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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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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員外想立刻引一場火燒了那株芍藥,白飲露想了想便道:“毀了她也不是不可,只是令郎恐怕也要喪命了。”

方員外投鼠忌器,只得壓下驚懼和怒火:“那妖精,到底意欲如何?”

白飲露道:“她庇佑了令郎一十六載,想來必有所求。只是求的到底是什麽,需得問一問她才能清楚了。”

方員外畢竟是凡人,半晌方戰戰兢兢道:“如何……如何來問?”

白飲露道:“員外不必擔憂,今日晚間我必定捉了她來審。縱是她曾有恩於令郎,這般吸他的精魄也是犯了大忌。”

三更時分,白飲露立在奇花塢方七郎的床前,等待那株紅芍藥到來。

隱隱地有一聲雞鳴,隨後門外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相公,我來了。”

白飲露聽著聲音熟悉,便想到了白日間見過的方少夫人。

方七郎聞聲,立刻驚醒,一翻身下了床,白飲露只得祭出一張符紙定住了他。

片刻後,女子果然裊裊地邁進了屋。白飲露搭眼一瞧,瞅這相貌不是方少夫人又是誰?

只是,她也深知,這身體裏面的靈魂便是她一直在尋找的紅芍藥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飲露眼見她邁進屋子就要走向方七郎,忙丟了一把符紙過去。等閑妖怪,遇到這符咒都是要束手就擒的。

可是奇得很,這女子不但不懼,反而對著她不屑道:“雕蟲小技,也敢拿來獻醜?”

白飲露雖然三百年不曾出過手了,她卻也不信自己會手生到這般地步。更何況,這符咒是她流落人間後救她的高人所贈,據說“妖精遇之,猶如剖丹”,想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白飲露在天上時也不是戰將,從來也不曾同人切磋過。是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戰鬥力。

然而,這不妨礙她又丟了一把藍符。頓時,女子的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正待烈火燃盡時捉妖的白飲露,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女子竟在她面前消失了。

天上人間這許多年,白飲露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楞頭青。她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花妖身上有法寶。

不,不僅如此,或許她出身不凡,有高人暗中相助。

想到這裏,白飲露想起曾經若幹年前去西天取經的師徒四人。

他們沿途遇到許多小妖,最後灰飛煙滅的都是普通的小妖。

她差點也成為其中之一。

天光熹微,白飲露被方家人圍了起來。

“仙姑,那妖精捉住了嗎?”

白飲露搖搖頭:“是我疏忽,給她逃跑了。不過,想必她也受了重傷。”突然,她想起方少夫人:“少夫人可還好?”

“老爺,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她受傷了……”有丫鬟跑了過來,哭哭啼啼的。

“可是燒傷?”白飲露忙問道。

丫鬟懵懵地點了點頭。

白飲露嘆口氣:“可惡!少夫人替她擔了罪孽!”

方員外終於弄明白了,感情自己的兒媳婦被花妖上身了啊!

“方員外莫急,我既然應允了此事……”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聲音打斷了。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他口中喚的是“小白”。

白飲露頭上仿佛一個驚雷炸起,聽到聲音頭也沒回,再顧不上什麽方員外什麽花妖,竟像是逃命一般“嗖”的一聲遠去了。

鐘陵速度更快,眾人只望到一個青影閃了去,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不過片刻,便有一個人擋在了白飲露面前:“小白,你是想裝作不認識我嗎?”

鐘陵的聲音裏帶著無限唏噓:“你們師兄妹七個,我最疼的可就是你啊……”

的確如此。他的名字,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白飲露無法,只得嘆了口氣,低低喊了一聲:“小師叔。”

這男子雖然被白飲露喚作小師叔,卻並不是杜離仙君的師弟。

杜離仙君總共收了七個徒弟,白飲露行五,最小的師弟羽白是杜離仙君和玉蝶元君的親生兒子。而這個兒子,生來卻是魂魄不全的,人前是一副癡傻的模樣,卻幹出了許多荒唐事。

杜離仙君和玉蝶元君幾乎跑遍了天上人間,去尋找兒子殘缺的魂魄,卻一直無果。後來,只得求了天帝,張榜求神醫相助。

這便等來了鐘陵。

據他說自己無師無門,無名無姓,全靠手中的一本仙界古書才得以飛升。平生無甚特長,唯有醫術還可一看。

杜離仙君只想救自家兒子,哪裏去管他出身如何,忙請他入內一觀。

誰料,經他的手調了藥,羽白竟然漸漸好了起來。雖然還是癡傻模樣,行事卻是漸似常人。

杜離仙君和玉蝶元君大喜,忙盛情挽留他。

他這一留便是三百年。為表尊重,杜離仙君的弟子便都喚他師叔。

他面容清瘦,比羽白還顯年輕。如果不是他年歲較小,便是飛升時年幼。他們師兄妹常常道,說不定這個小師叔比自己年歲還小呢!因此,這“師叔”喊著喊著便成了“小師叔”,多少透著些調侃。他從不生氣,反倒是搖著折扇,笑著搖搖頭。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年。

眼下,白飲露格外不想理他。不,她不是不想理他,她是所有玉蝶宮的人都不想遇見。他卻似乎看不出來:“小白啊,咱們也許多年未見了吧?你有沒有想過我?”

白飲露道:“小師叔,我如今已經失了仙身,同您再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鐘陵不以為然:“失了仙身又如何?可以重新飛升嘛!”

白飲露聽他說話的語氣,似乎飛升原就易如反掌,端看你願不願意。

夏蟲不可語冰。不,她才是那個夏蟲。

鐘陵瞧她不說話,便搖了折扇道:“你放心,天帝面前我還說得上話。”

白飲露不想再這般糾扯,便道:“不必了。我現在覺得,在人間呆著也蠻好的。”

鐘陵若有所思,思索片刻道:“也好。我現在落腳在西湖邊上的青燈園,你有事可以去尋我。”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青燈園。白飲露這時方覺出自己的絕情,可是她別無他法。

當年在玉蝶宮的時候,因得她被人傳為妖魔,連帶著玉蝶宮受辱,在天界屢屢被人詬病。杜離仙君看到她往往冷著臉,幾個師兄弟縱然想同她親近,表面上也只得敬而遠之。

然而,只有鐘陵這個小師叔,仿佛什麽都不知情,常常在她一個人縮在哪裏的時候去逗她。

有一次,她被師父杜離仙君訓斥,緊接著要趕她出宮,師母玉蝶元君幫著她求情,結果他們兩個因此而失了和氣。

白飲露覺得愧對師母,她從荒蕪之地將自己帶回來,自己沒幫她什麽忙,卻給她添了許多麻煩。

她第一次覺得,在這人人都羨慕,甚至窮盡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天宮,自己是多餘的。

她挑了一條蜿蜒的小徑,一邊哭一邊懵著頭往前走。最後,她來到了一個繁花怒放的園子。那裏花樹盞盞,芳草萋萋。

白飲露終於停了下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園子。

她停止了啜泣,睜大眼睛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後來,她睡著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倚在一株老桃樹下,開始思量前塵過往。她不想出去,不如就呆在這裏老去吧。雖然,她並不清楚自己會不會老去。

一滴露水從桃花上滴了下來,滴到她的額間,涼涼的。她被這涼意激醒,慌忙起身,她不能讓師母擔心。

後來,她做錯事情被師父訓斥的時候,她再次跑了出來。

可是,任她怎麽尋找,也沒有找到那個園子。

她很吃驚,一遍又一遍地來回走,不停地朝著四周反覆查看,卻仍然什麽也沒發現。

她不相信那一天的繁花只是一場夢,每每得空,便不停歇地來尋找。

終於有一天,她又走進了那個夢一般的園子。

她貪婪地呼吸著醉人的花香,手輕輕拂過每一朵鮮花,生怕她們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

忽然,她聽到了一聲低低的笑。

她大驚,轉頭去瞅,看到了著青衣,搖一把骨瓷折扇的鐘陵。

鐘陵忙道:“嚇著你了吧?我是瞧到有蝴蝶在你發間做窩呢。”

白飲露疑惑地偏了頭,拼命地朝上看起來。這個動作頗傻,引得鐘陵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白飲露不知所措,只得低頭道:“您想必看錯了吧,我頭上並沒有鮮花能讓她們駐足。”

鐘陵道:“你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眼裏,你就是這園中最美的一朵花!”

白飲露難以置信地擡頭望了他一眼,又怯怯道:“不,我並不美。”

過美則為妖,她討厭被人說生得美。

鐘陵笑道:“美又不是什麽錯。你忘了,上次為了‘天界第一美人’的稱號,那些平日矜持的女仙使出渾身解數,差點打破頭呢!”

那場評選大會白飲露沒有去,師妹綠葦回來後講起來繪聲繪色。

據她說,有一個昆侖來的公主為了出彩,拔了六十六只鳳凰的羽毛插在頭上,惹得鳳凰家族的人一路追殺;來自東海來的女仙,因為評判姿容的南鬥星君沒有選她,她上去把人家仙君的胡子都拽了下來;還有一個歸墟來的帝姬在起舞時,為了爭一個好位置,硬生生將領舞的女仙擠下了百羅臺。

想到這裏,白飲露也忍不住笑起來。

“你看你看,你也覺得好笑吧?姿容儀態都擺在那裏,誰又不瞎,何必去搶呢?說起來還是嫦娥姑娘審時度勢,不爭即是爭,牢牢守住了她“第一美人”的稱號……對了,你怎麽沒去啊?”鐘陵當時是問過她的。

“我……我怕……”白飲露只能這麽解釋。

後來,鐘陵告訴她,那個園子喚作“青燈園”,只有在月圓之夜才會出現。

白飲露那時候已經同他很熟,便問他:“為什麽是青燈園?”

鐘陵道:“你瞧這裏,天是從來不會變黑的,那是青燈的花遮住了黑夜。”

白飲露信以為真,滿園子去尋,卻怎麽也沒尋到,便問道:“哪裏哪裏?我怎麽沒有看到那種花?”

鐘陵笑道:“這種花怕羞,輕易不給人看到。如果有緣,你自會見到。”

直到她離開天界,終究,她也無緣得見。

如今想起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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