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往事陳頊是不知道的，所以聽罷之後，他很驚訝的看向晏江，從不知道晏江與他們皇家還有這樣的糾葛。

而謝錦是知道這些事的，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周文帝竟然也知道這些事情。

對了，也是，她都能從往年的一些邸抄，以及他人口中得知十幾年的事，周文帝身為一國君主，又親自參與了當年的事，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只不過，倘若他真的知道，又是真的愧疚，晏江被陳理囚禁了半年之久，又被當時的國師當作人偶試藥試毒了大半年，他怎麽毫無動作呢，在建安城遭受廢人折磨的那近兩年的時間，周文帝怎麽沒有把他解救出來呢，難道他當時是真的不知情的嗎？

周文帝苦笑一聲，又繼續道：“這麽多年來，朕一直對晏家心存愧疚，最對不住的便是你，十幾年你受了那麽多苦，就算是報覆一些也是正常的，朕怨不得你。”

謝錦心中微微一動，原來晏江私底下的一些動作，周文帝也都是知道的。

“只是如今，大國師早就不在了，陳理也走了，陳鈺以前也曾苛待過你，如今他也走了，而朕很快便要百年，朝中的那些曾經害過你晏家的人，朕也管不了這許多了，只望你，能不計前嫌，好好的輔佐陳瞻，為我大周謀福，莫要為敵。”

周文帝一番話幾乎快算得上苦口婆心，即便謝錦是知道當年事實的人，曾為晏江的遭遇感同身受過，但是如今聽了他這番話，還是忍不住心中酸澀。

這就是一代帝王。

叱咤風雲，管理萬裏江山，這麽多年下來，到如今行將就木，他也會出這些尋常人才會的話，如同一個父親，殷殷切切的囑托著後世，怕曾經對不住的人會苛待自己的孫。

只不過，晏江也並非尋常人。

他一直都有一顆超乎常人之外，冷靜的看著一切的強大心靈，周文帝這番話在任何人聽來心中都會或多或少的產生悸動，然而對於他來，卻像是不痛不癢的雨點，一點也不能對他產生影響，周文帝話的時候，他就像是在聽別人的訴，好像周文帝的人不是他一樣。

周文帝沒有避諱的看著晏江，言語間毫不掩飾心中的那份愧疚，他拋卻了自己君王的身份，以一個父親，或者是虧欠別人的人做出了一個妥協。對於君王而言，這已經是妥協了，因為他知道晏江並非池中之物，十多年前，晏江還那麽年幼的時候，遭受那般的折磨都能活下來，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並非是幸運，而已因為計謀與能力。

身為晏家的人，他比之晏棋手段還要高明，因為晏棋是養尊處優長大的，聰明智慧是他們家一直以來的傳統與特性，而晏江則從生活的苦楚之中，相比晏棋的舍生取義，心善忠君，晏江絕對不會如此。一直活在折磨與仇恨中的人，感受到的都是這個世界慢慢的惡意，他怎麽會輕易的就釋然。

晏江靜靜的看著他，從始至終，他一直都是這麽個表情，無愛無恨，亦無怨無憎，只是很平淡很平淡的看著他，誰也不能從他這張臉上看出什麽想法來。

謝錦遮擋在寬大衣袖下的手，不著痕跡的伸過去，輕觸了一下，卻感受到他冰涼無比的指尖，一如當初他躺在床上垂死的時候。

原來，他的內心也不像他表面這般平靜。

周文帝看了他一陣，又繼續道：“朕想，你既然會將陳鈺的事告知朕，大概是不想要這個國家發生什麽變動的，陳瞻、陳頊往日與你都沒有什麽糾葛，讓你輔佐他們應該也不會增加你的痛苦，既然如此，朕就封你為一品國公，幫朕照料著他們兩個如何？”

話音才落，陳頊便徑直擡起了頭，雙目微睜，心中驚駭異常。

他一直都知道晏江有非常人之能，所以一開始晏江透漏出向他投誠的意思時，他很高興的就接納了他，但是他萬沒想到，之前他所了解的只是九牛一毛，晏江的能力遠在他想象之上。

朝中一品國公，有絕對的攝政之能，有些人奮鬥一生，一個家族奮鬥百年也未必能達到這個位置，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位置，舉手之間就被周文帝送給了晏江。

這是何等的恩賜。

陳頊心中思緒婉轉，想要想通什麽，然而他對十幾年的事根本就不知情。明明他只比晏江大上兩三歲，但是對於大周朝的往事，他實在是知之甚少，甚至周文帝的一些話他都不能完全聽懂。

晏江長久的沈默著，周文帝也似乎很有耐心，一直等著他開口話。

時間就這麽在兩人的僵持中飛快的流逝，晏江沈默的太久了，禦書房裏的空氣都開始變得沈重起來，漸漸的有些焦灼，謝錦的心不禁提到了嗓眼。

晏江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他到底答不答應也不，就這般的僵持，只怕除了周文帝就沒人能懂。

又過了良久，炎夏的熱氣都慢慢侵入了禦書房，才有一道輕得都有些空靈的聲音響起：

“謝陛下。”

良久的沈默以及安靜至極的空間，這道聲音乍然響起，雖然很輕，可還是異常的清晰。

謝錦猛的擡頭看過去，只見他的神情還是淡淡的，但言語中已經是同意了。

他答應做那一品國公，輔佐朝政，不再與皇室為敵。

可是這樣一來，他不就是要放棄覆仇，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目的？他怎麽會答應？

謝錦心頭不解，可擡起頭就看到周文帝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渾身都是如釋重負的輕松。

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過來。

是了，方才周文帝也了，當年迫害了晏江的人，陳理和陳鈺都已經死了，他束手旁觀過，對不起晏江，但是現在他的身體也已經不行了，晏江根本就不必動手。

而朝中的那些朝臣，周文帝也，他管不了，那就是，他默認了。晏江可以隨意找那些朝臣覆仇，他不會管。他只希望晏江不要對陳頊和陳瞻動手，為此可以讓他幹涉朝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周文帝身為一代帝王，做出這樣的妥協，已經極為不易，而從另一個方面，他也已經清楚了一切。

這個王朝底下，全都是晏江的人，他已經掌控了很多很多，包括平王會造反逼宮，這背後也少不了他的手筆。平王是什麽樣的人，周文帝就算沒有太多關註，但多少也是知道的，這畢竟是他的親兒。

平王會逼宮謀反，以他的性格不是沒有可能，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周文帝又沒有做出十分激烈的決定，也沒有露出要立陳頊為太的意思，平王不應該會這麽沈不住氣，唯一的可能就是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

只是他猜測到這裏面有晏江的手筆，卻已經沒有力氣去找了，現如今他或許大可直接將晏江殺掉，在離去之前為孫後代清除掉這個障礙，但他卻不敢貿然這麽做，晏江的手眼已經深入朝堂，偌大的建安城之上全是他的羅，把他殺了可以，但卻沒法立刻清理掉這些人物，倘若晏江在死前下個命令，或許王朝就此顛覆也未可知。所以他只能選擇這條路，淡化晏江的仇恨，時日久了，也便好了。

見晏江答應之後，周文帝全身心的都放了下來，看看晏江，又看看陳頊，最後目光又掃到謝錦這裏，視線在他們相挨的身形上一掃而過，然後道：“朕今日已經立下了太，過兩天就讓人寫詔書，立你為國公，若你還有什麽要求，現在就一並了吧，朕都應允。”

真是好大的誘惑。

什麽事情都應允，一個皇上可以應允的事情那範圍可是大了，基本是想要什麽給什麽，這樣的好事，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人可以得到。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都有求而不得的事，聽到周文帝這麽，陳頊都忍不住擡起了頭。

晏江同樣也擡起了頭，相比之前不動聲色，這回他卻是認真的思考了一番，才道：

“既然陛下要我做國公，絲綸閣侍中一位便空出來了，不如讓謝賢書頂了這個位置。”

聽聞此言，謝錦是一呆，陳頊驚訝的轉過頭來，而周文帝抖了抖眉毛，難得的一滯。

他都做好了晏江提一些刁難的要求的準備，又或者是獅大開口，要府邸，園林，甚至是要軍隊虎牌的可能他都想過了，可就是沒有想過他會為謝錦求官位。

沈默了一會，周文帝難得的笑了：

“你可知道，謝卿入朝不足三月，就連考評都沒有就入朝，這已經惹的很多人詬病了，倘若現在讓她升為三品侍中，只怕這朝中都要沸騰，也沒有她的立足之地啊。”

晏江看著他沒有話。

又是這個表情，周文帝都要被他給氣樂了：

“成瑜啊成瑜，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這朝堂上的彎道，她現在已經不錯了，倘若再做侍中，就算在女之中位極人臣，卻惹的朝中人人非議，又有什麽好處？謝卿現在年輕，前途無量，朕也是極為看好的，穩紮穩打才能走的長遠，急功近利才是不好，這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

做皇帝這麽多年，周文帝向來都是一不二的，還頭一次遇到這麽一個讓人頭疼的難纏的主兒，他無奈的搖頭失笑，妥協道：

“罷了罷了，朕答應你就是了，不過讓她直接做侍中肯定是不行的，不如就讓葛夫人提一等，她就先做尚書，空出賢書之位，朕在朝中放出去，給他們些甜頭，也好堵了他們的嘴。”

為今之計，也就只有這樣才好了。

晏江微微彎了下身，嘴角這才露出一抹極淺的笑意：“謝主隆恩。”

周文帝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忍不住心中一氣，這臭，又著了他的道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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