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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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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即將落山,老伴兒上街還沒有回來,從路邊回到家,赫青山在房門前站了一會兒沒進屋,轉身來到後面的墓園。

大黑看到主人來了,熱情的起身沖老人搖頭晃腦地表示親熱,看著幾個空蕩蕩的狗窩赫青山有些傷感,就剩大黑了,前段時間為了給一哲補身子,赫青山忍痛宰了幾條獵狗,要不是老太太實在舍不得,連大黑也性命難保。

進入墓園就是圖賽的墓穴,老人已經忘記多久沒來看望大兒子了。

墓室的門一半嵌在地下,斑駁灰黑,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材質,墓門常年用一把大鎖鎖著,赫青山打開墓門彎腰走進去,一道窄窄的石階斜通向下方,幾米遠的地方就是圓形的墓室。

墓室用青石砌成,陰冷潮濕泛著濃濃的黴味,赫青山用火鏈點亮了掛在石壁上的油燈,墓室靠北墻擺放著一個石案,上面整齊地堆疊著大兒子當年的遺物,赫青山用那雙長滿老繭的手,輕輕摩挲著那幾件泛黃的亞麻布衣服,心中湧起無盡的思念。

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圖賽的容貌在赫青山腦海裏日漸模糊,這讓老人感到十分愧疚,做父親的似乎不應該忘記兒子的模樣,尤其是圖賽,當年曾是自己的驕傲,也曾讓全體族人引以為榮。

圖賽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成為聖鴉城周邊遠近聞名的神箭手,尤其是馬術,每次行雲流水般的表演讓人嘆為觀止,更讓其他騎手搖頭嘆息,赫青山那時候正值壯年,常常領著兒子一同打獵,一起練習馬術和箭法,那是老人最幸福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卻恍如隔世。

舉行過成人禮後,圖賽進入北疆勇士團效力,結果剛剛入伍不到半年,就在同黑水的一場沖突中殞命沙場。赫青山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後大腦一片空白,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狂奔到馬廄,然後瘋了似的奔赴兒子喪生的戰場。

在那片荒灘上,赫青山足足找尋了幾天,最終絕望而回,地面除了斑斑血跡,戰場已經空無一物,老人最大的收獲是在附近的山林中發現幾塊被野狼啃食過的殘骸,但赫青山斷定那不是圖賽的,他的圖賽是有血有肉的人,怎麽會變成帶著血絲的白骨呢!

後來赫青山為圖賽修了這個墓室,將兒子的衣服等遺物都放在墓室中,每當他思念兒子,便會來到墓室寄托哀思,小兒子病逝後更是這樣。

除此之外,墓室中還藏著作為赫家祖傳寶貝的羿箭!

當年老祖宗救助三足烏後,將那支箭私藏了起來,經歷幾代人,傳到赫青山手裏,圖賽的墓修好後,赫青山將那個寶貝從地下挖了出來,藏到這裏,一直到現在。

羿箭放在石案下面的夾層裏,用浸了油的亞麻布裹了好幾層,剝開層層包裹,那支黑色的箭出現在眼前,歷經幾百年的幽暗,羿箭光澤不減,金屬特有的冰冷感從手掌傳到全身,赫青山凝視著泛著幽光的箭尖嘆了口氣,有多少世人為了這支箭費盡心機,甚至搭上了性命,這支箭又留下多少的傳奇故事在人世間流傳,天下數不盡的名門正派,以及歪門黑道無不挖空心思,只為得到這支冷冰冰沒有感情的東西!

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名和利,擁有這件寶貝,等同於擁有了天下。

這件寶貝已在赫家幾輩人手中保存了幾百年,如果不出意外,不久的將來自己會將這個秘密告訴一哲,讓他繼承赫家衣缽,將這個秘密繼續保守下去。

想到一哲,赫青山心情覆雜,墓室中藏著羿箭一事,除了青山老兩口外,連一哲都不知道。

自從一哲在領巴圖魯獎時出了事,赫青山越發的思念圖賽,接連幾天晚上夢見圖賽向自己哭訴,求他一定要阻止一哲娶黑水女人做老婆,又一次甚至托夢給他,說自己就是死在那個女人的阿瑪箭下。

老人明知是夢,但醒來後依舊感到心酸,雖然一哲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但畢竟是自己親手拉扯大的孩子,如今作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不僅讓族人恥笑,更讓他感覺對不起死去的圖賽。

墓園數十年一直相安無事,最近幾年,關於羿箭的傳聞再度引發人們的熱議,一波又一波的中土武林中人不斷湧入北疆,全是為這支造型奇特的箭而來,據說狼獸也再尋找這支箭,狼王想用它來殺三足烏。

老人有時內心很矛盾,他常常想將神箭交出去,但聽到聖鴉堡幾個族長之間的明爭暗鬥後,每次都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當然明白這支箭對於整個北疆意義重大,也十分擔心這支箭落入狼王手裏,那對於北疆來說絕對是滅頂之災。

但這樣的神器若是落入居心叵測的壞人手中,那對於天下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人從來都比野獸更擅長做惡。

隨著自己年事越來越高,他最近開始考慮在合適的時機,將羿箭的事告訴一哲,讓他在祖宗牌位前發誓保守秘密,然後羿箭或許還會像數百年來一樣,繼續躺在這個陰暗的墓穴中不為人知。

有時候赫青山又覺得,這樣厲害的神器,似乎讓它發揮應有的作用才是正道,如果就這樣默默的埋藏在陰暗的墓室中,天帝造這樣的寶貝又有何意義?這種隱藏又該到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前些年舒祿果做大族長的時候,沒有狼獸的威脅,所以羿箭很少被人提及,赫青山也很少考慮這件事,但這些年隨著狼王重返狼堡,羿箭重新引起人們的關註,誰都怕羿箭落到狼獸手裏,因為全天下都知道羿箭是三足烏的克星。

一哲被投入地牢後,赫青山曾一度想用羿箭交換一哲的自由,但最後終究忍住了,可最近重金懸賞空青的告示出來後,讓赫青山感到深深的不安,他覺得蘇勒應該得到了什麽不好的消息,否則不會公然這樣大張旗鼓的張貼告示,為此,一哲說要尋找空青他才沒有極力阻攔。

但一哲走後就再也沒有一點消息,赫青山最近開始有些著急,每天在路口盼望兒子歸來的身影,他了解北單山的兇險,老人甚至有些後悔當時沒阻攔一哲前去。

今天下午,赫青山在自家房後的路口一直守候到傍晚,已經十幾天了,老人深怕一哲出什麽意外。

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現,赫青山心中頗多感慨,最近幾年他越來越真切體會到油盡燈枯的意味,身體早已大不如從前,人的一輩子最美好的時光也就那麽十幾二十年的光景,轉眼青春已逝,人生進入暮年。

老人端詳著手中的寶貝,“如果讓一哲將這件寶貝獻給蘇勒,蘇勒肯定會賞賜一哲個一官半爵的!找到空青就成為大族長,找到羿箭呢?當年那個族長為什麽沒提羿箭的事啊!”赫青山心裏默默地想,“唉,這小子到時候沒準又是什麽都不要,還是要求蘇勒同意他娶那個黑水女人!”赫青山了解一哲。

“這就是命!”每遇到無可奈何的事,人們總喜歡這樣安慰自己,普通的百姓有多少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命運面前我們都是輸家。

人的脾氣秉性是天生的,很難改變。赫青山嘆了口氣,他已在墓室裏坐了很久,身上有些冷,老人緩緩地站起身,想把羿箭重新包裹好,然後出去吃晚飯,一哲額娘應該已經回家了。

這時,他隱約聽到外面傳來幾聲狗叫,但隨即又沒了動靜,赫青山以為自己聽錯了,搖搖頭:“歲數大了,哪都不靈光了,耳朵這幾年就有點背!”

他走到石案前,將油布重新展開,正當他拿著羿箭要往油布上放時,突然,墓門吱呀一聲響,隨著一陣沈重的腳步聲,一個黑影進入墓室。

沒等赫青山看清來人,那人用殘缺的手遮在眼睛上方,上下打量著赫青山:“哈!我說老爹,你在這裏藏了什麽寶貝?”

憲法連剛剛在鎮子裏混水摸魚蹭了頓酒喝,散席後意猶未盡,他想起席間有人說起赫一哲尋找空青的事,便決定去赫家消遣一下,來的路上他已經準備好了一肚子俏皮嗑,好久沒見到赫老頭了,他感覺生活缺了不少樂趣。

赫青山見是冼禿爪子,臉色沈了下來,老人想起前段時間的羞辱,顯然,手中的羿箭已被憲法連看了個一清二楚,這樣的秘密赫青山絕不允許有外人知道。

見赫青山不說話,憲法連並不罷休:“老爹,你還別說,大黑還真是條好狗咧!前些日子我餵了它一根骨頭,剛剛我來它還記得,不但不咬我,還和我搖尾巴!”

“要我說,這狗啊,就是比人強,狗能餵熟,人不行,人餵多少年都不記恩,有些人永遠餵不熟,專幹吃裏扒外的事!”

赫青山知道冼禿爪子在指桑罵槐影射一哲,不過老人心裏一點都不在意,他漠然地看著對方,必須一擊斃命,赫青山暗想。

冼禿爪子見赫青山一直不說話,對自己的侮辱也沒什麽反應,心裏有些奇怪,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赫青山,終於他發現赫青山手裏拿著一支黑箭,“老爹,這是什麽東西?是你們家的祖傳寶貝嗎?”說罷他走到近前想看個仔細。

“羿箭!”赫青山突然冷冷地說。

冼禿爪子聽後一下楞住了,他停下腳步,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赫青山,然後再看看那只奇怪的箭,他咧嘴笑到:“老爹,你光糊弄老實人!”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就是當年射落聖鴉神的烏首!”赫青山一字一眼地又說了一遍,並晃了晃手中的箭。

看著赫青山一本正經的表情,冼禿爪子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嘴半天合不上,“你、你、你說...是射...聖鴉神的...箭!”他變得有些語無倫次,臉上浮現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然後,他快步走到赫青山眼前,“老爹,快讓我看看!”

赫青山嘴角閃過一絲冷笑,“好!”等冼禿爪子靠近面前,老人眼中突現殺機,將箭對著冼禿爪子的胸膛猛地刺了進去。

重擊之下,憲法連臉上的驚喜瞬間凝固,一只腳的腳跟還沒來得及落下,黑漆漆的羿箭反射著油燈的光亮,像一條邪惡的黑蛇一樣鉆進他的胸膛,箭尖自後背透出,沒有疼痛感,只有絲絲的涼意,但好像能吸盡全身的熱量。

冼禿爪子似乎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赫青山沒有表情的臉,然後再低頭看了看沒入胸口的羿箭,“羿箭!”他喃喃地說到,然後慢慢向後傾倒。

“你說的對,老黑是條好狗!”赫青山用一只手輕輕推了一下冼禿爪子,另一手將羿箭拔了出來,箭身在燈光下閃爍著點點暗紅,好像久違了的喜悅,這是三百年來羿箭首次沾血。

洗發連重重的摔倒在地,血自貫穿的傷口中不斷湧出染紅地面,他抽搐了幾下後再也沒有了動靜。說起來,能死在天帝的神器之下,或許應算作一種幸運吧,像洗發連這樣的卑鄙之徒不知道祖墳要冒幾次青煙,才能獲得這樣的榮譽。

赫青山表情平靜地擦拭了一下箭上的血跡,“恐怕這件寶貝無法繼續在這裏中藏匿下去了!”

墓室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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