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開了窗欞，唐煜卻並不覺得冷，原本今夜他是想要好好看看卷宗的，可自從路過了貓兒胡同後，他的思緒便有些不順當了，就連吃飯時甚至都走了神。

當然陳素並沒有看出來，他也不會主動說出口。

唐煜擱下了卷宗，順手取出一旁的卷紙鋪展了開來，研磨執筆，唰唰兩下便在紙上勾勒出一個淡淡的人影。

他閉上眼細想了一陣，再增眼時又落下幾筆，直至整個畫卷上的人眉目清晰，他這才緩緩收了筆。

畫卷上是個女子，她眉目精致，巧笑倩兮，食指微微點在自己的唇角上，顯得俏皮又可愛，墨發披散在腦後如綢緞一般展開，整個人的動作似乎是剛剛旋轉了一圈，那展開的裙角甚至還不及落下……

原來她在自己心目中竟然是這麽一個形象，每次他都以為忘記了，沒想到又更清楚了一分，眼下他竟然能將她完完整整地畫下來，這代表了什麽？

唐煜倏地沈了面色，手中的狼豪玉管“啪”地一聲被內勁折斷成了兩截。

陳素剛剛踏門而入，他手上還捧著一杯才泡好的安神茶，見此情景也僵在了當場，上前不是，退後也不是。

“端進來！”唐煜眼神一掃，不以為意地放下了手中斷掉的毛筆，伸手接過陳素遞來的安神茶抿了一口，隨即一個人緩緩地走到了窗邊，或許冷風能讓他更加清醒一些。

陳素站在書桌前隨意地描了一眼，少爺好興致啊，竟然除了看卷宗還能作畫……咦，這姑娘好眼熟……看起來好像是沈家那位小姐，難不成……難不成是？？？

陳素猛地轉過了頭來，驚訝地看向端立在窗戶邊那個挺拔的墨色身影，片刻後不自覺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家少爺……終於開竅了？

“沈瑾妍，沈家九小姐，四房是庶出，她是庶嫡之身……”唐煜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在這個寂靜的夜裏更顯得幽遠沈靜。

嘉義伯府的事情他不是不清楚，回到京城後他甚至專門又查了一遍，當然著重點還是在沈家四房，沈崇昭這幾年政績不錯，也算是嘉義伯府裏有出息的一個，如今更是留京有望，當然這也代表著沈瑾妍會長住京城，年後她便十三了，正是說親的年紀，她今後或許還會在京城成親生子，與他住在咫尺之間。

唐煜眸色微黯，袖中的拳頭不覺收緊了，他的聲音卻是更加沈著冷靜，“讓人多留意沈家的事情，特別是沈四爺一家人，若是……若是他們有什麽困難盡可以報到我這裏來，就當是報了當日沈小姐相救之恩。”

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唐煜也松了口氣，或許他這段日子以來的念念不忘也只是想要報恩而已，恩情一了便能無牽無掛了吧？

“是。”陳素唇角的笑容一閃而沒，他家少爺打著報恩的旗號想要了解沈家小姐的動向也無可厚非，只是當日沈家小姐可是被脅迫的，若是她心裏還記恨少爺，那這段感情還能愉快地開始麽？

想到這裏，陳素又開始發愁了。

嘉義伯府的正院裏，沈老夫人正端坐在金絲楠木羅漢床上，兩旁已是圍了滿滿當當的人，墨發如雲，素手添香，沈瑾妍剛一入內便被這陣勢給給弄暈了，一時之間竟然不能分辨出誰是誰，只能先跟著楊氏上前向沈老夫人見了禮，剛要退回去斜敕裏卻鉆出一個人影來，拉著楊氏便熱絡地聊了起來。

“瞧瞧，多俊俏的兩位姐兒啊，四弟妹真是好福氣。”這婦人穿著一身海棠紅繡花纏枝紋的遍地金襖裙，鬢發上插著金累絲蝴蝶寶石發簪，加上精致的妝容更顯得她光彩照人張揚耀眼，雖然天生一副圓臉，容貌也算不得出挑，但說話卻帶著幾分和氣，八面玲瓏的姿態讓沈瑾妍嘆為觀止，在心裏暗暗對上了號。

這位應該就是三房的伯母鄭氏，如今由她協助著沈老夫人管著家中的庶務，而沈三爺也管著伯府在外的產業，夫妻裏一唱一和當是管家的好搭檔。

按理說將來繼承爵位的該是沈瑾妍的大伯父沈崇明，而中饋理所應當地該交到大伯母孫氏手上，可孫氏好強與婆婆素來不和，因而沈老夫人便一直把持著中饋不肯放手，反而挑了三兒媳婦鄭氏來幫忙，這更是加深了她與大兒媳婦之間的婆媳矛盾，兩個妯娌之間也相看兩厭。

鄭氏說話時沈瑾妍便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沈老夫人下首第一位，穿著藏青色雲紋素袖襖裙的婦人，那個應該就是孫氏了，孫氏長得還算端正，可一雙眼睛卻沒長好，在眼尾處稍稍下垂，顯得她這個人有些刻薄兇厲，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

果然，鄭氏才說了沒幾句話孫氏便開了口，“三弟妹，你也別霸著四弟妹家裏的兩個姐兒，也要讓老夫人瞧瞧不是？”說罷又笑著看向楊氏，“女兒家金貴著呢，特別是咱們家的，老夫人個個都愛若眼珠子似的！”

大伯母，您就使勁兒地吹吧！

沈瑾妍在心裏發笑，說沈老夫人愛惜她自己名下的孫子孫女不假，可他們是庶出的四房，可與老夫人沒一點血緣關系，她會真心對他們好才怪了。

楊氏可不想成為孫氏與鄭氏兩人之間鬥嘴的炮灰，笑著應承了幾句倒是誰也沒有得罪。

這時，沈老夫人卻是微微瞇了眼，對著沈瑾妍姐妹招了招手，“上前來讓祖母仔細瞧瞧。”

沈瑾妍與沈瑾姝對視一眼，大方地踏前了兩步。

剛才她沒瞧清沈老夫人的長相，滿室的女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看得她眼花，聽得她頭暈，如今沈老夫人開了口，自然滿室的寂靜，她也趁機擡眼打量了一番。

沈老夫人穿著一身赭黃色富貴團花紋背子，額頭纏著的褐色抹額上鑲著一塊幽綠綠的寶玉，一看這玉水頭就足是經年的老玉，老夫人生著容長臉，一雙眸子細長看人時光芒乍現，雖然年過六十仍然精明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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