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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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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赫裏裏臉色陰沈地盯著塔娜一家。

一哲被關進地牢的當天,他就收到暗探從聖鴉城傳回的飛鴿密函,隨後便將塔娜一家召回部落。

布赫朗頓不清楚原因,但塔娜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隱約覺得這應該同赫一哲有關,因為那次兩人分別時,一哲說打算在領巴圖魯獎章時和大族長提出娶她,之後就一直沒有音訊,直覺告訴她一哲遇到了麻煩。

接到族長的命令後更讓她堅信這點,特別是部落來人提出她必須一同回去。

布赫朗頓是典型的黑水人,不單單是族名。

每當同塔娜站一塊兒,兩人直觀地呈現黑和白這兩種顏色的概念,塔娜白的耀眼,朗頓黑的發光。

布赫朗頓的黑是打娘胎裏帶來的,童年常被人喊黑孩兒,長大後變成老黑。

因為常年駐守牧場,強勁的北風為他雕琢了一張刀劈斧削的臉,一雙濃眉和扁平的寬嘴巴,讓布赫朗頓看起來敦厚老實,但在他眼底卻藏著一種倔強和執拗。

朗頓對黑水的信仰有著近乎偏執的堅守,尤其是對恨神的篤信。這也是數代黑水人對仇恨不懈推崇的結果。平時朗頓不善言談,可一旦涉及到塔娜,他立刻變得機敏警覺。俗語說響狗不咬人,朗頓是一只平常悶不做聲,可一旦咬住獵物就絕不撒口的黑狗。

恨神是黑水人的獨有信仰,游離於天神和地鬼之間,黑水人堅信,當年正是恨神讓他們擺脫滅族的命運。恨神賜予黑水活下去的動力,而覆仇,是支撐所有族人在逆境中堅持下去的強大信念。

仇恨一旦形成就難以消弭,然而,黑水人卻不知,培養仇恨是把雙刃劍,傷人亦能傷己,一旦劍鋒調轉,必將導致災難,因為誰都無法永遠掌握劍柄。

大概是相由心生的緣故,恨神的塑像被雕琢的醜陋無比,而且只有一只眼睛,據說,那是一只專門盯著敵人的覆仇之眼。

天神讓人生有兩只眼睛,就是為了讓人用其中一只發現世上的愛和美好,用另一只看見仇恨,看見而已,並不是銘記。而恨神那只能發現愛的眼睛卻已永遠閉合。

不過世人相信,對於大多戀愛中的女人來說,通常都是閉著兩眼尋找愛的,可見愛比恨神更盲目。

布赫朗頓對塔娜的疼愛熱烈而不摻一點雜質,那是一種動物式的沒有緣由的天性之愛,無論女兒要什麽,他都會盡最大努力幫女兒達成心願,這也一度讓塔娜幻想阿瑪能在一哲問題上站在自己一邊。

塔娜的額娘是一位典型的賢妻良母,秀美的臉龐躲在黑面紗後常年不見天日,但當她註視塔娜的時候,眼神充滿愛意,似乎洋溢著最明媚的春光。

塔娜漂亮的臉蛋完美的遺傳了母親,幾乎是她的翻版。

塔娜已經舉行過成年禮,回部落要同母親一樣帶上面紗,這也是她不願意回來的原因之一。

黑水部落幾百年來,一直不遺餘力地宣揚仇恨,已讓族人的價值觀極度扭曲,大多黑水人認為,在這世上,除了恨,還是恨。部落女子少有人懂得愛情,在她們眼裏,女人無非是男人的附屬,嫁人就是生孩子,以便增加部落人口。

而那些所謂的美好愛情,只是一種表面的虛假,愛極生恨才是事物的本來面目。從這個角度講,其實她們是懂愛的,不過是愛的極端。

黑水孩子從小就仇視烏拉人,烏拉人都是白眼狼,是惡魔,他們的使命是長大後攻進惡魔的老巢,殺死所有烏拉人,討回屬於黑水人的正義。

所以,黑水小孩天生缺少孩子應該具備的天真和活潑,反到像大人一樣事故老到,雖然,大多數孩子根本沒見過烏拉人,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烏拉人的痛恨。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從小隨父母遠離部落的塔娜。

塔娜對一哲的愛,就是在這種充滿敵意的土壤中破殼而出,在塔娜小心翼翼的呵護下成長。塔娜十分清楚,自己的這棵愛情幼苗隨時有夭折的可能,甚至可能是滅頂之災,比如此刻,就正經受著一次嚴峻考驗。

塔娜在黃金大殿接受問詢的畫風反差強烈,甚至給人一種怪異感。

高臺上布赫裏裏讓人感覺壓抑,仿佛一處烏煙瘴氣的煤礦,而塔娜所在處則是一景色怡人的風景區。塔娜不斷偷偷打量高位上黑水最年輕有為的族長。

布赫裏裏穿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同陰郁的神色極為般配,本來他生得挺帥氣,卻因為他從來不茍言笑而顯得格外冷漠,很少有人能看到布赫裏裏笑,甚至有人懷疑他是否具備這一功能。

除了那張臉外,給人印象深刻的應是那道犀利的目光。每當布赫裏裏一言不發地盯著人看,似乎能將人變成玻璃,對方在他面前有種強烈的赤裸無助感,總感覺哪怕是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似乎也能被他發現。

習慣性的皺眉思索,在布赫裏裏眉宇間形成了幾道豎紋,那是他對整個世界的疑問。

站在布赫裏裏旁邊的禿頭男子,是他的兄弟布赫花喇。

布赫花喇上身紋著一條蛇,蛇身在肩膀和脖子上游離盤繞了幾圈後,最終在他左臉上豎起蛇頭,蛇信子則跨過鷹鉤鼻子將叉分到另一張臉上,讓人看著不寒而栗。

此刻,布赫花喇一臉不耐煩,顯然對阿哥沒完沒了的詢問有些不滿,但迫於身份又不得不勉強忍耐。

對於所有盤問,塔娜咬緊牙關拒不承認。堅稱自己並不認識什麽赫一哲,被逼問急了就推說,大概是在西山獵場遇見過對方,但自己並不知情。

“這就有點奇怪了,你沒和他說過話,可他怎麽知道你叫塔娜的!”布赫裏裏懷疑到。

“是不是我喊娜兒的時候被那個賊人聽到了!”塔娜額娘小心地維護著女兒。

“女人!你給我閉嘴!”布赫裏裏一聲斷喝,“我現在沒問你!“

塔娜額娘嚇得趕緊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這個簡單,你不說不認識嗎,那現在你以恨神的名義發誓!”布赫花喇終於失去了耐心,陰陽怪氣地插嘴到,“黑水沒人敢在恨神面前扒瞎!”

塔娜也想這場詢問盡快結束,對她來說,在黃金大殿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聽花喇說完,她平靜地摘下面紗平(起誓必須以真面目面對恨神)緩緩到:”我願意以恨神的名義...“

“停!”盯著塔娜美麗的臉龐布赫花喇兩眼放光,“你跟著他說!”他一指站在布幔陰影下的黑衣薩滿。

黑衣薩滿是整個黑水唯一帶面罩的男人,沒人知道隱藏在面罩後的那張臉到底長得什麽樣,實際上,很多人一聽他那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就失去了探尋他真面目的勇氣。

“有仇必報的恨神在上,”黑薩滿的聲音仿佛從遠古傳來,空曠而飄渺,同時帶著一種冷徹骨髓的寒意。“我願意以您的名義起誓,如果我說的話有一句謊言,我必遭天譴,讓最疼我的人悲慘死去,......讓我同戀人永世無法見面!讓我帶著這個詛咒孤獨終老......!”

塔娜平緩地跟著黑薩滿誦讀,其實她根本不再乎這種起誓,為了愛人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闖,但聽到同相愛的戀人永世無法相見的詛咒後,她還是不由得停下了。

布赫花喇莫名其妙的看著塔娜,臉上的蛇信子隨之張合。

布赫朗頓護女親切,忙插言:“孩子還小,沒必要發這麽毒的誓吧?”

“一個誓言而已,怕什麽,反正她又沒撒謊!”布赫花喇聳聳肩膀。

“塔娜是我從小看大的,我這個當阿瑪的心裏有數,”布赫朗頓盯著沈默不語的大族長說:“如果塔娜要真敢和烏拉的白眼狼好上了,我發誓,我會親手殺掉她!”布赫朗頓看了看女兒。

布赫裏裏點了點頭,眼神更加深沈:”好,我相信你,要真那樣,不用你親手,我會按族裏的規矩辦!“

一旁的塔娜聽得心在顫抖。

幾年前,曾有一位黑水女子喜歡上了附近一位山民,但後來不幸被族人發現,那次甚至都沒經過部落審判,幾個族人直接就對女孩動了石刑。

所謂石刑就是亂石砸死,這能讓受刑者承受更多的痛苦,而不是一刀砍頭的痛快。

據說那次,親手用石頭砸碎女孩腦袋的人,正是平時最疼愛她的阿瑪。

愛與恨是利刃的兩面,神和魔只在一念間。

塔娜瞄了一眼旁邊的阿瑪,“這個平時最疼自己的人,難道到那個時候真下得去手嗎!”她暗暗想。

盤問這關雖然暫時過了,但布赫裏裏卻不允許塔娜一家再回西山牧場。

“你們該回寨子裏好好歇歇了!”布赫花喇不還好意地看著塔娜。

黑水人的寨子坐落在一個山坡上,山坡樹木郁郁蔥蔥,高大的落葉松在寨子周遭林立,好像崗哨一樣忠於職守。茂盛的鵝掌楸將大多數木屋庇護在自己的樹蔭下。

部落議事廳在山坡的最高處,用剝掉皮的等圓紅松建成,遠遠望去黃燦燦一片,尤其是在夕陽的照耀下,像鐵匠洪爐裏燒紅的鐵塊兒。

黑水人習慣稱之為黃金大殿,站在大殿門外的廣場上往下看,寨子錯落有致的木屋順著山坡向下延展,廣場西側邊緣,樹立著一排人頭樁,前些年同烏拉人沖突頻繁的時候,木樁上經常插滿敵人滴血的頭顱,如今只剩些破碎的骷髏散落在木樁底部。

當年黑水族壯大後,便是從這出發去山外覆仇,直到前些年,終於收回當初被搶奪的全部牧場。

也正是因為這一偉績,直接讓年剛三十的布赫裏裏坐上了黑水族長的寶座,同時,他也成為黑水人歷史上最年輕的大族長。

和阿哥不同,布赫花喇顯得有勇無謀,在布赫花喇的頭腦裏只有一個“幹”字!

“不服就幹!”這是布赫花喇的座右銘。

布赫花喇的這種風格,讓他在黑水人中擁有為數不小的擁躉。本來就是,都是老爺們,哪有功夫磨嘰,不服幹完再說,黑水人熱衷於快意恩仇。

對最近幾年同烏拉人間的和平,布赫花喇早就心懷不滿。他覺得,烏拉人歸還牧場是無可厚非的事,牧場本來就是黑水的,賊偷了東西還回來,難道就算完事了嗎?要是那樣,盜賊豈不成了天下最理想的職業!

他哪懂得布赫裏裏的打算。

布赫裏裏說要等待時機,結果花喇瞪著一對鈴鐺般的眼珠子問:“時機?還要什麽時機?黑水可不是從前的黑水了,現在我們兵強馬壯,人手眾多,直接殺過去不就完了!”

“烏拉人也不是從前的烏拉人了!”布赫裏裏冷靜地提醒他。

這幾年,布赫裏裏曾幾次派人出使蜿蜒河,他打算聯合蜿蜒人一同對抗聖鴉堡,但怎耐蜿蜒永慶生性懦弱,只求安穩度日,並沒其他野心,總讓布赫裏裏失望。

而終北人更是胸無大志,他們的全部樂趣與野獸並無二異,只限於滿足“口、眼、屌”的最低欲求。雖說前幾天黑水使者總算是見到了黎冒東,但要兩個部落達成一致,目前看起來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像肅慎、高車那些小部落,深谙處事哲學,現在的北疆,很明顯是烏拉人的天下,誰也不願意貿然聯合黑水對抗聖鴉堡,對於黑水聯合之意,要麽就一口回絕,要麽就是模棱兩可的回覆。

這些墻頭草,在局勢不明朗的時候,絕不會站到黑水一邊,布赫裏裏對此心知肚明,如果此刻同烏拉人開戰,那些小部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聖鴉堡,除非黑水人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其實這和賭徒一樣,無論誰也喜歡將賭註壓在獲勝幾率大的一方。

部落和部落之間沒有絕對的友誼,只有時勢的需要。

為此,布赫裏裏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時機,時機最重要,恰當的時機作出正確的選擇,能最大限度的保證成功。

布赫裏裏每天都仔細地分析著外面傳回的情報,仿佛一只躲在暗處的蜘蛛,靜待獵物落入陷阱。

最近,各種消息顯示,他所盼望的時機似乎快要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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