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亭子，素衣裝模作樣地擡頭看了會兒天，道：“天色漸暗，路怕是不好走了。”

紫檀和花梨看著外面明晃晃的天怎麽都看不出“漸暗”的意思，對視一眼，最後紫檀上前一步道：“王妃稍等片刻，奴婢這便派人舉燈明路。”

素衣點頭。

沒過多久便來了兩個持燈籠的小丫鬟。

紫檀和花梨跟著素衣身後，素衣跟著兩個小丫鬟身後。素衣為了記住府中環境，走得稍稍慢了些，四個丫鬟緊著她的速度慢行，到了最後，為了繪制腦內地圖，素衣幾乎成了走一步看一步風景了。

紫檀和花梨恍悟，怪不得王妃說要人拿燈籠呢，原來是早有打算。兩人不敢催促，只默不作聲地跟在素衣後面。

好不容易到了正廳，天色早黑了。

素衣剛坐下，便有一個小丫鬟從側邊進來，在紫檀耳邊低語了兩句，紫檀讓她退下後，到素衣身前道：“王妃，王爺不肯踏出房門。”

素衣疑惑：“他一直沒出來？”

“聽小五說，王爺不準人進屋，也不肯出來。”

素衣猜測，小五可能是於清晏身邊貼身伺候的人。

現在是要她親自去請嗎？她暗自撇了撇嘴，面上卻帶著讓紫檀心驚肉跳的微笑，吩咐道：“擺膳吧。”這是在向她示威嗎？看來這家夥也不是那麽蠢笨嘛，還會使小孩子脾氣呢。呵呵，她才不會輕易低頭，看誰犟得過誰吧！反正餓的又不是她。

素衣打定主意要給這個“熊孩子”一點教訓，她不是原主，不可能給予於清晏如原主那般的關懷備至，只能委屈他學會獨立堅強了。

“這……”紫檀和花梨一臉錯愕，紫檀猶豫著想勸，被花梨拉住了。素衣又重覆了一遍，兩人才喚人擺放飯菜碗筷。

一大桌子珍饈美味，素衣不知為何有些食不知味，下午沒吃多少，為了認路她又強忍著，肚子空城計都唱了好一陣了，可是現在菜擺上來，她卻只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漱口，心不在焉道：“撤了罷。”

於是剛退下沒多久的小丫鬟們又紛紛上來收拾。

正廳與梨溶苑是打通的，素衣跟在帶路的小丫鬟後面，穿過正廳後面的月洞門，便到了梨溶苑外的走廊。走出廊子，再穿過一個小院子，剛走到略有些眼熟的房門外，兩個小廝趕緊上來行禮問安。

素衣微頷首，兩人迅速起身，一左一右低眉順眼立在道路兩側。素衣瞟了眼緊閉的門窗，問道：“王爺還在裏面？”

左邊的黑瘦小廝沈聲道：“回王妃，王爺從午後入房，到現在寸步未出。”

素衣慢慢踱步上前，在屋檐下站定，盯著門窗默然半晌，似乎是在醞釀著什麽。

紫檀和花梨都松了口氣，王妃心裏還是有王爺的啊，王爺不在就食不下咽，這下還不是眼巴巴來哄了？王妃今日如此古怪指不定是王爺哪裏惹王妃慪氣了，可畢竟多年感情，王妃到底不忍心王爺餓著……

還沒等兩人想完呢，就見她們的王妃擡頭看了眼天色，轉頭望著她們誠懇道：“天色已晚，既然王爺霸著臥房，那我今日便換個房間睡罷。”

紫檀、花梨：“……”不是啊王妃，您這麽理直氣壯地分房睡，就一點都不心疼王爺嗎？

假裝沒看到兩人石化般的表情，素衣心中為自己點了個讚，她心裏正膈應著要和名義上的丈夫同室起居呢，只是暫未想到合適的借口，沒料於清晏這就送來一個“枕頭”。

“素素……”

房間裏傳來一聲低啞幹澀的輕喚。

素衣的如意算盤一下子落空，頗無力地揮了揮手，把那些下人小廝全都趕出院子。等所有人走光後，她長長松了口氣，甩了甩有些僵硬的胳膊，腳步透著幾分輕快地走上臺階，推門而入。

屋內昏暗無光，素衣把門窗打開，廊外燈光漏進來。

於清晏看見她的身影，慢騰騰地從床上爬下來，滿頭青絲隨意披散，只著單薄的素色中衣，在窗邊的臥榻上乖巧坐下。

素衣借著微弱的光在室內翻尋了一番，沒找到火折子或者打火石之類的東西，反而翻倒了不少東西，這一通響動讓她頗不應手，索性不點燈了，賭氣般一溜上榻，坐在窗邊，撐著下頜看著對面的於清晏。

昏暗的燈光下，這人仿佛琉璃般流光溢彩，長發如瀑，勾勒出美玉面龐，美得驚心動魄。

素衣在外面裝了一天的端莊，現在倒是毫不遮掩，眼中帶著驚艷，目不轉睛地看著於清晏。

於清晏眼神幹凈透亮，閃爍著歡欣喜悅，和素衣對視著。

這一刻，安靜得竟似時間停滯了般……

窗外夜風拂過，梨花飄然入戶，於清晏突地哆嗦了下，素衣這才回神，註意到他單薄的穿著：“你為什麽穿這麽少？”

於清晏茫然擡頭，張了張口，癟著嘴說：“素素不在……”

素衣心裏先是一咯噔，難道這貨發現她不是原裝正版了？還沒來得及慌，腦中忽而閃過一道光，她立馬抓住，直接問道：“以前都是我給你穿衣的？”

於清晏點頭，眼淚汪汪地看著素衣：“素素，我餓……”

素衣扶額，嘆氣道：“那百裏素衣嫁給你之前，你是怎麽穿衣的呢？”

“‘嫁給你’？”於清晏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素衣沒想到於清晏的“單純”到了這種地步，也不知當初怎麽和原主成婚的。素衣預感自己未來“養育”之路艱辛，心裏憂慮，嘴上還是解釋道：“就是百裏素衣和你住在一起之前，你是如何穿衣打理的呢？”

“是荀姑姑。”於清晏歪頭笑道，似乎能為素衣解惑是件很高興的事。

“荀姑姑？”

“荀姑姑對我可好了，但是她要陪著母後，不能常常來找我玩。”說到最後，他有些失落。

這麽說他連穿衣服都不會？素衣對他的癡傻有了新認識，那他之前就不是在跟她賭氣，只是衣衫不整不能出門？可是……“既然餓了，為什麽不叫人進來幫你打整呢？”

“我不喜歡其他人，我只要素素。”於清晏理所當然道。

他答得幹脆利索，卻叫素衣心頭一跳，這家夥真是個傻子，說著讓人臉紅心跳的話，還擺著一副無辜的臉，裝給誰看呢？切……

說完，於清晏扯著素衣落在案幾上的袖子來回搖晃，眼中帶著淚光，巴巴央求道：“素素，我想吃飯。”

素衣被他的小眼神一瞅，有些別扭地偏過臉，頓了頓，拉開他的手，下榻進屋，翻出他的外衣鞋子。素衣看著這堆衣服心裏犯難，她也不會穿衣服啊！可是還得硬著頭皮上，於是讓於清晏乖乖站好，手忙腳亂地給他套上，最後好歹是穿上了衣服鞋襪，只是七扭八扭的，怎麽看怎麽不自在，素衣捂臉不敢看自己的“傑作”，踮著腳尖把他的頭發用手梳成一把，胡亂拿根絲絳紮起來。

剛站定身子，於清晏大袖下的手就拽住她的衣袖輕輕搖晃，低聲道：“我們走。”然後像做賊一般拉著素衣溜到房門口，伸出腦袋探察。

素衣垂眸盯著被拉住的衣袖，到底沒收回來，算了，只是袖子而已……

於清晏似乎精於此道，熟門熟路地穿過廊子盡頭的小竹林，繞過梨溶苑正門，避開幾個丫鬟護衛，很快到了廚房外面。

素衣看著上了鎖的門，心裏也有些遺憾。

說實在的，她晚飯還沒吃飽呢……

於清晏使勁推了推門，鎖頭打在木門上發出哢噠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引人註意，素衣立馬拉住於清晏，要是王爺王妃大半夜出來偷食還被當做賊逮住了，那還不得笑死人？

看到一旁晾曬的蘿蔔幹和掛在窗框邊緣的玉米棒子，素衣走到窗戶前輕輕一推，窗子果然一推就開了。想來即使有人敢在王府行竊，也不會到廚房一游，把門鎖上就夠了，至於窗戶，反正廚房裏應該沒什麽值得賊惦記的東西……

素衣眼神示意於清晏跟在她後面，撩起衣袖就要爬窗，手剛觸及窗框就被身後的人握住拉下，她回頭，見於清晏一臉倔強道：“素素，我先。”說著，他把素衣扯離窗前，表情如臨大敵般，倏地撲上去抱住窗框，動作笨拙地翻進窗，窗框發出吱吱呀呀的反抗噪音，油垢汙漬也弄臟了於清晏的衣袍。

廚房衛生不怎麽樣啊，看來王府裏的下人挺怠惰的。素衣心中給廚房工作人員打了個差評，見於清晏已經進去了，也不含糊，扒住窗一躍就蹲在窗框上，剛要跳下地，就見一只手伸到面前，素衣一楞，擡頭看到那人眼睛清亮幹凈，竟鬼使神差地把手放進他手心裏。

於清晏輕輕一拉，素衣便跌進他懷中，他笑起來，緊緊抱住素衣，下巴擱在素衣頭頂滿足地蹭了蹭。

這家夥是真傻還是假傻啊？素衣滿頭黑線地推開他，鉆進廚房四處尋找，好在廚房擺設簡單，素衣很快找到了打火石，試了好久才點亮竈臺上的煤油燈，回頭便見於清晏表情哀怨，看著她眼帶幾分控訴。

素衣不知為何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於是又翻檢起一旁的食材，轉移話題問道：“你想吃什麽？”

於清晏的註意力果然被轉移，一步上前拉住素衣的衣袖，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我要吃素素做的面。”

素衣點頭，努力忽視被抓緊的衣袖，找到面粉、水之類的原材料，和面，揉面，搟面，生火……於清晏站在她側後方，時而看著素衣的手，時而覷著素衣的側臉，安靜乖巧。

素衣第一次做這種面，以前吃的面只需要燒開水放鍋裏煮一下就好了，現在卻連面條都得現搟，幸好她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這種做面方法，此時慢慢做來還算順手。

素衣帶著期待，把面條放進燒開的水裏，因為不知道要煮多久，索性盯著咕嚕嚕直冒熱氣的水，眼看著面條都快糊成一團面坨坨了，立馬抓起竈臺邊上的竹笊籬把面條撈起來放進碗裏，面條很快結成一坨塊狀，素衣有些失望，看來這次算是失敗了……

“怎麽了素素？”於清晏見素衣熄了火後，站在原地盯著碗一動不動，拉了拉她的衣袖，眼中期待仿佛光芒四綻，“我可以吃了嗎？”

素衣看了於清晏一眼，有些臉紅道：“這碗不好吃，我重新做一碗……”

於清晏搖頭認真道：“只要是素素的，我都喜歡。”

素衣：“……”這貨是真傻吧？沒看到都糊成那樣了嗎？

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素衣在面裏放好調料，然後澆上湯汁，艱難地和勻，把碗遞給於清晏。

看著於清晏吃下第一口，正等著他放碗耍賴的素衣居然看到他的嘴角翹了一下，埋頭吃得更歡快了。

素衣：“……”這人味覺有問題吧？絕對有問題的吧！

於清晏擡頭見素衣盯著他看，以為她也想吃，便夾起一塊形狀奇怪的面團子，連碗帶筷子遞到素衣嘴前，柔聲哄道：“啊——”

啊個毛線啊！素衣想摔了手邊的調料罐子，穩定情緒後，目光一移，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碗，說實在的，看他吃得這麽香，再加上她晚飯本來就沒吃幾口，現在還真有點餓了，或許只是賣相不好，吃起來還是不錯的……

素衣張口咬了一口，剎那間，鼻腔口腔所有味蕾瞬間爆炸，她幾乎是驚恐地捂住口躲開兩步，跑到墻角一口吐出來，於清晏連忙放下碗，抓著素衣的手，慌張問道：“素素素素，哪裏痛嗎？不要怕不要怕，一會兒就不痛了哦……”

素衣灌下一口水漱口，甩開於清晏的手，瞪了他一眼，惡狠狠道：“你是故意的吧？明明這麽難吃！”

於清晏微張著口，一臉困惑，末了扯著身上歪垮的衣袖委屈認錯：“素素，我錯了……”

素衣緩了過來，對於於清晏的“捉弄”著實不滿，於是故作大方地指著那碗面道：“好呀，那你吃完了它。”你不是騙我吃麽，那你就全吃了！

於清晏驚訝地擡起頭，素衣心中正得意某人偷雞不成蝕把米時，卻見他臉上帶著雀躍，情不自禁撲上來抱住素衣：“素素最好了！”然後，還不等僵硬的素衣反應過來就松開手，端起竈臺上的碗繼續歡快地吃起來。

素衣：“……”這人不只腦子有問題，味覺也有問題。

待於清晏滿足地吃完，連黏膩的湯汁都喝幹凈後，素衣已經眼珠不錯地盯著他的臉色好半晌了，可是她真的沒看到他臉上有哪怕一絲的不情願，見他放下碗，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不覺得……這玩意兒味道很怪嗎？”素衣認為，把這碗東西稱作“面”是對面的侮辱。

於清晏眉頭微皺，臉上帶著情真意切的困惑：“可是，這是素素以前的味道啊……”

“什麽以前？”

於清晏歪頭，扳著指頭算了算，最後豎起兩只手道：“素素十歲的時候。”

素衣看著於清晏眼帶同情之色，這孩子怕是被迫害得味覺失靈了吧……

於清晏沒看懂素衣的神色，只拉著素衣的手笑得甜絲絲的，他亮晶晶的專註目光讓素衣有些扛不住，騰地收回手，故作鎮定地咳了一聲，走到窗前道：“既然吃飽了，我們回去吧。”說完，三兩下就翻窗出去了。

於清晏失落地“哦”了一聲，笨拙地翻出窗，站定後，低頭看著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的素衣，習慣性地拉起她的袖子。

“走吧，我不認路。”素衣直接坦白。

於清晏自然毫不懷疑，慢慢拉著她走出廚房院子，小聲道：“好啊，我帶素素回家。”

素衣白了他一眼，心說這偌大一座王府都是你的，你還要回哪個家去啊……可是到底沒說出來煞風景，其實她知道他的意思，只是……那不是她的家啊。

素衣擡起頭，天幕星子黯淡，一閃一滅脆弱得可憐，又被深色黑雲慢慢吞噬，直至光芒斂沒。目光漸漸下移，素衣視線凝在於清晏身上，遠處搖晃的燈籠火光下，他的側顏如玉般發著瑩潤的淡光，竟比天上的星子還要攝人心魄。素衣倏忽一笑，這家夥真是個傻子，連自己的結發妻子被人調包了都發現不了，真是可憐……

於清晏看不懂素衣嘲諷憐憫的目光，見她笑了，也露出一個光彩奪目的笑。

真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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