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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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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在淩晨開始,領隊的塔思哈說,這個時間人最困乏,警惕性也最松懈。

北疆冬季的夜空冷清寂寥,天上沒有一片雲,一彎新月高高的斜掛在天邊,冷漠地註視著烏拉大軍緩緩向黑水人營地靠近。

一哲隨隊伍默不做聲的行進在冷風凜凜的山谷間中,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反射著月光的清輝,百步外可以見人。

特別勇士團隊走在最前面,身後緊跟著烏拉騎兵,所有的戰馬已全部摘掉馬鈴,鉗口銜枚,蹄子包著柔軟的烏拉草墊,除了細微的咯吱咯吱的積雪碎裂聲,整個隊伍幾無聲響。

一隊同樣悄無聲息的弓箭手緊隨其後,臉罩遮面,鎧甲護身,月光下像一隊鬼魅,讓人感覺陰森可怖。一哲清楚,這些無情的殺手,是專門為他們服務的。

初春的早上寒氣襲人,黑暗掩蓋了人畜呼出的白氣。一哲和杜馮都是弓箭手,走在特別勇士團最後面。

想到這本是萬物覆蘇的季節,他們此刻卻是前來殺人,一哲心中有些緊張,杜馮就在他身旁,看出一哲的緊張情緒。“一會千萬記得把箭壺塞滿,打起仗來,箭就是命!”杜馮想轉移一哲的註意力。

一哲記得在六道灣有個老兵也這麽說過,但他更覺得這些箭是死亡,是敵人的死亡,每一支利箭都可能奪去一條鮮活的生命,然後留下死者親人面對無盡的悲痛。

可又有什麽法子呢,這些打打殺殺的事雖由普通士兵執行,但卻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所能左右的,北疆數百萬人的命運,其實還不是就掌握在高高在上的那幾個人手裏!

有時候,一哲真感覺這個世界非常不公平,同樣生而為人,為什麽有的人能決定其他人的生死,有些人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掌控!天下生來就是他們的嗎?被主宰的永遠都是人數眾多的百姓,難道這就是天神所說的公平?

“你殺過人嗎?”杜馮小聲問一哲。

一哲搖搖頭,一哲自進入勇士團以來,從沒有參加過戰鬥,六道灣誅殺相柳是唯一的一次實戰,雖然對方雖然長著人臉,卻不能算做人,除此之外,他只在跟阿瑪打獵時殺死過野獸。

“其實,殺人同殺野獸沒有區別,無非是流血,掙紮!”杜馮殘忍地說。

“你殺過?”其實一哲知道杜馮是因為殺人而被關進地牢,但杜馮沒說具體原因。

“殺過!”杜馮點點頭,“那是我們村的一個惡霸,那家夥常年欺負我阿瑪,從我小時候就開始,直到我長大了還是一樣,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杜馮停頓了一會,接著說到:”其實,我本來沒想殺他,那次他跑到我家欺負阿瑪,我阿瑪根本不敢反抗,結果那家夥得寸進尺,竟然開始對我的姐姐動手動腳,當時把我氣急了,順手拿起個東西對著他後背就是一下子,結果他一聲慘叫,隨後血就流了出來,這才發現我拿的竟然是一把殺豬刀,幾乎將他刺穿,那家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手捂著胸口,另一手指著我,瞪著眼睛,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他想說話,但已經說不出來了,過了一會,他嘴裏開始往外吐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吐,隨後就躺在他不動了!”

一哲一直靜靜的聽,沒有說話。

“連掙紮都沒有!一個大活人,一轉眼就變成一具屍體,漸漸變得冰涼,到今天我還記得那種眼神!”杜馮沈浸在回憶中,沒有內疚,反而有一絲得意。“你見過死魚的眼睛嗎?和那差不多。”

杜馮沈默了片刻,正想開口問一哲什麽時,前面的隊伍突然停下了,過了一會,領頭的塔思哈壓低聲音對大夥說:“都睜大眼睛亮出家夥,前面就是黑水人的營寨,等一會看見火光,所有步兵全給我往上沖,記住了,一個人五十銅貝,一匹馬八十銅貝,如果能活捉到黑水俘虜,嘿嘿,一個一百銅貝!大夥記住了嗎!”

“一會兒殺死黑水人,別忘了摘下他的腰牌,否則你說殺死多少都是空口無憑!”這是杜馮聽老兵說的,“要是時間來得及,順便搜一下身上,說不定還有別的收獲。”

“好,現在除了弓箭手,其餘的人全部出列,”在得到大家的肯定回答後,那名塔思哈說,隨著人影晃動,大多數士兵走到前面重新排起隊列,刀劍出鞘,長矛向前,幾個新兵局促不安地左盼右顧,手中的兵器微微顫動,白霜似的月光下,寒光點點。

“你們跟我來!”那個塔思哈帶領隊伍向前,一會兒消失無蹤。

隨後另一名塔思哈走過來,微弱的光亮中只能看到一個魁梧的輪廓,“見到黑水騎兵,記住了,一定要優先射他們的馬,馬的目標大,容易命中,只要命中目標,即使沒死,也算贏了一半!”

一哲所在的隊伍,只有不到三十名弓箭手,他們跟著為首的塔思哈悄悄靠近黑水營寨,在營寨門左側一個稍高的地方停了下來。

黑水營寨黑黝黝一片,營門前的旗桿上,一面旗幟正隨風微微飄展,黑乎乎的看不清什麽顏色。營門兩側各聳立著一個崗樓,崗樓四個角分別插著一支火把,看不見哨兵的影子。

攜帶火器的縱火隊,分散開來,直奔營寨後面的馬廄,月光下一片影影綽綽的景象,軍營裏不時響起幾聲獵犬不負責任的散漫叫聲,隨後被從天而降的美味堵住嘴巴。

本來花喇就不註重軍紀,每天安營紮寨後,他第一件事便是同將領喝酒,在這裏無人限制他,所以每天都能盡情品嘗勝利帶來的愉悅,站崗巡邏的事,他歷來心思懈怠,全都交給手下去做。

特別勇士團已經離對方營寨很近了,領頭的塔思哈命令隊伍伏在地上,靜觀裏面的動靜,烏拉騎兵也擺好攻擊隊形,一哲他們紛紛將箭搭在弓上,屏住呼吸看著營寨裏面。

火能最大程度的引發對人驚慌,讓敵人方寸大亂,敵寨後方起火是行動開始的信號,特別勇士團會從寨門發動進攻,他們的目標是那些兵營,騎兵將直奔營寨後方的馬廄,他們爭取在敵人上馬前將其砍殺,用騎兵去對付步兵,勝利幾乎沒有懸念。

蒙著臉的弓箭手主要負責督戰,不到緊急情況他們不會參戰。一切都在計劃中進行,到目前為止,還沒出現意料外的狀況。

塔思哈再一次提醒弓箭手的任務,“一會敵人騎兵出現要給我瞄準了狠狠的射,聽口令,集中目標!”

黑水騎兵清一色的月氏戰馬,如果一對一的同烏拉騎兵單打獨頭,烏拉人沒有優勢,所以一定要在黑水沖出軍營的那一刻,將它們射殺。

突然,伴隨著一陣密集的狗叫聲,黑水營地後面亮起火光,隨後是咒罵和呼喊,隨著一陣沈悶的號角響起,伏在地上的先頭隊伍一躍而起,急速向黑水寨門沖去。

黑水人反應也相當迅速,一陣刺耳的銅號響起,營寨在瞬間沸騰,像灰燼下的炭火,被風吹走上面的遮蓋物,一下子發出紅光。

寨門崗樓上的哨兵也隨之現身,並迅速將機弩對準門口地面,弩箭淩空飛下,地面不斷有人中箭倒地,緊隨其後的同伴躲閃不及,一起摔倒在地,隨之傳來陣陣慘叫,還有士兵的呼喊。

“跟我來!”弓箭隊的塔思哈見狀跳起來大喊到,大家沖向眼前那個崗樓,在弓箭可及的地方,塔思哈停下腳步,抽出腰間寶劍喊到:“拉弓!瞄準!”大夥跟著口令一氣呵成。

一哲將弓拉滿,當塔思哈剛剛說出一個“放”字,一哲的箭就已離弦,正中那個哨兵,隨後弓弦響聲此起彼伏,箭如飛蝗,鋪天蓋地傾瀉向那個崗樓。

由於是臨時營寨,那種崗樓其實就是個木頭架子,沒有頂棚,一波射擊後,崗亭上的哨兵已經沒了動靜,對面埋伏的另一支弓箭隊如法炮制,很快打掉敵人的兩只眼睛。

營地裏喊殺聲響徹雲霄,伴隨著滾滾的濃煙,特別勇士團已率先沖進敵營,靠近營寨門口的兵營最先遭殃,好多黑水人來不及反應就被殺死在睡夢中。

但裏面的不同,沒等烏拉人靠近,黑水士兵已揮動刀槍沖了出來,這是真正的短兵相接,貼身肉搏,兩個敵對的民族,帶著心中的怨恨廝殺在一起。

讓烏拉騎兵出乎意料的是,沒等他們沖到馬廄,黑水騎兵已經旋風般地沖了出來,戰時黑水人晚上不卸馬鞍,騎兵營本來就靠後,而且靠近馬廄。

月氏駿馬一順水的棗紅色,在泛起微光的晨曦中更顯得鮮艷奪目,像一團團燃燒的烈火。

沖在最前面的烏拉騎兵還沒等舉起長槍,便一頭栽了下去,花喇手掣巨弓,一馬當先,向沖過來的烏拉騎兵左右開弓,黑水人早就學習終北人在騎行中射箭。

被點燃的營帳火勢越燒越大,濃煙升騰遮天蔽日,烈焰肆虐狂舞,將戰場映照得一片彤紅,這是提前升起的朝霞,慘烈而壯美。

步兵同步兵纏在一起,打得難解難分,騎兵和騎兵互相追逐,不分勝負,幾批戰馬嘶吼著跑出營寨外。

弓弦聲、喊殺聲、嚎叫聲、咒罵聲交匯在一起,這是戰爭的交響樂,焦糊味、血腥味同煙塵味混雜在一塊兒,這是死神的饕餮餐。

拔掉崗樓後,弓箭隊隨即加入戰鬥,杜馮始終緊緊伴隨在一哲左右,對迎面而來的黑水騎兵射擊,“只能前進,不許後退。”杜馮不停提醒一哲。

那隊蒙面的弓箭手正站在一哲他們剛開始埋伏的那個高坡上,密切註視著戰場動向,一哲親眼看見同隊的一個弓箭手,在黑水騎兵發動反擊後嚇破了膽,轉身就往外跑,結果剛出營寨大門,就被督戰部隊一箭射中號衣上的紅心倒在地上。

他們眼裏只有規定,沒有寬恕,更沒有憐憫。

杜馮射殺了一名黑水騎兵,不知道這是他殺掉的第幾個人。一哲沒有心情問,剛剛那個崗哨是一哲有生以來殺的第一個人,見自己的箭準確命中崗哨後,他腦海中有好幾秒是一片空白,任由其他弓箭手搶奪剛才那致命一擊的功勞。

“我殺人了!”他在心裏不停提示自己,“活生生一個人就這樣死在自己箭下!不知道對方是否也有個每日盼兒歸的年邁額娘,或者有個癡情女子,望眼欲穿地在村口期盼情郎的身影!”

那一刻,一哲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深深的罪惡感,這是未泯人性的自責,是尚存的正義感對這個世界的重新審視和拷問。

營寨中一片混亂,雙方人馬絞在一起殺得難解難分。

花喇已經收起巨弓,手持一把長柄斧,左沖右突,他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哈康尼同另兩位烏拉將領三人圍攻花喇竟然沒有占得半點上風。

黑水的弓箭手也十分優秀,不少烏拉騎兵紛紛中箭倒下,降級為瘸腿步兵。

一哲所在的隊伍被已被黑水騎兵沖散,領頭的塔思哈也死於非命,杜馮同一哲在混亂中躲閃騰挪,看準時機不停的放箭。

一哲連續射中幾匹黑水戰馬,那些疾馳的龐然大物轟然倒地,將背上的騎手翻滾著摔出去好遠。他刻意不去射人,一哲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不適合當兵,想著對方是同自己一樣的血肉之軀,他有點不忍下殺手。

“笨蛋!你直接射人啊!”杜馮剛剛見識了一哲的箭法,焦急地喊到,“要是不狠心,一會死的就是你!”說完杜馮扔掉弓,拔出腰間的長刀沖了出去,剛剛被一哲射翻的騎手摔在他們不遠處,此時正掙紮著起身,杜馮幾步跑到對方面前,手起刀落將那人重新砍翻在地,隨後麻利的拽斷對方腰牌,又將那匹馬的鈴鐺割下來。

“給你!”回來後杜馮將那個鈴鐺遞到一哲面前,“八十銅貝!”

一哲沒接銅鈴,他看著杜馮不知道該說什麽,突然一支利箭飛來,正中杜馮後心,杜馮連一句話都沒說出來,便撲倒在地,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手中的銅鈴跌落在地,那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聲音。

杜馮是一哲在獄中的唯一好友,正是杜馮幫他渡過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時期,兩人曾暢想著出去後的行當,這次出征前,杜馮信心十足地叮囑一哲,兩人一定都要活著回去,然後去中土賺錢。

但此刻,一哲眼睜睜看著杜馮死在自己面前,沒有任何預兆。一哲突然被激怒了,不遠處,一名黑水騎兵疾馳而來,一手正重新搭箭,一哲兩眼冒火,對著那張黑漆漆的臉就是一箭,對方應聲落馬,幾個翻滾摔到一哲面前,一哲抽出腰間的匕首,抓住對方的頭發,“這一刀是為了杜馮!”他心裏默念著割斷對方咽喉,心中完全沒了剛剛的愧疚。

他摘下對方的腰牌,“這才是我殺掉的第一個人!”一哲心中默念,那人腰間露出一塊玉牌,他順手一同摘下。

隨後一哲又想起杜馮,“沒準只是昏過去了!”他僥幸地想,剛站起身想過去看看,突然一聲弓響,一哲感覺後背一涼,接著一陣巨痛,隨之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他想看看攻擊自己的人是誰,但剛一回頭,一個黑影已風馳電掣沖到身後,一哲只覺得頭“嗡”的一聲,隨後他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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