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昀一見到那個站在講臺上的人就想起來，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他。

說起第一次見面……記憶有些模糊了，他只記得當時他被初中的中二“青龍派”追殺，是這個人操起一板磚往自己拳頭上猛地一砸，板磚碎成兩半，青龍派全都臉色煞白退開。

他扭過頭來，猶帶著血腥的面孔輕易洩露出主人的不屑。

這是舒昀記憶裏最鮮明的片段，他努力的想了想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想什麽呢——”他的前桌付峻晃了晃凳子，壓低聲音興奮的喊道，“哎你說這人——這節骨眼上轉學過來幹什麽？這發型……不會剛犯了什麽事吧？”

“我怎麽知道。”舒昀散漫的擡了擡眼皮子，註意著講臺上的人。

他穿的是A中的校服，明顯不太合身，短了一截兒，露出來的手腕顯得有些細弱，手背微有青筋暴起，頭發被剃得直冒了青茬，眼圈發黑，像是過度疲勞，給人的第一感官雖然不太好，但看久了還是能發現，這人長得很不錯。

他的好看明顯跟舒昀不是一種風格的，他更淩厲一些，五官精致，看久了很容易陷入他那雙極深如潭的雙眸之中。

大抵是這人發型當真特立獨行，班裏嘈雜一片，班主任終於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吼道：“安靜，都給我安靜！”

班主任說完靜了有一瞬，又很快的鬧開來。

他沒辦法，只能盡量大著嗓子吼道：“這是新轉學來的同學，來，你自我介紹一下。”

舒昀半瞇著的眼微微擡了擡，頗有興致的分了一點餘光給他，期待他會給出怎樣符合他發型的自我介紹。

但結局讓舒昀有點失望，沒什麽特別，無非是比常人更拽一些。

新同學面無表情的說：“費行煜。”

然後他邁開步伐下了講臺，每一步都踩的很重。

班主任楞了楞才反應過來似的，道：“哎你坐……你就坐舒昀旁邊那個位置吧，就那地方空著了……”

“臥槽！”付峻壓著嗓子道，“老班是不故意的！我早覺得他看老大不順眼了！想找茬呢吧！”

除了付峻反應過度，班級裏其他同學卻出乎意料的靜默了一瞬。

舒昀旁邊的位置不能坐，這誰都知道。

倒不是他不喜歡跟人接觸——相反，舒昀跟誰都能聊上幾句，舒昀旁邊的位置不能坐人的原因很簡單，他上課睡覺喜歡占據兩個桌子，睡得更舒服一些。

舒昀那張臉放出去，這麽些日子來覬覦他身邊的人不是沒有，但或多或少都碰了釘子，舒昀家裏又有點權勢，久而久之，這位置就這麽一直空了下來。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在此刻都落在舒昀和費行煜的身上。

噠噠噠。

費行煜站到舒昀身邊，語氣很淡：“是這吧？”他說著將背著的書包往桌面兒上一扔，就要坐下去。

全班倒吸一口冷氣。

本以為會看到舒昀跳腳挑刺甚至破口大罵，誰知道接下來的一幕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舒昀將放在那張桌子上的書往自己的位置上撥了撥，語氣淡淡的：“我上課要睡覺。”

費行煜“嗯”了一聲。

付峻瞪著眼睛：“臥槽老大你……”

“上課了。”舒昀敲了敲桌面。

付峻在他似有似無的威脅眼神之中，默默吞下內心的震驚，轉過頭去聽老班講無聊的課。

舒昀睡覺之前，費行煜保持著端正坐著的姿勢，跟幼兒園大班同學似的，只差雙手背在背後了，動作極其標準。

舒昀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他還那麽坐著。

舒昀不由得開了口：“餵。”

費行煜穩如泰山，連眼睛都沒帶眨一下的。

舒昀只好伸出手肘，捅了他的小臂一下。

本來坐的好好的費行煜猛地跳了起來，反手握住舒昀的手腕就要往下摁去，所幸舒昀反應及時，電光火石之間一個扭身將自己的手腕護住，才沒落得個脫臼的下場。

兩人這動靜大得講臺上講課的英語老師都停了下來，扶了扶自己的眼鏡，道：“兩位對我的課有什麽意見嗎？”

然後他們倆就被一起趕了出去。

罰站，整節課。

舒昀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待遇了，萬萬沒有料到費行煜來的第一天他又故態重萌，這要是被他爺爺給知道了，鐵定打得他鐵樹開花。

空蕩蕩的走廊裏，舒昀吊兒郎當七歪八栽的站著，費行煜仍站得筆直。

這一次舒昀直接用大膽的眼神在對方身上掃，終於被費行煜察覺到他的灼熱。

許是太不適應舒昀的眼神，他皺了皺眉，道：“抱歉……我……在睡覺。”

這算是他突然動手的解釋？舒昀眨了眨眼，“你坐得筆直，睜著眼睛睡覺？你是怎麽做到的？”

費行煜沒回答。

舒昀道：“還有你這應激反應也太厲害了吧……我就捅你手一下又沒動其他的，你就能直接跳起來把我的手給擰了？”

“習慣了。”費行煜低了低頭，像是在解釋。

“……哦。”舒昀覺得他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他對這種人一般很感興趣，於是沒忍住開口問道，“你不記得我了？”

費行煜扭過頭來，深邃的眼眸略帶著幾分茫然。

舒昀這才發現費行煜也有可愛的一面，當他茫然的時候，眼裏會騰起霧氣，一片捉摸不透的顏色之中，始終清明不起來。

看上去莫名其妙的有些可愛。

費行煜思慮良久，才道：“不。”

舒昀“嘖”了一聲，往費行煜的身邊走近了些，道：“記不起來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費行煜不再說話，擡起眼望著不遠處那棵大槐樹，蔥郁的樹葉正盎然向上，盛夏的烈日在此刻將他的側面朦朧出一片光暈來。

舒昀瞅了兩眼，不自在的挪開視線，腦海裏突然又想起三年前對方用手砸板磚的那一下。

嗜血的側臉帶著不近人情的冷銳，漠然的視線淡淡從他身上掃過去，深藏著不屑，費行煜那天側過臉來，很淡的看了他一眼。

當時他覺得……真他媽帥爆了。

舒昀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性向的啟蒙，就從那一刻開始。

至少，現在不會承認。

舒昀雖然話多開朗，但絕對是建立在對方也比較有欲望和他說話的基礎上，像費行煜這種問他話都要思慮半天才回答的人，舒昀實在是話多不起來。

他也有自己的傲氣在。

因此接下來的半節課，兩人在沈默中無聲度過，直至下課鈴聲響起，費行煜轉身就走。

舒昀楞著看了一眼費行煜越來越遠的步伐，心下愈發奇怪。

他轉身往教室裏走，付峻正唧唧哇哇的往外沖，一下撲進他懷裏，痛哭流涕：“老大啊……你這是怎麽了……說好的遵守課堂紀律是被狗吃了嗎，我打的賭可怎麽辦！”

身後有個男生竄上來，“嘿嘿”一笑：“別他媽廢話了，付峻，趕緊的，錢拿來，我就知道老大肯定堅持不了一個月……”

付峻痛哭流涕。

舒昀冷笑一聲，道：“合著你倆拿我打賭呢？嗯？”

“不是老大——您聽我解釋……”付峻這時才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猛地上前一步，虔誠的抱住舒昀的手，道，“這件事絕對不是我出的主意，是李開宇他——”

“得了。”舒昀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正欲開口，突然察覺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被強硬的塞進了手裏，除此之外，還留下一抹很高的體溫。

舒昀一楞，側過頭，只捕捉到費行煜的一抹衣角。

他握著手裏冰凍的礦泉水，一時間有些緩不過神來。

直到付峻開口道：“……這人什麽意思？”

舒昀也很奇怪。

這是在為剛剛下意識的應激反應而彌補嗎？舒昀突然覺得，按照這個思路的話，費行煜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以接近。

舒昀握緊手裏的礦泉水瓶，覺得費行煜連頭皮兒上的青茬都顯得可愛起來。

“嘖。”舒昀拋了拋礦泉水瓶。

付峻搶先接住準備擰瓶蓋：“正好我渴了——”

“啪”的一聲，舒昀把付峻手裏的礦泉水瓶打開，緊接著飛快的握住瓶子的下身，斜睨付峻一眼，道：“我的水，你喝什麽？”

付峻怔楞：“你變了！老大！喝你一口水你都不樂意了，你還是那個大方的老大嗎！”

舒昀掏了掏衣服，掏出來一張一百的，非常隨意的往付峻的手上一塞：“拿去，喝不死你。”

付峻抱著一百塊錢傻樂，一旁的李開宇卻有一種看穿一切的淡定，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以為深刻的開口道：“老付，你不覺著老大今兒個不大對勁嗎？”

付峻傻不拉幾的問道：“啊？哪裏不對勁？哎你想這麽多幹啥，一百塊啊，快快快，咱先去小賣部整兩瓶可樂去！”

李開宇也顧不得去想奇怪之處了，像是被“可樂”二字打通了任督二脈，二話不說拽著付峻就往外走：“走走走，買可樂去，順帶買幾個冰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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