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熏著暖香，沈瑾妍素來最愛茉莉，這暖香自然也是帶著這種清幽的香調，清清淺淺卻並不濃烈，她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神色有些怔忡，原本要下榻的動作亦是一滯，片刻後仿佛才回過神來，接過凝透遞來的紙條飛快地展開一看。

寸許來長的紙條上寫著幾個小字：祥福客棧，淩。

字體娟秀端正，看著像是出自女兒家之手，但落款卻是一個“淩”字，淩可以代表幾個意思，一是時間，二是名字，或者是接頭人的暗語，不同的人讀著便會引申出不同的意思。

雖然秦淩特意改變了筆跡，但也能看出其中有他慣用的筆風，沈瑾妍自然是認得的，凝秀也瞧出來了。

“是誰遞進來的紙條？”沈瑾妍握緊了紙條，眸色漸沈，秦淩能買通府中的人她並不奇怪，不過她要查出來恐怕就沒那麽容易了。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那人似乎瞅準了奴婢的去路，打了一顆小石子在奴婢腳邊，奴婢低頭一看便撿了這張紙條。”凝秀心下也有些慌亂，或許她不該撿這張紙條的，眼下不是平白給小姐添了煩惱。

“沒事，該來的總躲不掉。”沈瑾妍搖了搖頭，她以為秦淩是秘密來京辦事的，可他一來到這裏落了腳便來尋自己，這是真的那麽想見她？就不怕她暴露了他的行蹤影響了他的大事？

“小姐您去嗎？”凝秀猶豫地問道。

沈瑾妍閉了閉眼，再次增開眼時已經瞧見紫鴛拿著披帛回轉，不由對著凝秀點頭，“先去看了我娘再說。”這事她是故意避著紫鴛的，這丫頭嘴不嚴，從前對秦淩和她的事情也插了手，所以這次沈瑾妍不想讓紫鴛知道，以免節外生枝。

從楊氏屋裏出來，沈瑾妍回屋換了身淺碧色的衣裙，帶著凝秀出了門。

倆人乘坐的馬車停在了東坊市，凝秀囑咐車夫在坊市門口等著，這才挽著沈瑾妍進了坊市，主仆倆仿若閑庭漫步一般走走停停，這裏看看那裏挑挑，直到沒有人註意到她們這邊，沈瑾妍這才對著凝秀使了個眼色，倆人身影一閃便拐進了一旁的巷子裏消失不見。

祥福客棧就在東坊市邊的一條街道上，這裏雖然靠近坊市卻並不顯得熱鬧，反而是繁華中的一抹寧靜，一堵灰色的高墻仿佛隔出了兩個世界。

凝秀輕輕叩門，有人前來看了門看了她們一眼便讓出道來，沈瑾妍幾乎是沒有阻攔地便進入了客棧後面的四合院裏。

而此刻院裏的涼亭中正站著一個身形清瘦的少年，他背對著她，一身天水藍的長袍包裹著他的身軀，修長卻又挺立，就像夏日密林裏的一顆修竹，筆直地直插天際。

沈瑾妍的腳步頓了頓，猶豫著是不是要先開口，而那少年已然察覺到有人前來，不禁緩緩回過了身。

他瘦了！

這是沈瑾妍對秦淩的第一感覺，也許那日隔得遠她並沒有看得真切，而今日再見卻覺得有那麽地不同。

一年的時候也許沒多久，但卻是一條溝壑，慢慢地隔開了他們的距離。

午後的陽光有些烈，映著青瓦上的鋪陳的白雪，折射出一種五彩的亮光，沈瑾妍不禁微微瞇了眼。

對面站著的秦淩亦在無聲地打量著她。

淺碧色的衣服素雅至極，但配上那一張漂亮的無可挑剔的臉蛋卻猶如池塘裏的新荷，那無聲的清新的美像一池碧波緩緩蕩漾，“噗”地一下便浸進了他的心湖。

秦淩的唇角微微翹起，眸中綻放出喜悅的光芒，一年不見，沈瑾妍已經不是那個記憶中青澀的少女，她的身形玲瓏有致，臉頰瑩潤，紅唇艷艷，仿佛玫瑰上含著的水露，誘惑著人去采擷。

這個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秦淩已是垂眸掩飾了過去，再擡頭時面上已經一派溫潤，只踏前幾步走出涼亭，唇角含笑，“才多久沒見，妍妍竟然不認識我了嗎？”

“見過世子爺。”沈瑾妍雙手交疊放在腰側，對著秦淩淡淡地施了一禮。

秦淩楞了楞，旋即嗤然一笑，“你無須向我行禮，如今你已經貴為縣主，咱們平輩論交，不需要這些礙人的禮數。”

沈瑾妍的身份不難打聽到，即使他遠在雍州消息沒有那麽靈通，但到了京城後要知道清河縣主出自哪戶人家還不容易嗎？

他為她的際遇而歡喜，可這些她都不知道。

而眼下沈瑾妍的這份見外讓秦淩越發覺得心裏不舒服。

她就像一團耀眼的太陽，又像一只展翅的蒼鷹，他似乎已經無法掌控她的命運。

不，或許他從前就不能，眼下卻更覺得無力。

“屋裏坐坐吧，外面冷。”秦淩穿得很是單薄，沒有外罩的狐裘，就是一身薄薄的長袍，他的臉頰凍得有些紅，唇色略微偏白了些。

“嗯。”沈瑾妍點了點頭，沈默地跟著秦淩往屋裏而去。

凝秀沒有猶豫地跟了上去，等著倆人進了堂屋後，她就守在敞開的大門一側，聽得見裏面的動向，也能隨時侍候她家小姐。

沈瑾妍坐定後有小丫環端上了熱茶又退了出來，她著茶水在掌中就像捧著個熱水爐似的。

“京城的冬天好冷，咱們這些人都從雍州而來，竟是有些不適應這裏的天氣了。”秦淩淺淺一笑，端起甜白瓷的茶蠱，一手執著蓋碗拂了拂茶沫，輕輕啜飲了一口。

“世子爺應該多添些衣物，好好註意身體。”沈瑾妍看了一眼秦淩，她不知道自己再開口會不會問出什麽來，那是個敏感的問題，不適合由她來問。

或者即使她問了，秦淩也不會說，不是徒增尷尬麽？

“你如今……”秦淩呵呵笑了兩聲，只是笑容裏有些清冷和自嘲，黑亮的眸子漸漸泛起一抹黯沈的色澤，就像深潭裏日漸堆積的汙泥，竟然失了往日的分明與清澈，“倒是和我生分了，這一來一回都喚我為世子，我不再是你眼中的淩哥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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