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晏江眼波很溫柔的看著他，“南梁的都斂使司，北周禦史臺的頭領，你這個記性卻不怎麽樣。”

陡然被叫破身份，謝安海神色又是劇變。

晏江微微一笑，從容漫然的道：“謝安海，我們做筆交易吧。”

謝安海震驚之色還未褪去，聽到他這句帶著些微引誘之意的話，眼中露出警惕：“你想做什麽？”

晏江漫然一笑：“想必你應該還記得，十三年前晏家滅門之時，除了陳兆先、陳理、陳玨，還有誰插了手？”

聽他渾不在意的直呼當今最尊貴的幾個人的名字，謝安海心中幾不可阻擋的蔓延上來一股冷意，他閉了閉眼睛，吸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在什麽，十三年前我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你們晏家一門我高攀不起，怎麽能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謝安海完這句話，擡頭看晏江只是站在外面但笑不語，心中思量一番，吐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晏家之後，你們晏家向來是驚才絕艷，無人匹及，可終歸是慧極必傷，眼下晏家已經滅門，這是朝代的更疊，怨不得誰，你一個人就算想報仇，也不能與一個朝代為敵，何不化幹戈為玉帛？”

晏江笑而不語。

謝安海諄諄善誘道：“我看你年紀還，當年之事知道的也不完全，大梁當時氣數已盡，滅亡是早晚的事，你們晏家家主晏棋忠於先皇，沒有帶著你們撤離建安，才遭此滅門大禍。你既然知道對手是當今聖上，何必以卵擊石，不如安安心心的在建安生活，假以時日，或許還有覆興你們晏家的機會。”

晏江依舊笑而不言。

望了他一會兒，謝安海神情一松，像是心中的重擔放下，道：“我知道你是明白這樣道理的，四年前你就曾在建安大放異彩，心智才華皆是一流，如今又在瑞王爺麾下，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謝安海完這番話，晏江終於有了反應，他往前走了一步，動作不急不緩，輕聲道：“謝安海，十三年的所有事我都清楚，只不過是有一個人至今沒找出來而已，你了這麽多，是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其中做了什麽嗎？”

見謝安海變色，他才露出一個玩味兒的笑容：“四年前我就想出手了，若不是有人設法救你，你早就死在亂刀之下，何以能在此花言巧語。”

“你……”謝安海面部顫抖，聽著他的話，不易於雷劈於頂，這才明白他方才引誘他那麽多，卻是被對方當成了個笑話。

“謝安海，你不要忘了，憑你當年做下的那些事，如今你還能活著，都是誰給的，你不但不感激，反而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你們謝家一門就是如此傳承的嗎？”

謝安海聽他的篤定，望著他面上的笑容，心中直打突突，道：“晏棋當年確實庇護了我，可我何曾又背信棄義過，我……”話到一半，他看到晏江似笑非笑的表情，縱然硬著頭皮，也不下去了，道：“我只是在晏棋一事上推波助瀾過，可成王敗寇，晏家滅門怎麽會是我的緣故。”

晏江聽他的辯白，輕笑一聲：“確實不是你一個人的緣故，所以我才與你做這筆交易，告訴我還有一個人是誰？”

曾經的輝煌至極的晏家，傳承兩百餘年榮光熠熠，足可與皇室比肩，受盡天下人敬仰，那樣輝煌的士族，都抵不過朝代的更疊，如今成了一抔黃土。這亂世中成王敗寇，若是晏家是自然而衰，他無話可。

可是，這士族覆滅的背後，全是人為的推動。

“我不記得了，”謝安海皺眉道：“這麽多年過去，我怎麽可能……”

話音未落，耳畔便響起風聲，他眼前一閃，脖頸上便是一涼，謝安海身陡然僵住，目中透出幾分驚恐之色，又掩了下去，耳邊只聽晏江輕緩柔和的聲音。

“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幫助謝大人記得更清楚一些。”

他的語調溫柔清雅，手中的利劍卻如冰如刃，鋒利的刀鋒貼著謝安海的脖頸，讓他渾身僵硬，分毫不敢動彈。

被一個自己不知多少的少年人給掣肘住，謝安海心中有不出的惱意，可他知道眼下的情況身不由己，只得道：“你就算知道也沒什麽用，她已經死了，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晏江眼神淡淡的望著他，隔了一陣才收回利劍，很慢很慢的道：“原來她已經死了……”他語調輕柔婉轉，可期間隱約的威勢讓謝安海不敢有分毫輕視，只聽著他繼續道：“這樣一死了之可真不像她的為人，就只剩下陳兆先幾個人了。”

謝安海聞言，眉頭皺了一下，卻沒敢什麽，只道：“你方才要與我做交易，你想知道的我已經了，你許諾我的呢？”

“我何曾許諾過你什麽？”晏江輕飄飄的道，看見謝安海神情一變，他忽而笑道，話鋒一轉：“不過我並非是言而無信之人，你且有什麽願望吧。”

謝安海不怎麽信任的看著他，眉頭擰了一下，心中掙紮半刻，才道：“你既然是晏家後人，我也就相信你這一次。”他頓了頓，身往前挪一寸道：“你把瑤兒救出去，我大勢已去，可她還年輕，不能陪我葬送在這裏，我要你答應我把瑤兒救出去。”

晏江道：“她氣數未盡，你不必擔心。”

聞言，謝安海心中覆雜，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知該信還是不信。不過總歸是有了希望，不至於讓他時刻擔憂，雖他不信命理之，但他相信晏江的能力，這對他也不過是事一樁。

心中放下了一個重擔，謝安海總算松了口氣，卻見晏江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利劍，他神色一滯，心有戚戚：“你，你這是做什麽？”

晏江只是淡淡一笑：“既然你已經承認你的罪行，就該接受相應的懲罰了。”

謝安海被他“出爾反爾”的行為氣的面上通紅：“我不是已經了，當初我只在晏棋背後推波助瀾過一把，你們晏家不是我……”話到一半，他猛然頓時，看著晏江的面容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心中劇震道：“你，你是晏棋之？”

晏江還沒有反應，他就已經瘋狂搖頭道：“不對，不對，晏棋之在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你不是……”這樣也不對，晏家自來一脈單傳，若他不是晏棋之，又是誰？

可是這怎麽可能，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怎麽還會活著，他早該死了才對啊！

謝安海思緒紛雜，腦內混亂一片，脖頸上傳來一陣刺痛，是他方才搖頭時擦到了劍刃，看著晏江毫無感情的站在那裏，手中握著劍顯得那麽漫不經意，他心中升起淡淡的驚慌：“……你清楚我現在的處境，我大勢已去，被處死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親自動手！”

晏江漫然一笑：“既然是報仇，不能手刃仇人豈不可惜。”看著謝安海臉上出現灰敗之色，他很隨意的著，語調如冰雪：“死人都是一樣的，又何必計較死法呢。”

謝安海定定的凝視了晏江片刻，才緩緩的吸了口氣，語氣中已經有認命的意味：“既如此，我再問一個問題，此次謝錦能把我逼到這地步，是不是你在暗中出的手？”

他總覺得這次的事情像是策劃好了一樣，明明是他先出手要將謝錦致死，到頭來卻把自己餡了進去，落到這步田地。他之前想不透是哪裏出了問題，總覺得是自己不心，可眼下晏江出現，他才恍然明白過來。

若非是晏江，他怎麽會輕易就敗了。

晏江輕笑一聲：“你真是太看謝錦了，昨天我才剛從蜀中回來，你的事我沒有插手，全是她一手為之。她為人聰慧機敏，不比你孫女差分毫。”不過這整件事情的脈絡後面卻是有他推波助瀾的，謝家勢大力大，單憑謝錦一人不足以動搖，謝安海想要謝家繼續昌盛下去，但晏江卻不讓他如願。

謝安海沈默了一瞬，面無表情道：“既如此，你動手吧，當年是我先對不起晏棋，如今境地也是難免一死，死在前朝餘孽手中，也算為我死前了卻一樁心事。”

謝安海精明了一輩，是個老奸巨猾的人物，平時不到最後一刻，他都不會束手就擒，只會耍心機尋機會。只是現在他放棄了，對方是晏家之後，他無法匹及，再來還有謝思瑤，他不願意自己此刻的算計讓謝思瑤陷入險地，前途盡毀，再不甘也只能認了。

一陣勁風拂過，牢房邊上的火苗動了動，又漸漸歸於原狀。

晏江神色平靜的朝牢房外走去，走到中間的時候他腳步頓了一下，又重新擡起腳步，空氣中只傳來淡淡的一聲笑語，好像有，又好像是幻覺：

“前朝餘孽？才十三年之久，在這片土地上，誰不是前朝餘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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