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價器上的數字跳到二十塊錢時，舒格的故事就已經講完了。她把手心裏那顆快要融化的巧克力塞進嘴巴裏，心底一陣唏噓。原來這場漫長難言的隱秘心事，一刻鐘就可以概括。

“那他的初戀到底是誰呢。”耿迪撐著頭，認真地看著舒格。她窩在車座上小小一只，半張臉被衛衣的帽子掩蓋，咬著巧克力的嘴巴輕輕鼓動。

舒格將巧克力包裝紙疊成一個小三角形放回口袋裏，低頭笑道：“是誰都已經不重要了吧。”

耿迪勾起一邊嘴角，擡手在舒格的眼前打了個響指。

“幹嘛？”舒格擡起頭，看見窗外的霓虹閃進耿迪的眼睛裏，那裏面裹著洞察一切的笑意。她正襟危坐：“真對號入座就沒意思了。”

“得，我不開你玩笑，誰還沒個初戀啊。”耿迪未等舒格開口，又拍拍她的帽子，“好啦，我懂我懂。”

“小朋友。”舒格抱著胳膊認真看著耿迪，“三個月後想要在我這裏拿高分，就千萬別自作聰明。”

耿迪長長地“哦”了一聲，沖她擡一下下巴：“你手機又響了，看看唄。”

舒格將手機從包裏拿出來，屏幕上有好幾條新消息。她點開微信，除了Lisa的催命符，其餘的都是生日祝福，其中還包括姜芮的。

舒格決定先去群裏恭賀一聲新人，然後再挨個回覆那些祝福，結果一點開群，她懵了。

最後一條群消息是嚴子昂在十分鐘前發的，他說：“姜芮還在洛杉磯。覺明手機關機，應該是已經飛過去了，大家別著急。”

舒格又往前翻，下午四點半的時候，姜芮退群了。當時洛杉磯是晚上十二點多，情人節剛剛到來。姜芮退群之後，所有的聊天記錄都是大家的擔心和揣測。

“小糖果，下車了。”耿迪提醒走神的舒格。

舒格抽回神來，發現耿迪已經付過車錢了。她推開車門，又回頭：“師傅，麻煩發.票給我一下。”

“我說壽星，你今天過生日唉，別再想覆水難收的事情了。”見舒格走得緩慢，耿迪拉了下她的帽子，“快走吧，都九點了，我餓死了。”

覆水難收……舒格漠然地點點頭。她點開工作群加了耿迪的微信，“報銷從我這邊走，剛剛多少錢我轉給你。”

耿迪瞧她一本正經，無奈地笑了笑：“說你呆吧，你又清醒的不行。”

昨天上午，孟覺明出發去機場接姜芮之前，收到她發來的微信——“覺明，對不起，我沒上飛機。”

孟覺明看著“對不起”三個字，放下大衣外套靠在鞋櫃上，沈默地凝視對面鏡子裏的自己。五分鐘後，他將下午回虹城的兩張機票退掉，決定飛往洛杉磯。

姜芮退群後一夜未眠。在這之前，她已經給父母那邊做出了解釋，謊稱學校這邊有事，結婚的事情得緩一緩。

去實驗室的路上，姜芮碰到一對華人留學生情侶。她微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咬著手裏的三明治，眼眶突然就紅了。她知道孟覺明來找她了，但下意識想逃避。

孟覺明趕到時，姜芮正穿著工作服坐在凳子上發呆。他敲了敲門上的玻璃窗，示意姜芮出來。姜芮茫然地擡起頭看著他，他嘴角的笑容一如從前。

兩個人沿著林蔭大道走到小公園裏，姜芮在長椅上坐下，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孟覺明搖了搖頭：“說抱歉的，應該是我。”

姜芮回憶起他們剛出國留學的日子，她在洛杉磯，孟覺明在紐約，他們之間隔著一整個美國。他們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機票昂貴，因此在確定關系後，他們一共只見過四次面。後來孟覺明回國工作，他們相距更遠，每一次都是孟覺明飛過來看她，但常常只待兩天就又得返程。

姜芮堅持讀博後，不久就獲得了一份實驗室助理的工作，去年他們實驗室的科研項目小有成績，她當下就決定要留在美國發展，於是趁年前孟覺明來看她的時候提出了結婚。孟覺明當時沒有表態，幾天後她仍舊堅持，孟覺明同意了。

孟覺明是一個稱職貼心的男友，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吵過架，更沒有鬧過分手。他們相識多年，都是情商很高的人，相處起來像是老友，彼此都感到自在舒服。姜芮自認不是個糾結在小情小愛裏的女人，她認為只要這個男人在她身邊就很好。她甚至從來沒有問過孟覺明這幾年裏到底有沒有愛上她。

“你喜歡了小師妹這麽多年，她知道嗎？”姜芮笑著，聲音卻哽咽了，“覺明，我太了解你了，你這個人誠實的可怕，連一個眼神都藏不住。”

綺綺拽舒格毛球尾巴的那張照片上還有一個人，他的視線溫柔的落在舒格的臉上，眼睛裏的愛意被最懂他的姐姐適時的捕捉。那個眼神與十二年前姜芮在舒沛文辦公室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四年前，孟覺明在學校裏打籃球時韌帶斷裂，姜芮飛到紐約去看他，再次跟他告白。那一次，孟覺明終於同意了。

“四年前你說你心裏有一個人很難忘記，如果我不介意，那咱們就試一試，也許試過了我就不喜歡你了……”姜芮接過孟覺明遞過來的紙巾，卻沒有去擦臉上的眼淚，她又問：“就算我這次回國了，你也會跟我說分手，對不對？”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孟覺明疲憊不已，他在姜芮身邊坐下，摘下眼鏡放進口袋裏，聲音沈的像落水的磐石，“是。”

高考前，姜芮在樓梯道裏跟孟覺明表白時被同學們看見，當下謠言四起，她備考心情大受影響，模考成績直線下滑。於是孟覺明主動承認自己是她的男朋友，還帶著她一起覆習，教她調整考前心態。

姜芮從那個時候就知道，孟覺明是一個善良到骨子裏的人，他絕對不忍心傷害任何人。雖然他一次次拒絕她的心意，可每一次都不會讓她感到尷尬。除了孟覺明，姜芮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喜歡別人。

那一天，孟覺明做完手術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他突然問她：“姜芮，你累嗎？”然後他告訴姜芮，他也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人，盡管那個人只把他當成哥哥或者是好朋友，可他沒辦法忘記她。

異國他鄉，他們是彼此唯一可傾訴的對象。姜芮知道人在病痛中最孤獨，她湊過去親了孟覺明一下，“我不介意，既然她不喜歡你，你總會忘記她的。”

但孟覺明始終沒有忘記，他的不動聲色在與那個人重逢後土崩瓦解。他依然喜歡她。

……

姜芮看著身邊這個男人，從她第一次鼓起勇氣跟他告白開始，她喜歡了他多久，他就喜歡了別人多久，甚至是更久。

“讓我來說吧。”姜芮擦掉眼淚。她看著孟覺明手心裏折成三角形的紙巾，沖他擠出一個微笑，“孟覺明，我們分手吧。”

舒格被耿迪送回家時已經淩晨兩點，何春蓉上下打量這個帥氣的年輕小夥子，連連跟他道謝。

“你這是喝了多少啊。”何春蓉將舒格扶回房間裏，又問她：“澡還洗嗎？”

舒格搖搖頭：“沒醉，我就是頭有點暈。”話說完，她倒床就睡。

何春蓉不放心女兒，這夜陪著她一起睡。舒格清晨醒來，發現何春蓉躺在她身側睡著，下意識地就勾起嘴角。

“昨晚那個小男孩是你同事？”何春蓉突然開口。

舒格嚇了一跳：“是。”

“看著不錯，但估計比你小吧。”何春蓉瞇起眼睛打量女兒，煞有其事地說：“姐弟戀不靠譜。”

“他是我帶的實習生！”舒格懶得理會何春蓉的八卦，把沒電的手機充上電後，拿了幹凈衣服去洗澡。

昨晚同事們拼命灌她酒，結賬的時候她都要哭了，一直纏著Lisa問能不能報銷一部分。Lisa冷漠地把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甩給她：“明天上班別遲到。”

洗澡的時候舒格想起Lisa有送她禮物這件事，從浴室出來後直奔客廳翻她的包。

“哇，春蓉，這是你喜歡的東西唉。”舒格拿著這根洋桔梗造型的鉑金項鏈對正在廚房裏忙活的何春蓉說。

何春蓉探出頭來瞥了一眼，“你自己戴吧，然後再買幾身漂亮衣服好好打扮一下，周末你小姑來霓城，說要給你介紹對象。”

“肯定又是我爸安排的吧，他真的煩死了。”舒格解了半天吹風機的電線都沒解開，幹脆懶得吹了，她擦著濕發走到廚房門口，沖何春蓉挑挑眉，“你現在不會也跟我爸統一戰線了吧？”

“呸。”何春蓉把煎好的雞蛋遞給她，“我知道你心裏那點小九九，你爸不懂你，我懂啊。不過你小姑一直對你很好的，你面子還是要給她的。”

“知道啦，過年沒見到小姑，周末我去就是了。”舒格吃著雞蛋，又說，“媽，謝謝你哦，昨天我喝醉了，今天補上，謝謝你把我生出來，愛你喲。”

出地鐵站的時候，舒格碰到耿迪了。耿迪敲了敲她鴨舌帽的帽檐：“嘖嘖，你就說咱倆默契不默契。”

舒格踮腳摘了耿迪頭上跟自己同色號的鴨舌帽：“別，你還是摘了吧，我怕待會兒大家誤會。”

耿迪沖她眨了眨眼，冷不丁地就發問：“那既然他沒領成證，這個故事會改寫嗎？”

舒格搖了搖手指，“小屁孩兒，你還是趕緊想想晨會的idea吧。”

送孟覺明去機場的路上，姜芮問他：“你會跟小師妹在一起嗎？”

孟覺明抿著唇，沈默了許久。然後他岔開話題：“你爸媽就你一個女兒，以後你多回國看看他們吧。還有我們這些老同學，大家都很牽掛你。”

姜芮卻繼續追問：“既然你喜歡她，為什麽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這麽多年，你明明可以去找她。”

因為我給了她一個非常錯誤的引導。孟覺明自嘲地笑了一下：“有一次我帶她去騎自行車，她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我說有，她問是誰，我沒敢說真話，就隨口說是咱們班上的。後來你成了我女朋友，她就以為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你。三年前，她跟你對接，明明知道對方是你，卻不肯挑明自己是誰，我是那個時候才確定她……”

孟覺明欲言又止。

“小師妹摔骨折，就是因為那次你騙她吧。”姜芮忽然就釋然了，她沖孟覺明笑了一下，“覺明，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三年前跟我對接的那個人就是小師妹。”

孟覺明也笑了笑，他側過頭看向窗外的海岸線。當時他是怎麽發現那個人是她的呢？因為她在姜芮的TVC裏加了一句文案。

那句話，只有孟覺明和舒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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