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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暗湧(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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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老阿婆要為奴家說給哪戶人家, 哪個良人?”風寄娘笑問。

雷剎一個轉瞬收起四溢的殺氣, 這種荒郊野嶺,再怎麽迷道也不會迷到這裏, 再看這老嫗幹瘦垂老,身上衣料簇新,行道走路落腳極輕, 在曲折滿布草莖的羊腸泥路健步如飛來去自由。他近來見多各種詭事, 便料定這老嫗有古怪。既然風寄娘搭話,他隱在一邊靜觀奇變。

老婦人見風寄娘似有意動,笑不可抑, 豎起一根幹瘦的手指,誇誇其談,道:“老身上說的這戶人家姓,家裏良田千傾, 城內又有商鋪無數,家中使喚著成百上千的奴仆丫環,宅內宅外養著豪奴護院, 車馬牛羊成群結隊。上結交著富豪顯貴,下識得草莽豪傑。”

“這王家僅有一子, 生得威武俊俏,生性又體貼又小意, 千裏挑一的人物,不知惹得多少小孩子心頭鹿撞,將那滿腔情絲盡數系在王郎身上。這王郎他家本就豪富, 又文武雙全,心氣強,難免就眼高,一心想要尋一個合心合意的佳人伴攜一生,這挑挑揀揀的,到現在都不曾成家。”

老婦人又看風寄娘一眼,笑道:“我觀娘子的人貌,細皮白肉,杏眼櫻唇的,也是千裏挑一的人物,說不得成了一段佳話。再一個,老身走街竄巷,何時認不得道?偏生今日為走近路撞見了小娘子,這可不就是天意如此?”

風寄娘將眉一皺,故作不解,遲疑道:“都道男女婚嫁,是結兩姓之好。老阿婆既不問奴家出身,又不問奴家八字,怎知這便是好姻緣。老阿婆莫不是拿奴家取笑,戲耍奴家一番?”

老婦人眼珠骨轆一轉,拍著大腿叫起屈來:“小娘子這話不中聽,人世間千萬種的玩笑,只這生死嫁娶不能胡謅的。也怪老身話沒講清,事沒理透。小娘子有所不知,那個王家祖上出過將軍,屍山血海裏趟出的家業,凡事都講一個百無禁忌。這人生在世,短短數十載,幾個轉身就到了頭,活到七十那都是祖上積德,良緣難得,且珍惜才是。”

風寄娘好生為難道:“難為老阿婆為奴家操心,只是奴家自不命苦,無父無母無四鄰六親,最信命數之說。”

“小娘子不知,老身既是說媒的,對這八字吉禍也知個幾分,不如娘子說說生辰八字?待老身合上一合?”老婦人趨上前道。

風寄娘也不拒絕:“生辰八字不好隨意示人,更不好宣之於眾,老阿婆附耳過來,奴家與你說。”

老婦人竭力伸長脖子,笑呵呵地側過耳朵,風寄娘以手遮擋,在她耳邊說了生辰八字。老婦人邊聽邊點頭,還道:“老身記下,與小娘子推一推八字,只是這生年不曾聽清,小娘子再說說。”

風寄娘笑了笑,又在她耳邊說了出生年。

老婦人聽完,臉上的那抹頓時僵在那,像是被寒霜冰凍住了其它的情緒,怎也轉換不過來,只好維掛著那不倫不類的笑意。似是過了良久,這才踉蹌倒退,細細打量著風寄娘,越打量越是心驚,枯樹枝一樣的手指點著她直抖動,喝問:“小娘子是什麽人?”

風寄娘笑而不答,雷剎踏前一步,反喝道:“你又是什麽人?來這裝神弄鬼?”

老婦人勾著身,忙討好道:“是老身有眼無珠,多有打擾多有打擾,這……這,還有人家等著老身做媒,不敢再耽擱,這便走這便走。”

“來時由你,去時卻要交待清楚。”雷剎攔住她,“說不得身上帶著人命。”

老婦人大聲呼冤:“你便是官差也不能誣賴老身,老身清清白白,幹幹凈凈,連只螞蟻都不敢踩死,生得就是一副好心腸。”

雷剎不聽她言語,卻看向風寄娘,風寄娘沖他微微擺了擺手。雷剎雖心有不甘,到底沒有多生事端,讓開了身。

老婦人大喜過望,踮著腳就要走,哪料一頭撞在小解回來的單什腿上。

單什一早吃了肉餅,又灌了水,腹內作響,鉆進枯草叢小解,又出了個恭,渾身臭烘烘地鉆出草叢,左右尋覓也沒見個水窪池塘,只好帶著一身臭氣回來。

他一邊咒罵倒楣邊一路拍著草屑,將到草亭,就見一只黃鼠狼繞在人腿邊,立著身發出粗嘎的哢哢聲。單什提了提褲子,心裏大奇,暗道:這離亂墳不遠,就見怪事,這只黃鼬好生大膽,竟不怕人?說不得已經  成精成怪,逮了生燉,也不知這肉是不是柴老。

單什正可惜早上吃的肉餅,看著黃鼠狼,惡向膽邊生,一心想著抓了吃肉找補,當下大步流星過來,張開大手揪住黃鼠狼的後脖頸提了起來,哈哈大笑:“這畜牲膽大,可不是便宜了老單的五臟廟。”

他這麽一提一捏,粗夫兵差等一個恍惚,個個驚醒過來,草亭附近哪還有什麽老婦,眼前只一個不知何時回來的單什得意地拎著一只皮毛已經雜白的黃鼠狼,瞪著賊眉鼠眼,擰著小條身掙紮嘶叫想要逃脫。

雷剎暗道:慚愧,我只知這老嫗古怪,原來是只黃鼬。

單什殺豬出身,死在他手裏的走獸不知其數,雖然現在改行換當了,那身血腥卻是經久不去,比之雷剎的陰煞之氣,之於這只黃鼠,倒是單什更加讓它肝膽俱裂,驚懼之下,竟連臭屁都不敢放。

“看這毛色倒活了些年頭。”單什擡著眼,滿腹遺憾,“瘦得緊,怕沒有多少肉,也罷,放甕中燉個半日下酒。”

黃鼠狼聽了這話,更是掙紮不休,只單什的一只手有如鐵鉗,哪掙脫得了。兩只黑眼裏不由落下幾滴淚,擡起兩只前爪沖著風寄娘連連作揖,望她搭救。

風寄娘想了想,他們出來是為尋蕭孺人的屍骨,野墳荒野最多野犬黃鼬,這只已經成了精,不知有多少子孫後代,殺了它惹來報覆,倒是耽誤了事,再者,尋屍時說不得還能得一助力。

“單衛,這年月人活至壽終尚且不易,這只黃鼬已過百數,難得很,定是上蒼待它厚道,我等何必逆天而行。”風寄娘開口道,“再者,它皮雜肉柴,也沒什麽吃頭。單衛不如放它自去,改日奴家宰一只羊來燉湯暖暖諸位的腸胃,如何啊?”

單什笑道:“風娘子開口,老單哪敢不應,一只雜毛鼬,又臭得很,罷了罷了,放它一條生路。”

他一松手,黃鼠狼死裏逃生,沖幾人一個作揖,腳底抹油,飛也似得溜了,幾下這消失在老林裏。

雷剎斜眼看著單什:“單大哥倒賺了一頓羊肉。”又道,“這倒有欺人之嫌,也罷,這只羊還是由我來買,風娘子搭手烹煮便好。”

幾個兵差粗夫剛艱異事,各個心頭打顫,聽到有好羊肉吃,立馬將那些驚異丟到了九宵雲外,紛紛起哄叫好。

單什搓著手,笑道:“風娘子歸風娘子,副帥歸副帥,不如這日吃風娘子的,那日吃副帥的,如何?”又逗趣道,“副帥的歸了風娘子,這算得一筆什麽賬?倒作成一家了?”

雷剎瞪他一眼,止住單什的胡言亂語,道:“別再扯舌頭,正事要緊。”

單什悶笑數聲,不敢再多嘴多舌,倒是風寄娘明知他故意取笑,臉上也沒什麽羞澀扭捏之態,端得落落大方。

雷剎發話,一行人重又上路,四周一片死寂,風過枯草叢層層生波,偶有幾聲不知名的野鳥咕啾一聲從草叢中驚飛,越走越無煙火之氣,倒似到陰司之所,環顧一圈無一絲生氣。

單什走得不耐煩,怒問:“何時才到,枯草葉子打得臉疼。”

他正抱怨,一陣寒風吹過,什麽白乎乎的一片被風吹到臉上,用手一扒,原來是一片紙錢,再定睛,原來已經出了草叢,前面正是亂葬墳,只見老墳挨著新墳,破草席擠著薄木棺,鮮屍蓋著白骨,老樹上站著虎視眈眈的老鴉,老樹下掏著鼠洞貍窩,賴皮的野狗為奪一段人骨,撕咬作一團,見有人也不避走,反倒以為是奪食的,喉中發出恐喝聲。

一個粗夫掩鼻道:“這地界除卻犯事的,便是無主的孤魂,還有些窮苦無地著落的百姓。”他指指墳堆道,“雖家貧,倒也有口薄棺、一卷草席,也入了土安了家,四時八節的墳前也有人家燒著紙錢供碗涼漿。這些犯事的,只能曝屍荒野,大都餵了畜牲,有運道的,得些好心人燒得祭品。”他搖頭嘆息,“也是可憐。”

雷剎等人看一地散落的屍骨,老舊新殘混作一堆,經野狗野鴉的撕搶,沒有一具是完好的,身上的衣衫腐朽零落,不知被扯去哪。

在這亂葬墳,別說尋找蕭孺人的屍骨,便是半載前的屍骸都不易找尋。

風寄娘心生淒涼愁緒,雖說紅顏白骨轉眼成空,但一個絕世佳人落這一地步,實在令人痛心。

雷剎再冷心冷情,對著這人間地獄,也有些動容,朝風寄娘一拱手:“風娘子,只看你的手段。”

風寄娘嘆口氣:“不論成不成,都且一試,即便找不到證據,尋回殘骸,也好好生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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