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國公府，凈墨居。

書房裏沒有點一盞燈，寂靜的夜裏唐煜一動不動地靜坐著，就仿佛暗夜裏塗染的水墨畫，只帶著餘韻一般的光影。

他像一尊雕塑般悄無聲息，只有守在屋外的陳素知道，裏面的確是坐著個大活人。

今兒個他家少爺到底是怎麽了，明明是想要見到沈家小姐的，怎麽偏偏就提前跑了呢？

陳素百思不得其解。

可此刻唐煜那一臉生人勿近的模樣，周身的氣息比平日都冷了幾分，陳素實在是沒這個膽子去問。

也好在他離去時特意吩咐了店小二多準備些糕點給沈家兄妹帶走，不然這失了禮數今後再見豈不是尷尬？

其實陳素今日想的更多的是才見上第一面的沈瑾姝，她氣質溫婉舉止優雅，與膽大心細的沈瑾妍不同，這才是他心目中大家閨秀的模樣。

可他也只是想想罷了，這樣的女子遠不是他能夠肖想的。

“陳素！”書房裏唐煜喚了一聲，陳素立馬收回了神思，在外應了一聲後便推門而入，漆黑的房內只看得清桌案前靜坐的人影，那一雙鳳眼尤其明亮，眸中的冷芒卻讓人不覺低了頭。

“少爺有何吩咐？”陳素立刻收斂了神色，躬身行了一禮。

唐煜默了默，就在陳素以為他不會開口之時才緩聲問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今日他的確是有些失態了，只是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明明他知道自己有許多的不得已，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難道真是這段日子他對自己太放縱了，放縱到甚至想到了男女之情？

“屬下也不知。”陳素搖了搖頭，一頓又道：“不過屬下離開時讓店小二多備了些點心給沈家兄妹打包帶走。”他留意到了沈瑾妍特別喜歡吃點心，殷勤點準沒錯吧，至少可以替他家少爺挽回一點形象，不然就這樣突如其來地離去，人小姑娘還不知道怎麽想呢。

彼此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唐煜擡頭看了陳素一眼，“你倒是會替他們著想。”說罷輕哼一聲，“讓廚房下碗面條過來。”嘴裏屬於糕點的甜膩味道仿佛還未散去，此刻他才覺得肚子空空如也。

“好咧，少爺稍等片刻。”陳素飛快地應了一聲，有生氣就好，剛才他還嚇得夠嗆心裏亂揣測了一把。

等著陳素離開，唐煜曲指一彈，不遠處案幾上的燭臺立時被點亮了，他一身暗紅色的官服還來不及褪去，此刻那暗沈的顏色仿佛月色下流動的河水，隨著他起身走動而緩緩流淌，亦拂去了他心頭那一絲躁熱與煩悶。

下次……還是不再見了吧？

偌大的京城，他們近在咫尺之地，可中間仿佛隔著一個不可逾越的天塹，他越是放縱，恐會越陷越深，不若趁自己還能收手之時斬斷這絲萌發的嫩芽，如此才不會給她造成更大的傷害。

唐煜緩緩搖了搖頭，他們雖然認識不久卻仿佛了解已深，沈瑾妍就是個倔強而傲氣的姑娘，自己這樣一而再地不告而別，反反覆覆只怕已經在她心中留下了極壞的印象。

可一不可再，她必定不會再原諒他了吧？

當然，或許這樣更好，他一時放縱了自己的情緒，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如此就好。

嘉義伯府。

回府後沈瑾妍便梳洗一番上了床榻，可在床上滾了一圈卻是全無睡意，看著不遠處桌上擺著的糕點盒子不由氣悶地說道：“把這點心拿走，我看著就煩！”

凝秀微微一怔，旋即勸了沈瑾妍兩句，“好歹是唐大人的一番心意，小姐且先留著看看？”

其實她也很震驚於唐煜的身份，沒想到那一日的匪徒竟然是京城的高官，而就她在一旁所見，其實她家小姐並沒有那麽討厭唐大人，更犯不著拿這些點心撒氣。

“你也以為是他的心意，明明是陳素吩咐的，他哪有那個心？！”沈瑾妍輕哼一聲，這一刻她似乎比唐煜都還了解他自己。

“陳大人的意思不也是唐大人的意思，再說主仆之間哪有分別？”凝秀小聲地回了一句，若是她做了什麽不也是因了沈瑾妍的關系，他們這些做下屬仆役的也沒膽自己行事啊。

“好了別說這些不開心的，睡覺了！”沈瑾妍一擁被子側身向內，想到唐煜離開時不帶一絲留戀的身影，她仍氣得嘟起了紅唇。

這人到底通不通人情世故，明明是他先邀請了他們，最後先棄他們而去的也是他。

是他們哪裏做的不對，還是他天性使然？

沈瑾妍想了又想，卻是始終不能釋懷。

“唐煜，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沈瑾妍伸出了自己的手看了看，曾經這一雙手還為他細細包紮過，至少在那一刻她是同情他欽佩他的，看著那麽瘦弱的身軀卻能承受那樣沈重的傷害，或許這個人的身體裏真的擁有別人無法想像的力量。

畢竟大理寺少卿可不是誰都做的，唐煜年紀輕輕獨居高位，這背後又受了多少非議和責難？

或許那一日他受傷就是對手的暗害呢？

刀光劍影，防不勝防。

沈瑾妍靜下心來想了一想，胸中的氣悶似乎慢慢平息了下來。

唐煜這樣反常無常的性子會不會與他幼時的經歷有關？

母親早逝，父親不喜，小小年紀就隨著祖父去了城防邊塞，這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中他又經歷了什麽，痛苦流淚亦或是滿身傷痕？

想著想著，沈瑾妍的神色不由柔和了下來，眸中甚至泛起了微微的水光。

她仿佛看到了漫天黃沙之中，一個小小的孩子正匍匐前進，周圍滿是荊棘和石礫，他的手腳都被劃出了血痕，可他仍然咬牙向前，沒有哭喊求饒，只一雙鳳眼明亮奪目，有著不被壓倒不會屈服的勇氣與決心。

這一刻，她竟然心疼起了唐煜，心疼他的過往，心疼他的遭遇。

一切雖然只是她的臆想，但今夜她情願活在這樣的夢裏，或許這樣的一個唐煜便能夠被她理解，被她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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