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道人在藏經樓裏閉門不出，吃喝都是徐階按時送進去。法師們安葬了同伴，在上師南希仁波的帶領下，恢覆了平日戒律修行的生活習慣。

徐階正好有閑暇將那十根蟲草的靈氣提取，氣海裏的薄霧多了一些，按照風道人傳授的練氣術，將靈氣在體內不斷地動行，與自身氣海深度融合。

靈氣在全身的氣脈中流動，以前僅貫通四肢的氣脈，如今體內主要的十三條氣脈都通暢起來，靈氣在所有氣脈裏運行一周的時間長了許多。

徐階收了功，來到神廟的廣場上，運用靈氣抽出長刀使出雷霆十八擊，虎虎生風，刀鋒過處隱有風雷之聲。

體內靈氣稀薄導致動作跟不上神識的節奏，意到而氣不到，氣流有斷流的現象。唉，還是體內的靈氣太少了，如果體內有充沛的靈氣，那僅憑這幾招刀法便可橫掃江湖了吧。

徐階練刀法的時候，南希仁波站在回廊裏看著。沒想到這個小的妖人功夫也如此了得，刀法嚴密，勁氣如虹，與他數十年苦練的內家功夫相比，也要略勝一籌。

“南希上師，找我有事？”徐階早就發現了回廊裏的南希，收起長刀問道。

南仁仁波收拾好憤悶的心情，答道：“老僧需要出去一趟，給一個人送些吃食，請示一下小法師，可否？”

徐階心裏暗笑，南希仁波在神廟的地位尊崇，備受信眾和廟內法師們的崇敬，如今象個委屈的小媳婦，事事要請示惡婆婆。

同時又非常奇怪，以他的身份怎麽會做這等瑣事，問道：“上師給什麽人送飯，他為何不住在神廟裏？”

南希仁波道：“那人不是神廟裏的法師，是個域外番僧。二十年前來到雪山傳教，被我家法王真言咒所敗。從此便閉口不言，在羅波峰山腰的一處古洞裏面壁苦修。法王憐他虔誠，便讓老僧照顧他的飲食。每隔七日，老僧要給他送一次飯。”

中原地區的佛教就是番僧所傳的佛教漢化所致，如今深得皇帝的篤信，已經取代了玄門成為國教。域外番僧，徐階還沒有親眼見過，既然有一個，倒不防瞧瞧他長什麽樣，有何本事。

徐階欣然道：“好啊，我跟你同去，看看番僧長什麽樣。”

南希仁波不知徐階所想，他認為徐階跟隨監視著他，是防止自己借機逃走。其實就算徐階不跟著他，他也不會逃走。他是神廟的上師，當然不會放任廟內那些法師不管，自己逃生。

提著漆木食盒，南希仁波帶著徐階從東坡下山。東坡冰雪在陽光的照射下，化做堅冰，道路異常難走。當然對他們這些身負內功的高手而言，卻如坦途。

南希仁波邊走邊說起番僧的來歷，當年番僧敗在法王手下，提出要學習本教的真言咒法，法王為了宏法傳教，便答應了他。允許他進入神廟，在藏經樓裏學習心法。

但這個番僧並不領情，執意要求在當年神人刻石的山洞內參悟石刻真言咒，並當著法王許下諾言，他一日不能參悟，便一日不出洞，不開口說話。法王被他用言語僵住，不得已也答應了。

二十年了，番僧果然一步也末曾出洞，一句話也末曾說過。日日面對古洞裏的三句真言咒枯坐，不言不動。

徐階更為驚奇，笑道：“世上還有這樣的人，這不是傻嗎？”

南希仁波道：“大愚與大智之間誰能分得清，老僧倒是覺得這位番僧有大智慧。不下苦功如何能參得透神的咒語？一旦參悟所有的犧牲都值了。”

徐階曬道：“人生幾何，何不享樂？一輩子的時間放在一件事情上，就算最後悟透了，生命也該終結了，有什麽意義呢？”

南希仁波道：“雖然你也是修行之人，但修行這件事，你還沒有理解。修行的意義不在於人生的享樂，得一道含笑而逝，便是我輩修行最圓滿的結局。”

徐階道：“不敢茍同，我認為修行能讓我好好地活著，這才是修行的目的。為了得道而死，這顯然是賠本的買賣，不劃算。”

南希仁波怒道：“簡直胡說八道，你修的是魔道！懂得犧牲奉獻才是正道，為了普天大眾，舍棄小我成就大我，是修行追求的至高境界。”

“上師，你說的有理，那我就不修行，只修道。手裏面握著刀把子，你看是不是你們就得聽我的？”徐階見南希仁波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南希仁波暗自自責，自己怎麽能生氣呢。跟魔頭講道理，就像跟牛彈琴，當然是說不通的。閉口直行，一路上便再不開口。

到了半山腰，南希仁波停了下來，說道：“到了，你是隨我進洞，還是留在外面？”徐階是來看番僧的當然要進洞了，微一點頭示意，讓南希仁波先行進洞。

這是處山坳，八字形的敞口，越往裏走，山體越窄，到了最裏面，兩處冰峰夾縫處現出一個高大的洞口。洞口處許多粗壯的冰柱倒垂，像是怪獸的撩牙。

南希仁波道：“這個古洞是高原人的先祖起源的地方，祖先們穴居於此，以打獵為生。”

徐階看了看地勢，說道：“這裏倒是個好地方，背風朝陽，易守難攻，下山也很容易。”

進了洞口，裏面卻讓徐階大吃一驚。他原以為山洞就是山洞，黑黢黢的，冰冷的山體，空氣沈悶，有的還伴隨著難聞的異味。

這個山洞就像一座水晶宮，冰柱倒掛，石乳叢生，陽光不知從哪裏透進來，照在冰柱和石乳上，流光溢彩，美輪美奐。

洞腹內有數畝大小空間，一眼看去，洞中央有根巨大的石筍直通洞頂。洞壁四周，大大小小的窟窿，天然形成的石桌石床隨處可見。這裏就算住上數百人，也不會顯得擁擠。

徐階被它的奇瑰所折服，嘆道：“這樣美的山洞，我也可以在裏面住上幾年。”

南希仁波冷笑道：“說得好聽，你在這裏住上幾天試試。沒人跟你說話，也見不到南天白雲，幾天之後保準你就受不了了。”

徐階心道，這老僧太小看我了，鐘山的白雲觀地宮，那樣壓抑陰沈的地方，我不也一呆就是好幾天嗎？

說話間，徐階終於見到了番僧的樣貌。他身披一件深紅色的袈裟，數十年沒洗袈裟結上一層厚厚的汙垢，勾鼻深目，一頭蓬松的卷發結成一顆顆小球，臉已經被茂密卷曲的胡須吞沒，完全看不出相貌，身體瘦得似乎只剩下一層薄皮，骨骼筋絡清晰可見。

精神卻很充沛，眼裏露出的精光，數丈可見。盤腿端坐在冰冷的巖石上，正神情專註地看著洞中央的那根石筍。身邊放著一只漆盒，食盒已經打開，裏面還有一些糍粑沒有吃完。

南希一言不發地走到他的跟前，將新的食盒放到他伸手可及的地面，將舊的食盒收拾好。番僧對山洞裏進來了兩個大活人視而不見，南希仁波在他身邊走來走去，他也壓根沒有註意。

徐階靠了過去，一股腥膻惡臭的味道撲鼻而來。捂著鼻子退了幾步，味道才淡了一些。

徐階抱怨道：“這番僧也太懶了吧，身體都臭成這樣，也不知道洗一洗！”

南希仁波心內暗笑，這些年都聞習慣了，第一次聞到這種味道他的心情和徐階是一樣的。說道：“我們走吧，你無論說什麽，他都聽不見。”

徐階問道：“為何聽不見，他是聾子？”

南希仁波答道：“那倒不是，只是他的神情太關註了，所以除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外界的一切，都對他沒有影響。正所謂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徐階覺得完全不可理喻，說道：“看幾句石刻，能把自己看成這樣，這番僧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

南希仁波道：“這位大師具有大定力，是個真正的修行人。”

徐階走到番僧前面，伸手在他眼前揮了幾下，叫道：“餵！兀那番和尚，你看了這麽多年，也不膩得慌嗎？”

番僧的視線被阻斷，神情焦躁，流露出極為不滿的表情，張著嘴無聲地開闔。

徐階的腦子裏似是響起一陣陣驚雷，騰騰騰，退後數步，一跤摔倒，跌了個四仰八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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