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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她再過去。偏沈大老爺已經看到了她，還喊了她一句：“瑩丫頭，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琇瑩沒有辦法，只能上前，落落大方朝沈大老爺見禮，然後又被引見著朝永平侯世子行禮，還有朝那個不久前掐過她的小霸王行禮。
杜羿承朝她露齒一笑。
琇瑩卻感覺到他的笑裏的一股惡意，他一口白牙也變得陰森森的。
這人怎麽那麽危險？！
琇瑩朝沈大老爺身後躲了躲，她下意識覺得離他遠點就對了。
沈大老爺並沒有察覺，得知是他三弟喊了人過去，只是神色淡了些，然後揮手讓她走了。
琇瑩轉身前，杜羿承也笑著朝她揮手，讓她猛地扭頭走得更快了。杜羿承笑容卻一直在臉上，視線直至她消失，沈大老爺倒是察覺到了這個，暗暗吃驚。
怎麽好像永平侯世子的嫡子對他女兒顯得有些不同？
他默默想著，最終還是決定晚些問問女兒先，如果能和永平侯世子拉近些關系，那是最好不過了。可這念頭才一閃過，他又覺得荒唐，女兒才多大點，永平侯世子的嫡子也才多大，他真是急功近利，有些昏頭了。
“閔家應該也是走了徐閣老的路子，當年的事，本世子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與你沈家不會有什麽沖突，你叫你二弟先穩著些行事就是。”永平侯世子慢悠悠的與沈大老爺說話。
沈大老爺這才斂起神思，又專心與他說了兩句，末了與他致謝。永平侯世子笑著拍了拍他肩膀：“不必謝，不過是幾句話的事，也值得你謝來謝去。哦，對了，今兒詩會上的，你整冊後記得給我一份。”
“一定一定。”沈大老爺朝他作揖，然後親自將人送到門口。
琇瑩此時已經到了沈君笑院子，然後看到他坐在炕上，炕前空蕩蕩的，她還奇怪了一下。桌案呢？
沈君笑神色淡淡地朝她招手，她便老老實實上前，坐到他對面。也不知為什麽，她八歲時就怕這三叔父教她功課，怎麽如今十八歲的人了，還是那麽害怕呢。
或許面對他，真有種面對夫子一樣的壓力所致，打手掌心什麽的，也實在是……
“疼嗎？”
沈君笑有些低啞的聲音傳來，興許是快要成年了，他說話的聲音也跟著變了些。琇瑩被打一通的胡思亂想，楞了楞才明白他指的什麽。
“倒是不疼，就是多久沒被人這樣掐過，有些生氣。”在她記憶裏，確實是好久了。
她直言不諱，理直氣狀的，沈君笑就想起她狠狠一腳跺杜羿承的畫面，又有些想笑了。這小丫頭，這個年紀的她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嗎？
沈君笑有些記不起來了，他如今記憶裏，她及笄後的事比較多。那時她的性子很內斂，與她娘親一樣，端莊大氣得很，只是怎麽也遇到了與他大哥一樣的畜生！
沈君笑想到前塵往事，想到得知她身亡的消息，整個人氣息都變得淩厲起來。
琇瑩不知道她眼前的三叔與她一樣，都是活過一遭的人，只察覺他變得不高興，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忐忑地看她。
半大的姑娘一雙眼圓溜溜地，像受驚的小鹿似的，沈君笑反應過來自己嚇著她了，忙安撫地露了淺淺笑意：“以後誰欺負你，你就打回去，不拘男女。若是打不過的，你便先離他遠些，告訴了我，我自會給你撐腰。”
琇瑩聞言驚訝的張了張嘴，怎麽感覺她三叔父有些不太正常？
這是該教姑娘家的話嗎？
女孩兒的心思實在太好猜了，在他面前就是什麽事都寫在臉上，沈君笑伸手摸了摸她頭：“窈窈，三叔父不希望你受到委屈。”
琇瑩這才點點頭。
她也覺得，有時候拳頭硬也是一種道理！就像上回她將沈琇憐撲著揍那樣。
沈君笑覺得寬慰了些，他這世怎麽也是要護好她們母女的，他大嫂雖受了那些苦，可沈家有今日和以後的發展，真的是虧得她在後邊施緩手。否則就他大哥那種功利性子，早該被人害了，還有他以後到三品大員的時候！
叔侄倆倒是不約而同達成一種共識，沈君笑隨後就叫人去搬桌案來。
琇瑩欲哭無淚，不是躲過去一遭了？！
沈君笑當沒看見她可憐得似奶貓兒一樣的臉，就那麽靠著迎枕閉眼歇息，他後腦的傷還未全好，淤腫消到有指甲蓋大小。可今日跟著接人待物，耗了不少精神，這會隱隱覺得有些疼。
琇瑩沖著不要再被打手掌心的決心，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只求手腕有力度，落筆穩些。再被打，她的老臉真要掛不住了。
也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往日都會被打三下掌心的琇瑩，今日……被打了一下。
琇瑩離開後，沈君笑拿著還顯幼嫩的筆跡立在窗前，陽光落在他臉上，黃昏的暖光將他眉宇間的清冷驅散不少，顯出他難得的溫潤之色。
他默默看著，然後唇角勾了個淺淺的弧度。這小丫頭，進步還真是挺快的，也是看用心不用心，這字比前兒的就好上兩倍不止。
琇瑩踏著霞光回到馮氏的院子，屋裏有個丫頭跪在地上，她臉色淡淡地，一時間讓人看不出來情緒。
發生什麽事了？
“娘親，女兒回來了。”琇瑩疑惑著進了屋，坐到馮氏身邊。看清了跪地的人。
跪在地上的丫頭居然是崔姨娘院子裏的人，她記得是叫素娥，與素雪一般，很得崔姨娘看中的。
“這麽說來，確實是你們失職了，那便每人去領五板子吧。”馮氏拍了拍女兒的手，發了話。
“夫人！”素娥臉色發白，哀哀喚一聲，“不是奴婢開脫，而是姨娘正是要人伺候的時候……”
014有孕
崔氏正是要人伺候的時候？
琇瑩聽著素娥哀哀地說，腦海裏是花園見著那幕……馮氏剛擡起茶碗的手重重放了下去。
碰一聲，琇瑩手一抖，被驚回神。聽馮氏聲色俱厲道：“連姨娘有孕兩個月都不知道，你們還能伺候出什麽個花樣來？！”
素娥被斥得面紅耳赤，張了張嘴，無處可辨。
“芯梅，帶人去把崔姨娘跟前伺候的全綁了來，一人十板子。”馮氏吩咐著，“誰敢不從，打二十板，賣了。”
輕描淡寫中，是不容違逆的威嚴。
素娥頓時冷汗淋淋，心中暗自焦急。芯梅已聽令，喊了兩個力壯的婆子進來，就要先拿下素娥。
琇瑩這才聽明白。
——崔姨娘懷孕了。
可前世這個時候，有崔姨娘懷孕一事嗎？沈青文是貞元三十四年生的，現在才貞元三十年，可是相差了四年。
琇瑩細細回想，確定是沒有這事的。
素娥已被堵了嘴拉出去，院子外響起一片請安聲，沈大老爺臉色鐵青走進來：“這是要做什麽？”
他才送了永平侯離開，就聽到崔姨娘懷了身孕的消息。他匆匆趕去，因著崔姨娘暈了，院子裏忙亂得很，只有素雪一個丫頭在跟前照顧，一問之下說是到馮氏這來報信了，卻半天不見回去。他想起那日崔姨娘說馮氏為姐妹倆的事惱了她，便想來看看，哪知見著素娥被堵了嘴拖出來。
馮氏站起身，琇瑩也跟著朝他行禮。
沈大老爺看著馮氏的神色依舊不好，但語氣卻沒了進門時那樣生硬，“這丫頭是怎麽惹夫人生氣了。”
“老爺這是要幫我分擔內宅事務嗎？”馮氏冷冷一笑。他來得真是時候，崔姨娘也暈得真是時候，客人什麽時候走，她什麽時候暈。
還給人那麽大個驚喜。
沈大老爺一噎，馮氏說得很委婉，卻也夠提醒他的身份的。一個官老爺插手內宅之事，傳出去不但是打馮氏的臉，他也不會有好聽的名聲。
他頓了頓才道：“夫人誤會了，我是看著要動罰的樣子，想著崔姨娘剛有身孕，還是別見血沖了喜事。而且她身邊現在就一個人在那伺候著，傷了也是個事。”
琇瑩聽得直睜大了眼，她這個爹，心偏得沒譜了！
馮氏聞言又是冷笑一聲，文人找理由，都是這麽的冠冕堂皇嗎？
“崔姨娘的吃穿用度，支使的婆子丫頭都能趕上我這夫人了，身邊居然只有一個丫頭在伺候？那這樣的奴才就更該罰了，姨娘懷了兩月身孕不知，如今暈過去了，也不知道伺候。她們耍奸耍滑，不知道的人，卻以為我苛待家中妾室，更是該死！”
沈大老爺被她最後一句厲聲驚得眉心直跳，也聽出些端倪來。
崔姨娘是生過孩子的，貼身伺候的也是知事的，主子來沒來月事，怎麽會不清楚。何況馮氏說得對，崔姨娘這貴妾的用度，就差點能趕上正室了，怎麽就一個丫頭在屋裏伺候。
沈大老爺一張臉沈了又沈，馮氏冷厲的神色緩了些，“老爺說得也不無道理，崔姨娘有孕，是不宜見血。我先去看看崔姨娘，也好看看那些人究竟怎麽伺候的。”
馮氏說罷便要出門，琇瑩忙跟上前，見到娘親不叫她跟的表情，扯了扯她袖子。馮氏只好半蹲下來想勸，她伏到她耳邊輕聲說：“娘親，先前我在花園見到有婆子給素雪一包什麽東西，現在想，好像是藥包一類的。”
馮氏就看了她幾眼，琇瑩重重點頭。
“那你跟好娘親，不許亂動。” 馮氏拍了拍她頭，站起身牽她。
沈大老爺也跟了上來，一路似在思考什麽，還不時擡眼看馮氏。
崔姨娘小院裏還亂作一團，丫頭婆子走過來走過去，可就是沒往屋裏去的。馮氏默不作聲牽著琇瑩往裏走。
屋裏關著窗，光線有些發暗，但精致的擺設仍一目盡收。屋裏還有股濃香，馮氏掃一眼長幾，上邊的掐絲銀香爐飄著裊裊青煙。
沈大老爺已進了內室，問崔姨娘醒沒醒。
馮氏進去時，沈大老爺就坐在床沿，崔姨娘又驚又喜、美目含情地望著他，身子也軟軟依在他身上。
“咳咳。”琇瑩輕咳兩聲。
嘖……青天白日的，有傷風化，這爹也不想想，她現在還是個小孩子。
聽到女兒聲音，沈大老爺瞬間從溫柔鄉裏醒來，一把站起身，尷尬得不敢看馮氏母女。崔姨娘險些就掉下床。
馮氏低頭嗔了眼促狹的琇瑩，來到床邊，“崔姨娘如今覺得如何了。”
“見過夫人。”崔姨娘要下床，馮氏擡手就制止了，“你如今懷著身孕，就不必多禮了。”
沈大老爺也示意素雪去扶她躺下，崔姨娘嬌嬌弱弱地謝過，“讓夫人親自前來，可折煞妾了。”
“若不是聽說你暈倒了，貼身伺候的不知你懷有兩月身孕，滿院子的人也沒個在身邊的伺候的，我倒也不走這趟。”馮氏理了理袖子，說得漫不經心。
崔姨娘聞言猛地擡看沈大老爺，見他眸光微沈正看著自己，手驟然攥緊。她心跳得有些快地回道：“妾小日子一向不準，妾自己也未曾想到……”
“唔……”馮氏打斷她，“有了就好好養身子吧。老爺憐惜你，愛屋及烏也饒了這滿院子不上心的奴才，我也就不罰了。”
崔姨娘還有說辭被堵在喉嚨，心裏不大高興，一聽到馮氏明明識穿她的小計卻不計較，轉而疑惑起來。沈大老爺聽了，知道馮氏為先前他保人的舉動著惱，只默然站著。
他好歹也是四品官員，靜下來一想，就明白什麽崔姨娘身邊沒有人伺候是怎麽回事。他也有些惱的，偏先前他沒看明白。
馮氏輕拿輕放，琇瑩也是吃驚，更是為娘親叫屈，雙眼冒火直盯著崔姨娘看。
眾人心思各異時，馮氏又道：“你這有了身子，往後也不方便伺候老爺，可老爺素來喜歡你，來這兒的時間肯定不少。我做主了，老爺以後過來，你屋裏的素娥、素雪就好生伺候著吧。你好好養身子……”
馮氏說完看都不看震驚的三人，牽著琇瑩就往外去。
琇瑩險些被笑憋得內傷，她娘親這才叫棋高一著啊。
015手段
馮氏輕描淡寫就給素娥、素雪開了臉.
素雪就在跟前，心裏頭先是一喜，旋即背後又生冷。她慌張地回頭，果然對上了崔姨娘又冷又厲的一雙長眼。
素雪臉唰就白了。她想說什麽，沈大老爺卻又在邊上，張了張嘴，一個字也不能說出來。
沈大老爺臉色也不好，緩緩看了眼崔姨娘，說：“你先好好休息。素雪照顧好你家姨娘，郎中的藥抓了來第一時間就叫人煎了，若是再使喚不動人，你就直接稟了夫人。”說完就走了出去。
崔姨娘不可置信看著瞬間安靜下來的屋子，猛地就將枕頭砸在了地上，沈大老爺最後說的話，分明是在警告她！
他看穿了她的小伎倆，可平素這樣爭寵的小手段，他不是最喜歡的？！那樣多顯得他重要。
怎麽今日說變就變了！
崔姨娘是精明，若是平時無傷大雅的爭寵，沈大老爺心裏確實是要美滋滋，男人哪個不愛女人為自己爭風吃醋。偏今兒崔姨娘觸到了他的底線。
這種爭寵已危及到他的官聲，光是馮氏一句崔姨娘的用度就點醒了他——寵妾滅妻。即便他和馮氏間有著矛盾，不似平常的夫妻，但這個寵妾滅妻的名聲，他也擔不起！被那群言官知道，他這官，也不要做了！
哪怕崔姨娘剛流了他的孩子，他也不會因此而再多偏疼什麽。
沈大老爺心中生惱，除了崔姨娘這回太過，還有……“夫人！”他追上馮氏。
馮氏應聲停下來，微微側身去看他，似滿庭青翠間的一株芙蓉，艷且嬌。
沈大老爺看得瞳孔微縮，頓了半會說道：“夫人，我沒有再要納姨娘的意思。”
琇瑩聞言嘴角一抽。
她爹這是要來表心跡？
她就扯了扯芯梅的袖子，芯梅會意，牽著她到不遠處的花圃看迎春花。
馮氏見女兒走遠，這才面無表情的與沈大老爺對視，“長房如今只有一個祥哥兒是少爺，老爺該多開枝散葉的。”
“再多的哥兒，也是庶出！”沈大老爺激動起來，“雲箏，只要你願意，長房這些孩子本都是由你所出。”
馮氏突然就覺得惡心，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看著沈大老爺，“老爺莫要開玩笑了，你這是忘記了沈琇憐與窈窈可只差三個月。”
馮氏的話讓沈大老爺被人打了一巴似的，臉上火辣辣。
他娶了馮氏沒出月，一時醉酒，就跟身為表妹的崔姨娘有了親密關系。馮氏得知後看他的表情，跟現在一樣，冷漠、嫌惡。可愧疚絲絲縷縷纏上他心頭時，他又更激動了。
這是馮氏首次那麽直白說出她在意這個事。
沈大老爺逼前一步，去抓住她的手，他眼裏跳躍著奇怪的光，“雲箏，你還是在意的對嗎？只要你願意，我以後都不到姨娘屋裏。”
手被人攥著，馮氏大驚，想也沒想用力甩開，力度之大讓她自己都退了好幾步。
沈大老爺望著空空的手，細膩如絲稠的觸感還殘留在掌中。他錯愕，他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是從來沒有過的服軟，她怎麽還甩開他？
“我看你今日是被事情多得沖昏頭了。”馮氏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沈元，你別忘記你之前做的，說的。你想要嫡子？正好，我和王姨娘說了，讓祥哥兒抱到我身邊養著，記名嫡子。如若你同意這就有了嫡子，如若不同意，那你也別怪我沒讓長房有個嫡出的少爺！”
馮氏許久都沒有這麽生氣過，氣得直呼沈大老爺名諱。
如若剛才沈老大爺是像被人打一巴，那現在就是直接被人一刀子捅心口上，一張臉紅了綠，綠了青——他自以為是的表錯情了。
他應該也是生氣了，卻一時又找不到發作的點。
馮氏句句在理，一開始錯的就是他，約定也是他同意的。能說會道、文人出身的沈大老爺氣短得很。
此時沈琇憐被小丫頭擁著過來。
她被沈老太太留下狠狠罵了一通，若不是她姨娘回去後診出有孕，這會她估計還在康寧院受訓。
她遠遠就看到了芯梅與琇瑩在看迎春花，芯梅還給她摘了朵簪到發間。想到今日的出醜，琇瑩還再踩一腳先去哄了閔大姑娘，她就恨得直咬牙，本想就那麽上去借姨娘有身孕的事刺激她的，哪知剛拐了個彎就看到嫡母與父親也在。嚇得她把所有心思都收了，乖乖走上前請安。
馮氏沒有理她，擡走喊上琇瑩就走了，而沈大老爺也沒有理會她，還冷冷掃了她一眼拂袖離去。
沈琇憐莫名奇妙，不知自己這是被遷怒了，滿腹委屈使她哇一聲哭著直接跑回了院子。
院子裏，崔姨娘還在發脾氣，滿屋子的瓷器碎片。素雪，素娥都跪在她跟前，雙眼通紅，顯然剛哭過。
沈琇憐哭著撲到崔姨娘懷裏，說了馮氏給她臉色看，父親也不理她的事。這可把崔姨娘氣得也直咬牙。
她這回算是搬了石頭砸自己腳，居然讓馮氏輕飄飄的就拿到痛處。將她房裏的丫頭開了臉，那兩蹄子為了爭寵就是現在表現屈服，以後也未必會服。可如果她現在就打發兩人，那以後這滿府肯定也人敢再忠心為她做事。
馮氏真真是好手段！！
崔姨娘抱著痛哭的沈琇憐，真的快要氣暈過去，那廂琇瑩牽著馮氏的手，正問：“女兒還以為娘親會問那包東西的事，女兒想來想去，覺得那可能是安胎藥。如若真是，那父親應該會更加氣崔姨娘算計的。”
她本就不是八歲，自然看明白馮氏的手段，但她還是覺得反擊得太輕。
馮氏這會還在生氣，冷笑一聲：“管她是什麽藥，如果都要吃安胎藥，卻還點著濃香，那孩子還真未必保得住！她要作死，我何必揭穿她！”
琇瑩想起剛才在屋裏是有聞到香味。
她沒有真正生養過孩子，倒不知道有這些顧忌。崔姨娘也是，都懷第二回了，怎麽也不知道避著些。果然還是妾室，喜歡用這些做爭寵手段，那香似乎就是他父親最喜歡的一種，久而久之怕也忘記什麽顧忌不顧忌了。
馮氏盡管很生氣，回到院子後臉上已經看不出來什麽，還吩咐下去，長房每個人都有賞錢。琇瑩是很佩服娘親這點，不管什麽時候，做事總是滴水不漏。
016打算
二月三月花如霰。
琇瑩從在沐羲院書房寫大字，搬到了庭院中，沈君笑美曰勞逸結合，也不負春景。
連寫十張，手微抖的琇瑩想，不負春景不應該出門踏青？！
她這一走神，筆尖的墨就滴落下來，寫了一半的字糊了。
琇瑩嘴角抽了抽，把筆擱下要抄起紙揉成團就往後一丟。
“窈窈。”身後響起少年低啞的嗓音。
琇瑩身子都僵住了，不會那麽巧吧……她扯了個笑，僵著轉動脖子往後看，果然她家三叔父臉色微沈站在後邊，額上還有一小塊的墨印子。
她呵呵一笑，掃到他腳下的紙團，正露出墨汁未幹的字。
“不是跟你說過，就算寫壞了的，也得留下。”沈君笑彎腰拾起紙團，皺著眉展開。
本就糊了的字再一揉，更是什麽都看不清了，這讓他怎麽知道哪裏有問題。
琇瑩這會已掏了帕子，上前獻殷勤，“三叔父，我幫你擦一擦額頭。”
沈君笑擡手用指尖抹去墨點，淡淡掃她一眼，“回去繼續寫。”
琇瑩脊背發涼，把帕子往袖裏一塞就跑回桌案前站好。
——三叔父要生氣了！
琇瑩忐忑著重新提筆，正沈氣要落筆，身後有熱氣靠攏，然後她的手就被人握住。
“和你說了幾回，指實掌虛，腕平掌堅。”沈君笑糾正琇瑩歪一邊的手。
他長年練字，為了寫字更有力度還練石刻，指尖有著薄薄的繭。
琇瑩肌膚細嫩，一下就感覺到了。她怔了怔，覺得他手間的溫度有些燙人，好在他擺正她的手後便松開。
琇瑩就有些別扭。
她裝了個十八歲的靈魂，與男子這樣親近，哪怕是親人，她都覺得有些怪怪的。
她不動聲色往桌案邊貼去，頭頂又響起少年淡淡的說話聲：“這連站都站不直了？”
琇瑩想哭，她絕對沒有！！
沈君笑看著才比腰高些的女娃娃，無奈嘆口氣：“窈窈，今日好好寫，明天帶你踏青去。”
“真的？！”聽到踏青二字，琇瑩猛地擡頭，就看到少年鳳眼微挑。
她臉上的驚喜瞬間轉為不好意思。
激動得太過明顯，這得讓三叔父認為她是多不想用功。
前刻還亮如辰星的杏眼，下刻光芒就黯淡了，沈君笑看得哭笑不得。這小侄女究竟是覺得他有多嚴肅？！
他擡手摸了摸她發頂，“三叔父什麽時候騙過你，帶你騎馬去，只要你別嬌滴滴喊累。”
騎馬？！
琇瑩心頭又激動起來。
她兩輩子加起來，攏共也就有過一次，還是被人牽著慢慢走，根本不算騎。但就那麽一次，她卻不能忘懷，騎在馬上，天地的那種開闊……只是一眼就叫人心神向往。
“我不累！”琇瑩脫口而出。
說完後反應過來，紅了臉，好像太不矜持了。
沈君笑又拍了拍她頭，唇邊也染了笑意：“那就繼續寫，還差個五個吧。”
她的作業已從十個大字變到十五個，平時還要再背詩什麽的。琇瑩聞言豪情萬丈地說：“不就五個！十個都能寫完！”
“好，那就十個。”沈君笑瞥了她一眼，轉身到躺椅那。“寫完這十個，還有獎勵。”
琇瑩本還想咬掉亂說話的舌頭，一聽有獎勵，雙眼又亮了。只見俊雋的少年舒舒服服躺下，拿了本書，很淡定的說：“寫完這十個，獎勵你以後都臨字貼，大字就不必寫了。”
琇瑩一口老血險些就噴湧而出，這是哪門子獎勵？！這真不是變相懲罰她？！
她的三叔父簡直可怕！
琇瑩默默為自己掬了把淚，咬咬牙，揮筆寫大字。多年與沈君笑相處的經驗告訴她，不要想著討價還價，那只會讓她的三叔父加倍嚴厲，起碼現在還有個騎馬踏青能安慰著。
琇瑩強迫自己知足常樂，揮筆疾書，然後挨了兩手板終於被放過了。
小丫頭提著裙子飛快跑出門，沈君笑把手中的戒尺一丟，還是不怎麽習慣每次她離開都跟有鬼在後頭攆的架勢。他有那麽嚇人？！
琇瑩一路趕回嘉馨院，馮氏正和王姨娘拿著小皮球哄祥哥兒玩，擡眼就看到雙頰紅彤彤的女兒。她讓芯梅去打了熱水來，見琇瑩要伸手就摸祥哥兒，忙阻攔：“凈了手再說，可經不得你一手臟兮兮的。”
琇瑩看著朝自己笑得直流口水小包子，忍了忍才轉身坐到一邊，等丫頭取水來凈手凈臉。
王姨娘見著馮氏這樣細心，心中歡喜又酸楚。那日她聽了馮氏要記名祥哥為嫡子，她震驚之餘也明白這樣對祥哥兒最好不過，她身份低微，如若祥哥兒在她身邊大，總會耽擱他前程。雖然明白，可哪個娘又會希望兒子不在跟前長大。
這種為人母的心情，實在矛盾。如今見著馮氏是真心喜愛兒子，連嫡出的琇瑩待祥哥兒也顯著真心，她決定還是不要再猶豫了。畢竟崔姨娘又懷身孕了，若是崔姨娘再生個兒子，那才真沒有她的祥哥兒什麽事。她一直就比不過崔姨娘的恩寵。
王姨娘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定了下來，那邊琇瑩也凈好手，在馮氏再三囑咐的擔憂中小心翼翼抱了祥哥兒到西次間去玩。
“夫人。”王姨娘輕聲喚馮氏，雙手絞著絲帕，“妾往後能常來看祥哥兒嗎？”
馮氏收回看女兒的視線，朝緊張的王姨娘笑：“當然是可的，祥哥兒是你生的，就是記到我名下，那也還是你的兒子。”
王姨娘聞言更加緊張，想要解釋什麽，馮氏知她是誤會了，拍了拍她的手：“你且安心下來。你就是住到我這邊來都成的，不過那樣就見老爺見得少了，所以你常來就是。”
王姨娘這下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知道馮氏慣來是平易近人的，最是溫柔賢惠不過，可聽到這話還是非常震撼。一個無子的主母，抱養庶子不就是為了維護地位，怎麽會允許庶子還與生母多接觸。
王姨娘有些不懂了，可確實還是感動的。
她站起身朝馮氏深深一福，馮氏坦然受了，又讓她再坐下。
“我那日已經跟老爺提了這事，興許這幾日就定下了。”
王姨娘決定了，自然是想越快越好，遂道：“一切憑夫人安排。”說著，她想起了崔姨娘，“不知崔姨娘那邊如何了，妾怕打擾也沒敢去道聲恭喜。”
崔姨娘可好著呢。馮氏笑笑，“老太太與老爺都很上心，補品也流水似的送過去，想來一切都好。去道聲恭喜也不打緊。”
王姨娘點點頭，琢磨該帶點什麽過去道喜。
兩人又說了會話，沈君笑派了人來告訴馮氏明日帶琇瑩出門，王姨娘就抱著祥哥兒回去了。
017偶遇
翌日一早，沈君笑便在嘉馨院外等琇瑩。
馮氏給女兒穿好鬥篷，見她包得嚴嚴實實的，這才牽著她走出院子。
“大嫂。”沈君笑朝馮氏一禮，馮氏看著沈穩的少年笑，“今日這皮猴子可就勞三叔照顧了。”
琇瑩不以為然的偷撇嘴，她哪裏要人照顧。
沈君笑餘光掃到她神色，不動聲色與馮氏說：“大嫂言重了，琇瑩還是挺乖巧的。”
這客氣話可是說得馮氏都不信，只抿了唇笑，又拿手指戳了戳女兒的腦門，頗有警告之意。
琇瑩與娘親告別，然後就被沈君笑牽著往垂花門去。
走到一半，沈君笑突然說：“方才你是覺得三叔父不會照顧你，還是照顧不了你？”
琇瑩沒想到他都瞧見了，還翻舊帳，眨了眨水汪的雙眼道：“都不是，是覺得我不用人照顧。三叔父平素都挺照顧我的。”
梳雙丫髻的小姑娘說得一臉認真，沈君笑哪裏沒有聽出來她最後句帶著怨念，擡頭輕輕給了她個暴栗。
“我也覺得挺照顧你的。”
琇瑩裝疼，咧嘴抽冷氣，“三叔父，不要再敲我頭，我功課不好都是你敲的。”
沈君笑手又擡了起來，琇瑩這回是真怕他再敲，直縮脖子。哪知他的手只是輕輕落下，揉了揉她的發，“三叔父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前世的事，他不會再允許發生。
少年說這話時神色無比鄭重，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清俊的面容蒙了層柔光。琇瑩擡頭看著，竟覺得她的三叔父是那麽讓人安心。
她心間溫暖無比，三叔父是真的一直很照顧她，除了娘親，她最依賴的人也是他。
她不自覺去握緊了少年的手，朝他燦然一笑：“那就請三叔父多多指教了。”今世，她會好好活著，她要親眼看到三叔父娶親。前世這也是她遺憾的事之一。
小姑娘的笑比陽光還明媚，沈君笑有些沈重的心情變得輕快。
沈君笑答應了帶琇瑩騎馬去踏青，但還是吩咐了人備了馬車，他不知道這嬌滴滴的小丫頭哪會就累了。伺候琇瑩的屏兒翠兒就坐在馬車裏跟上。
被抱上高大的馬背上，琇瑩再是活了十八年也止不住興奮，小手不停的去摸白馬的鬃毛。沈君笑鳳眸閃過柔光，將她的兜帽戴好，“你還是抱住我的好，一會跑起來，光揪鬃毛可會把你顛下去。”
帶著兜帽的琇瑩更顯小小一團，她是側身坐著的，若不仔細看都能把她忽略。
……要抱？
抱哪？三叔父的腰嗎？！
琇瑩扯了扯嘴角，擡眼看他，沈君笑也正好低下頭。公子如玉，清俊雋雅，琇瑩耳朵就有些發熱。
她下不去手啊，怎麽感覺她在占三叔父的便宜似的。
沈君笑疑惑，這小丫頭怎麽出神，他故意拉了拉韁繩。琇瑩身子就往前傾，這可把她嚇著了，想也沒想就撲在沈君笑懷裏，雙手摟緊了他的腰。
有笑聲傳入她耳中，帶著沈穩有力的心跳聲。她反應過來是被人耍人了。
她怒氣沖沖擡頭，沈君笑唇邊啜著笑，擡手一揚鞭：“坐穩了。”馬兒便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琇瑩被戲耍的怒意瞬間就縮了回去，沒出息的緊緊扒著沈君笑，聽著風聲從耳邊掠過，她的心也快速跳動起來。她喜歡這種追逐著風的感覺。
沈君笑一路快馬出了府，府裏的下人都吃驚，慣來行事沈穩的三爺怎麽不羈起來。
首次這樣坐在馬兒上疾馳，琇瑩一開始有些害怕，後邊就只餘興奮了。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到處亂瞄，看街上不停倒退、被甩得遠遠的風景，止不住就笑了起來。
琇瑩以為會一路出城的，哪知沈君笑在出了城門就停了下來，她從他懷裏探出頭：“三叔父？”
“等三叔父的兩個同窗。”
還約了人？
琇瑩‘哦’了一聲，乖乖坐著。
不一會就有馬蹄聲靠近，琇瑩聽得籲一聲，四匹黑馬就停在了他們身邊。
“您這還帶了個小娃娃。”一個聲音問道。
琇瑩便擡眼掃過去，是位帶著方斤的少年，眉眼清明，滿身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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琇瑩沒有辦法，只能上前，落落大方朝沈大老爺見禮，然後又被引見著朝永平侯世子行禮，還有朝那個不久前掐過她的小霸王行禮。
杜羿承朝她露齒一笑。
琇瑩卻感覺到他的笑裏的一股惡意，他一口白牙也變得陰森森的。
這人怎麽那麽危險？！
琇瑩朝沈大老爺身後躲了躲，她下意識覺得離他遠點就對了。
沈大老爺並沒有察覺，得知是他三弟喊了人過去，只是神色淡了些，然後揮手讓她走了。
琇瑩轉身前，杜羿承也笑著朝她揮手，讓她猛地扭頭走得更快了。杜羿承笑容卻一直在臉上，視線直至她消失，沈大老爺倒是察覺到了這個，暗暗吃驚。
怎麽好像永平侯世子的嫡子對他女兒顯得有些不同？
他默默想著，最終還是決定晚些問問女兒先，如果能和永平侯世子拉近些關系，那是最好不過了。可這念頭才一閃過，他又覺得荒唐，女兒才多大點，永平侯世子的嫡子也才多大，他真是急功近利，有些昏頭了。
“閔家應該也是走了徐閣老的路子，當年的事，本世子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與你沈家不會有什麽沖突，你叫你二弟先穩著些行事就是。”永平侯世子慢悠悠的與沈大老爺說話。
沈大老爺這才斂起神思，又專心與他說了兩句，末了與他致謝。永平侯世子笑著拍了拍他肩膀：“不必謝，不過是幾句話的事，也值得你謝來謝去。哦，對了，今兒詩會上的，你整冊後記得給我一份。”
“一定一定。”沈大老爺朝他作揖，然後親自將人送到門口。
琇瑩此時已經到了沈君笑院子，然後看到他坐在炕上，炕前空蕩蕩的，她還奇怪了一下。桌案呢？
沈君笑神色淡淡地朝她招手，她便老老實實上前，坐到他對面。也不知為什麽，她八歲時就怕這三叔父教她功課，怎麽如今十八歲的人了，還是那麽害怕呢。
或許面對他，真有種面對夫子一樣的壓力所致，打手掌心什麽的，也實在是……
“疼嗎？”
沈君笑有些低啞的聲音傳來，興許是快要成年了，他說話的聲音也跟著變了些。琇瑩被打一通的胡思亂想，楞了楞才明白他指的什麽。
“倒是不疼，就是多久沒被人這樣掐過，有些生氣。”在她記憶裏，確實是好久了。
她直言不諱，理直氣狀的，沈君笑就想起她狠狠一腳跺杜羿承的畫面，又有些想笑了。這小丫頭，這個年紀的她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嗎？
沈君笑有些記不起來了，他如今記憶裏，她及笄後的事比較多。那時她的性子很內斂，與她娘親一樣，端莊大氣得很，只是怎麽也遇到了與他大哥一樣的畜生！
沈君笑想到前塵往事，想到得知她身亡的消息，整個人氣息都變得淩厲起來。
琇瑩不知道她眼前的三叔與她一樣，都是活過一遭的人，只察覺他變得不高興，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忐忑地看她。
半大的姑娘一雙眼圓溜溜地，像受驚的小鹿似的，沈君笑反應過來自己嚇著她了，忙安撫地露了淺淺笑意：“以後誰欺負你，你就打回去，不拘男女。若是打不過的，你便先離他遠些，告訴了我，我自會給你撐腰。”
琇瑩聞言驚訝的張了張嘴，怎麽感覺她三叔父有些不太正常？
這是該教姑娘家的話嗎？
女孩兒的心思實在太好猜了，在他面前就是什麽事都寫在臉上，沈君笑伸手摸了摸她頭：“窈窈，三叔父不希望你受到委屈。”
琇瑩這才點點頭。
她也覺得，有時候拳頭硬也是一種道理！就像上回她將沈琇憐撲著揍那樣。
沈君笑覺得寬慰了些，他這世怎麽也是要護好她們母女的，他大嫂雖受了那些苦，可沈家有今日和以後的發展，真的是虧得她在後邊施緩手。否則就他大哥那種功利性子，早該被人害了，還有他以後到三品大員的時候！
叔侄倆倒是不約而同達成一種共識，沈君笑隨後就叫人去搬桌案來。
琇瑩欲哭無淚，不是躲過去一遭了？！
沈君笑當沒看見她可憐得似奶貓兒一樣的臉，就那麽靠著迎枕閉眼歇息，他後腦的傷還未全好，淤腫消到有指甲蓋大小。可今日跟著接人待物，耗了不少精神，這會隱隱覺得有些疼。
琇瑩沖著不要再被打手掌心的決心，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只求手腕有力度，落筆穩些。再被打，她的老臉真要掛不住了。
也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往日都會被打三下掌心的琇瑩，今日……被打了一下。
琇瑩離開後，沈君笑拿著還顯幼嫩的筆跡立在窗前，陽光落在他臉上，黃昏的暖光將他眉宇間的清冷驅散不少，顯出他難得的溫潤之色。
他默默看著，然後唇角勾了個淺淺的弧度。這小丫頭，進步還真是挺快的，也是看用心不用心，這字比前兒的就好上兩倍不止。
琇瑩踏著霞光回到馮氏的院子，屋裏有個丫頭跪在地上，她臉色淡淡地，一時間讓人看不出來情緒。
發生什麽事了？
“娘親，女兒回來了。”琇瑩疑惑著進了屋，坐到馮氏身邊。看清了跪地的人。
跪在地上的丫頭居然是崔姨娘院子裏的人，她記得是叫素娥，與素雪一般，很得崔姨娘看中的。
“這麽說來，確實是你們失職了，那便每人去領五板子吧。”馮氏拍了拍女兒的手，發了話。
“夫人！”素娥臉色發白，哀哀喚一聲，“不是奴婢開脫，而是姨娘正是要人伺候的時候……”
014有孕
崔氏正是要人伺候的時候？
琇瑩聽著素娥哀哀地說，腦海裏是花園見著那幕……馮氏剛擡起茶碗的手重重放了下去。
碰一聲，琇瑩手一抖，被驚回神。聽馮氏聲色俱厲道：“連姨娘有孕兩個月都不知道，你們還能伺候出什麽個花樣來？！”
素娥被斥得面紅耳赤，張了張嘴，無處可辨。
“芯梅，帶人去把崔姨娘跟前伺候的全綁了來，一人十板子。”馮氏吩咐著，“誰敢不從，打二十板，賣了。”
輕描淡寫中，是不容違逆的威嚴。
素娥頓時冷汗淋淋，心中暗自焦急。芯梅已聽令，喊了兩個力壯的婆子進來，就要先拿下素娥。
琇瑩這才聽明白。
——崔姨娘懷孕了。
可前世這個時候，有崔姨娘懷孕一事嗎？沈青文是貞元三十四年生的，現在才貞元三十年，可是相差了四年。
琇瑩細細回想，確定是沒有這事的。
素娥已被堵了嘴拉出去，院子外響起一片請安聲，沈大老爺臉色鐵青走進來：“這是要做什麽？”
他才送了永平侯離開，就聽到崔姨娘懷了身孕的消息。他匆匆趕去，因著崔姨娘暈了，院子裏忙亂得很，只有素雪一個丫頭在跟前照顧，一問之下說是到馮氏這來報信了，卻半天不見回去。他想起那日崔姨娘說馮氏為姐妹倆的事惱了她，便想來看看，哪知見著素娥被堵了嘴拖出來。
馮氏站起身，琇瑩也跟著朝他行禮。
沈大老爺看著馮氏的神色依舊不好，但語氣卻沒了進門時那樣生硬，“這丫頭是怎麽惹夫人生氣了。”
“老爺這是要幫我分擔內宅事務嗎？”馮氏冷冷一笑。他來得真是時候，崔姨娘也暈得真是時候，客人什麽時候走，她什麽時候暈。
還給人那麽大個驚喜。
沈大老爺一噎，馮氏說得很委婉，卻也夠提醒他的身份的。一個官老爺插手內宅之事，傳出去不但是打馮氏的臉，他也不會有好聽的名聲。
他頓了頓才道：“夫人誤會了，我是看著要動罰的樣子，想著崔姨娘剛有身孕，還是別見血沖了喜事。而且她身邊現在就一個人在那伺候著，傷了也是個事。”
琇瑩聽得直睜大了眼，她這個爹，心偏得沒譜了！
馮氏聞言又是冷笑一聲，文人找理由，都是這麽的冠冕堂皇嗎？
“崔姨娘的吃穿用度，支使的婆子丫頭都能趕上我這夫人了，身邊居然只有一個丫頭在伺候？那這樣的奴才就更該罰了，姨娘懷了兩月身孕不知，如今暈過去了，也不知道伺候。她們耍奸耍滑，不知道的人，卻以為我苛待家中妾室，更是該死！”
沈大老爺被她最後一句厲聲驚得眉心直跳，也聽出些端倪來。
崔姨娘是生過孩子的，貼身伺候的也是知事的，主子來沒來月事，怎麽會不清楚。何況馮氏說得對，崔姨娘這貴妾的用度，就差點能趕上正室了，怎麽就一個丫頭在屋裏伺候。
沈大老爺一張臉沈了又沈，馮氏冷厲的神色緩了些，“老爺說得也不無道理，崔姨娘有孕，是不宜見血。我先去看看崔姨娘，也好看看那些人究竟怎麽伺候的。”
馮氏說罷便要出門，琇瑩忙跟上前，見到娘親不叫她跟的表情，扯了扯她袖子。馮氏只好半蹲下來想勸，她伏到她耳邊輕聲說：“娘親，先前我在花園見到有婆子給素雪一包什麽東西，現在想，好像是藥包一類的。”
馮氏就看了她幾眼，琇瑩重重點頭。
“那你跟好娘親，不許亂動。” 馮氏拍了拍她頭，站起身牽她。
沈大老爺也跟了上來，一路似在思考什麽，還不時擡眼看馮氏。
崔姨娘小院裏還亂作一團，丫頭婆子走過來走過去，可就是沒往屋裏去的。馮氏默不作聲牽著琇瑩往裏走。
屋裏關著窗，光線有些發暗，但精致的擺設仍一目盡收。屋裏還有股濃香，馮氏掃一眼長幾，上邊的掐絲銀香爐飄著裊裊青煙。
沈大老爺已進了內室，問崔姨娘醒沒醒。
馮氏進去時，沈大老爺就坐在床沿，崔姨娘又驚又喜、美目含情地望著他，身子也軟軟依在他身上。
“咳咳。”琇瑩輕咳兩聲。
嘖……青天白日的，有傷風化，這爹也不想想，她現在還是個小孩子。
聽到女兒聲音，沈大老爺瞬間從溫柔鄉裏醒來，一把站起身，尷尬得不敢看馮氏母女。崔姨娘險些就掉下床。
馮氏低頭嗔了眼促狹的琇瑩，來到床邊，“崔姨娘如今覺得如何了。”
“見過夫人。”崔姨娘要下床，馮氏擡手就制止了，“你如今懷著身孕，就不必多禮了。”
沈大老爺也示意素雪去扶她躺下，崔姨娘嬌嬌弱弱地謝過，“讓夫人親自前來，可折煞妾了。”
“若不是聽說你暈倒了，貼身伺候的不知你懷有兩月身孕，滿院子的人也沒個在身邊的伺候的，我倒也不走這趟。”馮氏理了理袖子，說得漫不經心。
崔姨娘聞言猛地擡看沈大老爺，見他眸光微沈正看著自己，手驟然攥緊。她心跳得有些快地回道：“妾小日子一向不準，妾自己也未曾想到……”
“唔……”馮氏打斷她，“有了就好好養身子吧。老爺憐惜你，愛屋及烏也饒了這滿院子不上心的奴才，我也就不罰了。”
崔姨娘還有說辭被堵在喉嚨，心裏不大高興，一聽到馮氏明明識穿她的小計卻不計較，轉而疑惑起來。沈大老爺聽了，知道馮氏為先前他保人的舉動著惱，只默然站著。
他好歹也是四品官員，靜下來一想，就明白什麽崔姨娘身邊沒有人伺候是怎麽回事。他也有些惱的，偏先前他沒看明白。
馮氏輕拿輕放，琇瑩也是吃驚，更是為娘親叫屈，雙眼冒火直盯著崔姨娘看。
眾人心思各異時，馮氏又道：“你這有了身子，往後也不方便伺候老爺，可老爺素來喜歡你，來這兒的時間肯定不少。我做主了，老爺以後過來，你屋裏的素娥、素雪就好生伺候著吧。你好好養身子……”
馮氏說完看都不看震驚的三人，牽著琇瑩就往外去。
琇瑩險些被笑憋得內傷，她娘親這才叫棋高一著啊。
015手段
馮氏輕描淡寫就給素娥、素雪開了臉.
素雪就在跟前，心裏頭先是一喜，旋即背後又生冷。她慌張地回頭，果然對上了崔姨娘又冷又厲的一雙長眼。
素雪臉唰就白了。她想說什麽，沈大老爺卻又在邊上，張了張嘴，一個字也不能說出來。
沈大老爺臉色也不好，緩緩看了眼崔姨娘，說：“你先好好休息。素雪照顧好你家姨娘，郎中的藥抓了來第一時間就叫人煎了，若是再使喚不動人，你就直接稟了夫人。”說完就走了出去。
崔姨娘不可置信看著瞬間安靜下來的屋子，猛地就將枕頭砸在了地上，沈大老爺最後說的話，分明是在警告她！
他看穿了她的小伎倆，可平素這樣爭寵的小手段，他不是最喜歡的？！那樣多顯得他重要。
怎麽今日說變就變了！
崔姨娘是精明，若是平時無傷大雅的爭寵，沈大老爺心裏確實是要美滋滋，男人哪個不愛女人為自己爭風吃醋。偏今兒崔姨娘觸到了他的底線。
這種爭寵已危及到他的官聲，光是馮氏一句崔姨娘的用度就點醒了他——寵妾滅妻。即便他和馮氏間有著矛盾，不似平常的夫妻，但這個寵妾滅妻的名聲，他也擔不起！被那群言官知道，他這官，也不要做了！
哪怕崔姨娘剛流了他的孩子，他也不會因此而再多偏疼什麽。
沈大老爺心中生惱，除了崔姨娘這回太過，還有……“夫人！”他追上馮氏。
馮氏應聲停下來，微微側身去看他，似滿庭青翠間的一株芙蓉，艷且嬌。
沈大老爺看得瞳孔微縮，頓了半會說道：“夫人，我沒有再要納姨娘的意思。”
琇瑩聞言嘴角一抽。
她爹這是要來表心跡？
她就扯了扯芯梅的袖子，芯梅會意，牽著她到不遠處的花圃看迎春花。
馮氏見女兒走遠，這才面無表情的與沈大老爺對視，“長房如今只有一個祥哥兒是少爺，老爺該多開枝散葉的。”
“再多的哥兒，也是庶出！”沈大老爺激動起來，“雲箏，只要你願意，長房這些孩子本都是由你所出。”
馮氏突然就覺得惡心，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看著沈大老爺，“老爺莫要開玩笑了，你這是忘記了沈琇憐與窈窈可只差三個月。”
馮氏的話讓沈大老爺被人打了一巴似的，臉上火辣辣。
他娶了馮氏沒出月，一時醉酒，就跟身為表妹的崔姨娘有了親密關系。馮氏得知後看他的表情，跟現在一樣，冷漠、嫌惡。可愧疚絲絲縷縷纏上他心頭時，他又更激動了。
這是馮氏首次那麽直白說出她在意這個事。
沈大老爺逼前一步，去抓住她的手，他眼裏跳躍著奇怪的光，“雲箏，你還是在意的對嗎？只要你願意，我以後都不到姨娘屋裏。”
手被人攥著，馮氏大驚，想也沒想用力甩開，力度之大讓她自己都退了好幾步。
沈大老爺望著空空的手，細膩如絲稠的觸感還殘留在掌中。他錯愕，他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是從來沒有過的服軟，她怎麽還甩開他？
“我看你今日是被事情多得沖昏頭了。”馮氏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沈元，你別忘記你之前做的，說的。你想要嫡子？正好，我和王姨娘說了，讓祥哥兒抱到我身邊養著，記名嫡子。如若你同意這就有了嫡子，如若不同意，那你也別怪我沒讓長房有個嫡出的少爺！”
馮氏許久都沒有這麽生氣過，氣得直呼沈大老爺名諱。
如若剛才沈老大爺是像被人打一巴，那現在就是直接被人一刀子捅心口上，一張臉紅了綠，綠了青——他自以為是的表錯情了。
他應該也是生氣了，卻一時又找不到發作的點。
馮氏句句在理，一開始錯的就是他，約定也是他同意的。能說會道、文人出身的沈大老爺氣短得很。
此時沈琇憐被小丫頭擁著過來。
她被沈老太太留下狠狠罵了一通，若不是她姨娘回去後診出有孕，這會她估計還在康寧院受訓。
她遠遠就看到了芯梅與琇瑩在看迎春花，芯梅還給她摘了朵簪到發間。想到今日的出醜，琇瑩還再踩一腳先去哄了閔大姑娘，她就恨得直咬牙，本想就那麽上去借姨娘有身孕的事刺激她的，哪知剛拐了個彎就看到嫡母與父親也在。嚇得她把所有心思都收了，乖乖走上前請安。
馮氏沒有理她，擡走喊上琇瑩就走了，而沈大老爺也沒有理會她，還冷冷掃了她一眼拂袖離去。
沈琇憐莫名奇妙，不知自己這是被遷怒了，滿腹委屈使她哇一聲哭著直接跑回了院子。
院子裏，崔姨娘還在發脾氣，滿屋子的瓷器碎片。素雪，素娥都跪在她跟前，雙眼通紅，顯然剛哭過。
沈琇憐哭著撲到崔姨娘懷裏，說了馮氏給她臉色看，父親也不理她的事。這可把崔姨娘氣得也直咬牙。
她這回算是搬了石頭砸自己腳，居然讓馮氏輕飄飄的就拿到痛處。將她房裏的丫頭開了臉，那兩蹄子為了爭寵就是現在表現屈服，以後也未必會服。可如果她現在就打發兩人，那以後這滿府肯定也人敢再忠心為她做事。
馮氏真真是好手段！！
崔姨娘抱著痛哭的沈琇憐，真的快要氣暈過去，那廂琇瑩牽著馮氏的手，正問：“女兒還以為娘親會問那包東西的事，女兒想來想去，覺得那可能是安胎藥。如若真是，那父親應該會更加氣崔姨娘算計的。”
她本就不是八歲，自然看明白馮氏的手段，但她還是覺得反擊得太輕。
馮氏這會還在生氣，冷笑一聲：“管她是什麽藥，如果都要吃安胎藥，卻還點著濃香，那孩子還真未必保得住！她要作死，我何必揭穿她！”
琇瑩想起剛才在屋裏是有聞到香味。
她沒有真正生養過孩子，倒不知道有這些顧忌。崔姨娘也是，都懷第二回了，怎麽也不知道避著些。果然還是妾室，喜歡用這些做爭寵手段，那香似乎就是他父親最喜歡的一種，久而久之怕也忘記什麽顧忌不顧忌了。
馮氏盡管很生氣，回到院子後臉上已經看不出來什麽，還吩咐下去，長房每個人都有賞錢。琇瑩是很佩服娘親這點，不管什麽時候，做事總是滴水不漏。
016打算
二月三月花如霰。
琇瑩從在沐羲院書房寫大字，搬到了庭院中，沈君笑美曰勞逸結合，也不負春景。
連寫十張，手微抖的琇瑩想，不負春景不應該出門踏青？！
她這一走神，筆尖的墨就滴落下來，寫了一半的字糊了。
琇瑩嘴角抽了抽，把筆擱下要抄起紙揉成團就往後一丟。
“窈窈。”身後響起少年低啞的嗓音。
琇瑩身子都僵住了，不會那麽巧吧……她扯了個笑，僵著轉動脖子往後看，果然她家三叔父臉色微沈站在後邊，額上還有一小塊的墨印子。
她呵呵一笑，掃到他腳下的紙團，正露出墨汁未幹的字。
“不是跟你說過，就算寫壞了的，也得留下。”沈君笑彎腰拾起紙團，皺著眉展開。
本就糊了的字再一揉，更是什麽都看不清了，這讓他怎麽知道哪裏有問題。
琇瑩這會已掏了帕子，上前獻殷勤，“三叔父，我幫你擦一擦額頭。”
沈君笑擡手用指尖抹去墨點，淡淡掃她一眼，“回去繼續寫。”
琇瑩脊背發涼，把帕子往袖裏一塞就跑回桌案前站好。
——三叔父要生氣了！
琇瑩忐忑著重新提筆，正沈氣要落筆，身後有熱氣靠攏，然後她的手就被人握住。
“和你說了幾回，指實掌虛，腕平掌堅。”沈君笑糾正琇瑩歪一邊的手。
他長年練字，為了寫字更有力度還練石刻，指尖有著薄薄的繭。
琇瑩肌膚細嫩，一下就感覺到了。她怔了怔，覺得他手間的溫度有些燙人，好在他擺正她的手後便松開。
琇瑩就有些別扭。
她裝了個十八歲的靈魂，與男子這樣親近，哪怕是親人，她都覺得有些怪怪的。
她不動聲色往桌案邊貼去，頭頂又響起少年淡淡的說話聲：“這連站都站不直了？”
琇瑩想哭，她絕對沒有！！
沈君笑看著才比腰高些的女娃娃，無奈嘆口氣：“窈窈，今日好好寫，明天帶你踏青去。”
“真的？！”聽到踏青二字，琇瑩猛地擡頭，就看到少年鳳眼微挑。
她臉上的驚喜瞬間轉為不好意思。
激動得太過明顯，這得讓三叔父認為她是多不想用功。
前刻還亮如辰星的杏眼，下刻光芒就黯淡了，沈君笑看得哭笑不得。這小侄女究竟是覺得他有多嚴肅？！
他擡手摸了摸她發頂，“三叔父什麽時候騙過你，帶你騎馬去，只要你別嬌滴滴喊累。”
騎馬？！
琇瑩心頭又激動起來。
她兩輩子加起來，攏共也就有過一次，還是被人牽著慢慢走，根本不算騎。但就那麽一次，她卻不能忘懷，騎在馬上，天地的那種開闊……只是一眼就叫人心神向往。
“我不累！”琇瑩脫口而出。
說完後反應過來，紅了臉，好像太不矜持了。
沈君笑又拍了拍她頭，唇邊也染了笑意：“那就繼續寫，還差個五個吧。”
她的作業已從十個大字變到十五個，平時還要再背詩什麽的。琇瑩聞言豪情萬丈地說：“不就五個！十個都能寫完！”
“好，那就十個。”沈君笑瞥了她一眼，轉身到躺椅那。“寫完這十個，還有獎勵。”
琇瑩本還想咬掉亂說話的舌頭，一聽有獎勵，雙眼又亮了。只見俊雋的少年舒舒服服躺下，拿了本書，很淡定的說：“寫完這十個，獎勵你以後都臨字貼，大字就不必寫了。”
琇瑩一口老血險些就噴湧而出，這是哪門子獎勵？！這真不是變相懲罰她？！
她的三叔父簡直可怕！
琇瑩默默為自己掬了把淚，咬咬牙，揮筆寫大字。多年與沈君笑相處的經驗告訴她，不要想著討價還價，那只會讓她的三叔父加倍嚴厲，起碼現在還有個騎馬踏青能安慰著。
琇瑩強迫自己知足常樂，揮筆疾書，然後挨了兩手板終於被放過了。
小丫頭提著裙子飛快跑出門，沈君笑把手中的戒尺一丟，還是不怎麽習慣每次她離開都跟有鬼在後頭攆的架勢。他有那麽嚇人？！
琇瑩一路趕回嘉馨院，馮氏正和王姨娘拿著小皮球哄祥哥兒玩，擡眼就看到雙頰紅彤彤的女兒。她讓芯梅去打了熱水來，見琇瑩要伸手就摸祥哥兒，忙阻攔：“凈了手再說，可經不得你一手臟兮兮的。”
琇瑩看著朝自己笑得直流口水小包子，忍了忍才轉身坐到一邊，等丫頭取水來凈手凈臉。
王姨娘見著馮氏這樣細心，心中歡喜又酸楚。那日她聽了馮氏要記名祥哥為嫡子，她震驚之餘也明白這樣對祥哥兒最好不過，她身份低微，如若祥哥兒在她身邊大，總會耽擱他前程。雖然明白，可哪個娘又會希望兒子不在跟前長大。
這種為人母的心情，實在矛盾。如今見著馮氏是真心喜愛兒子，連嫡出的琇瑩待祥哥兒也顯著真心，她決定還是不要再猶豫了。畢竟崔姨娘又懷身孕了，若是崔姨娘再生個兒子，那才真沒有她的祥哥兒什麽事。她一直就比不過崔姨娘的恩寵。
王姨娘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定了下來，那邊琇瑩也凈好手，在馮氏再三囑咐的擔憂中小心翼翼抱了祥哥兒到西次間去玩。
“夫人。”王姨娘輕聲喚馮氏，雙手絞著絲帕，“妾往後能常來看祥哥兒嗎？”
馮氏收回看女兒的視線，朝緊張的王姨娘笑：“當然是可的，祥哥兒是你生的，就是記到我名下，那也還是你的兒子。”
王姨娘聞言更加緊張，想要解釋什麽，馮氏知她是誤會了，拍了拍她的手：“你且安心下來。你就是住到我這邊來都成的，不過那樣就見老爺見得少了，所以你常來就是。”
王姨娘這下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知道馮氏慣來是平易近人的，最是溫柔賢惠不過，可聽到這話還是非常震撼。一個無子的主母，抱養庶子不就是為了維護地位，怎麽會允許庶子還與生母多接觸。
王姨娘有些不懂了，可確實還是感動的。
她站起身朝馮氏深深一福，馮氏坦然受了，又讓她再坐下。
“我那日已經跟老爺提了這事，興許這幾日就定下了。”
王姨娘決定了，自然是想越快越好，遂道：“一切憑夫人安排。”說著，她想起了崔姨娘，“不知崔姨娘那邊如何了，妾怕打擾也沒敢去道聲恭喜。”
崔姨娘可好著呢。馮氏笑笑，“老太太與老爺都很上心，補品也流水似的送過去，想來一切都好。去道聲恭喜也不打緊。”
王姨娘點點頭，琢磨該帶點什麽過去道喜。
兩人又說了會話，沈君笑派了人來告訴馮氏明日帶琇瑩出門，王姨娘就抱著祥哥兒回去了。
017偶遇
翌日一早，沈君笑便在嘉馨院外等琇瑩。
馮氏給女兒穿好鬥篷，見她包得嚴嚴實實的，這才牽著她走出院子。
“大嫂。”沈君笑朝馮氏一禮，馮氏看著沈穩的少年笑，“今日這皮猴子可就勞三叔照顧了。”
琇瑩不以為然的偷撇嘴，她哪裏要人照顧。
沈君笑餘光掃到她神色，不動聲色與馮氏說：“大嫂言重了，琇瑩還是挺乖巧的。”
這客氣話可是說得馮氏都不信，只抿了唇笑，又拿手指戳了戳女兒的腦門，頗有警告之意。
琇瑩與娘親告別，然後就被沈君笑牽著往垂花門去。
走到一半，沈君笑突然說：“方才你是覺得三叔父不會照顧你，還是照顧不了你？”
琇瑩沒想到他都瞧見了，還翻舊帳，眨了眨水汪的雙眼道：“都不是，是覺得我不用人照顧。三叔父平素都挺照顧我的。”
梳雙丫髻的小姑娘說得一臉認真，沈君笑哪裏沒有聽出來她最後句帶著怨念，擡頭輕輕給了她個暴栗。
“我也覺得挺照顧你的。”
琇瑩裝疼，咧嘴抽冷氣，“三叔父，不要再敲我頭，我功課不好都是你敲的。”
沈君笑手又擡了起來，琇瑩這回是真怕他再敲，直縮脖子。哪知他的手只是輕輕落下，揉了揉她的發，“三叔父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前世的事，他不會再允許發生。
少年說這話時神色無比鄭重，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清俊的面容蒙了層柔光。琇瑩擡頭看著，竟覺得她的三叔父是那麽讓人安心。
她心間溫暖無比，三叔父是真的一直很照顧她，除了娘親，她最依賴的人也是他。
她不自覺去握緊了少年的手，朝他燦然一笑：“那就請三叔父多多指教了。”今世，她會好好活著，她要親眼看到三叔父娶親。前世這也是她遺憾的事之一。
小姑娘的笑比陽光還明媚，沈君笑有些沈重的心情變得輕快。
沈君笑答應了帶琇瑩騎馬去踏青，但還是吩咐了人備了馬車，他不知道這嬌滴滴的小丫頭哪會就累了。伺候琇瑩的屏兒翠兒就坐在馬車裏跟上。
被抱上高大的馬背上，琇瑩再是活了十八年也止不住興奮，小手不停的去摸白馬的鬃毛。沈君笑鳳眸閃過柔光，將她的兜帽戴好，“你還是抱住我的好，一會跑起來，光揪鬃毛可會把你顛下去。”
帶著兜帽的琇瑩更顯小小一團，她是側身坐著的，若不仔細看都能把她忽略。
……要抱？
抱哪？三叔父的腰嗎？！
琇瑩扯了扯嘴角，擡眼看他，沈君笑也正好低下頭。公子如玉，清俊雋雅，琇瑩耳朵就有些發熱。
她下不去手啊，怎麽感覺她在占三叔父的便宜似的。
沈君笑疑惑，這小丫頭怎麽出神，他故意拉了拉韁繩。琇瑩身子就往前傾，這可把她嚇著了，想也沒想就撲在沈君笑懷裏，雙手摟緊了他的腰。
有笑聲傳入她耳中，帶著沈穩有力的心跳聲。她反應過來是被人耍人了。
她怒氣沖沖擡頭，沈君笑唇邊啜著笑，擡手一揚鞭：“坐穩了。”馬兒便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琇瑩被戲耍的怒意瞬間就縮了回去，沒出息的緊緊扒著沈君笑，聽著風聲從耳邊掠過，她的心也快速跳動起來。她喜歡這種追逐著風的感覺。
沈君笑一路快馬出了府，府裏的下人都吃驚，慣來行事沈穩的三爺怎麽不羈起來。
首次這樣坐在馬兒上疾馳，琇瑩一開始有些害怕，後邊就只餘興奮了。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到處亂瞄，看街上不停倒退、被甩得遠遠的風景，止不住就笑了起來。
琇瑩以為會一路出城的，哪知沈君笑在出了城門就停了下來，她從他懷裏探出頭：“三叔父？”
“等三叔父的兩個同窗。”
還約了人？
琇瑩‘哦’了一聲，乖乖坐著。
不一會就有馬蹄聲靠近，琇瑩聽得籲一聲，四匹黑馬就停在了他們身邊。
“您這還帶了個小娃娃。”一個聲音問道。
琇瑩便擡眼掃過去，是位帶著方斤的少年，眉眼清明，滿身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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