻見山中草木不在,視線所及之處竟是一派狼藉,忙逮著山下的頑童問道,

“這山……怎地變成了這樣?”

那頑童嬉笑道,“山中有土匪,不肯招安,小皇帝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燒了這多年的匪山!”

土地仙聽了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瞬步移至山中,神情恍惚的將山走了一遍,心心念念道,“不可能,不可能,那丫頭沒那麽蠢,寨主他們也不會丟下她不管的……去了哪裏,到底是去了哪裏!”

他在原地像無頭蒼蠅一樣打轉,當年的茅屋此刻便在他腳下,早早化成了肥,滋養了這一片野草,他丟了拐杖,只手扒開這些細草,終於在土中扒出一掛沈甸甸的酒壇子來,

那壇口用粗墨寫著封壇的年歲,正是他離開的那一年,

壇邊尚有一封書信,只是久經歲月侵蝕,打開時已經殘字斷句,不甚完整,

他便飲一口酒,高亢的讀上一句——

“土地仙人,見字如晤,我曾許你一壇親手釀造的酒,作為割瘤的謝儀,之後雖陰差陽錯,恐是自身因果,靈君怪不了任何人,這一世有緣投身於此,得您照顧,大恩不敢忘。遂釀此酒,贈與仙人,他日有緣相聚……”

“呵,他日有緣相聚?”他將殘信丟擲一邊,一口氣飲下大半壇,辣的直喘,“……好烈的酒!好!甚得我心!”

我在雲端之上,看著他言不由衷的抹去眼中濁淚,輕輕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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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沒有回來了?

我在因果天機輪/盤前凝神細算,卻被一位仙侍急急拉開,“這位仙……姑?”他上下疑惑的打量我,“勞您動一動,別站在輪/盤正前,小心再被吸進去,”

我忙讓開,退到一邊,尤聽見他嘀嘀咕咕道,“這是哪個山頭的仙?怎麽通身這麽大濁氣?快快給她點卯讓她走,別汙了咱們這兒的地!”

原是這樣……我越發往角落縮了縮,許是我歷劫歷的太久,周身沾染的濁氣過重,確實與天界格格不入,還是莫要久留,早早回昆侖,趕緊洗凈這一身汙濁,

我沈默等待著點卯,待仙侍捧著冊子出來時,看我的眼神卻不大對勁了,

他忍不住的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昆侖出生的,有名的歷劫者啊!久仰大名了!當年你下輪回,本以為來個兩三趟便能回來,沒想到你是投胎烏龜都能修成了個800多年的龜仙,投胎鳥獸也修了個百年的鳥仙,非但躲開了劫難,還把自己修的不仙不妖的,那會兒可把咱們仙上給愁壞了,”

我尷尬的笑了笑,他尚在意猶未盡中,“……後來是昆侖大殿主親自下令不讓你再去畜道,專去人道修煉你的元神,可沒想到,這你也能修這麽久,”

他那冊子一個勁的往前翻,翻了許久才找到我的名字,“你瞧瞧,你身後多少仙都回來了,人間是有多好……這麽不舍得回來,”

我接過筆草草簽上我的名字,這位仙侍這才結束了他的喋喋不休,“好了,趕緊走吧,這都幾千年過去了,也不知昆侖還有多少人認得你了,”

我受教的點頭,心裏卻被他說中了,此刻有些七上八下的,如今我隔了這麽久才回來,昆侖山也不知會有怎樣的變化?

走出因果天機輪/盤,我尚在想等下回山之時該怎麽面對兩位殿主,卻見一著白衣寬袖的青年垂手而立在路邊,我怕身上汙濁沾染到人家,忙一步退開,想要避去,

他見我如此,神情訝異,又很快隱了去,上前一步,禮道,“仙上面生,不知是不是剛從因果天機輪/盤處下來?”

我見他不動之時,蕭蕭肅肅,朗朗清舉,頗有些如美玉一般溫潤的氣質,微微泛著冷,只是不想這位仙人說起話來眼睛倒不那麽冷淡,一言一語都緊盯著人的反應,看著有些讓人發毛,

我粗粗應他,將適才那位話多的小仙侍推了出去,“仙上若有事,可找裏面的那位小仙侍,他懂的頗多,”剛剛才把我那些歷劫的家底嘲笑了個盡呢,

“哦——”他明明連眼擡都沒往那處擡,偏還端出一副“我知曉了”的受教模樣,微微一笑,眼波流轉,硬是將這身樸素的白衣穿出了風流之感,

等等,白衣?

我硬著頭皮頂著他那直白的眼神打量了一番,這男仙貌美,又喜穿白衣的風俗是我大昆侖的特色,至少在我歷劫之前是這樣的,今日這位面生的仙人停留在此,莫不是昆侖山派來的人,接我回去的?

見我疑惑至極,他眼中笑意更甚了,

我心裏感慨如今年歲在天界已經吃不開了,剛被一個小仙侍嘲笑完,又要被一個昆侖的年輕子弟調笑,這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我遂板臉問道,“仙上可是從昆侖來?來接我回去的?”

他嘴角笑意一凝,只留眼中些許柔光,只是瞬間又不見了,

我聽見身後腳步聲起,耳邊陰測測的傳來一聲叫喚,頓時嚇得我渾身僵硬,

“靈君,你可算是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明玩玉,有序觀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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