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潤之失魂落魄，大腦一片混亂。

他能想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這是徐閣老對他的懲罰和警告。徐閣老跟皇帝一樣，希望自己的兒子、孫子成才，對他們寄予厚望，給他們鋪就康莊大道，但也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孫子違逆自己，挑戰自己的權威，覬覦自己的位置。只有自己給他們的，沒他們能伸手來拿的。

徐潤之和徐老爺的所作所為讓徐閣老憤怒，敲打一番是必然，要是就此失了徐閣老的心，那這兩父子在徐家的地位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徐潤之現在應該思考的是徐閣老，可看到來接替自己的人是徐翊天，徐潤之忍不住要東想西想。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懷疑到現在為止發生的一切。他想要將一切歸結為自己的遠見卓識。他可能潛意識就覺得自己這個三叔不是個好的，才在那一刻，幻想時之境談到了徐翊天，但他心裏也清楚，自己是從來不把徐翊天放在心上的。

徐潤之在找不到頭緒後，想到了幻想中，時之境提到的秦昉。他肯定是不該知道這件事的，只要查一查徐翊天和秦昉的關系，說不定就能弄清楚這一切了。

“潤之，你不要擔心，父親只是有些惱怒罷了。他對你向來看重，所以才有這麽高的要求。換做是其他人，他恐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笑一聲就過去了。”徐翊天是個溫文爾雅的人，看起來毫無世家子的貴氣，十分平易近人，對徐潤之，真如叔父一樣，細心勸慰，沒有一點兒取代徐潤之的驕傲，也沒有被徐閣老隨意擺布的憤慨。

徐潤之打量徐翊天，還是不信徐翊天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就和徐翊天做好了交接的手續。

徐翊天隔天給徐潤之餞別送行，他的妻子林氏還頗為貼心地給徐潤之準備好了一路的吃穿用度。兩夫妻看起來就是普通百姓中的熱心人，做些無關緊要的瑣碎事情。

徐潤之對這種關心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記掛著自己要查的事情，記掛著如何應對徐閣老，匆匆就離開了。

徐翊天挽著林氏的手，臉上笑容收斂，淡淡道：“回去吧。”

“嗯。”林氏同樣挽著他，和他肩並肩行走。

徐翊天讓徐家人瞧不上的，還有他這個妻子。這是徐閣老為他選的正妻，成婚之時，林家還是朝中的一員，但沒過兩年，林家就犯事被貶，就此沒落。徐閣老當時有意讓徐翊天另娶，給徐家再添一個有力的姻親，但徐翊天裝聾作啞，將事情偷偷攪黃了。徐閣老對此不知情，只當是林氏占了正妻之位，讓對方不喜，於是厭惡林氏這個擋路石。徐閣老的態度自然導致了徐家的態度。不過，徐閣老好歹是能做到當朝首輔的人，不會和一個婦人斤斤計較，林氏跟著徐翊天去任上，他眼不見心不煩，也就放下了這件事。但因為林家沒落，徐翊天失了岳家的助力，林氏又不討徐閣老喜歡，夫貴妻榮，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徐家人瞧不起林氏，也跟著更加瞧不起徐翊天。

徐翊天和林氏好像對此一無所知，夫妻二人一直是木訥老好人的架勢，存在感極低，又常年外放，徐家人幾乎都要將他們徹底給忘了。

徐翊天到了安州，成為知府，也沒弄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事情，平平淡淡地接任，平平淡淡地辦公，倒是在悄無聲息之間，將安州的事情理順了。安州原本有些異動的人心居然逐漸平穩下來。其他地方的混亂好像和安州隔了十萬八千裏，毫無關系。

此時距離徐翊天接任安州知府已過去了兩月。也是到了這會兒，徐翊天才到朱家登門拜訪。這一舉動也合情合理。畢竟朱家可是本地最大的商賈，放眼全國，也是能排得上號的。要是地位低一些的官員，巴結朱家都理所當然。換做徐家的人，多少該有些矜持，辦個宴會什麽的，請一些官員、商賈一起聚一聚，登門拜訪，多少有些自降身份了。但徐翊天向來低調，為人又沒什麽氣勢，就是徐閣老知道他所作所為，也頂多斥責一句，不會多加幹涉。

就如徐翊天對徐潤之所說，徐閣老對徐潤之在意，才會有雷霆舉動，對徐翊天不在意，那就不放在心上了。

朱陶文倒是因此受寵若驚。他本來在徐翊天剛來時，就想要拜訪，但徐翊天要處理剛接手的公務，婉拒了。朱陶文一邊擔心是不是徐潤之說了什麽，徐家對他們有什麽看法，一邊只能無奈等待。沒想到徐翊天親自拜訪，朱陶文當然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但徐翊天的來意顯然不是為了朱陶文。與朱陶文客套了幾句，就和陪坐的時之境一塊兒去了書房。朱陶文對此並不介意。他對時之境很滿意，尤其是時之境的“瘋病”，就算是裝的，朱陶文也很感激時之境的所作所為。

到了書房，時之境照舊屏退下人，自己拿了茶壺倒茶，也照舊是給旁邊的空位前放上茶盞。徐翊天看後挑眉，沒說什麽，接過時之境遞來的茶盞，道了聲謝。

兩人各自品茶，說了兩句閑話後，就談到了正題。

“說來，我還要多謝崔公子。要不是你提前通知我，我要離京，恐怕得費一番手腳。”徐翊天笑著說道。

“不是該謝我，應該謝我夫人。”時之境同樣微笑。

徐翊天看向空位，當然沒看到人，但他隱隱有了些感覺。

他對時之境的印象，可和徐潤之不同。在他看來，時之境有手段，有頭腦，是個頂頂聰明的人。這樣的人會有瘋病？徐翊天也不信鬼神，但他只是因為沒見過，所以不信，對羅世昌那流傳甚廣，鐵定會被歷史記錄下的案子也有自己的猜測。這會兒時之境出人意料的話，讓徐翊天想到了很多。

在徐翊天稍微一走神的時候，那空位前的茶盞飄了起來，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徐翊天瞪大了眼睛。

那空位上，有個窈窕美麗的女子逐漸顯露出身形。纖纖玉指端著茶盞，又放下。茶盞和桌面發出了一聲輕響。

洛淩擡眸，對徐翊天露出一個優雅笑容。

“朱小姐？難道真是……”徐翊天失神。這絕不是什麽大變活人的戲法，而是真的！

“不是朱小姐，而是崔夫人才是。”時之境糾正了一下，和洛淩十指相握，一副恩愛兩不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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